衆人皆知,當朝皇上有一心上人,卻於五年前消香玉殞,至此後宮三千佳麗,皆成了那人的替身。
直至這天,太后娘娘上門找到了我。
「哀家給你黃金萬兩,回到皇上身邊去。」
「就這?」
年輕太后咬了咬牙:「哀家讓皇上封你做女官。
「做夏朝歷史上的第一個女官。」
我這才勾脣輕笑:「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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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外面有人找您,說是故人。」
丫鬟來報時,我正倚在竹椅上昏昏欲睡,隨便應聲知道了,便起身迎了出去。
我曾是當朝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只因年輕時太過張揚,招來了當時太子的母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的不滿。
當時後者大手一揮,用黃金千兩換我假死離開。
距如今已過去三年之久,還能清楚知曉我行蹤的人,也就那麼幾人。
所以,當我走到院門前,看到那抹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時,也絲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太后娘娘,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啊。」
太后娘娘貌美,即便年近四十也依舊風姿綽約,只是她同我講的話,卻是毫不客氣:「上官懿,近些日子陛下身邊多了個狐媚子,他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竟執意要立那狐媚子爲後。」
「你回到皇上身邊去,讓他打消了這念頭,哀家給你黃金萬兩。」
「太后娘娘,都說人死不能復生。」
「我這貿然回去,若被膽小之人當作是妖物,請了道士除去,可如何是好?」
我當是不怕這些,講這些話無非是敲打太后娘娘,她給的籌碼太少了。
果然太后娘娘咬牙切齒地看向我:「哀家讓皇上封你做女官。」
「做夏朝歷史上的第一個女官。」
不得不說,太后娘娘十分了解我的品性。
知曉我這人除了視財如命,年輕時最偉大的夢想,便就是成爲一名女官了。
所以我又笑了起來,這次卻是發自內心地笑。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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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新來的宮女吧?你長得好像安貴妃呀!」
再次回到皇宮時,皇上大明殿裏的小宮女在看清我的樣貌後驚歎不已。
Ṱüₙ「安貴妃如今可是後宮中最得寵的主子,聽說馬上就要被冊封爲皇后娘娘了,你能有七分像她,真是天大的福氣。」
「安貴妃?」
「是啊是啊,你纔來這宮中,可能有所不知……」
小宮女見我狀作不解,便激動地解釋起來。
我ṭú₃這才得知,原我假死的這些年裏,聞人景尋遍了這世間與我樣貌相似的女人,安貴妃便就是最像我的那位。
只是她的出身實在不堪,據說是被聞人景從那種煙花柳巷那樣的污穢之地帶回宮中,性子較之我年輕時,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我不在的這些年,曾經略顯稚嫩的少年皇帝終究是羽翼豐滿,成功架空了太后的勢力,在整個朝堂上一手遮天。
縱使安貴妃德不配位,也這樣仗着皇上對自己的寵愛,在整個後宮中橫行霸道,無人敢惹。
我聽到這時,心中不禁好笑。
不承想堂堂九五之尊,竟也學人玩起了替身的戲碼。
難怪太后娘娘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我這「已死」之人尋回宮中來呢。
正主回來,那所謂的替身,可不就不能夠再愉快的到處蹦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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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話間,大明殿外傳來了些動靜。
我跟小宮女一同轉過頭,見到一男一女正朝着我們這邊走過來。
這是我與安媚兒的第一次見面。
後者瞥見我的樣貌,先是一愣,而後扯着身旁男人的手嬌嗔道:「陛下,沒想到你這兒新來的宮女,倒與臣妾和姐姐有幾分相似。」
「不若賜封她個常在的位分,也好與妾身一同服侍陛下您。」
安媚兒口中的姐姐,想來便是已「逝去」多年的我了。
只是,這世間素來都是仿品像正品,何來正主像替身的道理?
思及此,我朝着安媚兒微微一福:「恐怕要拂了安貴妃的好意,臣並非宮女,而是太后娘娘親封的太常寺漢贊禮郎。」
那日我應了太后的要求,便得了這麼個職位。
她說餘下的萬兩黃金,待我事成之後再做兌現,且到那時,再讓皇上封我個正二品的官職,也算圓了我曾經一個做女官的夢。
太常寺漢贊禮郎,正九品的芝麻小官,雖只比那常在的位分高上一階,眼下卻恰合時宜拿出來說道一二。
果然我話音落下,安媚兒便大喫一驚:「女官?你一個女人怎麼能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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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像她這樣出身的人,能夠從那種煙花柳巷烏煙瘴氣之地走出一路坐上貴妃的位置,甚至還惹來太后的忌諱,便絕不單只是個漂亮的花瓶那麼簡單。
「陛下,夏朝歷史上可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啊。」
也正如我所想的那般,安媚兒震驚之後回過神來,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將挑撥離間之計發揮到了極致。
她看似是說我身爲女子不能爲官,實則卻是暗諷太后把手伸得太長,竟連女子不能爲官這種古法律例,都敢繞過皇上擅自開了先河。
大明殿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人們這時才注意到,聞人景自踏進大明殿後便隻字未語。
從始至終,他只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滿目的震驚,最終皆化爲了怒意。
「上官懿,你果然還活着。」
他答非所問的開口,卻讓安媚兒和小宮女真切地瞠目結舌。
「上、上、上官懿?那個死了好久的上官懿?」
「你、你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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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可能還活着?」
安媚兒最爲不可置信。
要知道她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皆是因爲我,可如今我卻回來了,甚至是「死而復生」地回來了,這叫她如何能夠不恐慌?
「陛下,您是不是看錯了?
「像她這樣的庶民,只是僥倖與姐姐ẗŭₖ長的有幾分相似罷了,怎麼可能會是姐姐?」
安媚兒試圖說服聞人景。
卻不想曾經待她無盡溫柔,隨便她驕橫,恨不得將世間所有珍寶都捧至她眼前的男人,如今卻只居高臨下冷眼睥睨着她。
「你質疑朕?」
「臣、臣妾不敢,還請陛下息怒。」
她被聞人景這般眼神嚇到,腿一軟跪到了地上,再不敢抬起頭看後者一眼。
而我從始至終,只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切。
至於聞人景對我?
除卻一開始那句詰責,他便再沒多看我一眼,多對我說一句話嘍。
想來是對我不告而Ťú₂別假死的這三年頗有怨言。
唉,看來距離完成太后娘娘的任務,拿到萬兩黃金,成爲人人敬仰的二品大官員,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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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以女官的身份,出現在朝堂之上時,滿朝文武百官無一不譁然。
「女子?
「這朝堂之上爲何會有女子出現在此?」
倒是那依坐在龍椅上的少年皇帝,語調平靜的打斷衆人:「上官愛卿乃太常寺的漢贊禮郎,正九品官位,爲何不該在此?」
譁然聲卻瞬時更大了些。
「陛下莫不是在說笑吧?
「女子也能做官?這怕不是什麼無稽之談吧!」
「爲何不能?」
一邊倒的議論聲中,忽然出現道領異標新的男聲。
「你們這些酸腐文生都能做官,女子爲何不能?」
說話的人蔣凌,曾經他與我一同協助聞人景拿下如今的皇位,如今已是鎮南將軍,威名一方。
此時他看向我的目光灼灼,顯然是已認出我來。
蔣凌一開口,像是打開了個豁口,那些曾追隨過我們的武將們也跟着一同喧譁起來。
「將軍說得極是!爾等只會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文人都可爲官,女子爲何不可?」
「你們武將素來與我們文官不和,但也無需如此貶低!」
「治國不比兒女情長,豈容一介女流之輩兒戲?」
「女子不能當官便是不能,我夏朝自古以來便沒有這樣的先例!」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一時間吵得不可開交,直至龍椅上的聞人景,冷眸橫睥了眼衆人。
「愛卿們以爲,這世間女子無才便是德,皆須尋得一良人婚嫁,纔是最好的歸宿。
「可朕卻覺得,愛卿們鼠目寸光,朕所見女子,文能提筆生花定幹坤,武亦能提槍縱馬安天下,比男子強者大有人在,爲何不能爲官?
「愛卿們說,夏朝沒有女子爲官的先例,那朕如今便開了這先例,愛卿們可有不服?」
無人不服。
聞人景只淡然開口,便是滿堂肅靜。
我站在殿內,對上聞人景俯視的目光,不得不承認,對方早已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任人拿捏的少年了。
真是太帥了。
我心中感慨。
救命,我曾經拋棄過的視我爲心頭肉的男人,如今居然變得這麼帥,我該怎樣才能將他重新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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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陛下今日爲我解圍。」
我思來想去萬全之策,便是在早朝之後,特意守在聞人景離開的必經之路攔下了他。
畢竟我這人向來信守承諾,心中時刻謹記要完成太后娘娘所交予我的任務。
絕不是因爲什麼萬兩黃金,什麼正二品的官職,這些對我來說,都只是些虛無縹緲的身外之物罷了。
我自認擺出聞人景最愛我時的姿態,準備一擊將後者拿下。
不料這時跟在安媚兒身前貼身伺候的宮女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陛下!不好了!」
「貴妃娘娘她!她落水了!您快去看看吧!」
聞人景臉上冷厲的神情,明顯因爲宮女的話慌亂了一瞬。
他最後看了我一眼,還是跟着宮女一同去了。
我眼睜睜看着他們漸行漸遠,最後徹底消失不見的身影,心中有些發愁地嘆了口氣。
這個安媚兒,看來還真不是個好對付的主。
太后娘娘真是爲我找了個苦差事,要讓她再多加些酬勞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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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如我想的那般。
自那日之後,安媚兒便更加防備我接近聞人景。
每當我二人獨處,她總會用各種各樣的手段來吸引走後者的視線和注意。
幾番下來,倒是急壞了太后娘娘。
「上官懿,過些時日便是哀家的生辰,你身爲太常寺的漢贊禮郎,這宴席就由你來操辦罷。」
我受她口諭入宮覲見之時,正巧了安媚兒和聞人景也在。
「陛下,你恰巧在此,便同上官愛卿講講宴席要注意的流程吧。」
太后一邊說着,一邊便偷偷朝我使眼色,順便找了個藉口扣下了安媚兒。
我瞧見安媚兒氣得鐵青的一張俏臉,偷偷勾了些脣角。
看來這招以退爲進的法子ẗų⁾,成效頗爲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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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太后娘娘親自下海撮合之下,我終於有了入宮以來第一次與聞人景真正意義上的獨處。
我與他皆沉默着,一前一後走着,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
直至我們走到了長定殿的一棵梧桐樹下,聞人景才赫然轉頭,怒瞪向我:「上官懿,你知道朕這些年找你找得有多苦嗎?」
長定殿離太后娘娘如今所住的寢宮不遠,是聞人景還身爲皇子之時的居所。
不想我們這如暈頭蒼蠅一般亂轉,竟走到了這裏。
我瞧着聞人景身後那棵碩大的梧桐樹,愣愣出神。
梧桐樹是我與他尚年幼之時一同栽種下來的。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久到早已物是人非。
久到那棵幼苗般的樹也長至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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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世人皆知,我是當今皇上放在心尖上愛着的人。
卻無人知曉,在他還是皇子之時,我曾伴他數年之久。
當年我父親是五旗參領的副將,ƭų₄官職勉強算得上四品。
我身爲其家中的獨女,因巧合得了當時皇帝的眼緣,便被叫去了宮中,做了幼時三皇子的玩伴。
那時的三皇子天資聰慧、才華橫溢,是最有望被選爲太子的人,身邊的玩伴多得數不勝數,皆是朝中頗有名望的大臣家的孩子。
而父親只是副將的我,在這羣人中沒有任何的存在感。
直至那日嚴冬,大雪天氣,我奉命將暖爐送去他的房中時,路上卻正巧撞見了大皇子夥同一羣人將聞人景推進後花園的湖水之中。
湖水冰涼刺骨,我拼了全力將他救起,險些丟了半條命,卻也因這事與他結下了羈絆。
這樹便就是在那時種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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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結束,我再次勾脣笑起,回應他方纔的話。
「我知道。」
顯然聞人景還記掛着當年往事,那麼我的贏面就更大一些。
「你知道?」
果然,朝堂之上九五之尊、威風凜凜的年輕皇帝,此時卻因我一句話失了風度,怒不可遏。
「那你爲何從不見朕?」
我定定地對上聞人景有些發紅的眼角。
而後在他未反應過來的瞬間,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頸壓下,吻上了他的脣。
「陛下,臣是『已死』之人,如何見您?」
我在聞人景耳邊輕嘆,他還有一絲清明的眼眸變得瘋狂起來,當即反客爲主扣着我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要說我上官懿幹什麼都不行,想拿回一個還在乎我的男人的注意力,還是有十足把握的。
我挑眉看向角落處匆忙追來的安媚兒,安媚兒面色鐵青,簡直恨不得將手中的帕子捏碎。
這次,可是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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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聞人景果然不再提起要立後的事。
太后對此喜不自勝,時不時將我召進宮中寒暄一二。
而我「死而復生」的消息也不知何故,在整個宮中不脛而走。
有人說我是專惑人心的妖女,不知使了何法勾了皇上的心魄。
還有人說,我如今的官職是靠着幾分女色才得,實在是德不配位。
還有……
諸如此類的流言蜚語,在整個宮中傳得沸沸揚揚。
原先對我還算客氣的同僚,恭敬的下人們,皆在這流言之下對我翻了臉,避之若浼。
有一次,我精心爲太后壽宴準備的花籃,被人悉數毀壞殆盡。
那些曾皎潔飽滿、盈盈欲滴的花朵殘敗不堪地散落在地之時,我看到了安媚兒。
她那張柔媚的臉望向我時,湧上些許得意。
「上官懿,我警告你離陛下遠一些。
「不然下次,被摧毀的可就不止是這些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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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我恰好與蔣凌一起,蔣凌武將出身,性子素來火爆,他聽了安媚兒的話,當場不悅道:「安媚兒,你在亂叫什麼?」
「你一煙花巷柳出身的無名小徒,捫心自問能有今天地位,全都是仰仗上官前輩,不感恩戴德就算了,還真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你……」
安媚兒被他氣得臉色通紅:「蔣凌你真放肆!你敢這樣跟本宮說話?」
「有何不敢?旁人怕你,我可不怕!」
眼看他們愈吵愈烈,我頗有些無奈地攔下蔣凌。
「將軍何須與她爭吵?
「不過是個替身罷了。」
輕描淡寫的兩句話。
卻徹底激怒了安媚兒。
「啊啊啊啊!」
她當場失聲尖叫,眼眸通紅朝我怒撲了過來:「上官懿!我要殺了你!」
安媚兒當真是氣急了,全然忘了我身旁的蔣凌可是個武將。
她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全然不夠後者瞧的。
我甚至已經抱好肩膀,在一旁好整以暇做好了看戲的準備之時,一道尖細刺耳的聲音卻突兀地打斷了我們。
「不好了不好了!
「鎮南將軍!漢贊禮郎!還有安貴妃!太后娘娘那邊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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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戒備本就森嚴,又數皇上和太后的寢宮最爲嚴密,如今貿然走水,聽起來頗有些天方夜譚的意味在其中,卻又發生得十分真切。
我等趕去太后寢宮之時,那裏火勢已呈滔天之狀,滾滾黑煙嗆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沒人知道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只有一波又一波的宮女太監們不停湧進火海之中,欲找到太后的身影。
也是這個時候,我和安媚兒幾乎是同一時間鑽進了火海之中。
我必須要在她之前找到太后纔行!
「太后娘娘!咳咳、太后娘娘你在哪?」
偌大的宮殿之內不斷有房梁被燒塌,嗆人的煙霧和焦糊的氣味瘋狂湧進我的鼻腔之中,激得我喉間生疼,不住地咳嗽。
我拿衣袖掩住口鼻,意識也漸漸有些模糊起來。
不行!我不能在這裏倒下!
我還有要完成的事……
好在這時,我終於聽見了一道微弱的呼救聲:「咳咳,懿兒,我在這……」
是太后娘娘的聲音!我喜出望外地順着聲音找過去,終於在寢宮的角落處找到了她的身影。
「太好了,我終於找到您了。」
太好了,是我先找到的。
「快救我出去懿兒,我被櫃子壓住了腿,你快幫我抬開。」
太后娘娘被埋在火海之中,整個人狼狽不堪,早已沒了昔日裏的雍容華貴。
見到我時宛若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朝我伸出手來。
而我臉上的笑意卻在那一瞬間無限擴大,彷彿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般。
「抬開?」
「別開玩笑了。」
殿內的火勢更大了些,熱意燒得我們臉頰通紅。
耳邊「轟隆」幾聲巨響,又有幾根房梁不堪重負地坍塌下來,整個寢宮都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太后就是再遲鈍,這時候也終於反應過來,驚恐萬分地看向我。
「這火?這火是你找人放的?」
「猜對了,可惜沒有獎勵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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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講過,我曾在幼時陪伴於聞人景左右。
那時的我機緣巧合得了他的庇佑,也確實在宮中風光了一段時間。
不過後來皇帝突然暴斃,大皇子與聞人景爭位,那時的聞人景年少,母妃家式微,自不是大皇子的對手,一路被其打壓至流放邊境。
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那些曾追逐在他身側阿諛奉承的人們紛紛回踩,剋扣他的迴響,逼他喫剩飯剩菜,踩在他身上辱罵他比比皆是。
我看不下去將那些人罵走,大雨之下,聞人景紅着眼眶朝我立誓。
他說:「懿兒,我一定會奪回這一切。」
他說:「懿兒,等我做了皇帝,一定封你做皇后,做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整個夏朝再不敢有人欺辱於你!」
許是那時的聞人景眼神太堅定,目光太灼熱,同樣年少的我應承了他的話。
我說:「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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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後,我便成了聞人景最堅實的後盾,我與他如影隨形。
他領兵打仗之時,我爲他出謀劃策。
他攻下城池之時,我爲他鞍前馬後。
最危險一次,我們二人中了大皇子的圈套,雙雙被困在荒地裏面,缺水缺糧險些餓死,我劃破自己的手腕,生生用自己的血肉在鬼門關前爲他吊了一口氣。
那時追隨我們的將領們都說,找到我時,我整個人都已僵了大半。
聞人景更是抱着我痛哭,說此生非我不娶。
後來我們也終於如願以償打贏了大皇子。
兵臨城下那日,聞人景當即擬了聖旨要立我爲後,滿城容光。
就當我以爲,我的人生歷盡千辛萬苦,終於要走向康莊大道之時。
聞人景的母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找到了我。
「上官懿,皇上要立你爲後,這事哀家是不可能同意的。」
雍容華貴的太后娘娘居於高位之上,甚至連正眼都懶得瞧我。
「他方纔登基,根基還不穩,後位需待是一個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子。
「而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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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輕飄飄幾句話宣告了我的死刑。
那會的我還年輕氣盛不懂得隱忍,將指甲狠狠掐進手心,便仰頭與她對峙。
「這是陛下的意思嗎?
「您又憑什麼,能替陛下作決定?」
結果毋庸置疑,我當場被太后娘娘扇了一耳光。
耳蝸轟鳴,口腔之內湧上淡淡的血腥之味。
太華殿內寂靜一片,那些曾諂媚於我的宮女們再次低下了頭。
顯得太后娘娘不算大的聲音,格外清晰。
「放肆!你也配這麼跟哀家講話?
「哀家是陛下的母親,憑什麼不能替他做決定,哀家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他好!」
說罷她似是想到了些什麼,抬手招人帶來了我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大哥。
「上官懿,哀家希望你能明白。
「哀家今天找你來,不是同你商量來的。
「哀家是來通知你有兩個選擇,要麼哀家給你黃金千兩,你假死離開皇上,要麼你上官家滿門抄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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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雍容華貴高高在上的太后與如今狼狽不堪乞哀告憐的太后重合,將我重新拉回至現實的火光之中。
當初的我沒有任何能力與太后抗衡,也絲毫不懷疑以後者當時的手段,要想我上官一家滿門抄斬,並非難事。
所以我選擇了前者,可等待我的卻不是太后的仁慈。
「我已經離開了……我明明已經聽你的離開了……
「可你爲什麼,爲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的父母,我的家人?」
上官一家還是被太后扣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滿門抄斬。
那日的血海彷彿歷歷在目,我冷笑朝着太后走去。
她害怕極了,可是雙腿卻被房梁壓住動彈不得,退無可退之際,她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打起顫來。
「你怎麼會知道……?」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我打斷:「我怎麼會知道這些,對嗎?」
「可笑你自認爲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又如何知道,我這三年來,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在想着要如何向你復仇!
「你曾經對我,對我們整個上官家做的一切,我全部都要如數奉還給你!
「你在乎的東西,你珍視的東西,我都要一件件全部都掠奪過來!」
我終於卸下一直以來的僞裝,聲嘶力竭地走到太后跟前,在她恐懼到極致的尖叫聲中,推倒了離她最近的那根樑柱。
「不!不要!哀家錯了上官懿!哀家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你放過我吧!求求你放過我……」
碩大的柱體轟然倒塌,掉下來陣陣磚瓦一同砸在太后身上,激起漫天火光,她那尖銳到幾乎破音的尖叫聲也越來越小,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可惜啊。」
我望着徹底化爲一抹灰燼的她輕笑。
「你沒有機會再看到這一切的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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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已死,眼看太華殿將要燒塌,我準備轉身離開之際,一道冷厲的男聲,卻陡然從我身後響起。
「上官懿?」
聞人景不知何時站在那裏,又看到了多少,只是他眉眼冷厲,看我已不似先前那般溫柔。
「你殺了朕的母后?」
我不置可否。
下一瞬,聞人景便抽出腰間的佩劍,直直朝着我刺了過來。
劍鋒冷厲逼人,我堪堪撿過一旁被燒斷了半截的燭臺阻擋,與他對峙起來。
早年我與聞人景的劍法師出同人,隱居三年又不曾懈怠,出手就佔據了上風。
但我卻忘了自己已在這火場之中待了太久,吸入了太多煙塵,幾個回合下來,很快眼前一暈,便被聞人景抓住了破綻,一掌狠狠擊退了數米遠。
我體力不支地倒在地上,眼看着聞人景手持長劍,居高臨下地朝我走來。
場景對調,我變成了那個任人魚肉之人。
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
曾經聞人景許我一生一世,卻眼睜睜看着我的族人因一個荒誕的理由,被自己母妃滅殺。
如今他又說愛我,卻還不是要親手將我斬落於他的長劍之下。
可笑。
冰冷的劍鋒最終還是抵在了我的脖頸之間。
聞人景抬起了手,我被漫天的熱意蒸得頭暈目眩,直覺活不過今晚,閉上雙眼準備等死之際,預想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如期而至。
一滴,兩滴,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我的臉上,與滾燙的火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詫異地睜開眼睛,卻見聞人景也正滿臉不可思議地扭頭看着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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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有一柄更長更鋒利的劍,更快一步地刺穿了他的身體。
我逆着火光看去,站在聞人景身後的人,居然是安媚兒。
她與我同時闖進太華殿,從另一個方向尋找太后無果之後,走到了這裏。
「你……!」
眼見安媚兒抽出長劍,快速將我從地上扶起,躲過坍塌墜落的屋頂後,聞人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沒錯,我和安媚兒是一夥的。
打從一開始,她便是我安置在聞人景身邊的一顆棋子——前朝遺孤,永安公主。
這些日子,我在宮中與她的明爭暗鬥、爭風喫醋,皆是逢場作戲,只爲迷惑聞人景和太后的視線罷了。
「我父皇或許不是個明君,但他是個好父親,國恨家仇,這日日夜夜來,我每時每刻都在想着復仇。」
今天,她終於得償所願手刃了血仇,整個人都激動得微微發顫。
而聞人景呢。
那柄長劍一擊扎穿了他的心臟,此時早已是強弩之末,他眼神灰暗地盯着安媚兒看了許久,最終落回到了我的身上。
「上官懿……」
他張了張嘴,似是想再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能說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也是在他倒地的瞬間,方纔他抬起的那隻手垂落下來,一個不甚起眼的小玩意從中滑落下來,最終滾到了我的腳邊。
竟是一枚虎符。
-21-
「姐姐,快走吧,這裏要塌了!」
安媚ƭù⁶兒的聲音將我喚回神來,我將那枚虎符撿起攥進手心之中,在她的攙扶之下一瘸一拐到了太華殿的門前。
可臨門一腳,安媚兒卻不願再往前走了。
「姐姐,我在這世上早已孑然一身。」
我二人身後火勢滔天,大片大片的屋頂房梁相繼落下,火紅顏色的映襯下,她笑得釋懷又溫柔。
那個囂張跋扈愛與我爭風喫醋的安媚兒,總算露出些真實的模樣。
「如今我大仇得報,便是徹底沒了牽掛。」
「安媚兒,你幹什麼?快出來!」
火光幾乎要將她吞噬,我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卻被她用更大的力氣推了出去。
「姐姐,你與我終究不同……你比我更堅強,更勇敢……
「所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大火終究燒上了太華殿的屋頂,富麗堂皇的華貴宮殿頃刻間坍塌,徹底吞沒了安媚兒的身影。
大火將一切燒成灰燼的瞬間,我聽見她的聲音最後隔着火海傳來。
「姐姐,我們長的這麼像……
「如果有下輩子,一定要做親姐妹。」
太華殿的這場大火燒了一天一夜。
眼看那瓊樓玉宇般的巍峨宮殿化爲灰燼,整個皇宮中悲切哀號之聲不絕於耳。
濃濃黑煙之下,我從那片被燒塌的廢墟這幾種爬出來時,模樣多少有些狼狽,滿臉黑灰,衣服被燒得破敗不堪,走起路來也搖搖晃晃的。
正巧蔣凌帶兵攻趕來,見我這般,忙上前扶住了我的胳膊。
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眼我身後,確定再沒有其他人會從中走出來後,才喜上眉梢。
「懿兒,太好了!你做到了,Ŧūⁿ你真的做到了!」
「你且放心,我斷然不會像聞人景那個負心漢一般,待你輔佐我登位之後,我必然封你做皇后,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華富貴!」
聞言,我不由得抬起頭看向他。
蔣凌是我一手從難民營中救出來的少年。
那時的他因爲長期營養不良整個人瘦瘦巴巴的、皮膚黢黑,唯有一雙眸子黑亮透徹,總是閃着堅定的光。
我賞識他,一路將他提拔,直至他成爲聞人景身邊最親信的存在。
那日,是他找到隱居於山林之中的我,並告知上官一家將被滅族的消息。
也是他,在那日暗無天日的血海之中攔下了欲要衝出去的我。
「上官前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想復仇,我有辦法幫你!」
於是蔣凌和我一起策劃了今日這場大火,並帶着幾近瘋狂的我見到了安媚兒。
以前我們還在軍營時,蔣凌總會很崇拜地看向我,偶爾被我撞見,會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我也只當他是害羞從未多想。
直至我見到安媚兒的瞬間,才恍然發現,蔣凌於我的這份感情,不知何時早已變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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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見我許久不語,蔣凌語氣有些焦急起來。
「懿兒?你不會還記掛着聞人景吧?
「要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他那樣待你……」
我聽着他寬慰我的話語,望見的卻是他眼底擋不住的野心。
「蔣凌。」我剛在那場大火之中,耗盡了體力,此刻只是簡單兩個字,就幾乎要將我抽空,「我有話想同你說。」
許是我的模樣太過孱弱,又許是蔣凌對自己的身手太過自信,他聽見我的輕呼,當真低下頭來。
「懿兒,只要你肯相信我,我定不會虧待你……」
只是下瞬間,他的話音卻戛然而止。
他湊近我後,終於看到了我脣邊勾起的冷笑。
但爲時已晚。
我瞬間收起方纔那副虛弱到搖搖欲墜的模樣,出手如風,在所有人都未曾反應過來的瞬間, 翻轉出早已藏在掌心中的匕首, 狠狠扎進了蔣凌的脖頸之間。
鮮血瞬間噴湧而出,染紅了地面。
「你……上官懿……」
蔣凌捂住脖間, 好像滿臉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你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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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曉, 蔣凌狼子野心, 早已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他想將我獨佔爲他的所有物, 更要利用我的仇恨拿下夏朝的皇位。
又何曾知曉過,我亦是同樣的想法?
蔣凌自以爲觀覽全局, 卻不知從一開始,他便已是我計劃中的一環。
以身作餌,請君入甕,是我設的局。
我一把將蔣凌從身前推開, 有些嫌棄地抖了抖不慎沾了血水的衣襬。
那瞬間, 我終於得以展露最真實的自己。
「蔣凌,你以爲你愛我, 卻從不曾真正瞭解過我。
「我從不願做男人的附屬品。」
我從不是什麼溫婉柔弱的女娥,心狠手辣才配得上我。
我有野心, 卻從來不是要在朝堂之中謀一官半職,擁萬貫家財。
我的野心, 是要開辦女學,放置女堂, 我要世苟文明,學不可遺女子!
要這天下間所有女子, 都能與男子平齊而坐,再無尊卑之說!
「我熟讀諸子百家, 精通七十二術,更使得這夏朝最鋒利的寶劍。
「我不曾輸與你和聞人景之中的任何一人,曾經我與你們一同贏下夏朝的江山, 如今這至高無上之位, 由我收入囊中, 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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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懿!你瘋了, 你真是個瘋子!」
蔣凌終於意識到不對, 事情發展至此, 早已超出他的預想。
他幾近癲狂地指揮身後的軍隊, 欲要將我擒拿在地:「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將這瘋女人拿下?」
「等我、等朕成了皇帝,封你們爲羽林衛,到時你們各個都是開國元勳,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可惜無人動作, 武將們始終追隨的,是我的腳步。
鮮血終究還是自蔣凌脖頸間流乾,他方纔那般癲狂, 不過是迴光返照前的最後一口氣。
我將手伸進懷中,在蔣凌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前夕, 於他瞠目欲裂的目光下, 拿出虎符令牌。
「皇帝駕崩,蔣將軍隕落, 我有虎符在此,諸君皆聽我號令!」
太陽初升起,我站在石階之上, 身後是坍塌如廢墟般的太華殿,風吹得我衣袖鼓動,助我冷眼睥睨着衆生。
那些始終追隨我的武將們率先跪了下去。
「爾等恭迎吾國女帝!」
「女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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