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諶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暗戀他。
但他最厭惡這種事。
爲避免以後難堪，我決定向他坦白。
「我喜歡男生。」
他皺眉：「你說什麼？」
果然很生氣，不想讓他有不好的聯想，我趕緊加上一句：
「你放心，我有男朋友了」
陸諶臉色沉下來，聲音冷得可怕：「你再說一遍。」
-1-
「那學長週六見咯。」
同社團的學妹甜美可愛，笑着跟我揮手道別。
我朝她點點頭：「週六見。」
突然有人從背後鉤住了我的脖子，往後一帶，我輕撞在一個寬闊的胸膛上，動作熟稔，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一把低沉如金石的嗓音響起：「什麼週六？」
說話的氣息打在我耳側敏感的皮膚上，帶起一點麻癢熱意。
我微微側頭避開這過近的距離：
「你今天不是有訓練嗎？」
陸諶將下巴擱在我肩上，伸出手將我別過去的臉扭了回來：
「你週六要跟那個女孩子見面？以前怎麼沒見過，你什麼時候認識的？」
他總是這樣子，毫不避諱地與我勾肩搭背，這些都是好兄弟間玩鬧的動作。
但是對我這個心懷不軌的人來說，這無疑是煎熬。
我扒開他的手，與他保持距離：「社團的學妹，週六有社團聚會。」
陸諶站直身體，語重心長地說：「我一直提醒你的，現在社會競爭大，要好好專注在學業上，談戀愛等工作後也不遲。」
戀愛我不敢奢望。
我內心的真實想法他不知道，也不敢讓他知道。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陸諶又攬住我肩，把我往另一條路的方向帶：
「走，陪我訓練去。」
-2-
校隊的訓練，場上也不缺乏觀衆。
陸諶永遠是最受關注的一個，他長得高，臂展也長，動作凌厲。
更別提那張臉，進校第一天就殺上校園頭條。
我的視線不由得隨着他移動。
心跳加速，我該不會是個顏控吧。
陸諶朝我走來，抹了一把汗，啞聲：「水。」
我回神，左右張望着他的水杯放在哪裏。
陸諶卻一把抽走我手中喝了一半的礦泉水。
我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仰頭倒了個乾淨。
那是我喝過的……
「喲，連學長來了。」湊過來的是今年剛進校隊的小學弟，人很活潑。
「怎麼樣，我剛纔在場上表現得不比陸隊差吧？」
我笑着誇了他幾句。
小學弟很受用，拍着胸脯：「連學長以後想打球了，就找我，手把手教學……」
陸諶將手裏的空瓶子砸了過去，聲音莫名有點冷：「滾一邊去。」
小學弟被身後的隊友拉走，嘲笑聲起：「你小子還想越過陸隊教人家『媳婦』打球，找死是不是……」
我與陸諶關係好，同進同出。
他參加比賽的時候，很多時候都是我幫他處理一些瑣事。
他的隊員戲稱我爲他的「小媳婦」。
剛開始，我也是面紅耳赤。
但是陸諶也跟着一起調侃。
後來就明白了，這只不過是兄弟之間打鬧的玩笑話，當真了就是傻子。
陸諶捋了一把頭髮，認真地看着我：「如果你想打球，就找我，這裏沒人技術比我好。」
如果不是因爲他，我現在應該待在實驗室裏，而不是浪費時間坐在這籃球場上。
-3-
訓練完，一羣人就衝進了校門口的大排檔。
堆山碼海地點了一大桌子的東西，這個年紀比牲口還能喫。
我坐在陸諶身邊，啤酒沒沾幾口。
酒足飯飽下來，有人提議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幾輪下來還是落在了我頭上。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看了他們幾輪沒下限的問題，我沒膽子選真心話。
只好選擇大冒險。
但是大冒險也沒好到哪裏去。
「親一下現在離你最近的人。」
此言一出，大家拍着桌子笑鬧起鬨。
陸諶坐在我的左邊，右邊則是同校隊的同學。
大家都知道我與陸諶的關係好，選誰自然是一目瞭然的事情。
就連陸諶也抱着雙臂好整以暇地笑看着我。
但是我做賊心虛，我害怕。
我連回頭看一下陸諶的表情都不敢。
我深吸一口氣。
對不住了，同學。
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朝着右邊的人靠過去。
還沒碰到人，後領突然被人拎着，大力扯了回去。
我被迫往後一仰，看見陸諶比夜色還黑的臉。
「連祐青，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4-
後半場陸諶的臉色一直不太好。
買完單，拎着我先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嘆ţùⁱ了口氣。
他這種莫名的小舉動，曾經讓我心存幻想。
直到那件事情的發生。
-5-
我跟陸諶是不同專業的，卻分在了同一個寢室。
或許是我性子比較溫和，跟他處得來。
他在外人看來冷峻，不太好接近。
但是總願意在我面前放下身段，軟下性子。
他這人對認定了的朋友很好。
所以等我發現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了。
戒都戒不掉。
最情熱的那段時間，我告白的話就在嘴邊，脫口欲出。
然後，林臨出現了。
他是陸諶同專業的學生，長得俊俏，性格開朗，特別主動。
林臨花了很大心力與陸諶打關係，漲交情。
慢慢地我也看出來了他對陸諶的心思。
我甚至有點羨慕，羨慕他的勇氣。
可能是陸諶對他一直不冷不熱，甚至被纏得有些煩了。
林臨趁着醉酒跟陸諶表白了。
那一瞬間陸諶的表情變得十分恐怖，他猙獰地怒罵：「滾。」
然後拉黑了林臨，不再往來。
我曾經試探性地問過他爲什麼會那麼生氣。
他看着我說：
「不是生氣，是噁心。」
-6-
陸諶在高中的時候被人纏過，病態的那種。
那人求愛不成，自殺威脅。
最後人救回來了，但是給陸諶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他厭惡每一個懷着別樣心思接觸他的男生。
林臨事件後，他還公開發過朋友圈。
【筆直，非女勿擾。】
我的心，也沉到了最深處。
不敢透露出絲毫。
-7-
直到回到宿舍，洗漱上牀，我跟陸諶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我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陸諶是個領地意識很強的人，他護短。
對於被他劃到圈子內的人或物都有種莫名的佔有慾。
他對我的不同也源於此。
哎。
曾經的我會錯意，差一點連朋友也做不成。
我劃開手機，發了個帖子。
這世界上或許會有跟我有着相同困惱的人。
總有人比我聰明。
「還不睡？」
黑暗中響起的聲音嚇得我一抖。
我與陸諶牀頭相靠，我用被子矇住手機還是透出了屏幕的光。
我慌張地按滅手機。
拉緊了被子。
-8-
第二天醒來，陸諶的氣性也散了。
但是接下去半個月我們也沒能見上幾面。
他忙着校聯賽，我忙着校慶。
我本來只是在社團掛Ṱŭ̀²個閒職，被臨時拉過去做了個報幕的主持人。
這對我來說不是難事，可是一想到陸諶可能坐在下面，我就不由得緊張。
我在後臺的小房間換好衣服，就有人推門進來。
我驚訝：「江津學長。」
江津是我同專業的師兄，畢業好幾年就是 M 大的榮譽校友了。
西裝革履，成熟穩重。
「我猜你就在這裏，過來打聲招呼，很意外？」
我搖頭：「名單上沒看到學長，我以爲……」
江津微笑：「確實只是路過，想着說不定能見到你，就進來了。」
我打着哈哈：「不過我馬上要上臺了，下次有空還要請學長喫飯。」
江學長在學業上指導過我，這頓飯是應該的。
他看了我一眼，笑得紳士：「我很期待。」
江津走的時候與進來的陸諶打了個照面。
陸諶皺眉：「他是誰？不是校內的吧？」
我沒空理會陸諶的疑惑，只覺得整個人熱得厲害。
我扯動領口：「陸諶，幫我找下遙控器，我熱。」
陸諶突然盯着我愣了好一陣，纔回神：「哦，好的。」
他調低溫度，看着我滿頭汗：「怎麼流這麼多汗，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掀開西裝的外套給他看，襯衣是束腰的款式，將我的腰收得極細。
「太緊，有點悶。」
陸諶半晌沒出聲，嘟囔着：「我兩隻手就能……」
我沒聽見，已經出門準備上臺了。
-9-
報幕我只負責了前半段，一結束，換了衣服就跟陸諶去喫飯。
我一按開手Ŧű̂ₚ機，突然跳出來一堆的消息。
我之前發的那條帖子。
19F:【崆峒即深櫃，樓主上！】
20F:【阿彎愛上阿直沒前途。】
21F:【樓主不會是寫小說攢素材呢吧……】
……
66F:【自己有病別禍害別人。】
67F：【樓上的，大潤發打折呢，還不搶……擱這閒呢……】
……
99F：【私你。】
……
我掃了一圈全是看熱鬧的，還有一堆發自拍的。
只有一個網名爲 R 的人，認真給我發了一堆的建議。
「看什麼呢，這麼認真。」
陸諶把燙好的肉夾到我碗裏。
我切了畫面，反扣手機，這一頓飯喫得心不在焉。
陸諶放下筷子，滿臉嚴肅：「連祐青，你不會揹着我談戀愛了吧。」
我沒好氣地看着他。
要不是因爲你。
我前男友說不定都能湊一桌麻將了。
-10-
我與 R 聊上了天，意外地很投緣。
更巧的是他跟我同在一個大學城，是隔壁音樂學院的。
最後兩人決定見面。
但是我不想讓陸諶知道我見網友的事情。
陸諶在校外有一間ṱűₔ公寓，他高中的朋友有時候會來找他。
這個時候陸諶一般都會留在公寓過夜，不會回校。
我特意挑了個陸諶出去的時間。
-11-
這是我第一次來酒吧。
R 選的地點。
說要約就約在成年人的地方。
R 在網絡上談吐很真誠，帶着一點年輕人的軟萌。
但是現實中的他很酷。
有點酷過頭了。
大長腿，一頭銀色長髮，一排的耳釘亮閃閃。
引得酒吧裏面的人頻頻側目。
我遲疑地問：「你是 R？」
他拽拽地點頭：「嗯。」
-12-
我酒量不好，沒敢多喝。
結果 R 酒量比我還差。
半杯雞尾酒，我連他爺爺叫什麼都知道了。
他叫白幼寧，一個聽起來就很軟的名字。
家裏是音樂世家。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是拉二胡的。
沒道理到他這輩不拉。
所以他也是拉二胡的。
看着他雌雄莫辨的臉龐。
這就是個裝酷的小孩。
他看着我，嘆氣：「你長這樣都追不到，估計真沒戲了。」
我：「……」
這傢伙還說要給我出招。
他就是騙我來給他當樹洞的，平時裝酷憋得慌。
走的時候還攔着我的腰不放。
突然扭捏起來：「其實……如果是你的話，我也可以。」
我：「……」
網絡不可信，面基有風險。
我攙扶着他，想着先把人給送回去。
一抬頭卻看見了陸諶，站在不遠處。
半個身子埋在黑暗中，面無表情。
眸底陰鷙冰冷，不知道站了多久。
-13-
白幼寧讓陸諶的朋友給送回去了。
車窗外的華燈喧鬧，與車裏面的冷肅氛圍不一樣。
剛開始還有導航的聲音。
電子音剛播了兩句，陸諶就煩躁地抽出手機。
隨手一扔，砸出個聲響。
也砸得我心頭一顫，我張張嘴想說點什麼。
「那個……」
陸諶手指敲了下方向盤，聲音沒有起伏：「爲什麼騙我？」
我心裏咯噔一下。
下午他準備出門的時候，要我跟他一起去。
說訂的餐廳點心做得好，我應該會喜歡。
反正見的也都是他的朋友。
我只好隨口找了個理由敷衍他。
說整晚要在實驗室盯數據，連宿舍都回不了。
沒想到就這麼被撞了個正着。
所以我現在心慌得沒底氣。
我支吾着開口：「課業時間……推遲了，不用今晚趕出來。」
我知道這解釋很蹩腳，可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說法了。
陸諶沉默，沒有往下追問。
車子在路口停下來，他盯着紅綠燈上閃爍的數字。
良久，才繼續開口：「什麼時候認識的？」
車窗上倒映着他的側臉，我含糊說：
「就前段時間……偶然認識的，突然聊到就出來喫個飯。」
陸諶冷哼一聲：「喫飯？喫到酒吧去？」
隨着車子發動。
陸諶咬牙，帶了一絲狠意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廂內響起：
「連祐青，你長本事了，爲了剛認識的外人來騙我。」
-14-
陸諶真的生氣了。
他氣我爲了無關緊要的人騙他。
冷着臉，幾天不跟我說話。
早出晚歸，也見不着人。
就連宿舍最遲鈍的學霸舍友也來問我是不是跟陸諶吵架了。
最近宿舍氣氛壓抑，影響到他學習的效率了。
我也有點不知所措。
甚至不敢辯解，怕他追問。
問我只是跟剛認識的朋友喫飯，爲什麼要說謊。
問着問着，心底那不能見光的隱祕就露了餡。
心中惶惶。
盯着數據的時候頻頻出錯。
手機聲響，我按開。
不是陸諶，是白幼寧。
R：【還在生氣？】
青：【嗯。】
R：【嘖，氣性真大。】
青：【這不怪他。】
R：【要不你考慮考慮我？】
青：【……】
R：【開玩笑的，實在不行你哄哄他，男人嘛。】
青：【怎麼哄？】
R：【見面說？】
青：【……】
R：【你哭給他看，你的臉加上眼淚，能成。】
R：【怎麼樣，我覺得有希望。】
這傢伙是來給我添亂的吧。
拉黑算了。
ŤûₛR：【你哭的時候能拍張照片給我嗎？】
青：【……】
-15-
我回到宿舍的時候，陸諶果然不在。
我拉開抽屜，看着裏面早已經準備好的生日禮物。
白色的包裝裏面埋藏着我的心意。
心頭像是橫亙着一團熱氣。
難受又燙人。
直到熄燈的前一刻，陸諶纔回來。
我躺在牀上聽着他洗漱的聲音。
聽着他爬上牀，聽着他翻身時，被褥摩擦的聲音。
明明很近，現在卻覺得遠得很。
我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
不知不覺視線模糊。
思緒紛擾間我想到什麼，瞬間驚醒。
宿舍一片漆黑。
我摸黑爬下牀，拿起鑰匙外套急匆匆跑出門。
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下樓梯。
寂靜的樓道里突然響起陸諶的聲音：
「去哪裏？」
我猛地回頭，看見他站在臺階上。
揹着光，勾勒出挺拔的輪廓，卻看不清模樣。
我不爭氣地鼻頭一酸。
知道他肯定是聽到我下牀出門的聲音，不放心纔跟着出來的。
他就是這樣子。
所以才讓我……讓我一直舍不掉妄想。
陸諶板着臉跟在我身後，陪我去了實驗樓。
更改了因爲白天走神出錯的數據。
偌大的校道上，只有我們兩個人。
初秋冷瑟，我至少還拿了件外套。
他只是穿着單薄的睡衣。
我拉住他：「陸諶。」
他嘴角緊抿看着我，不說話。
我放軟了聲音：「別生氣了好不好？」
夜色中，他凝聚起來的冷峻一點點地化開。
一把按在我後頸上，語氣又煩躁又無奈：「回去，冷死了。」
-16-
我沒想到的是，接下去好幾天。
我都回不了宿舍。
每晚窩在實驗室。
直到陸諶實在看不下，把我提溜了出來。
他不悅：「你們老師的課業是不是太重了？」
我沒好意思說是因爲跟他鬧彆扭那幾天落下太多了。
他薅了一把我亂七八糟的頭髮：「忙到什麼時候，後天能騰出時間嗎？」
後天是陸諶的生日。
-17-
今年他家大辦了一場。
宴會上來的不僅僅有他的朋友，還有許多有社交關係的年輕人。
說是生日宴會，其實是一場小型社交。
穿着西裝的陸諶太惹人。
我都不敢多看一眼。
我喫着點心，偶爾抬頭找一下那個身影。
「你的朋友沒有來嗎？」
一個溫潤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抬頭，是個生面孔。
看我認不出來，他給了提示：「西城酒吧，順路帶了你朋友一程。」
那個送白幼寧回學校的人。
記憶襲來，我有點尷尬地道謝：「那天麻煩你了。」
他微笑：「舉手之勞，而且很有趣……」
有趣？
我正疑惑，陸諶走了過來。
強行插進我們兩人之間，把我與那人隔開。
警告地瞥了那人一眼，回頭對我說：
「以後見到這人離遠點，滿肚子壞水，陰得很。」
被說的人也不生氣，一臉笑眯眯走開。
陸諶雖然不好相處，但不會當場落別人面子。
這人跟陸諶的關係應該還不錯。
陸諶鉤着我的肩膀，一口咬掉了我叉子上的小點心。
估計是太甜，他齜了齜牙。
低頭問我：「是不是很無聊？」
我搖搖頭，豪門宴會，就當長見識。
搭在我肩頭的手無意識地捏了捏我的骨頭。
陸諶好像不太滿意：「太瘦了，多喫點。」
說着往我盤子裏夾了一堆東西。
還催促我：「祐青，你喫。」
我無奈喫了幾口。
他靠我靠得近，熱氣從我後頸一路爬升。
嚥下口中的食物，耳尖發燙。
我這邊越來越燥熱，心臟突突地鼓動。
他又開口：「祐青，喫那個巧克力的，那個好喫。」
我：「……」
暗暗腹誹，他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陸諶是主角，自然受人矚目。
這一小會，陸陸續續有人過來打招呼，搭訕。
我推開他：「你不用管我，我去花園走走。」
-18-
室外的冷空氣一打。
我清醒了很多。
花園很雅緻，景燈朦朧。
我沿着石板小路，漫無目的地瞎走。
直到前方傳來一陣曖昧的聲響。
綠植遮掩的角落裏是兩個交纏的身影。
都穿着西裝。
我雙目微睜，還來不及做出反應。
一隻手掌從身後伸出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心頭一跳。
手掌乾燥溫暖。
貼近時傳來熟悉的木質調香水味。
是陸諶。
他一手捂住我的眼睛，一手扣住我肩。
帶着我轉身。
我聽見他的聲音很冷：「別看，那邊有髒東西。」
我無措地眨眨眼，扯下他的手。
莫名驚慌地抬頭看他。
他眉頭蹙起，嘴角緊抿，臉部輪廓緊繃着，低聲罵了一句：「真他媽晦氣。」
我呼吸一窒。
覺得有些眩暈。
晦氣……
髒東西……
噁心……
逃避已久的現實在這瞬間被殘忍地撕開，赤裸裸攤在我眼前。
剎那間。
所有的僥倖、燥熱、意動兀地變冷了。
我跟他，從一開始……
從一開始就不可能。
恍恍惚惚間，我好像又聽見他的聲音，又像聽不清：
「祐青怎麼了，不舒服嗎？怎麼哭了，該死的，怎麼回事……」
-19-
我坐在牀邊，看着陸諶在陽臺打電話。
他脫去西裝外套，只穿着剪裁合身的襯衫。
我愣愣地看着他。
陸諶掛掉電話走到我面前。
他蹲下來，手背碰了下我的額頭。
「沒發熱，我叫了陳醫生，他很快過來。」
我搖頭：「陸諶，我沒事，不用麻煩的。」
但是他不聽我的：「不行，你今天很不對勁，還是看一下。」
說着起身說下樓給我弄點溫水。
我喊住他：
「陸諶。」
他回頭看我。
我的視線劃過他的眉眼。
心想，他可真好看。
我開口，聲音很輕：
「我喜歡男生。」
-20-
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心裏卻像是漏了一塊。
我該慶幸陸諶沒有像對待林臨那樣對我。
他詫異，震驚。
卻沒有開口就讓我滾。
可是如果他知道我喜歡他。
我們可能真的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我僵硬地扯動嘴角，維持表面的鎮定：
「對不起，陸諶，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你介意的話，我可以換宿舍……」
爲了讓他不多想，我艱難地開口：
「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會纏你的。」
怕他不相信，我只好扯謊：「你放心，我有男朋友的。」
陸諶渾身猛然一僵，神色猙獰起來，發紅的眸子盯着我，壓着怒意：
「連祐青，你在說什麼？再說一遍。」
現在的陸諶比那天林臨面對的更可怕。
我心頭又驚又難受，乾澀地道歉：「對不起。」
陸諶怒極反笑，像只暴戾的困獸：
「連祐青你又騙我，你整天跟我待在一起，你他媽哪來的男朋友！」
茶几上的花瓶應聲而裂。
我雙眼一顫，不敢再瞧他。
陸諶摔門走的時候，用一種被傷狠了的眼神看着我。
我真是個爛人。
讓他過了一個最糟糕的生日。
-21-
我跟陸諶的關係降至冰點。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回過宿舍。
我不斷地給他發道歉的信息。
卻都石沉大海。
坦白之後，事實並沒有比我預想的糟糕。
至少他沒有拉黑我。
我自我安慰地想着。
我偷偷去籃球隊找過他。
他冷着的臉讓球隊的人都不敢招惹他。
我也一樣，沒膽子上前。
我向輔導員遞交了換宿舍的申請。
我走了，他應該就會回來了。
-22-
我越來越害怕回去宿舍。
明明是Ṫű⁸四個人的寢室。
陸諶不在，我總覺得空蕩蕩的。
一下課就逃避似的躲在實驗室裏。
沒日沒夜地折騰數據。
或許是我的狀態太糟糕了。
同個實驗室的同學終於把我趕出來了。
讓我回去休息。
我無數次劃開手機，翻開屬於陸諶的聊天框，記錄停留很久之前。
新的消息都是白幼寧發的。
R：【最近還好嗎？】
R：【我最近在 club 裏面找了個表演的兼職。】
R：【你要不要過來看看，放鬆一下，我給你留位置？】
我苦中作樂地想，他是打算在酒吧拉二胡麼？
我知道他的好意，但是我現在什麼都幹不了。
看着身上皺巴巴的襯衫。
精神恍惚地想着，還是先好好洗個澡吧。
-23-
我推開宿舍門的時候。
陸諶正站在他的書桌前。
桌子上放着抽出來的幾本專業書籍。
我握在門把上的手瞬間收緊。
這段時間，他看起來過得也不好。
這一切都是拜我所賜。
我鼓起勇氣上前去，聲音嘶啞：
「陸諶……你不用這樣，我會搬出去的，你不用……」
不用因爲我，有宿舍也不回。
陸諶轉頭看我。
從前看着我從來都是溫和笑意的眸子此時黑沉沉的。
他突然開口：「做過嗎？」
我抬頭望過去，有些慌亂：「什……什麼？」
陸諶逼近我，高大的身影將我籠罩住。
他的聲音極度壓抑：「我問你，你跟他做過嗎？」
我驚訝，卻也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
拳頭收緊，別過頭去避開這個話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只是個謊言。
陸諶嗤笑一聲，開口卻充滿惡意：「爽嗎？你跟他在牀……」
「陸諶！！」
我猛地推開他，低喝。
他身形一晃，低着頭嘲諷似的笑了兩聲。
陸諶走了。
連桌子上特意回來ṭű̂ₚ取的書都沒拿。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我靠着牆，無力地滑落。
埋首雙臂間。
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跌落在地上的手機在此刻屏幕亮起。
自動彈出一條新信息。
江津學長：【學弟，這個週末有時間嗎？】
-24-
格調高雅的餐廳裏。
江津學長微笑着調侃：
「我以爲學弟說最近事情多隻是不想見我的託詞，不過現在看來，倒是真的。」
我知道自己的狀態看起來很差。
我抱歉地開口：「學長就不要笑我了。」
對於學長見面的提議推託了太多次，不好意思再拒絕。
江津學長抿了口酒說：
「學弟，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像什麼嗎？」
我機械地嚥下口中的食物，搖頭。
學長挑眉：「看起來像失戀了，魂不守舍。」
我沒有反駁學長的話。
雖然只是一段沒見光就死掉的暗戀。
學長笑了笑：「雖然這麼說很無情，但是學弟，我很開心。」
他對我露出了帶着一點慾望的眼神：「你失戀，證明我還有機會，不是嗎？」
我苦笑着看向學長：「學長，我很抱歉。」
江津學長是一個做事很紳士很有分寸的人，並不會強人所難。
出門口的時候突然俯身在我耳邊說：「如果學弟改變主意了，記得來找我。」
我拒絕了學長送我回學校的提議。
因爲我不想回去。
-25-
白幼寧到的時候，我已經醉了一半了。
他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
每說一句話。
都往我心口扎一針。
我醉意矇矓地叫他閉嘴。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要不你還是考慮下我吧？」
我只好把他趕走。
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我躺在酒店的牀上，臉埋進牀褥裏。
酒水的後勁慢慢湧上來。
隨着醉意，壓抑了許久的情緒決了堤。
沒忍住哭出聲。
哭着哭着意識模糊。
-26-
我是被不斷振動的鈴聲吵醒的。
腦袋發昏，摸索着拿出手機。
一開機，跳出一堆的消息記錄，無數條未接電話。
我抖着手想點開。
一個來電界面彈了出來。
是陸諶的號碼。
他好久好久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了。
我按住那個綠色的按鈕。
陸諶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連祐青你在哪？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你跟誰出去了！」
我昏昏沉沉地想，他的聲音聽起來可真兇。
「回答我，你現在跟誰在一起，你說話啊。」
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經，我聽得不真切，張嘴想說話卻嘶啞得厲害。
「祐青你說話好嗎？你不可以跟別人在一起，我不允許！……祐青，求你了，告訴我你在哪裏……」
那麼兇的聲音，聽到後面卻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我鼻頭髮酸，莫名有些委屈。
我啞着聲音開口：「陸諶，我好想你啊。」
-27-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的。
我醒來的時候，看見了陸諶的臉。
離我那麼近。
這一定是夢。
如果這是夢的話，我就不用再顧忌任何東西。
我好想好想抱抱他。
我伸出手去，緊緊擁住他。
「陸諶，我好害怕。」說着落下淚來。
夢裏的陸諶不再厭惡我，他用力回抱我，聲音聽起來溫柔極了：
「祐青我在這呢，別哭。」
我把臉埋進他的懷裏，聞着熟悉的味道，越發難受：
「陸諶，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害怕你再也不理我。」
陸諶捧起我的臉，心疼極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到了才明白，都是我不好，是我蠢，到現在才發現。」
我貪戀這個陸諶，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
在這夢裏纔敢說出我死死掩蓋在最深處的話：
「陸諶，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所以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陸諶把我抱進他的懷裏，力氣大得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
「我怎麼會討厭你？我那麼喜歡你，從一開始就……對不起，祐青，都是我的錯。
「是我混蛋，害你這麼傷心。」
好溫暖，陸諶的懷抱好溫暖。
這個夢，我不想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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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的陸諶。
他不再兇巴巴的。
他摸着我的臉，俯身親了一下我的額頭：「怎麼呆呆的？」
我腦袋宕機，張了幾次嘴才把話說出口：「陸諶……你怎麼在這裏？」
陸諶皺眉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
「你以後不許喝酒。」說完又改口，「以後我不在，你不許喝酒。」
我暈乎乎地喫着陸諶準備的早餐，聽着他給我講昨天晚上的事情，越聽臉越紅。
我慌張地避開他的視線，問：「你怎麼知道我跟學長見面了？」
說到這個，陸諶臉一黑，又怕嚇到我，收斂住神色。
沒好氣地說：「學霸告訴我的。」
學霸？
聞言，我疑惑。
陸諶說：「我沒回學校那段時間，我拜託他幫我看着你，每天跟我講一下你的行蹤。」
我詫異地看向他。
我以爲，那段時間他應該氣極了我，沒想到……
陸諶頓了頓又說：「然後他跟我說你跟一個校外的男的約會去了，還發信息跟他說晚上不回宿舍。」
他說到最後他聲音都變冷了。
我吞吞吐吐反駁：「不是約會……學長之前指導過我，就是簡單的喫飯。」
陸諶突然靠近我，在我面前蹲下來，抬頭仰望我，眼神溫柔，語氣慎重而認真：「祐青，這些話我想當着你的面，再認真地對你說一遍。」
我的心突然狂跳，無措地看着他。
他笑得好溫柔，伸出手撫摸我的臉：「我喜歡你，祐青。」
說着，靠近我，柔軟的脣落在了我的嘴角。
我的臉，轟地變紅。
他站起來，寵溺地揉了揉我的頭髮。
讓我好好喫早餐，他去給我買換洗的衣物。
出去前，陸諶回頭跟我說：
「我看到了，你的心意，這是我收到過最棒的生日禮物。」
我眨眨眼。
在今天，我所有的祕密好像都暴露了。
我在送給他的鋼筆盒子裏面, 偷偷放了一張紙條。
我以爲，永遠都不會有人發現。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
不自覺地伸手摸了一下上揚的嘴角。
天吶。
怎麼回事？
爲什麼幸福突然就降臨了？
是老天爺顯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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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吞吞地剛喫完早餐。
洗完澡的時候，陸諶拎着好幾個袋子回來了。
他放下東西, 幫我吹頭髮。
熱風吹得我暈乎乎的。
很舒服。
我微微後靠，感受到陸諶的體溫。
一切都還是夢幻的。
在這樣子甜膩的氛圍中, 我昏昏欲睡。
風筒的聲音停住，陸諶從背後抱着我，低聲問：
「困了麼？」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輕笑了一聲。
我的身體突然懸空，我驚呼出聲。
陸諶將我放在牀上, 壓了上來。
我Ťù⁺吞嚥口水，顫抖着問他：「做……做什麼？」
陸諶一口咬住了我臉頰的軟肉，還磨了磨, 一臉興奮：
「寶貝，我現在可是你男朋友，當然是做男朋友該做的事情了，你昨晚睡得暈乎乎的時候, 我可是做了一晚上的攻略。」
他頂着腮幫，慾念縱生。
我覺我的心跳聲快蓋住我的聲音了。
「這……這麼快麼？」
陸諶聲音變暗, 帶着難掩的沙啞：「打開鋼筆盒的那一瞬間，我就想這麼做了。」
我那轉不動的腦子、不爭氣的嘴, 說出了最煞風景的話：
「你不恐同了？」
陸諶猛撲上來：「恐, 但是從不恐你。」
……
我靠在陸諶身上, 意識已經迷離了。
陸諶吻掉我滑落的淚水，他的聲音溢滿了眷戀：
「我愛你, 我的祐青。」
番外 1·陸諶
我忍不住用手去撥動他的睫毛, 捏住他的臉頰讓紅彤彤的嘴巴變成 O 形。
他累壞了，我怎麼捉弄都弄不醒。
掀開被子，看着他身上佈滿的青青紫紫, 我很滿意。
打滿我的烙印。
心裏有莫大的滿足。
連人帶着被子抱進懷裏。
我從來不是什麼蠢人，卻在最重要的事情上犯了糊塗。
他騙我說自己有男朋友的時候。
我只覺得全身上下的血液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往上湧, 滾燙，讓我怒意沸騰。
一部分流向四肢，冰冷，讓我顫抖害怕。
發現那張隱蔽的小紙條時, 我體會了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的歡喜。
從來沒有一個人, 一舉一動能如此輕易地牽動我的喜怒, 讓我患得患失。
我的發小曾經這麼好奇地感慨過：
「陸家最難伺候的大少爺竟然能接受與幾個陌生人住在那麼狹小的寢室裏，還一住就是三年。」
現在想來, 這一切都是源於開學那天。
只是因爲突然好奇大學的寢室是什麼樣。
於是過去看了一眼。
打開門的那一瞬間, 他站在裏面望向我。
他笑着：「同學你好, 你也是住這裏的嗎？」
只那一面。
那個清俊得動人心魄的男孩自此烙在了我的心裏。
番外 2·祐青
跟陸諶在一起後, 我發現他越來越變態。
深更半夜把我扯進寢室的廁所。
實驗室監控的盲區。
沒有人的校隊更衣室。
他熱衷此事, 樂此不疲。
也越來越黏人，一天能給我發百八十條信息。
只要我不在他身邊, 信息的聲音就嘀嘀嘀。
陸諶：【到哪裏了？】
陸諶：【中午喫了什麼？拍給我看看。】
陸諶：【那姓白找你幹什麼？那破二胡有啥好看的？】
陸諶：【還有多久？你都退社了, 爲什麼還要找你？】
……
若要認真比較起來, 他真的比白幼寧還煩人。
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又響起來。
陸諶：【實驗搞定沒？結束了跟我說。】
陸諶：【我去接你。】
我笑了一下，回覆信息。
青：【快了，你來吧。】
陸諶：【好, 我就在樓下，現在上去。】
放下手機。
我望向窗外的雲杉綠尖。
我不知道我們的選擇將來會怎麼樣。
但當下是幸福的。
希望以後我們也能像此時此刻，足夠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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