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題名歸來,小娘竟是男的

爹爹從江南帶回一戲子,男的,卻逼我們叫小娘。
小娘冷淡,好不容易纔願讓我做了入幕之賓。
只不過,時隔許久,前朝復辟,流落民間的太子大難不死,成功登基。
他封爹爹爲將,兄長爲臣。
封我……爲貼身大太監。

-1-
爹爹爲人素來正派,卻在賊人奪權後,從江南領回一個戲子。
戲子的臉藏在面紗之後,只露出兩隻如金玉般精緻明豔的眼睛。
「從今以後,你們且叫他小娘。」
我盯着那人一米九的身高,愣了。
我兄長盯着那人的喉結同骨節分明的手掌,也愣了。
當晚,我爹就迫不及待,慾火難耐。
領了三五舊友,進了小娘的院子,合上門,掛了鎖,燭火徹夜不息,直到天明。
此後,日日照舊。
兄長氣憤,輕蔑地說,「什麼小娘,分明是娼!」
爹爹怒極,把他叫過去私語了幾句。
當晚,兄長也迫不及待,慾火難耐地跟着去了。
溫書到深夜的我,在小樓上隔窗望見他們二人滿臉饜足激動地走出小娘的居所。
剛走出一步,我爹爹和兄長便回頭。
原來門再次打開,小娘身姿如青竹,在夜風中,婀娜誘惑若豔鬼。
招惹得我爹和兄長,一個比一個忠心耿耿,甚至衝他行禮。
看到這畫面的我,不由臉色慘白。
剛盯了不到一息,那位小娘卻倏忽抬頭,眼眸詭譎又精準地凝住我。
他眯了眯眼,露出莫測的笑。
像金鉤子似的,撓人。
我怕到連忙低頭,默唸着之乎者也。
內心狂叫——完了完了,爹爹,兄長都淪陷了,下一個就要到我了!
我可不能被誘惑!
我可是肩負着重振家族的祖宗大任,要謹守住童男之身刻苦考學!
阿彌陀佛!
臨兵鬥者!
退!退!退!

-2-
可一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
小娘都不來勾引我。
我盯着書本,熬到燭火昏暗。
眼神木愣愣地盯向窗外。
要不……我親自找過去問問?
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被蠱惑的。
但是,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只是有些心理失衡而已。
今夜,小娘的院門口沒有懸燈,無人拜訪。
我想了想,將捨不得喫的一盒鼎盛齋點心包好,抱在懷裏。
他出身應該很不好,不然不會屈身於男子,還毫無怨言地服侍這麼多人。
我想給他些拿得出手的見面禮,不能因爲他出身低賤,就用低賤的禮物隨意打發。
今日風冷,刮骨。
我抱着禮物,輕輕敲了敲他的門。
沒隔一會,小娘開了門,他垂眼看向我,別有興味地挑眉。
「哦?季大人怎麼這次派了小兒子過來。」
我連忙搖頭,「我不是,不是爹爹派來的!我是自己過來的。」
小娘長衫玉立,沈腰潘鬢,月色下,一對金眸Ŧū́⁴目光閃動,宛若波光粼粼。
我呆了一瞬,才意識到自己方纔說的話有歧義。
我連忙扯清:「您別怕,我來不是爲了那事,我就是想單純拜訪您。」
小娘:「什麼?」
我飛快將點心盒塞到他手裏,「這是鼎盛齋的點心,您一定沒喫過,很好喫的,我排好久的隊都不一定能買得到。」
我感覺我的嘴巴像是不受控制般囉哩囉嗦,它笨拙地袒露不易,想要在小娘面前討份功勞。
小娘:「沒喫過?」
我用力點頭,「嗯,您一定沒喫過。」
小娘無言地盯着我。
「你來就是爲了送點心的?」
我瑟縮着往後站,不知道爲什麼,他身上的氣勢十分攝人,讓我下意識不敢說另一句話。
我只好點點頭,衝他作揖後,灰溜溜地離開。
次日,我爹衝進小樓,肅然告誡我不許再去找小娘。
我問爲何!兄長都能去!
我爹恨鐵不成鋼地扇了我一巴掌,「蠢才,你哪裏能和你兄長比!」
我垂頭喪氣。
我爹站着不動,看着我這副模樣,寓意深長地嘆道:「小羽,此途兇險,我名下只有你和懷卿二子,懷卿已入局。還望你爲我家門留後。」
這年頭,搞斷袖都要說得像生死離別般壯闊了麼?
但我不敢回嘴,怕再挨一巴掌。
我爹說:「你只要待在這小樓,閉門溫書以備明年科考即可。」
我恭謹地行禮稱是。
之後,我再也沒有往窗外望過那方小院了。

-3-
直到中秋。
我特許休息一日,和家人飲酒賞月。
席上並無小娘。
中秋宴上的酒很好喝,飯菜也好喫,我猜ƭűₗ想,小娘應該也沒喫過。
他一個人,鎖在那窄小的院子裏,每天孤零零地喫飯,會想什麼呢?
還是說,壓根就不希望季家的人和他多有牽涉,纔會將我偷偷去看他的事給我爹告狀。
我想了些有的沒的,酒喝得有些多,宴席過後,迷迷糊糊地走回小樓。
走到一半,卻總覺得聽到有人在哭。
哭聲混在晚風中,明滅不可捕捉。
我下意識想到了小娘,猶豫了許久,還是偷偷跑下樓。
小娘的院門緊鎖,我看左右無人,翻牆過去。
風聲就在這時停了。
寂靜無聲,壓根不見那如泣如訴的嗚咽。
我感覺醉意頓時全消了,僵硬地站在院中,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孟浪輕浮的事情!
我剛要緩緩退走,隔着窗戶,聽見了低低的呻吟聲。
我愣了一下,小心推開門。
小娘緊緊閉着眼,雙眉緊蹙,睡得很不安穩。
我輕輕走過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
下一瞬,他竟然似有所覺,猛然驚醒,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把我摁到牀上。
「誰!」
我痛得要命,感覺自己像是被野獸制伏了一般,他力氣怎麼這麼大!
「我是……」
剛說了兩個字,小娘就緩緩鬆開,「季懷羽。」
他竟然還記得我的聲音。
我小聲說:「你發燒了。」
小娘:「嗯。」
我:「不找郎中看看嗎?」
小娘:「不想太勞煩季大人。最近時局動盪,不宜讓生人見我。」
我:「確實。聽說新上任的揚州刺史不喜聲色犬馬。」
小娘頓了頓,聲音中有點不可置信:「我和這四個字有半點關聯嗎?」
我認真地解釋:「小娘,你是色。」
他很是沉默,想來是不懂其意。
我貼心地安撫:「小娘,你可能沒怎麼讀過書,不通文理,不懂這麼複雜的成語,也是情有可原。」
他不說話了,咳嗽聲越發嚴重起來。
我摸了摸他的後背,冷汗一片。
這樣不行。
我扶他躺下,打溼帕子,蓋在他的額頭。
然後坐在牀側發呆。
小娘不耐:「你還要說些什麼?」
我解釋:「我在等着帕子幹了,重新給你溼帕子。小娘,你燒得很,要好好降溫,不然有可能鬧出人命的。」
小娘的聲音輕了,「你把『小娘』後面那句話給我再重複一遍。」
我乖乖聽話,「小娘,你燒得很。」
小娘:「……」
他嘆了口氣,「老天定是派你來折磨我的。」
我想要反駁,但想了想我爹和兄長對他做的事,說成折磨,似乎也沒有什麼過錯。
父債子償。
小娘生了病,心情不好,將怨氣撒在我身上,也情有可原。
一片沉默。
他卻忍不住開口,「你說些話吧。」
我拒絕道:「小娘,現在不大行。我正在腦內默背《論語》,快背完了,一打岔,就又得重新背了。」
小娘又嘆氣。
做他這行,多愁善感,也能理解。
等論語背完,我摸了摸帕子,幹了,便揭了帕子,重新打溼,又給他蓋了上去。
小娘悶聲說:「你蓋到我鼻子上了。」
我連忙說了句抱歉,尋到他的鼻樑,摸了摸,確認好位置,重新將帕子蓋到額頭。
小娘問:「你要這麼折騰我折騰一晚上?」
我:「不是折騰,是降溫。」
他又問:「你倒底是怎麼發現我發燒的。」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坦誠,「其實……我回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哭。我以爲……是你。」
他沉默了一會,解釋道:「不是我。我沒哭。」
小娘仰躺着,面無表情地盯着天花板,他張了張嘴,輕聲說:「我只是有點想我弟弟,想家了。」
我便拍了拍他。
「這是什麼意思?」
「安慰。」
「你不會用言語安慰人嗎?」
我坦誠:「我比不上兄長言辭華麗,我向來笨口拙舌,不大會說話。」
小娘不信,「你說句,我聽聽。安慰人的話誰還不會說。」
我只好努力地絞盡腦汁道:「別想這些了,往好處想。你家肯定沒有這麼寬敞,冬天住多冷啊。」
小娘:「……」
我問:「小娘家有屋頂嗎?我聽說有些窮苦人家冬天茅草屋頂會被大風吹走。」
小娘:「……」
他嘆了口氣,氣到發笑,衝我招招手,「滾過來。」
他捏住我的下巴,我們眼對着眼。
月光柔和了他臉上所有鋒利的線條,讓他沒了攻擊性,攝人心魄般溫柔。
我的心在瘋狂跳動。
小娘掐了下我的臉,「季懷羽,且等着日後吧。」

-4-
日後,到底是什麼時候。
等到日後,他會讓我也做榻上賓客嗎?
我不知道。
ṭű⁾我只知道,這回,我爹再也沒有狂怒地衝進小樓打我。
小娘沒有再告狀。
我暗喜,特意起了大早,去鼎盛齋排隊買點心,趕回來送給小娘喫。
日子久了,許是喫人家的嘴軟,他盯着我,嘆着氣妥協:「行了,別叫我小娘了。我比你大兩歲,名諱趙檀,你叫我檀兄即可。」
我點頭,「檀兄。」
趙檀似乎不像我想得那般出身窮苦,我們相熟後,他反而會指點我的功課,言之有物。
他和兄長爹爹都不大一樣,他從來不會斥責我笨,或者輕蔑地說教導我是浪費時間。
趙檀教起書來認真又溫和,反而會制止我的自嘲。
「季懷羽,你的策論文采想法都不錯,就是太拘謹了。你知道你爲什麼拘謹嗎?對自己不夠自信,日後,不許再聽到你罵自己笨這種話。」
我點點頭,覺得他臉長的好看,衣帶上的味道也好聞。
他凝神在我的策論批註時,我小心翼翼地偷偷將頭靠了過去。
下意識地想要親近。
爲什麼,爲什麼呢?
我胡思亂想。
小娘……
難道是因爲……
「季懷羽,你頭快栽到我懷裏了,想什麼呢?」趙檀蹙眉。
我認認真真地看着他,「檀兄,不如我還是叫你小娘吧。」
我輕輕牽住他的衣帶,「我,我總想親近你。」
趙檀神色微妙。
他剛要開口,我低頭羞澀地輕聲說:「我猜,我大抵是真把你當做孃親了。」
趙檀猛地扯迴帶子,一把捏住我的下巴,逼我仰視他。
暗金色的雙眼近乎崩潰,死死瞪着我。
他咬牙切齒,從牙關擠出一句話,「李懷羽,我和孃親二字沒有任何關聯!聽懂了嗎?滾回去重新想你爲何總要親近我。想不對,就別來找我了!」
我灰溜溜抱着功課,被踢了出來。
恰好撞見了兄長和我爹爹。
他們看見我,臉色大變,兄長奪來我的策論,瞪着上面的硃紅批註,看得竟然多了幾分怯意。
我連忙說:「不是小娘的錯,是我,是我主動來找他的。」
但是,他們都沒有理我,兀自進來院子。
說了些什麼,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之後,爹爹就再也不限制我的出入了。
我不用再偷偷溜去小娘那裏,甚至也不用偷偷早起去買鼎盛齋。
每日爹爹都會派小廝給我買。
他只是氣惱地瞪我,「喫喫喫,一天就只會喫。」
我聳了聳肩,不解其意。
趙檀要我想的問題,我想明白了。
我還是想做他的榻上賓客,所以我不是拿他當孃親。
只不過是當時那個氣氛太過溫暖,讓我忍不住想要沉溺,想要長久,以至於我誤以爲這是一種親情。
我對他,還是有欲的。
慾望滋養,折磨着我那顆愚鈍的心腸。
每每看見父兄進他的院落,徹夜亮燈。
都如有惡鬼囈語,妒海沸騰。
我繃着臉,死死低下頭,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院子裏的畫面。
毛筆重重地,不聽使喚地在紙張上砸。
一筆,一劃。
等我終於冷靜下來,那院落的燈滅之時,我纔看到,紙張上寫滿了「趙檀」二字。

-5-
我不受控制地站起身。
大步衝向趙檀的院子。
敲開門,他懶洋洋地抱臂堵在門口。
「想明白了?」
我點頭。
他輕笑,「想明白就好,正好,你父兄剛走,茶還沒冷,我們坐下細聊。」
他背對着我,引我坐在羅漢榻上。
他搖搖頭,低聲感嘆,「真不愧是季家人,個個不怕死。」
我已經聽不進去他說的話了,後腦勺都緊張到發麻。
坦白心事,抒發愛意,本就是種遞刀給對方,引頸受戮的過程。
我思索着措辭。
趙檀還在說:「你父兄不欲讓你入局。我明白,他們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可是,有時候,身爲後路的人,也會放棄險中求勝的機會。」
他遞了杯酒給我。
眼神帶着笑意,「我本來打算隨你父兄的意,不讓你入局。只是,你屢次示好,三顧茅廬,建功立業之心甚重,即便是我,也只能成全了。」
他的酒杯輕輕碰了碰我的。
叮的脆響。
宛若一個信號。
「說吧,季懷明。你親近我,所爲何事?」
很久之後,趙檀說,他當初真的以爲我也要加入進復辟陣營,擁護他登基,才屢屢對他示好。
所以他那個時候,滿腦子都思考着要把我放在哪個位置,才能發揮出我的特長,又不危險。
但他沒想到的是——
我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飲罷酒,鼓起勇氣說:「檀兄,我也想要做你的入幕之賓。」
趙檀的笑容呆在了臉上。
他晃了晃身子,似是沒有聽懂,「你說什麼?你知道入幕之賓是什麼意思麼?」
我臉紅了,小聲說:「知道。」
我盯着他的臉色,心緩慢跌落谷底。
一片沉默後。
趙檀瞪着我,聲音極其輕地問,「你想睡我?」
我瞄了眼他一米九的身子,心虛地彌補,「我都行。」
趙檀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在他說出「滾」前就狼狽起身,「對不起,是我冒犯了,我這就走——」
我的衣袖卻被人拉住。
我望了眼趙檀。
他似乎也剛察覺到自己在拉我,他又面無表情地鬆開了手。
我連忙跑走。
跑到一半,有點想哭,但強行忍住。
我在心裏小聲衝自己說,沒事的,沒事的,你比不了兄長聰明,又志向。他看不上你,也沒錯。
可是……
可是……
我還是很難受。
那晚,我只寫了一篇策論,就匆匆睡下。
睡到半夜,覺得熱的緊,睜開眼,發現趙檀坐在我的牀側,面無表情地瞪我。
我嚇得差點叫出聲。
卻聽見他幽幽開口,「我想不明白。」
ṱù₂我抱着被子,挪開空位,「太冷了,你坐進來些,把被子披上。」
趙檀眼神微妙地盯着我。
我舌頭僵直,慌亂解釋,「我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這回真的是單純怕你又染風寒,畢竟——」
他沒等我說完,就自顧自躺在了我的身旁。
我的睡意再次襲來,剛迷迷糊糊睡着,趙檀忽然開口,「我長得很像小倌嗎?」
我打了個哈欠,「小倌長什麼樣?」
趙檀沉默,「沒事了。」
隔了會,他卻又開口指責我,「你不是說要做我的入幕之賓嗎?我都躺在這裏,你就只顧着睡覺。」
我已經睡着,朦朦朧朧地嗯了一聲。
趙檀哼道:「做什麼都不誠心,難怪學問不長進。」
他那吹了冷風的冰手速速往我脖頸一探。
我被驚醒,凍得下意識往他懷裏鑽。
趙檀這才作罷。
我好脾氣地說:「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哪樣?」
「抱着你,我們一起睡覺。這樣也挺好的,就像是黑暗中有個人始終陪在你身邊,閉着眼就能想些天長地久的美夢。」
我拍了拍他,趙檀沒再說話。
我又睡了過去。
隔了會,卻被人晃醒。
趙檀問:「你通曉過人事嗎?」
我搖頭。
閉眼,將要睡去。
卻感覺裏衣被人解開。
我愣愣地看向趙檀。
趙檀輕聲說:「試試吧。」
他撐起身,兩隻胳膊罩住我,那雙漣漪泛動的眼眸,暗金璀璨。
聲音低沉,帶着點懷揣情慾的生澀。
「季懷羽,我們可以試試。」

-6-
於是,我真做了冷淡小娘的入幕之賓。
只不過,開葷之後,他卻反倒更加不知饜足。
趙檀身形高大,鼻樑挺拔,手掌也寬,渾身都有股使不完的勁,每日像不受馴服的野馬,恨不得將我拆喫入腹。
我應付不過,腰痠背痛。
趙檀便單手抱起我,連同被子,一併扛在肩上,走回院子。
「你腰痠是因爲小樓的牀太硬。去我院子裏軟牀上躺躺就好了。」
我也曾信了他的鬼話,任由他帶過去,卻反而是昏天黑地,仗着寂靜無人,位置寬敞,越發放肆隨性。
後來,我就不敢隨他走了。
連連擺手,軟聲勸他停一停。
趙檀停下,挑眉問我:「刑疑附輕,賞疑從重,忠厚之至。有何見解?」
他這是在考我策論?這個時候考?
我慌了神,卻又被一顛簸,差點叫出聲,只好掰住趙檀的肩膀,慌亂開口。
但凡我言辭猶豫,趙檀的力道便加重。
我顧不得謹慎,幾乎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慌亂說完我的策論。
終於又被放回到小樓那堅硬但熟悉到令人安心的牀榻之上。
趙檀輕笑着說:「這樣就對了嘛。作策不該像你平日那般顧頭顧尾。記住這種感覺了嗎?」
我死命埋頭,深深感覺趙檀有時候就是閻摩羅。
只能乖乖點頭。
卻看到趙檀露出惡劣的,年少輕狂的笑容,翻身而上,輕聲說:「季懷羽,溫故而知新。一日要三省。」

-7-
開春後。
我要去科考了。
我爹叮囑我,會試不比鄉試,要慎之再慎,不可妄言朝政,免得落進文字獄。
我兄長說,別迷路,莫要喫生人給的東西。
趙檀輕聲說,金榜題名後會來娶你的小娘嗎?
我:「啊?」
他噗嗤一笑,擺擺手,開玩笑似的衝我搖頭,「逗你的。」
我定定看着他。
趙檀懶洋洋地推了我一把,「走吧,愣着幹什麼,你爹他們都看過來了。」
我握住他的手,「我會的。」
趙檀的笑容忽然沒了,他愣住了。
我堅定地看向他,「我金榜題名,會來娶你。以後,你不需要鎖在那個小院裏,我會求爹爹把賣身契給你。日後,你想和我住在京城也好,自己暢快也罷,我都依你。」
我深吸一口氣,當着爹爹和兄長的面,大聲衝着趙檀發誓,「趙檀,若我季懷羽金榜題名後沒來迎娶你,我寧遭天打雷劈,五雷轟頂!」
我說完,幾乎用盡了我所有的勇氣,鬆開趙檀,自顧自上了馬車。
正因如此,我沒看到爹爹和兄長聽到我握着趙檀的手,嚷嚷着要娶他,還要考狀元時的表情。
直到馬車駛走許久,我爹才蒼白着臉,頂着滿頭冷汗,和我兄長兩人都瞳孔震顫。
他哆嗦了一下,發出「啊!」的震撼叫聲,差點撅過去。
我兄長一手扶他,一邊忙亂衝趙檀說:「太子殿下,這……這這,我們季家多有得罪!」
趙檀笑了笑,看着以送行爲由藉故而來的舊臣們此刻亦呆然的臉色。
季懷羽啊,本來想逗逗你,你ťų⁼讓我丟人丟大發了。
他咳了咳,輕聲說:「時機也差不多了,各位,刀子該見血了。」

-8-
舟車勞頓,漫漫長途。
我隱約聽到邊塞不穩,外族異動的消息。
一個傳言瘋起——前朝太子並沒有死在那場謀反兵變之中。
剛考完會試,我又聽說,幾個李賊的近臣都被暗殺,頭顱懸掛在了城牆之上,以示威懾。
會試揭榜,因此延誤了。
一時間,京城戒嚴,宵禁再起,人心浮躁。
而我,躺在客棧中,學不進去,忍不住想趙檀。
趙檀香,趙檀好,趙檀聰明,趙檀力氣大。
我想趙檀。
想着想着,睡了過去,天還沒大亮時,聽到門外火光通天,刀尖齊鳴。
小廝告訴我,恐怕有兵變,幸好我們的客棧地方偏僻,又關門落了鎖,如今若逃出去,反而危險。
我只好心驚膽戰地戒備了半夜。
次日清晨,從皇宮中傳來悠揚的鐘聲。
信鴿紛紛,街道人聲沸騰。
似乎全京城的人都走了出來,他們喜上眉梢,分享着同一個好消息——
原太子顧應檀誅殺了叛賊李瞿,撥亂反正,奪回了帝位。
我聽了聽,也算高興,畢竟我爹就是擁護前朝的老臣,如果他知道前朝復辟的消息,一定Ťṻ⁹欣慰開懷。
但我也就聽聽而已。
畢竟,誰當皇帝,又不是自家人當皇帝,和我也沒多大關係。
我主要比較關心,今年還能不能開榜,殿試還能不能如期舉行。
一鼓作氣再而竭。
我如果還得學一年,我會無比絕望的。
我想象不到當着我爹爹的面曾揚言要娶他妾室的我,如果沒有帶着功名回去,會挨多少大巴掌。
但幸好,新帝聖明,科考如期舉行,只是殿試試題得重寫了,殿試因此延期一月。
這處客棧不能住太久,我打算和幾個考生合租間郊區的小院子。
剛合計着,卻驚悚地在京城看見了我爹!
那一瞬間,我差點以爲他是氣不過,跑來京城打我這個肖想小娘的逆子的。
但他看見我,卻壓根沒提這事。
只是用很微妙的眼神睇了我一眼。
「梳洗一下,隨我進宮面聖。」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指了指自己,「我?」
我爹嘆氣:「走吧。」

-9-
新帝上位,自然是犒賞臣子。
我不明白這和我們家有何關係,我們家一直安安分分地留在蘇州,這些年我爹除了帶回來一個戲子外,堪稱良人。
等等,一個……戲子……
我愣了一下,暈頭轉向地跪在殿前。
背後生汗。
不會吧……
應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但是,我還是絕望地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衆愛卿,免禮平身。」
這聲音,曾在無數夜晚,在我耳畔輕悄響起,調笑,逗弄,愛語。
我再熟悉不過了。
正是趙檀。
他身側的太監開始念旨意。
「……季畢護駕有功,忠君愛國,用兵如神,朕念其勞苦功高,封爲護國將軍,加官太師。其子季懷瑾,文如泉湧,謀算精妙,特封爲戶部尚書……」
我忍不住抬頭,冒犯天顏。
沒成想,趙檀,如今的天子顧應檀亦在看我。
「季懷羽,封十二監總司。」
我聽到這句話,差點嗆到。
誒?
十二監……
如果沒記錯的話,是十二個皇家內務的衙門,其掌印皆爲太監。
總司……就是總管十二個衙門的人。
掌印太監分管十二監,我又要管十二個掌印太監,那豈不是——
我是大太監?
我愣了。
顧應檀,我要弒君!

-10-
我欲哭無淚地坐在陛下的寢宮中。
握着嶄新的令牌,覺得人生無望。
顧應檀換了朝服,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喪着臉做什麼?」
我說:「我成太監了。」
顧應檀倒茶的手頓了頓,忍了忍,實在沒忍住,「你的重點是不是有些錯了?」
我迷茫。
他面無表情地指了指那張牌子,「十二監總司,無視宮禁,無需稟報,宮內所有人見此令牌,無論何時,都不得攔你。這是你在皇宮中暢行無阻的權力。」
他盯着我的臉,「你就這反應?」
我垂頭喪氣,「可是……太監……」
顧應檀煩得要死,「那怎麼辦?我翻了你八代祖宗,和皇室都沒一絲血脈關係,封不了你親王,要讓你名正言順入宮,官大了你掌握不住,官小了又處處桎梏,我好不容易想到了這麼個官職,這官職是新出的,沒人說只能太監做。別挑三揀四了。」
我低着頭,「大不了我自己考。」
顧應檀面無表情:「你考也沒轍。考個狀元,頭一年也得在翰林院放一放,頭一年你得忙死,散值後又要應酬死,哪有功夫來宮裏見我。」
我依舊低着頭。
顧應檀沒法子,嘆了口氣,揉着我的耳垂,溫聲細語地哄, 「好了,是我錯了,我沒考慮周全。」
他伸展手臂抱起我,「你想考就繼續考,幸好殿試題目還沒出來,看來今年殿Ṫű̂ⁿ試,我得避嫌了。」
我仰頭,眼睛放光,笑嘻嘻地問:「你是怕忍不住給我透題嗎?檀兄。」
顧應檀面無表情,「我是怕你一看見我這張臉, 就笑出聲,到時候弄個殿前失儀,我可來不及救你。」
他拍了拍我。
「季懷羽, 你真是我上一世欠的。」

-11-
我的殿試是大Ṱū⁾學士代君策問的。
經過前段時間, 趙檀的手把手教學後, 我甚至覺得問題不難。
不出意外,名列三甲。
狀元是從西涼來的黑臉大高個,聽聞艱苦樸素, 極其不容易。考鄉試前, 甚至連紙筆都短缺,只能用木棍在田間練字。
探花是京城勳貴世家的長公子, 儒雅俊朗, 相貌堂堂。
我夾在二人之間, 着實有些不惹眼的尷尬。
三人走馬看花之時。
喜歡黑皮猛男的,衝狀元狂拋鮮果和情詩。
喜歡謫仙般貴公子的, 衝探花臉紅擲花。
有人隨手指了指我, 議論道:「那個榜眼好像走錯路的小廝啊, 哈哈。」
狀元安慰我:「別難過。在下這個狀元名頭, 恐怕也是天子憐憫我家世不好,才定的位分,以此勉勵天下寒門學子。若真論才學,定是二位更佳。」
探花望了望狀元,在馬上側身,溫聲笑道:「賢兄謙虛了, 沈某崇尚賢兄文采已久。不知賢兄如今暫住何處?不妨來沈府借住幾日,也算讓那羣頑皮小輩長個見識, 不枉蓬蓽生輝。」
狀元郎拱手道謝,「多謝沈兄, 我不會叨擾多久的, 待御賜的宅邸收拾出來就行。」
探花笑着點了點他的肩膀,「莫叫我沈兄了, 喚我聲文容吧。」
我看着木愣愣, 一板一眼的狀元郎和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就湊到他身上的探花。
總覺得,好像看出了點門道。
探花郎似有所覺地回過頭,無聲地微笑, 手指貼脣, 輕輕一沾。
噓。
溫柔地暗示我別摻和進去。
我嘆了口氣。
回去時,我們選了條人煙稀少的小道。
我見探花郎已經以「沒見過西涼人的肌肉」爲由開始摸狀元郎的胸脯。
我又嘆了口氣,行禮告辭, 策馬揚鞭,速速離開。
我決定入宮。
夜深了,我也該去摸顧應檀的胸脯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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