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家訓,崔家女不嫁商賈不爲妾。
所以封我爲貴妃的聖旨傳來時,世家大族都以爲新帝藉機羞辱。
而我卻不惜與家族決裂,坐着那頂小轎入了宮。
因爲我已經死過兩次了。
這是我活的第三世。
-1-
我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
夢裏有我的兩次前世,還有一個不知名的聲音一遍遍地告訴我,
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
我是清河崔家的長房嫡長女。
第一世,我嫁給了曾與崔家世代交好的謝憑輕。
他用着我的嫁妝,藉着崔家的勢,帶着我寫的策論,一步步往上爬。
而我在謝家受了婆母十年蹉跎。
最終我的親妹妹崔淑然,一杯毒酒送走了纏綿病榻的我。
她淬着惡毒的笑意俯下身,「姐姐,人人都說你比我強又如何呢?到底還是我贏了。」
那時我才知道,表面溫順乖巧的她,背地裏一直嫉妒於我,恨不得除我而後快。
我的魂魄停留七日,卻看見謝憑輕構陷崔氏謀反。
他以崔氏二百六十八條人命做了他最後一塊墊腳石。
只除了崔淑然。
她因檢舉有功倖免於難,並且成了謝憑輕的丞相夫人。
我懷着滿腔的不甘與怨恨,一朝重生回到了我與謝憑輕定親的那日。
那是我的第二世。
我跪在父親面前,「父親,女兒不想嫁。」
父親不解地問道,「謝家與我們世代交好,憑輕學問樣貌人品屆是上乘,你爲何不願?」
我確實說不出不願嫁的理由。
縱使我與他毫無感情。
父親皺眉道,「莫非你嫌謝家沒落?嫌貧愛富背信棄義,實非君子所爲。」
我重重地將頭磕到地上。
「女兒不嫁。」
父親爲我沒有緣由的忤逆惱怒異常,對我動了家法。
板子打在腰間,是難以承受的痛。
可比起前世謝家那十年,以及我死後的錐心之痛,也算不得什麼。
父親還是要我嫁。
我只能不顧禮儀教養以死相逼,他才暫時作罷。
沒過多久宮中傳來聖旨,要冊我爲貴妃。
前朝昏庸,先帝本是經營一家鏢局,被逼落草爲寇,哪想不到十年便真的奪了天下。
但世家大族都不肯效力新朝。
不久前太子剛剛繼位,宮中只有一位皇后。
想必是想通過姻親與世家交好。
但他們或許不知,我崔氏家訓,不嫁商賈不爲妾。
很不幸在我爹眼裏,這位新君兩條全中。
所以他倍感屈辱,要我自盡以全崔家清名。
-2-
我好不容易纔能再活一次,自然不願這麼去死。
我跪在地上抓着父親的衣襬。
「父親一定要逼死女兒嗎?」
他裝作無奈地嘆了口氣,繼而又惱怒起來。
「你若早嫁了憑輕,哪會有如今的局面。」
可那般活着,又比死好得了多少?
但或許是我先前的忤逆徹底惹怒了他,他不再惦念一丁點父女之情。
他冷淡地喚管家,「清文,大小姐不肯動手,你替我送她一程。」
我愣在原地,寒意從腳底一點點升起。
母親驚叫,「你瘋了嗎?」
大哥也勸道,「父親,不可啊!」
小弟更是緊緊抱着他的大腿求情。
我下意識看向崔淑然,她卻微微勾起了嘴角,然而她也只能跟着跪下,嘴裏卻說道,「父親,難道姐姐比崔氏百年的清名還重要嗎?」
最終我還是死了。
白綾勒緊的那一刻,喘不過氣的那一刻,胸腔都似乎有東西要炸開。
那是我無盡的不甘與怨恨。
我這一世沒有看到崔家的結局。
但我想不會太好。
因爲天下士子都紛紛誇讚我的氣節。
說皇室逼死了崔家最優秀的姑娘。
世家與皇室的矛盾更加激化。
在我死後,父親在謝憑輕面前滿臉歉意,「天道不公,蚍蜉撼樹。」
謝憑輕滿臉大義,「總會有清明盛世。」
我不禁覺得好笑。
不知道的還以爲如今是生靈塗炭,山河破敗呢。
事實上新帝確實是位明君,他帶來了真正的清明盛世。
但這Ťũ̂ₑ與我固執守舊的父親和汲汲營營的謝憑輕都無關聯。
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的第二世,活得那般倉促無用。
徒留無用的身後名。
等我再次睜眼,卻又一次回到了謝家來商量婚事的那一日。
-3-
與前兩世一模一樣,謝夫人笑意盈盈地登門拜訪。
她那麼端莊可親,一點也看不出後來的刻薄模樣。
那時孃親對我說,雖然謝家敗落,但是崔家會爲我準備豐厚的嫁妝。
謝家孤兒寡母,我也不必爲後宅煩心。
誰曾想我嫁過去以後,謝夫人就變了臉。
她收了我的嫁妝,卻極爲剋扣我,只說日後謝憑輕需要打點花錢的地方還很多。
謝家沒有下人,於是寒冬臘月我都要爲他們洗衣裳,洗得雙手腫痛。
我日日要去婆母房裏站規矩,稍有不慎,便要罰抄《女德》。
我也曾向爹孃哭訴。
可我爹卻說我能嫁給謝憑輕,已經是我的福氣,莫要嬌氣任性。
我娘性格軟弱,如此便也不敢多言。
謝憑輕只會和稀泥,勸我忍。
後來他一路飛黃騰達,我卻一點一點磋磨在謝府的後院。
謝憑輕站在謝夫人身邊,神情有些不耐。
果然,他並不情願也並不愛我。
但我自小家教嚴明,也只是盼着與夫君相敬如賓而已,從不敢想要恩愛繾綣。
他待我平平,只在我寫出驚豔的詩詞與策論可以讓他揚名時,纔會對我多幾分柔情。
這一世,沒了我與崔家,我倒要看看他能走到哪裏。
謝家來過以後,父親對我提起親事。
我已知抵死不從是下策,便佯裝溫順地應允下來。
而後偷偷買通大夫,裝作大病一場。
大夫說我傷了元氣,恐難長壽,也恐難生養。
我以此爲由想要推拒謝家的婚事。
父親果然遲疑。
然而謝憑輕再度上門,表明不會因此棄我於不顧,甚至說年方四十仍舊無子,他纔會納妾。
父親看他的眼神滿是慈愛與欣賞。
可他還是遲疑。
我心中的疑惑再度加深。
謝憑輕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他的遲疑必定不會是憂心我。
畢竟第一世他就不是很在乎。
我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他覺得我不配嫁給謝憑輕。
但無論如何,他的遲疑都是在幫我的忙。
我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想拖延。
因爲聖旨很快就要到了。
-3-
宮中來的聘禮一抬抬進門,把院子塞得滿滿當當。
我有些愣怔。
前一世並沒有這些。
宣旨公公朗聲讀完聖旨,院內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上前接旨。
我掃了一眼,可謂衆生百相。
父親一臉怒容,母親憂愁,大哥錯愕,小弟懵懂,而崔淑然則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我此前從未留意過,她有着那麼深的心思與怨恨。
她在崔家這麼多年,到頭來竟能眼睜睜看着崔家滿門覆滅。
我坦然地上前接過聖旨。
「臣妾謝主隆恩。」
自這一刻起,我不再是崔氏的嫡長女,而是宮中的崔貴妃了。
我又對那位公公道,「可否留幾個人告知本宮宮中相關事宜ṭū́₌?」
這位公公自然說好。
如此一來我爹就不可能再讓我「自盡以全崔家清名」了。
回到內堂,我爹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崔家怎麼會生出你這種不知廉恥的東西!」
我平靜地回道,「父親,抗旨是死罪。」
他冷笑一聲,「女子就是女子,讀再多書也不堪大用。」
說罷又將怒氣撒到母親身上,指責她不會教導兒女。
是了,前世父親也是這般說的。
我自小受他教導,他後來自然認得出謝憑輕拿去揚名的詩詞文章都是出自我的手。
可一向在意文人風骨的父親,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因此看輕謝憑輕。
反而對我說,「女子讀再多書也無法施展,這般倒也不算辱沒了你的才學。」
幼時他總是稱讚我的課業,也無數次感嘆爲何我不是男兒身。
那時我卻不懂。
父親最終撂下一句,若我執意入宮,自此便與我父女情斷。
夜裏母親細心爲我的嘴角上藥,不斷爲父親說着好話,更憂心宮牆深深,若是失去家族支持,我又該怎麼辦。
崔淑然卻滿心滿眼只有自己。
「姐姐這般,我們族中姐妹如何自處啊?」
她怕我影響崔家清名,影響崔氏女婚嫁。
我淡淡瞥她一眼,「父親不是說了,我不是崔氏女了。」
母親拍拍我的頭,「瞎說,你父親氣頭上罷了。」
可我知道他並不是一時氣話。
臨行前,他不許任何人來送我,以此表明與我劃清界限的決心。
可是小弟卻偷偷摸摸來了。
塞給我一包槐花餅。
那是母親親手做的。
往日槐花開時,她會帶着我們兄弟姐妹一起去摘,做了槐花餅再分給我們。
他的眼睛紅紅的。
「大姐,孃親說你以後再也喫不到了。」
我又想起第一世。
崔家覆滅,父親自撞城牆,大哥也隨他而去。
而我的弟弟,謝憑輕把他做成了人皮鼓。
在我的靈前敲響。
只因爲小弟覺得他待我不好,覺得他靠着吸食我們Ţū²崔家的血肉平步青雲。
那一刻我只恨不得變成厲鬼,日日啃食他與崔淑然的皮肉。
前世我錯過了一次報仇的機會。
但這一世不會了。
-4-
可宮中的生活卻出乎我的意料。
新帝蕭煜給了我洞房花燭夜,與我喝了合巹酒。
他的長相有些凌厲,說話卻有些小心翼翼。
「旨意是母后揹着我下的,她聽聞我爲了世家苦惱,就想出這麼個法子。」
「她不知道崔氏的家訓。」
「我知是委屈你了,但日後我們便是一家人了。」
「皇后與太后讀書不多,但她們都沒什麼壞心思。」
世家總說他出身卑微,得位不正,不通文墨,不識禮儀。
可我與他的第一面就給了我兩世都不曾有過的溫情。
就寢時,他在我耳旁輕輕地說道,「別怕,我會待你好的。」
我恍惚又想起我與謝憑輕的洞房花燭。
我咬緊下脣告訴自己,崔淑宜,這一世你一定要好好活。
次日便要去向皇后和太后請安。
到了鳳藻宮,太后竟然也在。
宮內擺設樸素,甚至略顯隨意。
皇后與太后倒是盛裝,端坐着,表情顯得不是很高興。
只是堆砌了太多金銀,品味實在有些不敢恭維。
我向她們行禮,卻半天沒聽到叫起的聲音。
世家的女子自小規矩都很嚴苛,我倒也不會受不住而出醜。
但皇后與太后對我不寬厚,我日後便也過得不會太輕巧。
我這一世看來也是不易。
只聽宮人咳嗽了一聲,太后纔開口道,「哦,起,起吧,貴妃不必多禮。」
又解釋道,「本宮是瞧着貴妃的髮髻與頭飾好看,一時忘了叫起。」
皇后連聲附和,「貴妃行禮行得真是好看啊,比宮裏的女官做得都好,本宮都看入迷了。」
接着又反應過來,「本,本宮不是在拿你跟女官比的意思。」
倒真是,有意思。
-5-
我才進宮,就發覺內務府貓膩很多。
蕭煜後宮就那麼點人,宮人管理卻仍舊混亂,我的份例都有人動手腳。
我這輩子可是想舒坦過活的。
我押着內務府的管事親自去見了皇后。
皇后一開始萎靡不振,後面卻越聽越精神。
待人走後,她目光灼灼地拉起我的手,「你很會管家對不對?那以後宮務就交給你吧。」
我正色道,「皇后娘娘,嬪妃至多隻能協理。交出宮權,世人會認爲皇后失德。」
皇后眼神一下黯淡,「我爹明明說做皇后一點也不煩的。」
她的父親與蕭煜一同打天下,所以皇后只能是她。
但爲了我的日子能過得更好,我只好親自上手。
蕭煜來時,我還在教皇后看內務府的賬目。
她實在太愛走神了。
她說她父母開明,自小隨着她的性子。
她會舞劍,會騎馬,甚至還跟着父親上過戰場。
卻不會管家。
蕭煜看着皇后苦哈哈的樣子,卻笑得很開懷。
「皇后這下可與朕同病相憐了。」
瞧出我的疑惑,皇后看好戲地解釋道,「陛下少時也沒讀多少書,如今被太傅壓着日日上課。」
然而蕭煜話鋒一轉,「聽聞崔氏家學淵博,朕可否也請教貴妃一二?」
我眼神一亮,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蕭煜加開了三年恩科,但世家子弟都不願下場。
我有些訝異,「臣妾以爲陛下會覺得世家都不過是受祖輩庇佑。」
蕭煜淺笑,「武將有武將的用處,文臣也有文臣的用處。寒門子弟很好,但世家也有世家的本事。」
我向他推薦了王家的幼子王文元。
王家在世家中相對開明,王文元又是老來子,管束不嚴,性子跳脫。
找人去遊說一番,再激他幾句是不是擔心考不過寒門學子,他必定偷偷下場。
有一便會有二。
謝憑輕很在意名聲,素來表現得不屑名利。
前世他是靠着我的詩詞文章先揚名,宮中派人三請四請才答應出仕。
他沒有科考,卻破格得到賞識,加上崔家助力,順利成了世家新貴之首。
但這一世如果王文元一舉奪魁,率先成爲蕭煜打開世家的口子,他恐怕就很難那麼得意了。
-6-
王文元果然下場,奪了鄉試頭名。
王家不止聽之任之,甚至擺了宴席。
一些旁系子弟也紛紛下場。
除了崔家在內的幾個清流大世家。
我回宮時便看見蕭煜站在我的書桌前。
我心下一沉。
我忘了收我爲殿試而寫的策論。
蕭煜再平易近人,也不會容許後宮干政。
他果然沉着臉。
然而他開口卻說,「你藏拙了。」
他怪罪我從不與他多說這些。
他說女子也有女子的智慧。
一個帝王自己無能,纔會將罪怪給女人,怪給外因。
他帶我微服出宮去了民間。
我們去田間看了百姓勞作。
他說今年會試之所以出題「君爲輕,民爲本」便是如此。
這就是前朝覆滅的原因。
也是他與父親畢生的夙願。
他說這些時,眼睛裏亮光很盛。
雖然我第一世只活了區區十年,但足不出戶也知道四海皆平百姓安樂。
可謝憑輕仍舊在內心輕視他。
因爲蕭煜的出身,因爲蕭煜的禮賢下士,讓他們自視甚高。
我如今才明白,世家故步自封的驕傲固執有多可笑。
然而回宮時,卻突然遇到了刺客。
蕭煜讓侍衛都來保護我,卻沒注意他身後ťū₈漏出一個空檔。
千鈞一髮之際我向他跑去,他卻轉身護住我,生生用手臂擋下一刀。
他抱我抱得很緊,神色裏是我從未見過的慌亂。
又低聲呢喃,「我不能再害你一次了。」
我疑惑道,「什麼?」
「沒什麼。」
-7-
我與蕭煜越發默契,只是進宮一年有餘,我卻始終沒有身孕。
皇后也沒有。
她自然不會有。
因爲她與蕭煜甚至從未圓房。
她的心上人死在了戰場,她爹說他們家必須送一個女兒進宮。
她想,那她就來吧。
可她與蕭煜太熟了,從前她教訓蕭煜跟教訓弟弟一樣。
大婚那日他們大眼瞪小眼,始終無法跨出那一步。
她總對我說,若是將來我想做皇后,那她就出宮逍遙自在去。
可我知道不行的。
她父親手握重兵,她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蕭家與他們才都能放心。
大臣提議廣開後宮,蕭煜卻以世家會不滿爲由否了。
他同我說起時,我卻道,「陛下想盡快籠絡人心,選秀確實是最好的法子。」
他氣得拂袖而去。
我一臉莫名。
皇后知道了,笑着點了點我的額頭,「你究竟把他當什麼呀?」
我愣住了。
皇后眼見我不開竅,壓低聲音道,「淑宜,他喜歡你呀。」
可我這一世不是爲情愛而來。
我把蕭煜當作知己。
第一世謝憑輕所謂得他青眼的那篇策論,是我嘔心瀝血。
蕭煜用了十年終於一一實現,甚至做得比我想得更好。
我活得那麼不值,卻仍舊感念他實現了我想要的海晏河清。
蕭煜最終還是沒有同意選秀。
但自那日被皇后點破,我見了他總是有些不自在。
第一世我同謝憑輕,大概從未有過男女情愛。
崔家更不會教導這些。
我讀了那麼多書,活了兩世,也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蕭煜望着我,總像是看着失而復得的珍寶。
這就是所謂的喜歡嗎?
-8-
這一年的春闈,謝憑輕下場了。
因爲上一年,狀元不是王文元,是他的堂兄謝憑文。
他入了讀書人夢寐以求的翰林。
他向來不能容忍任何人掩蓋他的光芒。
然而謝憑輕最終卻只名列二甲。
民間傳言四起。
「貴妃娘娘曾與謝公子議親,陛下心生不悅,故而打壓公子名次。」
「否則謝公子才高八斗,怎會落榜?」
「陛下不過是做做樣子籠絡世家,再不會有上一屆狀元、探花同出身世家的好事咯。」
謝憑輕大概也想不明白,他爲何一甲不入。
他認定是我從中作梗,所以想用輿論逼迫蕭煜。
他不知道,我向蕭煜推薦了幾位主考官。
那都是心思實在的純臣,他們會認爲謝憑輕的文章辭藻華麗流於表面。
我要將謝憑輕青雲路掐滅得更加徹底。
事實上,前世真正打動蕭煜的,是我不得不冠上謝憑輕名字的那篇策論。
也是崔氏在天下讀書人心中的名望。
如今謝憑輕什麼都沒有了,自然再也得不到蕭煜的青眼。
這次殿選題目偏實用,考了對水利農事以及賦稅的看法。
而世家子弟學問雖好,卻不知百姓與帝王所想。
從私情牽扯到朝事,事情便小不了了。
蕭煜卻史無前例地公開了殿選題目與考生試卷。
謝憑輕的試卷仍有爭議。
那是一份讀書人讚不絕口,實幹派卻看了搖頭的文章。
蕭煜藉此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一個問題,他們讀書做學問,究竟是爲了什麼?
謝憑輕一條路走不通,竟然又攀出一條青雲道。
-9-
儘管謝憑輕不入前三,還是得了丞相千金的青眼。
倒也不奇怪。
畢竟謝憑輕的長相與風流的氣質向來討女人喜歡。
丞相對這唯一的老來得女千嬌百寵。
他拗不過自家姑娘,拼着得罪聖上的風險也要爲謝憑輕鋪路,
他將謝憑輕塞進了翰林院。
蕭煜與我說,「丞相是最先歸順的前朝重臣,我必須禮遇。」
他在朝堂仍舊束手束腳。
而謝憑輕靠着裙帶關係入翰林,自然受人排擠。
但他很能忍,加上丞相斡旋,處境已是好了許多。
我微微蹙眉。
蕭煜有些吞吞吐吐,「你怎麼看這個人?」
怎麼看呢?
同牀共枕,深仇大恨。
最終我只能說一句,「臣妾與他並不相識。」
但我自然是記掛着他,要給他送一份大禮的。
前世他有位紅顏知己,名爲紅袖,是萬花樓的當家花魁。
落難的官家千金,只賣藝不賣身。
謝憑輕是她唯一的入幕之賓。
世人對男子寬容,對紅袖添香的故事也是一笑了之。
但自視甚高的謝母卻怪我抓不住夫君的心,所有小姐夫人都把我當笑話看。
我後來才知她與謝憑輕有舊時之誼。
我永遠記得我病重,謝憑輕絲毫不顧忌我,仍舊納她入府。
她見了我故作驚訝,「呀,夫人的臉色竟這般不好了。」
難堪的泥濘好像爬滿了我的全身。
然而民間的話本卻在歌頌他們的愛情。
可惜這一世,他們不會再有這般動人的故事了。
謝憑輕在萬花樓與紅袖姑娘一夜春風,惹怒了紅袖多次拒絕的安樂侯世子。
他一腳踹開房門,把衣衫不整的謝憑輕從二樓扔了出去。
紅袖不再是遙不可攀的月亮,便失去了她最大的價值。
我設計將謝憑輕引去萬花樓,買通了另一個屈居紅袖之下的姑娘身旁的婢女。
在謝憑輕與紅袖相認之際,爲他們送去一杯合歡酒。
再添油加醋地告知那位紈絝世子。
如今沒了崔家,又沒了相府,謝憑輕還能去哪裏尋他的青雲梯呢?
-10-
謝憑輕已經是秋後的螞蚱,我想起了我遠在清河的家人。
進宮以來,我不曾收到家中一封書信。
今生能護崔家安然無恙,便算是我盡孝。
我該做的已經做了,該討的卻還未討。
我故意將家鄉的老物件放在顯眼的位置,蕭煜果然問起,我提起我的往事。
「我自幼肩負家族的希望,每日都有做不完的功課。」
「大些便學着與母親一同管家。」
「父親待我嚴厲,母親也只知道爲我多燉些湯水。」
蕭煜卻說,「但你還是想見他們的,不是嗎?」
所以在我生辰將至時,蕭煜特許讓崔家進京與我團聚。
崔家回信說我母親身子不適,不宜遠行。
而蕭煜爲了我,竟然親自去了一趟清河。
他辦成了事,回來時卻並沒有顯得很高興。
他輕輕抱住我,「淑宜,我以後會對你很好很好。」
父親的性子,想必在他面子也不會掩飾。
我的心好像第一次被什麼擊中。
崔家進宮的家宴上,太后也來了。
但這樣的禮遇卻只讓父親更趾高氣揚。
「永樂十四年,我曾去過一回國宴,至今難以忘懷啊。」
那一年,宮中與萬民同樂,邀了許多有清流盛名的白身入宮。
也因此,不僅窮盡奢靡,禮數也甚爲繁瑣。
但當時文人與皇室都覺得這般纔是禮儀之邦的大國盛景。
大哥面色有些爲難,可對父親習慣性的順從讓他只能沉默。
我開口道,「陛下一心爲民,宮中喫用一應從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非如此,便也不會是如今的景象了。」
父親大怒,卻又顧忌好歹是天子跟前,只能壓着怒火道,「爲父從前如何教你的?你怎可隨意評判朝政?」
我還未開口,蕭煜便笑道,「貴妃見識廣博,給了朕許多啓發,都是崔先生教導得好。」
父親回道,「她一個婦人——」
蕭煜不再給他面子,打斷道,「崔先生講禮,貴妃入了皇家,便不歸先生教導了。」
他未說出口的話是,如今我與父親不再是父女,而是君臣了。
父親自然能領會,面色很是難看,卻再說不了什麼。
話說到這裏,太后以身體不適爲由直接送客了。
臨去時母親一直回頭看我,眼神裏似有萬千情緒。
崔淑然的眼睛卻不住地瞟向蕭煜。
父親覺得我不嫁謝家是貪圖富貴,卻不知他這個小女兒,更有出息。
我自然要成全我的好妹妹的。
-11-
我問大哥,「兄長可知前朝一畝產量多少?」
這確實難住了他。
「一畝地,出米一石,一個人一年得喫兩石米。」
「可如今,出米能到兩石了。」
大哥疑惑我爲什麼要說這些。
我感慨道,「百姓們日日辛,不過是爲了有口飽飯啊。」
「兄長覺得我們讀書究竟是爲了什麼?」
「留下傳世之作還是平步青雲?」
他終於懂了我想說什麼。
他聲音透出堅毅,「是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我回到族中,會與先生們深談。」
小弟很喜歡蕭煜,甚至嚷嚷着說他想要學武,想要從軍。
我父親聽得臉都青了。
在他眼裏,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蕭煜也不再慣着他。
笑着摸了摸小弟的頭,「很好。正是因爲有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文人才能安心念書做學問。」
大哥也道,「幼儀很有志向,更勝之於我啊。」
父親是典型的一族之長,容不得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
他的子女卻紛紛走向他厭惡的道路,我想就是對他的報復吧。
可這一回,他不再出言駁斥,反而流露出想在國子監任教的意思。
甚至想在京中爲崔淑然選一門婚事。
於是除了大哥,他們都要在京中安置下來。
也讓我終於找到了困擾我的那個答案。
京郊禪院,我偶然撞見父親在向謝憑輕行禮。
我不禁內心駭然。
我一直覺得父親對謝憑輕態度有異。
我原先甚至想過父親是否年輕時與謝憑輕母親有舊情。
所以他愛屋及烏,所以前世他一味叫我忍讓恭順。
如今看來並不是。
可父親連蕭煜都有所輕視,什麼人能讓他恭敬行禮呢?
他心中最掛念的不就只有前朝……等等,就是前朝!
再斬草除根或許仍有漏網之魚。
-12-
待我回宮,崔淑然卻已經等着了。
她幾乎日日來找我。
之前頭回進宮,她一雙眼睛便貪婪地四處打量。
我試着爲她選了幾戶清流人家,她果然都以各種理由推拒了。
她從小就喜歡同我爭。
這回要怎麼壓我呢?
那隻能找蕭煜了。
所以她不着痕跡地向我打聽蕭煜的喜好與行蹤。
今天也是一樣,知道蕭煜要來與我用膳,便磨磨蹭蹭不肯走。
於是我派了人將皇后一併請來。
我與蕭煜還未表示什麼,皇后那個直性子就已經忍不了崔淑然頻送秋波的含情樣了。
她直接問道,「崔姑娘似有眼疾,可宣太醫了?」
崔淑然尷尬一笑。
接着她又講起閒話,「從前啊本宮有個好姐妹,她夫君不知怎的,趁着她生病,跟小姨子勾搭上了。本宮一怒之下便打斷了那男人的腿。」
蕭煜臉色一僵,我險些笑出聲。
她笑盈盈地望着我的好妹妹,「崔姑娘覺得這男子可是罪有應得?」
崔淑然驚呆了,「這,這——」
她被皇后嚇得飯也沒用完便提前Ŧṻₕ告退了,據說晚上還做了一整夜噩夢。
我在心中冷笑,這才哪到哪呢。
然而晚上蕭煜就壓着我狠狠折騰了一夜。
「崔淑宜,我也是挑食的。」
「找皇后不如找我。」
「包君滿意。」
再見父親時,我拿崔淑然的婚事作試探。
有名望的清流,無權的勳貴,有兵權的本朝重臣。
他竟然更傾向於後者。
即便那位將軍行伍出身,不通文墨,長相不堪。
他的野心竟然那麼大。
外人若不知道,或許只會認爲他在爲我鋪路。
只有我明白,他是爲了謝憑輕,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
或許第一世崔家覆滅的罪名,並不完全是謝憑輕捏造的。
可他一心爲謝憑輕鋪路,謝憑輕又爲何要滅了崔氏?
-13-
我告訴崔淑然,父親想將她嫁給馬將軍。
至於這位將軍是何人?她可自行去京郊大營打聽。
崔淑然再進宮時,臉色慘白。
或許她不只打聽到了,還親眼見到了。
她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跪在我面前。
「姐姐,我,我不願你,你幫幫我。」
我仍舊笑得如她記憶中的樣子,「姐姐只有你一個妹妹,自然要幫。可父親的意思——」
她有些不忿,「姐姐若不是當初執意忤逆父親,如今哪有這好日子?」
「當初是因爲聖旨已到,父親不得不應允。」
崔淑然眼睛一亮。
我湊近她的耳邊,「安南侯府世子陸明英俊多情,最愛才女,時常去薈英樓詩會。」
這位世子在前世很有名。
他甜言蜜語哄着姑娘失了清白,帶回侯府便會變臉,在牀榻間折磨凌辱。
可他是侯府獨苗,因此一直被遮掩得很好。
後來他娶了與侯府利益相連很深的鎮北將軍獨女。
那姑娘更是狠辣,婚後一直與他一起凌辱那些侍妾。
直到一位侍妾抓住機會跑了出來才真相大白。
蕭煜大怒。
謝憑輕與我說是嘖嘖稱奇。
此時婚約已定,但陸明仍舊錶現得對所有女子都心軟多情,甚至來者不拒。
在我有心推波助瀾之下,父親似乎真的選定了馬將軍。
陸明是崔淑然情急之下最好的選擇。
她向來自信,陸明一定也會讓她以爲,自己會爲她退婚。
那邊崔淑然汲汲營營爲自己尋出路,這邊蕭煜也終於查出了謝憑輕的身份。
他是前朝太子侍妾的遺腹子。
他孃親趁亂逃出,被剛剛失去孩兒的謝母所救。
我瞬間明白了一切。
父親一定早就知道,他把謝憑輕當作了他對前朝全部的念想。
他認爲那纔是正統,他所做的不過是要撥亂反正。
前朝僅存的血脈自然比我金貴多了。
我一個女兒家,不能實現抱負,不能名垂千古,甚至不能延續他的血脈。
他執意要我嫁謝憑輕,不過是爲了能夠順理成章更好地支持他。
可笑我前世還以爲是謝憑輕借了我與崔家的勢才平步青雲。
但其實沒有我,父親也會舉全族之力爲他鋪路。
如今知道真相我只覺得更加心寒不甘。
蕭煜輕輕環住了我,「若只是他,我保證崔氏可保。」
-14-
查出了背後的隱祕,蕭煜打算按兵不動,徹底將前朝的餘孽肅清。
可順着調查深入,竟查出了一個驚天的祕密。
謝憑輕不是先太子的血脈。
是那名侍妾與人通姦。
我實在等不及想看父親知道真相時精彩的臉色。
他爲了這麼個奸生子,第一世毀了我的一生,第二世要了我的性命,第三世又打算犧牲另一個女兒。
而崔淑然,比我想的還有本事。
她有了身孕。
按常理就該一定小轎抬入府中做妾。
但安南侯府要顧及崔氏與貴妃的臉面,卻又不能背信將軍府。
父親打死也沒想到崔淑然能做出這種事。
崔淑然跪在地上哭泣,語焉不詳,「女兒錯了,女兒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父親一巴掌將崔淑然打倒在地,又推到母親身上。
「你教出的好女兒!」
子嗣不是女子獨自一人生的,教導子女更不只是女子的責任,結果出了事好像與男子便沒有關係了。
我帶了他們去見蕭煜,安南侯父子也在。
我淡淡開口,「世子,本宮妹妹說她什麼也不知道,你有何說法?」
崔淑然沒想到我會直接抖出來,臉都嚇白了。
安南侯世子臉色一變。
兩情相悅有了私情與哄騙崔氏嫡女貴妃親妹可不是一回事。
他當場便拿出了崔淑然的親筆信與帕子爲證。
父親氣得站也站不住,「教女無方,任憑侯府處置。」
崔淑然撲到我跟前,「姐姐,姐姐你救救我!」
我看向安南侯,「侯爺怎麼打算?」
安南侯表示,已與將軍府協商,娶崔淑然做平妻,不過那邊要求先進門。
倒也公允。
崔淑然ṭú₀長舒了一口氣。
她一定覺得自己賭贏了。
可她卻不知今後會輸成什麼樣。
這事兒掩不住,蕭煜怕牽連我的名聲想使勁壓一壓。
我卻說不必了。
人死燈滅,所有的虛名都沒有意義。
可崔淑然,我要所有世人都知道她是什麼人,她如何進的安南侯府。
我要她在定京上流圈子永遠抬不起頭。
-15-
謝憑輕約莫是瘋了,他不再如前世徐徐圖之。
他爲了本不屬於他的皇位,聯絡了前朝叛黨,同時勾結了北越。
這消息是皇后昔日心愛的少年郎帶來的。
一別經年,他們都不再是當年的少男少女了。
他沒有死。
只是將計就計去了北越臥底。
蕭煜告訴我時,皇后還不知道。
他不敢說。
他怕皇后直接拿出鞭子抽他。
我只好替他走一趟。
皇后愣了愣,然後瞬間紅了眼睛。
「他沒死,那真是太好了。」
餘下的,她什麼都不在意了。
皇后又哭又笑,一定要留我住一夜,說要跟我說說她的故事。
這些日子,我變得嗜睡易疲,聞不得油腥,葵水遲了一月有餘。
我瞧見桌上的魚,又忍不住犯了噁心。
皇后滿眼驚喜,宣了太醫果然證ťũ̂₃實我有孕。
我有些恍惚。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做孃親。
「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呀,快告訴太后與陛下。」
我攔住了她,說今日晚了,明日我要親自告訴蕭煜。
皇后笑得一臉狡黠。
可第二日我還未來得及說出口,蕭煜便說他要御駕親征。
我嚥下要說的話,皺緊了眉。
蕭煜安慰道,「我與父皇籌備多年,此番必定拿下北越。至於京中,我只是把戲臺子讓給他們罷了。」
直到蕭煜臨行,我都沒有告訴他我有孕的消息。
進宮這些時日,他一直站在我的身後。
我不能拖累他。
我要讓他毫無後顧之憂。
蕭煜走後,京中風雨欲來。
我以太后的名義藉故將父親宣進了宮。
他見了我,一皺眉,開口便罵,「娘娘爲何在此?這般不合規矩。」
我勾勾嘴角,「總比叛臣謀逆合規矩多了。」
他臉色大駭,「什麼意思?」
我又問道,「在父親眼裏,血脈如此重要嗎?前朝血脈方是正統,女兒不能延續血脈便可隨意犧牲。」
他臉色陰沉,「大膽!」
我揮揮手,讓人把前朝東宮的舊人與謝家的下人帶上來,細細與他說謝憑輕的身世。
他的臉色越發鐵青,直到慘白,失了力氣癱坐在地上。
他搖着頭喃喃,「不可能,這不可能。」
我冷聲道,「先不說他根本不是前朝血脈,就憑他勾結北越,又怎堪爲帝?」
父親瞪大了眼睛,「什麼勾結北越?」
我嘲諷地看着他。
我也不再廢話,「交出叛黨名單,還可保住崔氏無辜之人。」
他仰起頭,「崔氏絕不依附叛黨。」
我冷冷一笑,「那從現在開始,大哥便是崔氏的族長了。」
-16-
我將父親軟禁起來。
我原本也沒指望從他這裏得到什麼,蕭煜的探子早就查得差不多了。
只是爲了養育之恩給他最後一個機會。
蕭煜走後半月,大約已經與北越交手,謝憑輕帶着叛軍起事了。
他們一路順利地攻了進來。
太后帶着我與皇后在大殿與他對峙。
謝憑輕身後跟着舊臣,對我們得意洋洋。
「大殿已被我包圍。本宮乃先太子遺孤,今日便撥亂反正。」
他又瞧向我,「崔淑宜,你本來該是皇后的,你可後悔?」
皇后小聲問我,「你不是不想做皇后嗎?」
我想不想做皇后另說,她確實是不大適合。
太后拍拍手。
羽林衛統領突然將劍轉向謝憑輕。
羽林衛霎時將他們包圍起來。
謝憑輕大怒,「陳文!」
陳統領道,「我們弟兄十二人,除了我,全爲保護先太子家眷而死。我的恩已經還清了。我這條命,是陛下在戰場救回來的。」
謝憑輕卻突然大笑起來。
「好,好啊,太后皇后貴妃與我一同陪葬,我輸了,蕭煜也不會贏!」
我們聞言屆是臉色一變。
皇后身邊的奶嬤嬤卻撲通一聲跪下了。
「皇后娘娘,奴婢有罪。奴婢是前朝的細作。」
「可奴婢看着娘娘長大,娘娘從不把奴婢當下人,怎麼忍心下毒啊!」
說着她身子一軟,吐出一口血。
「忠義難兩全,這毒藥,奴婢便自己用吧。」
皇后大喊一聲「嬤嬤!」
她恨恨地看向謝憑輕,隨手抽出旁邊侍衛的刀便向謝憑輕擲去。
謝憑輕還未反應過來,便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那刀正中他的大腿,頓時血流如注。
我朗聲道,「謝憑輕,你的生母與人私通,東宮舊人與謝家下人皆可作證。」
謝憑輕眼中呈現出慌亂難堪,卻沒有意外。
他竟然知道。
所以前世他不只是拿崔家當墊腳石。
他知道崔家對他的支持,完全是因爲他的身世。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父親知道真相,必定會反噬。
謝憑輕強忍着痛想要站起來,可他還未站直,便被一箭穿心。
是蕭煜。
他穿着鎧甲從天而降。
-17-
得知謝憑輕敗了的消息,父親自盡了。
他說他有眼無珠。
他後悔的從始至終都是謝憑輕並非先太子血脈,他追隨錯了人。
於是我告訴大哥,他景仰的父親究竟做了些什麼。
陛下慈悲不牽連崔家無關人等,但他不配入崔氏宗祠。
大哥面上浮現出不忍。
我笑了,「他與謝憑輕勾結,可想過我,可想過全族?可有過不忍?」
我們難道活該爲他所謂的大義犧牲麼?
大哥不再多說什麼。
崔淑然遞了許多次牌子想見我,之前我一直壓着。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她便是我最後一樁未完的心事。
她臉上有傷,一來便想朝着我撲。
被宮人一把推開。
「我們娘娘有了身孕,世子夫人當心些。」
崔淑然臉上閃過一絲嫉恨。
她低下頭,「姐姐真是好福氣。妹妹可就慘了。」
我輕輕吹開茶沫,「是麼?」
崔淑然咬牙切齒, 「那安南王世子——」
我打斷她, 「妹妹,這是你自己選的路,跪着也得走。」
崔淑然愕然,隨即反應過來, 「你早知道是不是!ṱų₉你害我!」
我勾勾嘴角, 「那又如何呢?」
「我要告訴陛下你的蛇蠍心腸!」
我微微一笑, 「陛下說我還讓你頂個世子夫人的名號,太寬慈了。」
崔淑然徹底傻了, 「爲什麼?我可是你親妹妹啊。」
是啊, 前世我可是她親姐姐啊。
我意味深長地說,「大概是因爲前世你欠了我吧。」
皇后等回了她的少年郎,一刻也忍不住就想紅杏出牆。
蕭煜安排了她假死出宮。
那人就任北境指揮使,皇后會換個身份與他一同赴任。
走前她一想到再也不用被宮務折磨, 興奮得覺也睡不着。
她還當着蕭煜拉着我的手說道, 「宮裏確實沒意思,做皇后也沒意思。你哪天膩了,就帶着我乾兒子乾女兒來北境找我啊。」
蕭煜皮笑肉不笑,「不會有那一天。」
皇后撇撇嘴,興高采烈地走了。
國不可無後,蕭煜順理成章地封我爲後。
由於有了身子, 一切便得抓緊辦。
蕭煜讓我從中宮而入。
那是元后纔有的待遇。
可贏了北越, 肅清了前朝亂黨,大臣們都對蕭煜更加敬畏,因此也無人敢有異議。
我與蕭煜一同接受百官朝拜。
蕭煜目光煜煜。
「梓潼, 我會與你共享天下山河。」
18 番外
母后很喜歡皇后, 可她總說皇后太冒失了,要爲我娶個端莊的世家女子。
我想起了一個人。
崔氏的嫡長女崔淑宜。
我路過清河, 見過她一次。
她扮作了男裝去參加了詩會。
我在後巷聽見她抱怨說這世道對女子太不公了。
驚鴻一瞥。
但我也未放在心上。
只是如今又想起來,不知不覺念出了她的名字。
母后擅作主張要封她爲貴妃。
我派人去追懿旨, 卻得到了她自盡的消息。
我才知道, 崔氏女不爲妾。
我不該肖想她折辱她。
我爲此頗感愧疚, 對崔家多有照拂。
卻養出了一頭狼。
她的父親想擁護謝憑輕奪位。
而我在處理崔家的時候才知道當年是她的父親害死了她。
我日夜難眠。
搜尋了許多有關她的東西。
在她死後的第十年,我愛上了她。
上天有靈, 我竟然重生了。
這回隨着太后懿旨而去的,還有我的聘禮。
我會給她該有的一切。
她真的是很好的姑娘。
她幫了我,幫了皇后。
可她不愛我, 她只想與我交易。
她救了我,我以爲我會再度失去她。
我差點露餡。
我想這輩子我們還有許多時間。
她生下了太子,我封她爲聖後, 讓她與我一起臨朝。
大臣自然爭得臉紅脖子粗。
但我已爲了做了許多鋪墊。
我始終記得前世她黯然的神色。
她有才華有抱負,不該困於後宮。
帝王無能纔會懼怕女子, 忌憚外戚。
後來又過了許久, 我終於忐忑地對她說我重活了一次。
前世我間接害死了她。
她愣了很久很久, 直到突然落下淚來。
她說那是她的第二世。
而她的第一世,她說得那麼平靜,我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輕輕抱住我, 「真好啊,原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還有人愛着我啊。」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