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我便知道季如方在外養了一個嬌媚的外室,還有了兒子。
那孩子都七歲了。
七年時間,上京城裏一點兒風聲都沒有。
偏偏在我要成婚時,那孩子的奶嬤嬤抱着孩子暈倒在我家門口。
-1-
我在門內看着暈倒在外面的孩子,喊來大夫給他診治。
這孩子的奶嬤嬤哭着朝我嚷了起來,唾沫直飛。
「這可是鎮國公家國公爺的親兒子,要是有了事,你們沒有好果子喫!」
京城裏人人都知道,我是鎮國公府即將迎娶的國公夫人。
這樣自報家門的話,擺明了是故意來鬧事的。
我滴水不漏的應付,任由那嬤嬤不講道理。
最後那嬤嬤看挑不起來事情,索性耍賴起來。
她想激怒我報官,把事情鬧大。
到時候這孩子的身世在公堂上大白天下,鎮國公府和永安伯府的名聲都會掃地。
我爹是翰林清貴,爲了自己的清名,也會主動找國公府退婚。
這便遂了那外室的意了。
她連面都沒露,礙眼的婚事就告吹了。
她全程美美隱身,坐收漁利。
季如方若是問責她,她哭一下掉兩滴淚再說上一句是我主動報的官,也就把自己摘清楚了。
真是好深的謀算。
換了旁的天真貴女,只怕立即鬧了起來。
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名聲和婚事早就雙雙歇菜,後半生就只剩下老死家中這一條死路了。
我厲喝道:「來人,將這鬧事的婆子給我捆起來扭送到國公府去,居然敢當街造謠國公爺在外有了子嗣,我倒要看看長公主會不會饒了你!」
季如方的母親曾是先帝最寵愛的公主。
陛下登基後,她又成了獨一無二的長公主。
可以說,滿京城裏再找不到一個比她還尊貴的女子了。
我讓人將婆子和孩子這兩個燙手山芋一起扭送到了國公府。
既然是季如方管不住褲子弄出來的爛賬,自然要他們國公府自己去解決,這種破事我可不想沾染。
那婆子大吵大鬧,被小廝捂住了嘴無情的拖走了。
到了國公府見到長公主後,他按照我教他的話一五一十把這嬤嬤和孩子的來歷說清楚了。
「殿下,我們小姐說了,國公府名聲金貴,不容奸人玷污,殿下明察秋毫,小的也不打擾了。」
長公主給他賞了碎銀子,另外託他給我帶回了一隻鳳釵,感謝我維護國公府的名聲。
她是在深宮裏長大的,什麼陰謀詭計都見過,這妾室鬧這一出的目的瞞不過她。
外頭傳來話:
「國公府擡出來一具被打的七竅流血的屍體,正是今日在門外鬧事的婆子,沒多久,那孩子也被送出來了,沒見到有傷勢,只是暈了過去。」
我握着金碧輝煌的鳳釵,冰冷的觸感冷的我一激靈。
長公Ṭûₑ主還是在意這個孩子的。
我把婆子和孩子一起送過去,一方面是爲了借長公主的手敲打不安分的外室。
另一方面,便是想知道她對這個孩子是何看法。
如今我既然知道了,日後也有應對的法門了。
-2-
我應約去郡主府上看戲,卻遇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子。
她自見我落座之後,目光便一直目不轉睛盯在我身上。
她生的妍麗嬌媚,雖和在座的世家貴女呆在一起,卻隱約能窺見些格格不入來。
這位姑娘眼角眉梢透着勾人的輕佻,髮髻也是婦人髮髻。
她腰身嫋嫋地走到我身邊,同我一旁的姑娘說了幾句話,兩人便換了位置。
戲聽到一半,她突然摘下腰間的玉佩,放在我們中間的小几上。
指腹輕移,送到我跟前來。
「沈姑娘應該認得此物吧。」她眉眼間隱有得意。
我乜了一眼,的確認得,是代表季如方身份的玉佩。
季如方父親在平叛剿匪時身亡,他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是京城裏年紀最小的國公爺。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答:「喚我元娘就好。」
我掃了一眼目光躲閃的郡主,看向元娘:「你既然央着郡主將我誆了出來,想必是找我有事,那便說說吧。」
她姿態閒適地笑了笑,彷彿她纔是季如方明媒正娶的妻子,「日後我與你總是要在國公府相見的,找你來是好意,我提前來認認臉,往日只是聽國公爺提起,今日相見,倒覺得你並不像他所說的那Ṭŭⁿ樣無趣。」
我勾脣笑了笑,這樣低劣的挑釁,簡直是聽一句都頭疼。
我不再理睬她,反而專心致志的看起臺上的戲來。
郡主府的戲班子果然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
不知國公府的是否會更好?
元娘目光一直在我臉上,沒得到她想要的反應,她眼神暗了暗,忽然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這戲有什麼好看的,我這裏有一個故事,倒是比這戲還要好看,姑娘想不想聽?」
我不答話,她哼了聲,自顧自的講了下去。
「我父親是大儒薛錦生,曾是先帝的太傅,我薛家也曾是這京城裏人人高攀的百年世家。」
我抓了把小几上的瓜子,點頭:「哦,被滿門抄斬的薛家啊,你爹不是通敵被殺了嗎?通敵就算了,還買賣糧草,耽誤軍情,可是餓死了不少將士呢,的確該殺。」
我搖着頭看着她。
她臉色頓時鐵青。
我疑惑道:「我說錯了嗎?」
她氣極反笑,「我和季如方青梅竹馬,他曾是我的未婚夫,我家出事之後這樁婚約不了了之,可他的心一直在我身上,多年來不曾娶妻!」
「這一次,若不是你救下了他的性命,你一個伯府的女Ṫù₇兒怎能攀上國公府這樣好的親事!他對你只有恩情,沒有感情。」
「是你搶了我的婚事!」
真是好沒意思的話。
我丟了瓜子在盤子裏,濺起來的一顆不小心砸到了她的臉上。
她惱怒道:「你奪了我的婚事便罷了你還敢打我!」
我無奈的勸她:「姑娘,伯府門庭再小,也比你好啊,縱然是我做不了國公夫人,難道你還能做嗎?人貴在自知,你身世如此,既然爲國公府開枝散葉了,往後也能做個姨娘,若你安分守己,也可有個極好的晚年可享。」
話已至此。
若她聽進去了我的話,我也願留她在國公府好好養着。
一張嘴的事情罷了。
若她不聽我的勸說,上趕着找死,我除了爲她備上一副好點的棺材,也做不了別的什麼。
「嫁給一個不喜歡你的夫君,你有什麼好高高在上的。」
我嘆了口氣:「我是去做國公夫人的,不是去做暖牀的奴婢,我要他的喜歡做什麼呢?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只要他敬重我就好。」
她死死咬着脣,眼圈漸漸紅了,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只因她明白,季如方的確敬重我,就連下聘的大雁都是他自己親手獵得。
逢年過節,也是極爲恭敬的上門拜訪我的父母,從來不曾擺過國公爺的架子。
婚約嘛,哪有那麼多兩情相悅。
能夠相敬如賓,互相尊重,已經是最好了。
元娘擦掉眼淚,恨恨的說:「沈玉瓊,我不會放過你的,如果不是你,嬤嬤就不會死,不管你承不承認,你始終欠我一條性命。」
我看着她趾高氣昂離開的背影,只覺得可憐。
復又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離開郡主府的時候,郡主不自在的送我,我握着她的手緩緩一笑。
「國公爺是你表哥,日後我ṭũ₋嫁他爲妻,就是你的嫂嫂,我的兒子就是你的親侄兒。」
「他承襲世子之位,日後也是要來敬你酒的,他身世清白,可不是什麼亂臣賊子的子嗣。」
郡主臉色慘白,反應過來後,立即朝我賠禮道歉:「今日之事是我欠缺考慮,日後定然登門賠罪。」
第二日,元娘像往常一樣去郡主府找郡主玩樂,卻被侍衛攔在了門外。
她氣的在外咒罵我,罵ťūₛ到後來,被季如方聽見後,反而遭到了一頓訓斥。
-3-
七夕這日,我和季如方大婚了。
剛拜完堂,元娘便帶着孩子從外面衝了進來,淚水漣漣的跪在我腳下。
她求我喝下她的妾室茶,給她一條生路。
她哭的淚盈於睫,小臉泛紅,真是好不可憐。
一旁的季如方握着喜稠的手指緊繃,嘴上雖在呵斥,眼裏卻劃過一絲疼惜,「誰讓你進來的,還不出去!」
從郡主府離開之後,我便查了他們二人的過往,也算是才子佳人鸞鳳配。
可惜世事無常,一朝貴女入風塵,再難續琴瑟和鳴的劇本,也多了我這麼一個不速之客橫生變故。
她磕頭磕的兇猛,潔白的額頭破了皮,星星點點的血跡沾染在四四方方的青石磚上,兩頰的頭髮溜了下來,既可憐又嫵媚。
「夠了!」季如方拉起了跪地的元娘,「你到底要幹什麼!」
元娘擦着淚:「夫君就算是不在意我,也該在意孩子,若不給我一個名分,珩哥兒如何入學堂唸書。」
她又朝我跪了下來,「求主母娘子喝下妾身的妾室茶!」
賓客們饒有興味地看着這場鬧劇,婆母舊病復發被氣暈了過去,周遭亂成一團。
我掀了蓋頭,落落大方地穩住了場子,讓人把婆母帶下去休息,又讓小廝拿了帖子去請太醫。
季如方愣了神,看着婆母被抬下去的身軀他臉白了白,眼中漫過一絲茫然和幾分愧疚。
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沉默下去,氣惱地摔開了元孃的手,「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不願他們鬧起來繼續丟臉,在元娘驚疑不定的目光下,我命人上了妾室茶。
「也算是有個見證。」我掃了眼四周的賓客,轉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元娘,請她下跪敬茶。
她原本以爲我是高門貴女,斷斷受不得這樣的羞辱,定然會悔婚。
沒想到我會這樣面不改色,甚至笑着接了她的茶,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讓她入了國公府。
「請夫人用茶。」她顧不得那麼多了,只想儘快確定自己的名分,早日住進國公府裏。
國公爺的妾室,不必尋常人家的正頭娘子差,再怎麼也比往日無名無分的外室要好。
我用完茶後,抹下腕上的鐲子笑吟吟地替她戴上了。
「國公爺去世的早,國公府人丁稀薄,只有夫君一個獨苗,你爲家中添了長子,日後孩子放在我這個主母跟前教養,我定然會好好照料這個孩子的。」
我話音剛落,元娘立即甩開我的手:「不行!」
我的手背撞在桌子上,青了一大片。
有人憤憤道:「一個外室也敢和主母動手!」
「有國公爺寵着唄,連老夫人都被氣病了,還讓她進門,真是昏了頭了。」
季如方蒼白的臉色凝滯,低斥道:「元娘,不得無禮。」
元娘掩下眼中的憤怒驚慌,紅着眼睛和我告罪:「夫人對不起,珩哥兒太小了,還是妾身自己管教吧。」
我捂住手上的傷口,「我是爲珩哥兒好,他是男子,日後總要科考的,記入我名下對他只有好處。」
我和季如方的目光相撞,元娘哭着去拉季如方的手,「夫君,珩哥兒還小……他不能沒有孃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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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如方頭一回沒有順從她,反而站在我這邊順着我的話說了:「就將珩哥兒記入夫人名下,來人,把小娘扶下去,好生休息。」
元娘止住了哭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咬脣流淚被扶了下去。
她離開是的最後一眼裏,分明有怨恨。
她七歲就入了教坊司,沒有了父母管教提點,不知道高門大戶裏的彎彎繞繞。
她是官妓,儘管季如方多加打點週轉給了她良家的身份。
可她在教坊司那幾年的日子無法被抹去,這是她窮盡一生都不能被洗去的污點。
這也是珩哥兒一生的污點。
母憑子貴,同樣,子也會因爲母親受辱。
只有記入我的名下,珩哥兒以後的人生纔會稍微順遂一些。
可惜,元娘不懂這些謀劃縱橫,她眼裏只有情愛。
她只會覺得,季如方變了心,不愛她了。
我笑着端起一杯酒,朝衆人舉杯:「因大婚的事情,婆母日夜操勞這才病倒了,若有招待不周的,玉瓊在此先賠罪了。」
我看着季如方,他一直沉鬱的眉眼浮動。
被我用眼神暗示後,他收起自己外露的情緒,與我一起端起酒杯朝衆人舉起,笑着附和我的話:「招待不周,諸位見諒。」
大家一干爲盡,紛紛抬手飲酒,言談之間皆是恭賀國公府大婚之喜。
-4-
當天夜裏,我枯坐到三更,季如方還沒有來。
珩哥兒被接到了我的院子裏,元娘尋死膩活。
一會兒要上吊一會兒要投河。
季如方派去的婢女把她看的死死的。
沒想到還是被她尋到了空隙,用剪子捅傷了自己的心口。
太醫照顧完婆母,又被季如方請去照顧她,一直忙活到現在,還沒有來和我圓房。
嬤嬤從一開始的焦急到失望,她安慰我:「姑娘,睡吧,國公爺不會來了。」
我搖了搖頭:「今日是大婚之夜,他一定會來。」
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腳步聲。
季如方走了進來,拿起喜秤挑開了我的蓋頭,「阿瓊。」
他神情透着疲憊,好在世家子的教養刻在了骨子裏,與我有條不紊的喝了交杯酒喫了生的餃子。
直到最後一步,圓房。
到一半時,元娘派人過來,說是自己傷口崩裂,讓他去看。
今日大好的喜事因爲元娘人仰馬翻,季如方已經很不耐煩,聞言直接呵斥道:「難道我是大夫!還能止血不成!」
元孃的婢女被嚇跑了。
元娘沒能等來季如方,發了脾氣,將房裏的東西砸了個遍。
我安插在元娘身邊的人,是她院子裏品階最高的婢女。
見此不僅沒有阻止她,反而還攔下了阻止她的人。
任由她砸了個痛快。
第二日一早,我和季如方一起去拜見婆母,便看見元娘紅着眼睛腫着臉跪在了廊檐下,身後站着婆母身邊服侍多年的嬤嬤。
她一看見季如方就委屈的掉眼淚,想站起來,還沒抬腿就被身後的嬤嬤按了回去。
季如方有些心疼的皺眉。
「母親,這是不是罰的太重了。」
婆母冷冷道:「她昨夜將屋裏的東西都砸了,西牆上的那副畫乃太皇太后親自落筆,若是傳到陛下耳朵裏,你以爲她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季如方聞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語帶失望:「你何時竟然變的如此驕縱了!」
破壞御賜之物,嚴重點這是殺頭的罪過。
婆母罰了元娘在祠堂抄寫佛經,又讓宮裏的嬤嬤親自來教她規矩,過程苦不堪言,季如方這一次並未插手。
我接手了國公府的對牌鑰匙,跟在婆母身邊一點一點管起了整個內宅前庭。
在外,我替季如風與宮內宮外的王室大臣女眷打成一片,拉攏關係。
在內,我將國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條。
在婆母的管教下,元娘老實了許多。
季如方對她有情,禁閉解除後,一連半月都宿在了她院子裏。
她趁機散財拉攏了許多下人,我淡淡的看着這一切,並不阻止。
她見我如此愈發囂張。
早上來請安的時候,她故意將脖頸上的痕跡露了出來。
她笑着說:「我一直勸國公爺去瞧瞧姐姐,可他偏偏不願意,偏偏要夜夜宿在我這裏。」
剛好逢上季如方下朝回來,他手裏拎着千味齋的酥餅,身後跟着太醫。
元娘爲了噁心我,故意嬌滴滴地喊了聲夫君。
季如方嗯了聲,走到我身邊來,打開了酥餅,另外又從懷裏拿出了一根剛買的簪子插在我的髮髻上。
「果然襯你。」他眉開眼笑。
太醫在身後笑眯眯道:「國公爺夫婦琴瑟和鳴,當真恩愛。」
季如方笑了笑:「勞煩太醫再給夫人把下脈。」
元娘咬碎了牙,「不知道夫人什麼病,若是大病,妾身願意代替夫人管家。」
季如方皺了皺眉,小聲叱了她一句:「不許胡說。」
她撇撇嘴,哼了聲。
太醫給我把完脈後,笑意盎然:「穩了穩了,我也能回宮和太皇太后覆命了,夫人是雙生子,定然要好生照料啊。」
季如方愣了愣,接着喜極而泣,高興地吩咐小廝:「快去告訴母親這個好消息。」
徒留元娘臉色慘白,手指死死抓着扶手,脣瓣咬出了血跡。
此刻她才知道,這接連半月每天早上她在我跟前的炫耀有多可笑。
婆母一踏進門,含笑的眉眼就沉了下去。
她對着元娘呵斥道:「成何體統,簡直丟人現眼!還不滾下去換一身衣服!」
元娘哭着離開。
那天后,我將府中這半個月明裏暗裏倒向元孃的人全部換了一遍。
我的身邊不需要牆頭草,這一招拋磚引玉之所以能成功,真是多虧了我腹中的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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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娘朝季如方鬧,季如方在妻妾這一點倒是分明:「管家是她一個正室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元娘氣的直掉眼淚,又拿出了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一出,說自己要看珩哥兒。
我倒是沒怎麼限制她和珩哥兒的見面,只是婆母瞧不上她的做派,不許她見珩哥兒,免得教壞了孩子。
這段時日,珩哥兒在我跟前養着,孩子除了性子彆扭了點兒,其他的倒還好。
也不知是不是遺傳了季如方,他不甚愛看書,倒是對騎射非常感興趣。
元娘哭的次數多了,季如方心疼她,還是爲她和婆母開了口。
一開始,婆母氣的連桌子都掀了,「那是你親兒子,你那妾室是個什麼東西,珩哥兒和她見上一面都添堵,半點兒好的都教不了孩子。」
「可她畢竟是他的親生母親,哪有不讓見面的。」
飯桌上,他們母子兩人只要說起這個話就不歡而散。
元娘逼的緊了,也不知道季如方用了什麼法子,讓婆母答應了,讓元娘十天看一回珩哥兒。
珩哥兒原本聽說今日可以見到孃親很開心,我讓婢女給他加了件厚衣服纔給他送出去。
他高高興興出的門,回來的時候卻是臊眉耷眼的,我問他他也不說話。
我留了個心眼,喊來伺候珩哥兒的奶嬤嬤,加了銀子。
第二天她便來向我稟告了,說是珩哥兒半夜起來去院子裏的槐樹下挖了坑埋了東西。
我讓人取了來看,大驚失色,竟然是巫蠱,上面留的還是我的名字。
她這是咒我肚子裏的孩子死呢。
我咬牙冷冷的笑了,替換了上面的紙張,模仿元孃的筆跡寫下了婆母的生辰八字。
我自小跟着祖父學了一手好醫術,聽說婆母近日每天晚上睡不好,我親自下廚爲她做了補身體的湯羹。
湯羹是助眠的,可配上我腰間香囊裏的藥香,人便會神智不清。
一連幾日,婆母都有些昏昏欲睡,整天渾渾噩噩的。
恰好在此時,宮裏太后要舉辦羅天大醮,開設道場,京城裏一夜之間來了許多從山上下來的道士。
正巧此時,有一瞎眼的遊方道人路過國公府討水喝。
婆母平時便信這些,連忙將人請了進來好生款待。
喝完水後,道士對着婆母搖了搖頭,道:「你命不久矣啊,府內西南方槐樹下埋着你的禍根啊!」
說完,他便一閃而過,拐出門去,消失了。
西南方正是我的房間,婆母讓人挖開槐樹下的東西,立即發現了寫有她生辰八字的巫蠱。
她一氣之下,讓季如方休了我,要把我扭送官府。
我正要禍水東引,開始向元娘發難,季如方卻在此時擋在了我的面前。
「娘,阿瓊不是這樣的人,她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孩兒用性命擔保!」
我有些錯愕,一旁緊張的元娘聞言惱怒起來,「敢做不敢認,不知道是什麼居心!」
我立即道:「娘,這不是我的字,況且,我與您無冤無仇,爲何要用這種害人害己的法子去咒您!定是有人栽贓將這個髒東西埋在了我的院子裏,想借着您的手鏟除我!」
元娘臉色白了白:「詭辯!就是你做的還不承認!」
婆母哼了哼,召集我院裏的下人審問,很快珩哥兒的奶嬤嬤就和盤托出了。
「那天夜裏……大公子半夜起來……我看見他埋的……」
婆母氣怒的一巴掌扇在元娘臉上,當場吩咐下去要把她亂棍打死。
兩個奴僕立即按住了她,幾道板子就落了下來,珩哥兒跑來擋在她身上:「是我埋的!是我寫的!不關我孃的事情!」
婆母氣的發抖:「狼崽子!打!給我狠狠的打!打死!」
季如方最後雖然攔了下來,可落在珩哥兒身上的板子也不少,每一板子都落到了實處。
其中有幾板子打在了珩哥兒的腰上,當天夜裏,珩哥兒就發了燒。
婆母把他和雲娘關在祠堂裏,不許人看。
雲娘哭了一夜,就這樣看着孩子活生生燒死在了自己懷裏。
那天之後,她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
她從祠堂出來的時候,找到我,對着我似笑非笑:「種惡因嘗惡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還給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人把她拉了回去,季如方請了太醫來治,後面瞧着倒也和正常人一樣。
-6-
我懷孕到六個月的時候,錦衣衛圍了整個國公府。
三皇子黨在朝堂上參了國公府,說去年季如方的父親剿匪一事有貓膩。
西南匪患多年來一直剿滅不盡,乃是因爲季如方的父親和土匪頭子有勾結。
如此荒謬的話陛下居然相信了。
他雖然只是讓錦衣衛圍了整個國公府,但是卻把季如方父親當初的副將楊將軍一家全部下獄斬首。
我們一家在府中戰戰兢兢的時候,元娘勾搭上了錦衣衛裏其Ṭù⁽中的一個侍衛,裝成買菜的嬤嬤逃了出去。
可惜沒多久就被抓了回來。
與她通姦的錦衣衛也被當場仗斃。
季如方紅了眼睛,手指顫抖,他死死地拽着雲孃的手:「爲什麼?!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雲娘抖如篩糠,她一把揮開季如方的手,慘白着臉吼道:「我想活下去!我不要死!我不要再被賣入教坊司!」
她瘋了一樣捧着自己的臉,喃喃自語:「我這個年紀,已經入不了教坊司了,到時候就會被送到軍營裏當軍妓,我不要……我不要!」
季如方心痛如絞,目眥欲裂。
他深吸一口氣,眼淚差點落下來。
「元娘,我們青梅竹馬,我們曾經有過婚約!你家裏出了事情,我想盡一切辦法求母親爲你改名換姓,將你從教坊司救出來!爲了你,母親對我動了家法,至今我的後背還有鞭子的傷痕!」
「在我成婚之前,這些年,我只有你,你不聽我的話,換了避孕的湯藥,我也是遂你心意,後來孩子出生母親氣瘋了差點打死我,我跪着求她讓你入府,母親一巴掌扇在我的臉上,說我昏了頭了。」
他的眼淚落了下來,神色悲痛,聲音哽咽,「我是昏了頭了,你在我懷裏,那麼嬌小可憐的一個人,你柔弱無依,你說我是你唯一的依靠,元娘!我爲了你,近乎三十不曾娶妻,我熬壞了我的名聲!我爲了你,和母親抗衡,就連娶阿瓊,也是見她心地善良可以容納你,可是元娘!你便是這樣待我的!是嗎!」
元娘崩潰地推搡他,大聲哭吼道:「可是你不中用了你知道嗎!你要死了!陛下抄了楊家,你還會遠嗎!我只是想活下去,爲自己謀生路我有什麼錯!」
季如方眼裏的光熄滅:「元娘,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沒有!沒有!沒有!我委身於你不過是因爲當初只有你能救我,可是現在,你不能了,我憑什麼不能自己找出路!」她惡狠狠道。
元娘徹底撕破臉皮,將自己的真面目顯露出來。
這段時日,就連長公主生病,外面都不讓太醫進來。
日常的飯食,更是到了餿臭的地步。
季如方退後一步,絕望地擦乾了自己的眼淚,「是我瞎了眼,你讓我噁心!」
他奪門而出,元娘跌倒在地上抽泣。
長達一個月的關押,大家的精神和心理都瀕臨崩潰。
我回到了房裏,嬤嬤帶來母親的口信,要我和季如方和離,這樣才能保住我一條性命。
第二日,我去書房找季如方喫飯。
不過只是一個晚上,他以往俊美的面容就變得滄桑起來,下巴處更是有了青色的胡茬。
他瞧見我,諷刺地笑了笑,從地上爬起來,抓起桌子上已經寫好的和離書甩給了我,冷冷道:「滾!」
我目光冷然的看向身邊的嬤嬤,她躲開我的眼神,「姑娘,我是爲你好。」
我冷了聲音:「出去。」
他們出去後關上了門,整個房內只有我和季如方兩個人。
他嘲諷地呵了聲:「我沒時間聽你廢話,趕緊滾,天下的女人都是一個樣,滾!」
我面無表情的走近他,抬手,用力地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他的臉被打偏過去。
在他震驚錯愕的目光下,我又是一巴掌,重重地落了下去。
他吼了起來,「你瘋了是不是!」
我將手裏的和離書緩慢的撕碎,「季如方,你也算是皇親貴胄,你父親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你母親是有兵權有封地的長公主,你?你也算是個少年英傑,武狀元拿了頭名,也是軍功在身,數不清的勝仗。」
「你就這樣看着自己因爲一個女人自生自滅嗎?!」
我抓着他的手,放在了我的小腹上,「這裏面是你的親骨肉,親兒女,難道要讓我以後告訴他們,你們的父親是個只會逃避的懦夫嗎!」
他眼眸瞬間紅了起來,眼淚落了下來,低聲喊我:「阿瓊。」
我握緊他的手,「季如方,你不能不相信你的父親,他的一生都在馬上,他死在剿匪的路上,他是清白的。」
我一字一頓:「你的父親,老國公爺,清清白白。」
他聲音顫抖,「可陛下不相信。」
「那就讓他相信,拼死一搏,與其這樣等死,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拿起牆上懸掛着的清風劍,放在他的手裏。
「西南匪患嚴重,陛下之所以這個時候向國公府下手,一方面是因爲三皇子那邊對你緊咬不放,你手裏握着兵權卻沒有站在他那一邊,他自然會打壓你,奪走你的兵權控制在自己人手裏。」
「另一方面婆母手裏的私兵和封地ẗųₕ是先帝爺親賜的。」
「甚至有傳言,先帝爺甚至想封她做皇太女。」
「若是你能見到陛下,一定要主動請求陛下收回婆母的私兵和封地。」
「另外,你要請旨前去剿匪,朝中無人願意前去送死,你必須去,這是你唯一的生門。」
「你手裏有兵,西南又是古戰場,那些土匪個個武藝高強,若是可以收編……」我的意思不言而喻。
到了絕境,那便起兵造反,拼死一搏。
「季如方,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必須爲我和我們的孩子掙一個好前程回來!」
他抬眸,彎下的脊樑挺起,淚光閃爍:「好……」
-7-
季如方想了許多法子想要面見陛下,都沒有用,這在我的預料之中。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婆母自縊了。
留下的信裏,他讓季如方抱着她的屍體去皇宮面見陛下,無人敢阻攔。
季如方哭到暈厥。
我望着婆母的屍體,眼裏無悲無喜,這是我所預料到的結果。
從始至終,只有長公主自縊,陛下才會相見。
國公府的門被打開了。
季如方按照我所說的話,上交了長公主的私兵和封地,另外請旨前去平定西南匪患,爲父親洗清冤屈。
陛下果然同意了。
他跪在金鑾殿外,爲我求了唯一的恩典。
「臣的妻子有孕在身,求陛下念在手足的份上,好生照料她。」
長公主已死,陛下自然是無有不依的。
季如方來不及和我告別,他託人給我送了信來。
「我和張太醫是舊相識,他會爲你開一副落胎藥。」
「我若死了,你便改嫁,國公府所有的錢財都是我給你的嫁妝。」
「我若是活着回來了,多少孩子我都能和你生。」
「聽話,阿瓊。」
信後面是一紙和離術。
我坐在鞦韆上,曬着日頭,手裏握着信,整個人有些懶懶的放空。
孃親跑來罵我是個傻子,哭着問我爲什麼不走。
我低低的笑了,無奈地看着天真的孃親。
「娘啊,陛下就算是不喜長公主,那也是他的姐姐,他們是一家人,他可以不在意親姐姐的性命,卻一定會在意皇室的面子。」
「我若是在這個時候和季如方和離離開,你以爲陛下會放過我嗎?」
「他只會覺得我是個不能同甘共苦的女子,即使是爲了皇家的面子,也會立即將我鴆殺,甚至到時候伯府滿門都會被我連累。」
我和季如方是夫妻,更像是共同利益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望着手裏的和離書,有些失神。
「他會贏嗎?」孃親抱着我,流淚問道。
「會啊,他十四歲就上戰場了,他是戰無不勝的小將軍啊,肯定會贏的。」
不管季如方私德如何,我都要承認他的確是戰無不勝的小將軍。
九歲那年,孃親抱着我看花燈,夜裏,街上奔襲來一窩逆王殘餘的叛軍。
我被人羣衝散,和母親撞開。
叛軍爲了逃出城,一人抓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
我被他們拿刀駕着,嚇得掉眼淚。
前來平叛的是季如方的父親,老國公爺。
那一年,季如方十四歲,桀驁不馴。
他罵挾持我的人不要臉,舉着刀對小丫頭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和他換。
劫匪被激怒,答應用他換我。
畢竟他可是老國公爺唯一的兒子。
老國公爺罵他混賬,他吊兒郎當的笑,在老國公爺阻止之前把我換了過來。
後來,兩邊混戰,他爲了推開我脖子上被劃了一刀,險些沒救回來,血流了一地。
他脖頸上那道劍印到現在都在。
十四歲的季如方,風風火火,少年意氣,像是一陣風,迎頭吹來,就能讓人亂了方寸。
他曾經是我少年春閨夢裏的英雄。
我及笄那年,上山採藥,撿到負傷中了蛇毒的季如方。
我當時以爲這是老天爺給我報恩的機會。
我救了他,長公主爲我和他賜婚,我應了。
那時我是歡喜的。
他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最後也答應了。
我想或許是,我不夠好看,我的出身不夠好,他才猶豫。
他不喜歡我,不打緊,只要敬我,只要我們能相敬如賓就好。
聯姻的夫妻,不都是這樣嗎?
我這年十五,在我和季如方定情前母親爲我相了不少男子。
他們各有各的不好,賭錢的,招妓的,不務正業的。
看來看去,還是季如方好。
他起碼敬我,他起碼家世好,他起碼有錢花。
我從未要他愛我。
我想,一輩子這樣長,我還了他的救命之恩,日後,他好好待我們的孩子,我也會好好做國公夫人操持家業。
這一年季如方二十五歲,已經是長安最老的少年郎了。
他還沒有娶妻,因爲他有個心愛的外室。
可我還是嫁給了他,他果然有好多錢。
因爲大婚那日我被雲娘毀了婚禮,他心裏愧疚,專程拿出錢來爲我孃親重新修了一整座府邸。
他從一開始便同我說:「我給你夫人的體面,給你我所有的錢財,我們的孩子是唯一的世子,唯有元娘,你多擔待,她是我心愛的女子。」
他不算個好夫君,到是個好得不得了的東家。
有時候,我也會有些羨慕元娘。
羨慕她即使淪落到了風塵之地,依然有這麼一個人執拗的愛她。
-7-
九月末,我的孩子出生了。
元娘笑我是個傻子,季如方都要死了,我還給他生孩子呢。
我笑笑,不置可否。
若他真的死了,倒還好了。
到時候陛下就算是爲了堵住天下人的口,也得給我的孩子世子之位,也要保鎮國公府榮寵不斷。
我有些好奇地問元娘,當真一點兒都不愛季如方嗎?
她哼了哼,眼裏分明是落寞。
「你若是經歷過抄家,經歷過教坊司的毒打,便知道愛是最不重要的東西了。」
我有些好笑,「那你那時候還敢來挑釁我,一口一個季如方不愛我。」
她摸了摸鬢髮,「不想讓你嫁給他,當然要氣你了,我和你不一樣,他是我唯一的依仗,我只有他了,哪怕是扮丑角,我也要守住他。」
我摸着孩子的頭,「元娘,你走吧,季如方爲你改了籍,你早已經不是薛元元了,你只是你。」
「賬房能夠預支錢,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若是等季如方回來,他只怕是要殺了你。」
元娘最終是走了,珩哥兒死了,她已經沒有留念了。
她去了哪裏,我不得而知。
只是很久之後,她託人給我送了一盒胭脂。
順便告訴我,她如今過的很好,在江浙那便開了家店面,專門售賣胭脂水粉。
轉眼就過去了八年,太皇太后時常讓我帶着孩子進宮陪她。
她喜歡我的小女兒,只因我的小女兒與長公主小時候生的極像,太皇太后封她做了郡主。
這八年裏,每個月季如方都會給我寫一封信。
「妻安。」
總是這樣簡單的兩字。
可近日的這封,倒是多了兩個字。
「妻安,夫歸。」
季如方要回來了。
-8-
匪患平定,季如方回來了。
他用了八年時間才平定,回來的時候卻是九死一生。
左眼中箭,箭上淬了毒,危在旦夕。
或許是爲了在天下人面前樹立一個明君形象,這一次陛下,讓太醫院所有的太醫一起來給季如方整治。
整整半個月,他纔在夜間甦醒。
他瞧見我,眼神柔和了許多:「阿瓊好看了許多。」
「你難看了。」
他笑地咳嗽,「在外風吹日曬,自然老了些,阿瓊不要嫌棄。」
「我沒嫌棄。」我看着他眼睛上的紗布,「怎麼弄的。」
「我自己弄的,陛下多疑,只有這樣才能打消他對國公府的猜忌,我才能護住你們三人。」
我沒說話,太醫說,差一點點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他原本是想死的。
「阿瓊。」
「嗯?」
「對不起。」
「爲什麼道歉。」
他垂眸,「我這一輩子磊落,唯一對不起的人,只有你。」
我搖了搖頭,「沒有。」
其實,並沒有對不起我,我亦是有所圖謀。
我是破落伯府的嫡女,上頭的哥哥混賬,自幼就被送到了外祖家,因爲算命的說我克兄弟的官途。
表姐們不喜歡我,都說父母不要我了。
少時的歲月艱難,喫不飽穿不暖,有時候餓了,甚至是撿草藥喫。
九歲那年,外祖父去世,父母不得已把我接回了家。
我卻不能和哥哥住在一座宅子裏。
沒有人在意我,我跌倒井裏,險些淹死,也不過是落了一句命硬,果然克親。
我從來不知道被人在意是什麼感覺。
只有十四歲的季如方用自己的性命在意了我一回。
他出事後,我爹孃將我丟到國公府,隨長公主處置。
長公主哭着說,若是季如方有事,便要我陪葬。
我磕頭說好。
這條命是他救的,我還給他。
後來他醒了,撒嬌讓母親不要爲難我,他喊我妹妹,路上給我買了小糖人。
他和做糖人的師傅說,給我畫一個太陽。
他告訴我要多笑笑,要和小太陽一樣暖和纔好。
我捨不得喫,只當着他的面舔了一口,當真是極甜,讓人熱淚盈眶。
他給我擦眼淚:「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多眼淚,也不知道說聲謝謝哥哥。」
我雙手握着糖人,仰頭看他,怯怯的說,「謝謝哥哥。」
他喜笑顏開,「對嘛!這纔是乖妹妹。」
他送我到家門口,笑着摸了摸我的頭:「妹妹再見。」
那個糖人最後被我親哥踩爛了,在地上灰撲撲的,我撿起來朝嘴裏塞, 只有滿口的澀甜味。
我對如今的季如方說,很是認真的說, 「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你能活着回來, 我已經很開心了。」
如今,我能喫飽飯,不再遭受冷眼,不再捱打, 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不被愛的人,只要能喫飽,就什麼都不奢求了。
-8-
番外
季如方到西南的第四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伏擊,被困在山坳裏四天四夜。
氣若游絲的時候, 他腦子裏不知道怎麼浮現起家中那個不苟言笑端莊的像是菩薩一般的小娘子。
孃親爲他定下婚事的時候,一再強調,是個再規矩端莊不過的高門貴女,定然能容納下他的外室。
娶回家後,果然端莊, 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
他原本是想和她相敬如賓的,他已經有了元娘, 便不能辜負。
他給她妻子的尊榮, 儘可能多的錢財, 他記得小姑娘愛喫糖, 每日下朝回來都會買很多甜食帶回來。
她也的確愛喫。
他在的時候, 她反而會端着,他走後, 小姑娘到喫的乾淨。
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只當是養了個妹妹在家中。
後來家裏橫生變故,摯愛背叛,孃親慘死, 他坦途般的前半生在此刻轟然倒塌。
極度的悲痛磨滅了他的意志,而她卻在這個時候出現。
一改往日的端莊怯懦, 狠狠的兩個巴掌, 一襲冷靜睿智的話,將他從絕望裏生生拽了出來。
是他錯看了她。
她並不怯懦,反而勇敢, 她瘦小的身體裏,藏着他所匱乏的勇氣。
他那時便想,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重新撐起國公府門庭,定然,定然要給她買許多的甜食,看着她喫。
真是好傻的姑娘, 一個人生下了兩個孩子。
那是他頭一回寫信求人,甚至求到了一直不對付的郡主表妹身上。
他不在京城, 他的妻子孤身一人, 還望他們多多照顧。
餓到第五天的時候, 他咬破了自己的手腕,舔舐着自己的鮮血,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想, 他不能死。
千里之外的京城裏,他的娘子還等着他回家呢。
他虧欠她良多,他得慢慢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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