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爲我娘生的貌美才被帶入蕭家的拖油瓶。
才入蕭家的第一日,我就會抱着蕭家大公子的腿叫:
「哥哥。」
撲在蕭家小公子的懷裏要抱抱。
睜着大眼睛對着看熱鬧的傅小公子癡癡的笑。
-1-
結果顯而易見,蕭祈一腳把我踹在地上,冷笑:
「做我妹妹,你也配?」
蕭朔也將我推了出去,像是沾到了什麼髒東西,厭惡的御劍而去。
倒是傅修然依舊對着我笑,將我慢悠悠的扶了起來,悠悠的開口:
「真不懂憐香惜玉,這麼乖的妹妹,怎麼忍心讓她受傷呢。」
他的動作溫柔,讓我一下子彷彿找到了主心骨,躲在他懷裏纏住他叫:「哥哥。」
我太急迫需要找個依靠了。
阿孃說過,她將我帶進來已經是仁至義盡,要是能讓蕭家的孩子們接受我,我就可以留下來。
我好怕,我怕繼續呆在漏雨的破木屋裏Ṱṻ⁾,怕半夜老鼠啃我的腳趾,更怕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餓死在街頭。
所以在娘因爲貌美被喪妻多年的蕭家家主看上要被帶走時,我假裝與他巧遇。
髒兮兮的拿着半個饅頭,定定的看着他。
蕭家家主自然不會帶着別人的種進家門,可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
或許他也覺得納了人家娘卻把孩子丟在破屋子裏過意不去。
便溫和了一些喚我到跟前,給了我一袋子銀子:
「你叫如煙對不對?好孩子,這是給你的。」
我的接下讓他鬆了一口氣,下一秒我卻將饅頭和銀子一起塞給他,在他驚訝的目光中開口:
「爹爹,娘說了和她躺在一起的便是爹爹。昨晚阿煙看見爹爹與娘躺在一起了。」
蕭家家主表情變得窘迫羞憤。
我卻繼續道:
「爹爹,你又要丟下阿煙和孃親對不對?阿煙不要這些,阿煙只要爹爹,爹爹,阿煙好想你……」
說着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
像是侷促又怕他嫌棄的模樣小心翼翼的抓住他的衣襬:
「爹爹要丟,就丟阿煙一個好不好?娘這些年過的好辛苦,還被人欺負,好不容易爹爹回來了,阿煙不想讓娘傷心,所以爹爹——」
我抬起頭,眼眶通紅:
「別丟下阿孃,阿煙不纏着爹爹,也不鬧着和爹爹走了。」
這一席話下來,這個身在高位的蕭家家主愣住,眼中閃過動容。
彷彿想象出了丈夫早逝,孤兒寡母被人欺負艱難求生的場景。
最終低嘆一聲:
「爹爹不丟下你阿孃。」
我眼珠微動,聽見了自己想聽的下句話:
「也不丟下你。」
-2-
如此,我便被帶着一起進入蕭家。
知道這個消息的我娘那時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想來蕭家家主想錯了,我娘不是什麼溫婉憂愁的小白花,她知道自己嬌美,便在我爹死後成爲了一棵依附男人的菟絲子。
那些男人喜歡她,卻又厭棄她。
他們爲她許下海誓山盟,卻又在膩了之後將她介紹給第二個第三個同僚。
而我,我在七歲就會偷偷將鄰舍家的雞引來,用石頭砸碎它的頭。
餓得心慌的生啃了好幾口。
能遇到蕭家家主是ṱũ̂ₒ個意外,但也是這個意外,讓他瞧見了我娘那張和早逝夫人相似的臉。
聽聞那位夫人還有兩個孩子。
正是赫赫有名的修仙天才。
我想要留下來,自是要巴結他們。
若他們真的不喜歡我將我驅逐出門,蕭家家主也不會爲了一個拖油瓶和親生兒子生出齟齬。
但顯然,我的第一次巴結失敗了。
卻又沒完全失敗。
-3-
傅家傅修然,百年修仙世家的少爺,因爲和蕭家是世交,他自然與蕭祁蕭朔常有來往。
我先巴結好他,纔有機會見到蕭祁蕭朔。
更重要的是,在進入蕭家之後我不再只想着留下來。
我還被蕭家財富、修仙的輝煌迷了眼。
我還想修仙,還想佔這財富的便宜。
貪婪的想要更多。
這沒辦法,在我娘發覺我有用她的胭脂,學着她對那些男人笑着的模樣時。
她就厭惡的一巴掌扇在我的臉上:
「賤蹄子!」
我疼得半張臉都腫了起來,腦子裏卻滿滿都是那些男人給我娘送來的烤雞烤鴨。
我好餓,我對着那些肉流口水,我娘卻自顧自ƭùₕ的喫着。
等喫完,剩下那些骨頭纔是我的。
我嗦着骨頭,心裏想着,要是賤蹄子能喫飽。
那我就是賤蹄子。
-4-
傅修然很好,比起蕭祁和蕭朔對我的冷淡厭惡,他是唯一一個對我露出笑容的。
我那時才十二歲,這是好事。
年歲小,便可以和他們親近,不必顧忌男女大防。
蕭祁和蕭朔對此很不滿意,對他頗有微詞:
「傅修然,你不會真以爲自己真是個好人了吧?」
傅修然手裏還拿着我做的栗子糕。
那是我纔跟廚娘學的,燙得我滿手都是水泡。
才送來就被蕭祁蕭朔漠視了。
但他沒嫌棄,我便多給了好多個。
卻不知那時他轉頭將糕點丟在地上,拿出手帕仔仔細細的擦着指節,笑意盈盈:
「你們不覺得好玩兒嗎?」
蕭朔皺起眉頭。
蕭祁脾氣暴,要是旁人被這樣對待,他早就路見不平了。
但偏偏是我,所以他冷哼了一聲,也沒ƭű₋說什麼。
我自然對此一無所知,只知道後來我再做栗子糕被他發現時,他就會一劍砸個稀巴爛。
威脅:
「少在我家做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麪粉撒了我一身,我跌坐在地上半晌纔回神。
看着那些半成品,嘁了一聲。
不喫就不喫。
蕭祁,真討厭。
但我不得不承認,我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只要他們有利可供我圖,我便不會放棄,死纏爛打。
蕭祁不行,就去找蕭朔。
他比蕭祁大兩歲。
已經年少成名,練劍的身姿讓不知多少少女芳心暗許。
我承認,我曾經也喜歡過他。
這不怪我,論誰趴在屋檐上偷偷瞧見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修士都會春心萌動。
更何況他還救過我。
那是在我入蕭家的第二年。
蕭祁蕭朔不待見我,我娘也不理睬我。
久而久之,底下的人也有了數。
我成了人人可欺的受氣包。
可還是那句話,我自私自利,還惡毒。
又怎麼可能任他們欺負?
自然沒少往他們碗裏下巴豆,亦或是與他們扭打在一起。
最嚴重那一次,我真的把他們惹毛了。
他們便把我丟進水缸之中。
狠狠的按住,嘴裏說着難聽的話。
野種、拖油瓶、賤蹄子、賠錢貨……
我以爲我會死在那一天。
但缸碎了。
蕭朔站在不遠處,犯事的下人們嚇得跪在地上。
最後退下受罰。
我呆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氣,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快要死了,我差點死了。
大起大落之下我竟然忘了對蕭朔的僞裝,大喊大罵了起來,我用最惡毒的詞句去辱罵,罵他們生孩子沒嘴沒眼睛,罵他們不得好死。
語言髒得不忍聽。
但更多的是崩潰。
因爲我差點就要死了。
「爲什麼就是不放過我!爲什麼就是不放過我!」
我哭着捶地。
蕭朔皺眉:
「你可以走。」
我瞬間止住哭聲。
我不能走,我還要修仙,還要享受榮華富貴。
我就是這麼自私,下作,甚至奢求不是自己的東西。
所以他們都討厭我。
但我好像喜歡上了蕭朔。
-5-
可就如我說過的。
我是喜歡過。
什麼時候不喜歡了呢?
應該是我築基那年。
我被檢測出是最差的雜靈根。
就算修仙也是個廢物。
更別說進大宗門了。
偏偏無論是傅修然還是蕭祁蕭朔,他們都天姿絕然,身邊還多了個同樣天姿絕然的小師妹。
那是我想象中我該有的待遇。
所有人都喜歡她,所有人的愛她,天材地寶都捧到她手邊,不會有人罵她野種,她也不會因爲偷喫鄰舍家的雞被打的吐血。
就連蕭朔也不例外。
比起我這個半路跑出來的野生妹妹,葉若蘭纔像是他們的親妹妹。
若蘭若蘭,如煙如煙。
一個像蘭花一般高雅,一個如煙塵一般卑賤。
她讓我害怕,還讓我嫉妒。
害怕她把我僅有的一點特殊都佔據,嫉妒她真的做到了,甚至遠超數百倍。
蕭祁蕭朔幾乎對她百依百順,就連傅修然也比對我還要溫柔千倍。
我驟然發覺,原來傅修然真正愉悅的笑是那般模樣。
他對我的,頂多算是客氣。
在蕭家這些年,我知道蕭家有個祕境,裏面不知多少天材地寶,說不定有改變靈根的。
我求了蕭家家主好久,又磨了蕭朔蕭祁帶我一起,甚至讓傅修然說情。
到最後就在我歡歡喜喜收拾包袱要進去時,卻被攔在祕境之外。
「你不在名單之列,來幹什麼?」
看守的修士皺眉。
我不可置信氣急敗壞:
「怎麼可能!最後個名字,明明是我!」
修士掃了一眼:
「那是葉師妹的名字,你不知道嗎?葉師妹要去,蕭祁師兄就讓加上了。」
多的那一個,被丟下的那一個,自然是我。
「鬧什麼?反正你去了也沒用,浪費名額。」
蕭祁聽見動靜看見我,不滿開口。
我喃喃:
「你們答應過我的。」
葉若蘭不好意思:「要是不方便,我便不去了。」
蕭朔清冷,看了我片刻搖了搖頭:
「她不必去。」
我死死握緊拳頭,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傅修然。
那個修士笑容依舊,沉吟:「阿煙妹妹,下次再去好不好?」
那一瞬間,我腦子一片空白。
前所未有的頹力。
罕見的沒有和以前一般撒潑大鬧。
傅修然很滿意,還安慰了我兩句。
蕭祁哼哼沒說話。
倒是蕭朔似乎察覺到我的異常,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可我沒看他。
我在想。
完了,全完了。
原來我怎麼掙扎,都夠不上的。
身後,我娘不知何時出現。
她和以前一樣,因爲這張和先夫人一樣的臉過的格外滋潤,現在嘲笑我:
「我便說過,都是下賤的血,何必妄想修仙當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呢?」
「阿煙,娘呢,爲你着想一次,給你指一條明路如何?」
我抬頭,愣愣:「什麼?」
她勾起嘴角:
「琅琊王家,也是修仙大族,如今正有意與蕭家聯姻。」
-6-
那次祕境裏的事被很多人傳了出來。
說是蕭家二少爺蕭祁爲了一棵靈草差點沒了胳膊,蕭家大少爺蕭朔得了一溫養靈脈的靈玉自己收了起來。
別人問他給誰的。
他說是哄人的。
那人脾氣大,性子也不好。
但給點好處就軟得像是兔子。
傅修然聽着笑笑不語。
旁人卻只覺得他口中之人實在太過市儈。
而此時。
來接我的花轎已然到了蕭家門口。
-7-
當然,我也聽見了那些傳言。
祕境之中不斷有人被淘汰傳了出來,就有人不斷更新內裏的傳聞。
「二少爺整條手臂都被妖獸給貫穿了,要不是若蘭小姐在,怕是凶多吉少。」
「大少爺和若蘭小姐一道,聽說爲了給若蘭小姐拿到靈寶,險些損了道行。」
「你問修然少爺?他倒是無礙,有他在,若蘭小姐不會有事的。」
若蘭若蘭若蘭。
這個名字被反覆提及,蕭家家主正因爲自己兒子胡鬧而生氣。
聽完原委眼裏卻隱隱閃過幾分滿意。
想來對蕭朔幾人和葉若蘭親近這件事並不排斥。
也是,葉家作爲修仙大族,葉若蘭更是天姿聰穎容貌絕然,要是自己兒子能與之結爲道侶,誰都沒得挑。
但,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正歡歡喜喜穿上嫁衣,畫上紅妝等着登上王家的花轎呢。
沒錯,我並非迫不得已,也沒有不甘不願。
相反,我幾乎枯木逢春、柳暗花明般的狂喜。
想到我苦苦求來的機會別人輕而易舉的取代、被三人毫不在意的否決。
我算是徹底明白了。
比起蕭朔蕭朔的什麼野生妹妹,琅琊王家的少夫人顯然權勢更大。
更好的消息是,琅琊王家的少爺是個病秧子。
自幼與湯藥爲伴常年纏綿於病榻。
這樣的人,修仙世家的父母誰會讓自己女兒嫁過去?
不過也是,要不是這樣又怎麼可能輪得到我?
估計他們誰也沒想到,人人棄之如敝的廢物,卻是我珍之如玉的救命稻草,我這輩子能接觸到的最高資源。
所以我爲什麼會難過?
我高興啊,高興的嘴角的笑容幾乎快拉不下來。
成了王家少夫人,我就可以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甚至還有可能找到改變靈根的法子。
日後同樣可以踏入仙途。
是以在我娘給我蓋上蓋頭突然開口說:
「大少爺他們明日就該出來了,偏偏晚了一日,怕是來送不得你了。」時,我滿不在乎的點頭,滿腦子都是快些坐上轎子,快些到王家。
她見我如此,愣了一下,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這種眼前我一共見過兩次。
一次是在她發現我偷用她胭脂對那些男人笑時,一次是我爲了攀上蕭家裝可憐讓蕭家家主心軟時。
作爲塑料母女,我們從來沒有多少感情,尤其是在來到蕭家之後。
我不追問她急匆匆把我推出去嫁給王家少爺得了什麼好處。
她也不會追問我意欲何爲。
但不只是她,蕭家的人看見我穿着嫁衣走向轎子時,好像都認爲我該因爲蕭朔他們的缺席而傷痛欲絕一般。
有幾個甚至怕我不走,推了我一把。
不用想也是認定了我是被強壓着,不情不願坐上花轎的。
弄得我都有一霎那茫然。
難道是什麼婚前儀式?
我該爲蕭朔他們的缺席難過……嗎?
-8-
我琢磨着要不流兩滴眼淚走個過場?
但是耐不住那時蕭家家主正將一件上品靈寶塞在我手裏,滿臉愧疚和憐憫:
「孩子,委屈你了。」
我成功沒忍住笑得好大聲。
蕭家家主:「……」
還在等着我痛哭流涕的其他人:「?」
我娘果然是親的,一眼就知道我的死樣,果斷麻利的脫口而出:
「起轎。」
轎伕都是修道之人,轎子一起,騎着的仙鶴飛得飛快。
眨眼之間我便離蕭家千米之遙。
可我沒回頭。
自然也不知道那日祕境突發狀況,裏面的修士比原本的計劃提前走了出來。
恰逢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我的花橋正落在王家門前。
而我的夫君緩緩掀開我的蓋頭,與我四目相對。
-9-
外界傳聞不假,王家少爺體弱多病,虛不受補,一入眼簾我便見到一張蒼白清瘦的臉。
不過縱是虛弱,那張臉也是好看的。
我眼珠子轉溜,想來他就是王家那個少爺王乾吧?這就是我未來的夫君?看起來到是真的病弱。
我下意識看向他下腰……
眼睛立刻亮了。
上面掛着的靈玉禁步簡直價值連城。
一時間什麼都忘了,體弱不體弱,管他呢!只要以後這些東西都歸我就是了!
頭頂傳來一聲溫潤的笑聲,那枚禁步被人摘下遞到我面前,我一愣,錯愕的抬頭。
只見那人淺淺勾起嘴角,溫聲:
「你若喜歡,贈你如何?」
我扭捏:「這多不好意思。」
手已經死死握着靈玉,恨不得現在就好好看看價值如何!
我承認,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多半讓人瞧不起討厭,但這怎麼能怪我,誰叫我就是沒見過世面呢。
王乾若是討厭就討厭去吧!左右他一個病秧子還能拿我如何?!娶都娶了還能退貨不成!
可我並未見到王乾鄙夷的目光,反而聽見他笑意更深開口:
「無礙,就當是與娘子的見面禮。」
這聲娘子喚得我道心大亂:
「什、什麼娘子。」
他歪了歪頭:「三書六禮明媒正娶,更是拜過高堂,娘子莫非不認不成?」
我自然認,我是覺得你不認。
我心裏腹誹。
我這人不討人喜歡,是有自知之明的。
王家與蕭家聯姻,王乾再不濟也是王家正牌少爺,而我,就是個冒牌貨。
這點都不需要什麼日後暴露,我一站出來王家人但凡眼睛不瞎就知道了。
畢竟修仙大族家的大小姐什麼樣,是裝不出來的。
我以爲王乾會生氣,在來前就想了無數個現在的場面。
要是蕭朔,他會冷着臉一言不發的離開。
要是蕭祁,發現自己得了個冒牌貨,大概會把婚房劈個底朝天。
至於傅修然,他倒是不會發作,面上禮待有加卻絕不會與我共處一室。
可我唯獨沒想到,王乾會真的把我當娘子。
給我整的有點不會了。
我有點懵,結巴:「那、那現在幹什麼?」
他抬起手,捂住我的眼睛。
頭落在枕頭之上,感覺到身旁有人躺下,還給我蓋了被子。
溫潤的聲音帶着淡淡的磁性:
「睡覺。」
我:「……」
-10-
我還真睡了一覺。
或許是這一路舟車勞頓,亦或許是不僅得了蕭家家主的上品靈寶,還得了王乾的靈玉禁步。
心裏一歡喜便點頭就睡,全然沒有認牀的毛病。
更別說身邊還躺着個人了。
當然,我嚴重懷疑今晚睡這麼安生是因爲王乾也不能對我幹啥。
這點我有證據。
因爲早上一睜開眼,我便看見他吐了一口血,瞬間就把我嚇醒了。
連忙上躥下跳給他止血叫人,就怕我這個剛新婚的夫君沒了。
我倒是無所謂做個寡婦,但我怕王家以爲是我克的日後記恨我怎麼辦?
我還等着做王家少夫人走上人生巔峯呢。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王乾看着我着急的模樣輕笑安撫:
「你不必害怕,我本就命不久矣,這一點父親母親最是知曉,是以就算今日我亡,他們亦不會怪你。」
我心微微跳快了半拍。
抬頭便撞見他安慰溫和的瞳孔。
過往多年,這是第一次有人安慰向我解釋。
他們都不喜歡我,所以他們懶得和我浪費口舌。
似乎讓我活着就是最大的恩德了,我不該不滿足。
年幼時我被冤枉偷了一隻雞,人家找上門來,我娘二話不說就把我打得半死,等人怕鬧出人命罵罵咧咧的走了,方纔停手。
可我沒偷。
卻沒人問我一句有沒有,就好像我在蕭家被那些下人針對陷害,鬧出禍事來就把我推出去。
蕭家家主往往會看在我孃的面子上揭過,蕭朔對誰也不在意,從來扭頭就走,蕭祁脾氣大,會把我提起來,惡狠狠的厭惡。
「說跪就跪,蕭家怎麼會有你這麼軟得骨頭!窩囊死了!」
也就傅修然笑着將我扶起來,擠兌蕭祁粗魯不懂憐香惜玉。
可他也不會安慰我。
所以我學會了專偷一家的雞,還能和蕭家那些下人鬥得有來有往。
王乾真奇怪,但他也很愚蠢。
他居然憐憫我,安慰我。
知不知道我來就是盼着他死,好繼承他王家遺產的啊?
想來是個病秧子一直被護着不知世間險惡,可王家夫婦卻不是傻子,看着吧,我一起和他們碰面,他們就能當場下臉面。
不過我可不怕,他們再不滿意再不喜歡,還能退貨不成?
有本事讓他們兒子多活幾年啊,不然我要不了多久就能分到他們王家一塊肉。
我雄心壯志。
卻又在看着王家夫人塞給我靈寶做見面禮,和王家家主和藹的笑容中陷入茫然。
王家夫人長的好看,王乾與她有三分像,可她卻更加溫婉,摸了摸我的頭:
「好孩子,委屈你了,好好年紀卻嫁給了阿乾,日後這就是你的家,若有什麼需要,吩咐下人就是。」
「爹孃必不會虧待你。」
爹孃……
我本就在王乾哪兒跳快了半拍的心,現在直接快了一拍。
卻耐不住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還是更關注:
「這靈寶品級高嗎?值不值錢啊。」
王乾在一旁學着我的樣子和語氣,歪了歪頭:
「品級倒是不高,但應當值錢的吧。」
我聽了上半句難免失落。
他卻繼續道:
「畢竟這是王家少夫人的令牌。」
我:「!」
-11-
我錯了。
王家人一點都不愚蠢。
他們這是在釣魚執法!
多半是想要和蕭家聯姻的心思,所以才假模假樣的給我少夫人令牌。
要知道這令牌何其珍貴,有它在便能和王家人一樣的權勢,打開寶庫什麼的輕而易舉。
但王家能讓我打開嗎?定然是不能,所以這就是做做樣子給外人看的,王家人根本不認!
笑死,他們說不認就不認?
打不開,我還不能偷啊!
我說幹就幹,趁着夜黑風高,利用令牌打開了寶庫。
我的手段,定然是極爲小心的,可到底低估了高級修士的變態。
尋常人根本聽不到的聲音,在他們耳朵裏就如同加了個大喇叭。
我還沒扒拉就被發現了。
「何人膽敢擅闖王家寶庫!」
強悍的靈氣壓下,我覺得我這次在劫難逃。
可修士看見我抱着一堆寶貝時比我還無措:
「少夫人。」
「你來這兒怎麼不只會一聲,如此繁重的物件,我幫你搬便是。」
還等着他大喊偷盜的我:「……」
我:「我能搬走嗎?」
他不解:「爲何不能?你不是有少夫人的令牌嗎?」
我:「……」
-12-
「居然真的能用。」
屋子裏堆滿了我從王家寶庫裏搬來的奇珍異寶,我摩挲着手裏的令牌愣然。
在一旁的王乾給我倒了一杯茶:
「爲何不能?娘子也是我王家人啊。」
纔不是。
哪有這樣愚蠢的人家,隨隨便便個外人一來就當作自家人了?
先是王乾,後是王家夫婦,他們憑什麼無緣無故對我那麼好!?
我不信!
心思近乎扭曲惡意問王乾:
「你爹孃都說嫁給你委屈我了,你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怎麼還娶了我?說到底還是想着要我沖喜,左右有用你便活着,無用也不過是我當了寡婦是吧?」
說着說着,我竟越發戳他的痛點。
我嫉妒王乾。
就像嫉妒葉若蘭一樣。
因爲王乾也被所有人捧着。
哪怕他是個病秧子。
可憑什麼?憑什麼我有手有腳健健康康的,也沒人喜歡我?他們想得到卻輕而易舉。
從來沒人愛我,所以我學會了嫉妒。
嫉妒蕭朔、嫉妒蕭祁傅修然,甚至嫉妒我娘。
即便那些男人都只是短暫的愛過她,可她至少是被愛着的。
我迫不及待看着王乾氣跳腳,露出猙獰的面目。
偏偏他滿眼愧疚,輕聲:
「是我對你不起。」
可他有什麼錯呢?又不是他逼着我嫁的,是我自己要來的。
家族聯姻固然是強強聯合的手段,但也沒到逼人強嫁的地步,只要我說個不,那羣修大道的修士還能低劣到逼一個和凡人差不多的劣等修士出嫁不成?
想要來的人多的是。
這讓我很低落。
王乾便問我:
「娘子拿這些靈寶來想要做甚?」
我這才煥發生機,目光堅定:
「修仙!」
-13-
我是雜靈根,想要修道的難度可想而知。
這些年我靠着討好蕭朔他們拿了些資源,可作用不大,到如今了也才堪堪築基。
蕭祁嘴巴毒,恨鐵不成鋼的對我說過:
「這些靈草玉石都夠人家修煉到金丹了!你居然纔到築基!怎麼這麼笨!簡直就是浪費。」
他看着我爲了修煉滿手磨破的血和傷口,眼不見心不煩:
「還不如就好喫懶做,做你的米蟲吧!養你可比讓你修煉省錢多了!」
蕭朔雖然沒說話,但表示贊同。
傅修然是唯一支持我的,還給了我傷藥。
當然,我不知道他背後的解釋是:
「她的天資如此,若是想修就修便是,等撞了南牆,自己便會放棄的,何故阻攔?」
這個烏鴉嘴,一說一個準。
這些年我磕磕絆絆,撞了無數次南牆,頭破血流,唯一沒被他說中的是,我從未放棄。
我等着峯迴路轉那一天。
而那一天終於到了。
王乾沒騙我,他真的在幫我修行。
無論是靈藥沐浴滋補靈根,還是修行功法一招一式。
這個王家少爺病弱,說是金丹實力卻讓人看不透。
也是天妒英才,要是他沒病,我這輩子怕是連摸到人家衣角的資格都沒有。
我在王家呆過了風平浪靜的三個月。
這簡直不同尋常,畢竟按照我的脾氣,不搞出事端來簡直是個奇蹟。
我也不是沒想過逆反,刺上一刺我這個病秧子夫君。
可王乾一抬眼,那雙永遠停駐在我身上的溫柔眼眸又讓我說不出一句重話。
王家夫婦像是真的很喜歡我,王家家主給我講道義,王夫人見我法衣破了,也會給我細心縫上。
到最後我終於可以向正常人一般修煉,蒼生道、無情道、殺戮道、修羅道……道法三千,我終於也要有了自己的道義。
成功那日我興致勃勃的問王乾我是什麼道,他微愣,複雜的朝我看去,吐出幾個字:
「多情道。」
多情道處處留情,真心能分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瓣,瓣瓣都是真情實意,卻又瓣瓣不留情面。
因爲他們最愛的,永遠是自己。
嘖,這道義看人真準。
-14-
這期間我偶爾想到過在蕭家的一切,想到蕭朔蕭祁他們從祕境裏出來聽見我出嫁了不知該是何種心情。
大概會是覺得大快人心吧,誰讓我那麼不討喜呢?
這些年要不是我小心巴結再有他們不屑與我計較,我多半早就被掃地出門。
如今我自己先走,他們一從祕境出來,不僅拿了不少寶貝,還聽見這個好消息,簡直就是喜上加喜。
估計能笑好大聲。
這裏面我還想到了我娘。
可都是一瞬罷了。
因爲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知爲何,這些日子王乾的身體越來越弱,清瘦了不少。
流水的仙丹靈草用上都毫無起色,但要是真的有起色,這病也不會拖到現在。
王家的丹修只說:「天妒英才。」
王家少爺天資絕頂,世間年輕一輩無人能位其右,卻又偏偏生了這一身病骨。
一切迴天乏力。
王家人多年來早有準備。
連王乾也笑着逗我:
「娘子得償所願,日後王家的都是你的,這是好事。」
我惡狠狠的瞪着他,把他看得一愣。
倒不是因爲我的表情有多兇惡。
而是因爲我哭了。
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砸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微顫,片刻才嘆了一口氣。
抬起手輕輕的擦的眼淚,自己病入膏肓了還要安慰我:
「不哭了不哭了,娘子一哭,我便心疼。」
我甩開他的手,拿起邊上的藥就往他嘴巴里灌。
是了,王乾死了纔好,死了王家的都是我的。
我高興啊。
我剛纔高興的喜極而泣。
我灌他藥,往他嘴裏塞糕點,逼着他生吞也要把飯嚥下去,人前人後沒少冷嘲熱諷他。
我就這麼折磨他。
王乾一定恨我。
畢竟他都快要大限將至了還被這麼虐待。
恨着就得想報仇,想報仇就得活下去。
我不死,他也死不安心。
又是一夜,我依舊冷着臉給他灌藥,他咳的動作很大,彷彿要咳出血來。
之所以沒咳出來,是因爲我先一步把蓮子糕塞進他的嘴裏。
堵上了。
他被悶的臉色通紅,無奈又好笑:「娘子……」
夜裏的王府很安靜,亦或者說,自一個月前,王府的修士就越來越少了,連王家家主和夫人都時常外出。
我沒出去過,不知外面的紛紛擾擾。
左右那也與我無關。
但我沒想到這紛亂會自己找上門來。
王乾纔開口就被更大的碎裂聲打斷。
我攙扶着他幾乎飛快的離開原地,下一秒一條巨大的尾巴就砸了下來。
抬頭,我幾乎不可置信。
那是一頭……龍。
以及手執長劍,與龍交纏在一側的蕭朔。
他身邊有人抬頭,赫然是暴脾氣的蕭祁。
時隔三個月,我沒想到我們會再見。
-15-
「竇如煙!」
蕭祁看見我是幾乎咬牙切齒。
瞪着看着我扶着王乾的手,他如今頗爲狼狽,尤其是左臂有一處明顯的舊傷。
該是傳聞中在祕境所受的。
「蕭祁!」
是蕭朔的聲音,似乎是讓他先以正事要緊。
蕭祁臉色難看得能喫人,在青龍橫掃過來時與之交纏在一起。
漸漸的便帶着我與王乾移到安全之地。
這下他可是真的炸了,拽着我的手甩開王乾怒聲:
「誰準你嫁人的!被賣了都不知道!」
「竇如煙,你便貪圖那點好處?你要什麼我們沒給你,你就如此糟踐你自己去嫁給一個病秧子!」
「你就不能有點骨氣?!」
「我沒骨氣?那我要進入蕭家祕境的資格,你們給了嗎?」
我突然反問。
他瞬間啞住,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你的修爲,去了能有什麼用?何必浪費名額。」
「所以我嫁來王家。」
我盯着他的眼睛開口:
「你們給不了我的,我便自己想法子要,王家可以給我,那我就嫁給王家,我管他是病秧子還是死人!哪怕是個老翁我也嫁!」
「你!」
蕭祁像是第一次認識我一般,眼裏滿是失望和錯愕。
那狠狠的傷了我心裏所剩無幾的自尊。
我幾乎惡毒的一字一頓:
「你們天資聰穎,你們了不起!」
「可我就是個沒人要的拖油瓶!我巴結你們,討好你們,我想着我也要修仙,等我成了和你們一樣的天才,我便再也不用對誰卑躬屈膝了。」
「我再也不要見誰就跟哈巴狗一樣笑!再也不要餓肚子不要被打更不要露宿街頭。」
「可我就是那麼卑賤,連靈根都是雜靈根 ,是以我努力的想要改變資質,想要逆天改命,我求你們了,我要去祕境,我要去找能修養我靈根的草藥,但是你們把我丟下了啊。」
我眼眶紅了:「可明明……明明你們答應了我的啊。」
「不守信用的是你們,你們憑什麼說我沒骨氣!」
蕭朔被我吼的愣住,看見我紅了的眼眶僵硬的抬起手,卻聽見我說:
「蕭祁,我最討厭你了。」
他的手徹底僵住。
「你大少爺了不起啊,憑什麼說我沒骨氣,有本事你成了我試試,也不見得能比我好上幾分。」
「你還罵我是我廢物,可我不是廢物。」
我像是要把這輩子的受的委屈都說出來:
「我不是廢物,我是竇如煙,我不叫廢物……」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蕭祁難受極了,但他這個暴脾氣居然梗着脖子不吱聲,我就得寸進尺:
「我也不喜歡蕭朔。」
「他是年少天驕,那又怎麼樣?天驕就可以目中無人嗎?風水輪流轉,我便不信我這輩子都一直在他之下!等我比他厲害了,我定要低聲下氣的求我。」
「還有……」
「怎麼?如煙數落到我了嗎?」
我說得正起勁,一個身影從黑暗中走進來,正是一臉笑意的傅修然。
以及他身邊不知何時聽了多久沒什麼表情的蕭朔!
我:「!」
-16-
我這個人就是欺軟怕硬。
見着杆子就往上爬,就容易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方纔蕭朔被我指着數落罕見沒暴走,我便說得歡了,一時沒剎住車。
卻不想被另外兩個聽得清清楚楚。
「看來平日裏是我等做哥哥的做的不對,讓如煙妹妹十分不滿吶,蕭兄怎麼看?」
傅修然衣襬上還沾染着血跡。
而王家上方的青龍被一衆修士的封印困在一處。
蕭朔淡淡掃了我一眼,並未接話。
我縮了縮脖子:
「那倒也不是。」
可話都說出去了,總不能收回來不是?
氣氛這麼尷尬。
不行,我得會來點事兒。
我索性直接轉移話題,抓住王乾的手,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說起來我嫁人的時候兄長們都不在,想來大家都還不認識,我來介紹一下,各位兄長,這便是我的夫君。」
「夫君,這幾位皆是我的兄長。」
話音落地,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後片刻,最後齊刷刷的看向我。
氣氛更尷尬了。
我:「……」
-16-
怎麼回事,大家都不高興嗎?
我這個拖油瓶再也不用纏着他們了,這不是大喜事嗎?
爲什麼蕭朔看向我的目光有點涼,蕭祁還滿臉埋怨是怎麼回事?
倒是傅修然打開摺扇,笑意卻不達眼底:
「如煙妹妹真會開玩笑。」
我不解。
蕭朔已經出聲:「退婚。」
不是商量,是通知。
「你們什麼意思?!」
我真的生氣了。
「你成婚的事不作數,若不是這些日子被青龍纏身,早該接你回去,索性現在也不晚。」
蕭朔冷靜。
他在大多時候真的比蕭家家主還像家主,尤其是修爲上漲之後。
「是啊如煙妹妹,你是被哄騙了,不然怎麼會嫁給一個廢人。」
傅修然對我勸告,實則暗諷王乾。
蕭祁直來直去,上前就要抓着我:「現在與我回去。」
「憑什麼!」我怒了,往日裏他們對我冷嘲熱諷也就算了,但是王乾有什麼錯?!
憑什麼說他?
「當初是你們不讓我進祕境把我趕出來的,我嫁給王家心甘情願,憑什麼你們說不算數就不算數?!」
「你們不是最討厭我的嗎?如今我不纏着你們了,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又要讓我回去,回去繼續賠笑臉不成?!」
「我現在是王家少夫人了,爲什麼要回去喫苦?!」
更重要的是,我從未想過離開這裏。
我說過,我總是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在這裏所有人都待我好,即便他們是王乾的爹孃,伯伯亦或是同輩,他們都待我如待王乾一般。
那我如此貪婪,怎麼可能想離開。
王乾病還沒好呢,我怎麼能離開。
-17-
我的反應太過激烈在他們的意料之外。
這似乎是我第一次如此反抗,朝他們露出隱藏多年的反骨。
傅修然徹底不笑了。
蕭朔蹙眉。
半晌,蕭祁纔出聲:
「你可知這青龍哪兒來的?」
蕭家祕境,從來都是封印。
封印着千年前的青龍,因當時隕落的修士太多,掉在裏面的靈寶也多,後來變成了供弟子歷練的祕境。
每一次歷練都代表着對封印的每一次修補。
但隨着時間推移,封印依舊不可避免的鬆動,青龍再次出世。
這也就是爲何蕭朔他們會提前出祕境的原因。
這青龍實力非凡,狡猾而狠辣,三月期間,天下修士你追我趕,依舊沒能把它如何。
因爲它被傷的傷口會飛快封癒合。
簡直就是不死之身。
「這世間怎麼可能有不死之身,真這麼玄乎當初它又是怎麼被封的?找到當初封印它的人再封一次不就行了嗎?」
我反問。
蕭祁盯着我身後,想一如既往的翻我白眼,但不知想到什麼,翻到一半又轉了回來,沒好氣:
「你以爲,爲何那青龍會鬧到這兒來?」
轟隆!
一聲巨響。
困住青龍的封印被碎開,那龍頭直挺挺的衝我而來。
亦或者說,我身後。
我從未見過如此龐然大物。
卻能感覺到那是絕對的實力碾壓,像我這樣的修士根本毫無反擊之力。
一隻手捂住我的眼睛,嘆了一口氣:
「娘子,莫要亂看,嚇着了可怎麼辦?」
磅礴的靈氣湧動,透過指縫,我看見靈氣裹挾着金色的液體朝着青龍而去。
如同刀刃一般,居然在青龍身上輕而易舉的割下傷口!
那是……王乾的血!
當年封印青龍的是王家!
是以能讓青龍受傷難以痊癒的便是王家的血。
難怪、難怪這三個月來王家族人時常外出不見蹤跡,想來就是爲了誅殺這隻妖孽。
但如今青龍在此,便說明他們到底失敗了。
想來血脈也分純正與否。
王乾便是那個青龍最忌憚的威脅。
殺了他,萬事無憂。
-18-
「可,他明明只是金丹。」
我看着與青龍廝殺的王乾,不死心的開口。
蕭朔等人天賦異稟,如今早已元嬰。
而王乾因爲病弱,修爲在金丹之後再無變化
一個金丹,怎麼能誅殺修仙界羣雄都奈何不了的青龍?
可事實就是這般荒謬。
那青龍沾染上王乾的血之後傷口不再癒合,立刻猙獰了起來。
王乾一身金光,宛若神靈在世。
見此情此景,蕭朔面色淡漠:
「或許,只需要一顆金丹就夠了。」
王家王乾,生下來就是爲了誅殺這隻青龍的。
這叫做命。
喧囂之中,天地變色。
這就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殺局。
被封印了數百年的青龍早就準備,強悍的靈氣席捲將在場之人皆被困其中,無形之間就連風都成了殺人的武器。
我修爲尚有起色,卻也分身乏術,察覺到身後危險湧動,方纔回頭便看見一顆巨大的龍頭。
紅色的眼睛宛若燈籠。
即在「燈籠」朝我靠近時,我眼前一花,便被人牢牢抱在懷裏,瞬移百米。
「王乾!」
看見他,我心裏的那塊石頭可算落了地。
他低頭擦了擦我臉上的血跡,溫和的勾起嘴角:
「好險,娘子差點受傷了。」
可我臉上怎麼會有血?
我抬起扣住他後背的手,一片粘稠的觸感。
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什麼也顧不上了,只想拉着他跑。
可他沒動。
我生氣極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怎麼什麼天下蒼生!先想想你自己吧!小命要緊!你這樣上去就是一個死。」
黑暗中我好似聽見了有人的慘叫聲。
心中的恐懼越甚。
王乾穩穩的把我放了下來,一道屏障短暫的攔住了青龍的長尾。
他的目光看向了慘叫聲傳來的地方,輕聲:
「可是娘子,我本就該了結這一切,如若不然,我這安穩的數十年,有愧於心。」
琅琊王家素來受人尊敬,想來他自己也察覺得到,無論外人還是自家人,待他都無微不至。
因爲他生來就是青龍的劫數,蒼生的救世主。
他若躲了,黎民百姓必會命喪無數,修仙界同樣不得安寧。
王乾這種蠢腦袋,對我這麼個不懷好意的都那麼好,更何況是對旁人?
他如何會走?
我看見他取出自己的金丹,放在我的手裏,語氣溫和也堅定:
「那青龍聲東擊西,引開了爹孃,賭的就是我一人難以殺它,如今我進入它腹中,娘子只管將這金丹帶上,交給爹孃,吞而食之,必能感應到我的位置。」
「亦能將之一擊必殺。」
我顫抖:「可你死了,我怎麼辦?」
我痛恨自己的卑劣,我想帶他走,更不想自己死。
所以我告訴他:「王乾,你該恨我,我到這個時候都還想着自己。」
他沒怪我,眼中滿是心疼:
「世事從來只講因果,我所遇皆是良人,自然會報之以恩,可這世間從未善待過娘子,又怎能要求娘子心繫天下?」
「娘子何錯之有?」
他朝着青龍而去,我抱着那顆金丹朝着與他相反的方向,咬牙回頭最後問他:
「那你呢?你爲何就不能爲自己着想?非要去尋死?」
我盼着他和我走。
狂風四起,吹得他衣襬搖曳,晦暗中修士眼中滿是悲憫:
「因爲我修的,是蒼生道啊。」
-19-
我記不得怎麼離開那兒的,只知道王乾和青龍對上之後,周圍都漆黑一片,前路看不清半點光亮。
有意識的妖獸趁機作亂,就是這一路我便擊殺了不少,代價即是傷痕累累。
若是放在平時,我早就找一個不起眼之地躲好,靜等他人廝殺風波平息後再出來。
可這次,我到底沒躲。
那顆金丹就是催命符,誰都在找我,誰都想將我殺了取而代之。
因爲那不僅僅是一顆金丹,還是王家這個天命之子一生道義修爲,食之可謂極品靈丹。
這也就是王乾爲何篤定將這顆金丹交給王家爹孃便能將青龍斬殺的原因。
如此誘惑在,論妖獸修士還有幾分理智在?
「找到了!她在這兒!」
「區區築基也敢拿不屬於你的東西,還不快交出來!」
靈光閃爍,我倒吐一口血。
我眼中含淚,聲音嬌軟:
「我沒有。」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聲響徹四下。
我左臉腫起了好大一個印子。
「賤骨頭!別以爲用點小伎倆就能騙過本尊!把金丹交出來!」
是了,我所謂的裝可憐根本騙不了這羣大妖修士。
他們大可以死將我殺了奪之,耐不住我還有出嫁時蕭家家主和王家給的上品靈寶。
將之把金丹隱蔽起來,我要是死了,他們想找到也難。
這巴掌可真疼。
比以往那些人打的疼多了,光是那些人的巴掌,我就受不住哭着求饒,想想我那時還有點可笑不是?
我抹掉嘴角的血,低着頭窩囊極了,說出的話卻是:
「我沒有。」
「混賬!」
又是一巴掌,這次打在我的右臉。
「說不說!不說我敲碎你的手腳,叫你明白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要我說這種賤骨頭最不值當,扔塊肉就能跟哈巴狗似的跪在人前磕頭,想要她說話還不簡單,把她的筋脈都拔了,看她能撐到幾時。」
我是賤骨頭,我下賤,我沒骨氣,我對誰都賠笑臉,爲了活下去我不擇手段。
誰都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我自己。
可我生來就該被踐踏的嗎?
這世間從未善待過我,憑什麼唾棄我自私自利?!
可就算是畜牲也有逆鱗,更何況我還不是畜牲。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他們把我從這頭踹到那頭,聽着我骨頭碎裂的聲音哈哈大笑,給我留了一個縫隙。
見我找到希望一般的往那出爬又把我踹回來。
看我疼ƭù₀得打滾,笑着罵我蠢貨。
我好疼,全身都疼。
可是——
「沒有。」
「我沒有金丹。」
-20-
他們終於煩了。
但其實我痛不欲生的經歷也短短半刻鐘都沒有。
有妖獸提起大刀,對準我的手腳:
「挑了她的手腳筋,我便不信她如此這也能忍。」
修士斷了手腳筋,這輩子算是完了。
我便再也不能修仙了。
我臉色瞬間煞白。
脣顫了顫,那句「金丹就在我腰間靈玉之中」的話,在刀懸掛我面前時,依舊沒說出口。
我想我完了,怎麼能因爲他人捨棄自己的性命。
但那人是王乾。
這世間,第一個待我好卻不求我半點回報的人啊。
我閉上了眼睛。
咣噹一聲,大妖慘叫。
一把長劍貫穿妖頭,那個暴躁的修士殺紅了眼,一拳一拳的砸爛了大妖的臉:
「你怎敢?一個畜牲,你怎敢如此!?」
我驚愕:
「蕭祁。」
-21-
他身上的傷更多了,卻血跡斑斑。
卻出奇的不要命。
我看着其他大妖反應過來,忍着痛拔出來劍。
好消息,不止蕭祁來了,我還看見了蕭朔。
他與我四目相望,看清我身上的傷時劍鋒殺氣越重,一劍劈開擋路的大妖。
所向霹靂。
壞消息,如此浩劫,誰身上的傷都不輕。
我承認,我許多時候都有詛咒過兩人走黴運,但我從沒想過要他們死。
是以在聽見蕭朔冷聲要蕭祁護着我離開時,我便明白,最後留在這裏善後的人,九死難有一生。
可他在我要開口時抬頭看向我,那個讓無數女子芳心暗許的少年修士,如今多年過去,面容依舊。
卻定定的看着我:
「算我求你。」
我:「……」
【我也不喜歡蕭朔。】
【他是年少天驕,那又怎麼樣?天驕就可以目中無人嗎?風水輪流轉,我便不信我這輩子都一直在他之下!等我比他厲害了,我定要低聲下氣的求我。】
不久前我信誓旦旦的講這些話說出口,怎麼也沒想到實現的會這麼快。
但竇如煙,你爲什麼沒有很開心?
一股酸澀蔓延在眼中,我只在離開時說了一句:
「保重。」
我從來不是磨嘰之人,現在拉拉扯扯只會死得更多,我得繼續走。
我答應王乾的,我得去找王家爹孃。
而蕭朔手執長劍,沒回頭也沒看我。
-22-
我與蕭祁穿行在黑暗之中,身後轟然的響聲在短暫的轟鳴之後逐漸減小。
隨之是第一隻追趕而來的妖獸,第二隻第三隻……
這也就代表着,蕭朔凶多吉少。
蕭祁如同一頭沉默又憤怒的獅子,那是他的兄長,亦是我的兄長。
雖然我從未打心底裏承認。
在大妖席來時,蕭祁終於怒了,那是真的殺紅了眼。
絲毫不管身上崩裂的傷口。
簡直不顧死活,不要命的打法。
眼見妖獸朝他擊去我,顧不得其他將他拽到身邊:
「蕭祁!」
他推開我向往前衝。
我便只能從身後將他抱住,顫抖:「你別這樣,我害怕。」
「蕭祁,我害怕。」
他身影微僵。
我語速加快,在大妖趕來之前:
「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裏,而不是逞一時之快,走,我帶你走。」
天知道我後半句多可笑,蕭祁怎麼就淪落到我帶他走了,怎麼着也是他帶我走。
可我沒撒謊,他腿上的血流的越來越多。
他說:「竇如煙,我如今纔是你的累贅,該走的是你。」
我的演技如此拙劣,誰都看得清我的本質。
對我有用的我纔會笑臉相迎,對我沒用的立馬翻臉不認人。
現在的蕭祁是後者。
而我沒丟下他。
他傲然一笑,那是真的很高興:
「可我蕭祁,絕不做累贅!」
什麼東西丟在我的懷裏,他揚聲:
「拿着!往前跑,再跑兩裏你便可以出去了,竇如煙,我爲你開路!」
我藉着靈識一看,心猛地一跳。
那是一株我早已尋了許久,改善靈根的靈草。
和一塊,刻着我名字,溫養靈根的靈玉。
前者還沾染着蕭祁的血,後者卻是蕭朔的字。
無論是在以前還是在蕭家,我得到什麼東西總怕被別人搶了去,極爲護食。
對自己的東西總是佔有慾極強,誰也碰不得摸不得。
就怕別人拿了去,就變成別人的了。
可是這塊玉上刻着我的名字——如煙。
就算別人拿了去,那也是我的。
獨屬於我的。
就我一個人的。
-24-
眼淚在我眼角滑落,卻也只是一霎那。
我便已經狠狠用衣袖擦了擦,拔腿不要命的往前跑。
蕭祁說過,只需要兩裏,兩裏之後我便是安全的。
我可以做得到。
卻又在到了所在之地,被迎面而來的毒花噴了一臉兩眼一翻栽倒時,心裏怒罵:
「蕭祁,王八蛋!」
這明明是一片毒沼澤!
卻綿延不斷,望不到頭。
更別說被毒藥毒暈,全然沒有意識的我。
-25-
我做了個夢。
夢到了幼時我爹還在的時候,我尚且在襁褓之中。
他給我做了一個搖籃。
那時我娘還是愛我的,眼裏滿是柔意,輕輕的推着籃沿,雖然有擺動,卻很安穩踏實,她與我爹一起溫聲喚着我的名字:
「如煙、如煙……」
「竇如煙!」
尖銳的叫聲刺痛我的耳膜,我猛地睜開眼。
我娘那張有着歲月痕跡的臉就在我面前。
-26-
「娘……這裏是……蕭家?!」
我徹底醒了。
只不過現在的蕭家可並非我出嫁前金碧輝煌的模樣。
青龍出世,妖族暴亂,人族備受其害,大戰一觸即發。
蕭家自然也是被攻擊的世家之一。
如今這兒也跟着危險重重,彷彿隨時會被攻破的城池。
那個時候,裏面的人註定十死無生。
「死丫頭,還不快爬起來,跟我走!」
我娘嫌棄又厭惡的催促我。
我還沒忘記自己要做的事:
「我怎麼來的這兒?我得去找王家家主和夫人。」
「什麼你怎麼來的這兒?事到如今了你都還在想這個?至於什麼王家家主和夫人,知道你在這兒,家主早就讓人去通報了,兩人要不了多久就會來此。」
我娘斬釘截鐵:「所以你還不快走?!」
「我爲何要走?我等的便是他們。」
我被她拖着,卻因爲身上的傷沒能掙脫開。
「哦?是嗎?」我娘冷笑:
「那我問你,他們所說的那顆金丹,你放哪兒了?」
「自然是在我腰間的靈玉里。」
我說着說着,看着她的眼神卻越來越小聲。
她笑意更諷刺了:
「你那顆蠢腦子騙騙別人還可以,安能騙得了我?你若真的想要藏什麼東西不讓人找到,那必然是和你一體了。」
「竇如煙,那顆金丹你喫了對吧?」
我:「!」
金丹入體,卻並不煉化,我變成了容器。
這是我最好保住它的法子。
如若不然,在那羣大妖壓着我搜我全身的時候就保不住了。
它們還真的以爲上品靈寶那麼管用。
可要取出來,必然是剖腹了。
不會死,卻也當死了一回。
我一沉默,便被她扇了一巴掌,指着鼻子罵:
「蠢貨!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蠢的女兒!原本以爲你還算有幾分聰明的,不成想居然如此愚蠢!」
「什麼天下蒼生什麼金丹銀丹,關你屁事!我柳如絮的女兒,憑什麼給那些仙門做嫁衣!」
「死了好,都死了纔好,他們瞧不起我,如今他們就得求着我也無用!」
她笑意陰冷。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娘,你要帶我去哪兒?」
答案顯而易見,蕭家偏僻處已然有一小羣人圍着一個尖嘴猴腮的修士等候。
果然,我娘沒猶豫:「自然是走。」
「仙門都快沒了,蕭家也要沒了,留着有什麼用,還不得去別處逃命,不然等死不成?」
她見我愣住譏諷:
「別給我提什麼蕭家家主,一個老王八僞君子,當初看上我這張臉,後來遇到個更像的也照收不誤。」
「什麼對髮妻情深義重,也不見得他對那兩個兒子多在乎,我呸!」
「敢虧待老孃,老孃離了他就沒了男人不成?!」
她說着,已經走到了修士面前。
蕭家原本抵禦妖獸的結界,不僅讓妖獸不能進,裏面的人也不能出。
可如今此地一角落之處被人用祕法硬生生破開一個口子,足矣讓一人進出。
「李大哥。」
我娘腰肢窈窕,對我時的刻薄猙獰一瞬化爲個嬌媚的笑臉。
衝那修士開口:
「就咱們之前說好的,這次可多ţū́⁽虧了你啊。」
她邊說着,邊拽着我往口子裏走。
卻被修士抬手攔住前路:
「不是我說,柳夫人,你怕是走不成了。」
我娘臉色微變:「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心裏警惕我體內金丹的事被人知曉。
可又不對,關於金丹的事知道的寥寥幾人,斷不能有泄露。
那修士眯起眼睛,笑得輕佻:
「這口子可是我費了老大勁用術法撐開了,出去的數量有限,一向價高者得,你那些靈石,也就只夠一人出去了。」
「這……」
我娘一滯。
我出聲:「娘,我們回去吧。」
聲音近乎顫抖。
沒人理我,修士盯着我娘,我娘那嫩如蔥白的手指則挽上他的臂膀。
胸脯幾乎貼在他的身上,楚楚可憐:
「李大哥,就不能通融通融不成?」
到底是憑藉一張臉就能讓蕭家家主毫不介意是個凡人的大美人,這些年各類養顏丹喫下去,容顏不僅沒老反而更添一抹韻味。
其實這修士有什麼好爲難她的呢?
要是旁人靈石不夠早就被踹回去了,何必多嘴。
現下留着她,又能圖什麼?
「娘……」
我拽住她的衣袖。
時間彷彿回到許多年前,我也是這麼看着她嬌笑着挽着一個又一個男人進屋。
而我早被她關在門外,蹲在牆角閉着眼睛捂着耳朵,彷彿這樣就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
卻比誰都知道,這便是掩耳盜鈴。
因爲我看見了她臉上的淤青,聽見了她竊竊的哭聲。
我唯有一次拼命的敲門踹門,反被人踹倒在地,被打攪了的男人掃興而去。
而屋內我娘雲鬢散亂,新傷累累,彷彿沒了靈魂一般空洞的盯着我看了半晌。
然後把我打了個半死。
她邊打邊罵,罵我孽種討債鬼喪門星,早該死絕,更說我狼心狗肺。
「今日你老孃下頓飯沒了着落,老孃非打死你不可。」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踹過那扇門。
而是躲得遠遠的。
那是真的看不見也聽不清。
時間更迭,我在此看見了如此熟悉的一幕。
-27-
她正對着修士柔聲:
「李大哥,我這心口實在不舒服,不若你給我瞧瞧?」
「是嗎?」
心懷不軌的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還揚起下巴,示意去往一旁的小屋:
「那我便給夫人瞧瞧?」
這術法還需要些時候,不算耽擱,我娘順勢而爲。
衣袖卻被我牢牢抓住。
她終於煩了,扭頭朝着我怒吼:
「你耳朵聾了不成?還不快滾!若是耽誤了老孃的好事,瞧瞧老孃會不會脫你一層皮!」
「聽到了沒有,滾,滾啊!」
可那是好事嗎?
若真的是好事,她的手怎麼還發顫呢?
那人覬覦她是蕭家家主的女人,一經得手,必然加倍凌辱,我親眼瞧見他摸向了腰間的鞭子。
「李大哥,這……就不用了吧?」
我娘笑意牽強。
修士卻奸笑不止:
「這才哪兒到哪兒?」
那一鞭子落下,我娘本能大於理智就此躲開,修士怒然:
「還真當自己真是什麼蕭夫人不成!一隻破鞋,居然敢躲!」
他一發力,凡人根本躲無可躲。
我娘在蕭家嬌生慣養了這麼多年,早已受不得這樣的苦,卻到底咬牙沒躲。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未襲來。
反而一串血跡飛濺在她臉上。
她抬頭,驚恐的看着修士身後、將人一劍穿心的我。
咣噹一聲,屍體倒下,我呼吸重了幾分。
那扇關了數十年的門,終究被我徹底踹開。
我娘嚇得大叫一聲: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我沒說話,上前將她拽了起來,朝着屋外走去。
在看見那個撐開的口子因爲主人身死閉合之後,她徹底崩潰,朝着我又踢又罵,哭得如同一個潑婦:
「誰讓你殺的他!你殺了他我如何活命!竇如煙,你就是個喪門星!」
「我怎麼會攤上你?我這麼就生了你這個白眼狼啊!」
若是以前,我只有捱打的份兒,可現在,我早已能修煉,她的踹打全無作用,反而被我用靈氣捆了起來。
將她藏進角落裏。
「外面都是妖獸,出去了只會死的更快,若真的如此就能逃出生天,那他爲什麼只送他人自己反而蜷縮在這兒?」
我娘呆住。
答案顯而易見。
我將她藏好就要離開,她反應過來,大聲:
「竇如煙,你去就是一個死!老孃養了你這麼大,你的命就是我的,當初沒我你早死了!」
「現在給我回來,好好護着老孃,不許去!你不許去!聽見了沒有!」
我叫了一聲:
「娘。」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親暱。
幾曾何時,我也想像個尋常女兒家窩在自己孃親的懷裏撒嬌。
但我不會,因爲我娘會在我要碰到她時先給我一個巴掌。
「其實我知道你當初讓我去聯姻是因爲蕭家主遇到了一個比你更像先夫人的女子。」
「你怕被冷落,借用我聯姻鞏固地位而已。」
我們真的是親生母女。
一樣的只愛自己,自私自利,不擇手段。
打我是真的,罵我是真的,用我的親事去鞏固自己的地位都是真的。
可每當我快要餓死時給我一口飯喫,逃命時寧願委身於人下也要給我博一條活路也是真的。
柳如絮,竇如煙,都是一樣輕賤的名字。
都是摸爬滾打,跪着爬着站着也走一條活路。
-28-
我握着劍走向蕭家那一刻。
保護蕭家的結界崩裂,妖獸傾巢而出。
大廈將傾,人妖混戰。
我被短暫困在一處地界。
聽見打鬥聲看去,像是一人體力不支被妖獸逼近。
那妖獸被我從背後捅了一劍。
得救的修士一喜抬眸,我和她齊齊愣住。
「是你?」
「竇道友。」
葉若蘭已經恢復神色,朝我拱手言謝。
我動了動脣,突然覺得沒趣。
她一身法衣,唯有小臂有一道血痕,舉手投足之間,依舊有着天才的氣勢。
反觀我這個救人的,全身傷痕,因爲我孃的踢踹,衣襬上還都是腳印,可謂狼狽不堪。
所謂雲泥之別,從來如此明顯。
「竇姑娘,這丹藥喫下吧。」
葉若蘭朝我走來。
落入我眼前的卻是一顆千金難求的上品靈丹。
說實話,我無比希望這顆丹藥其實是顆毒丹,如此便能證明葉若蘭表裏不一,她其實也沒那麼完美。
偏偏它是真的。
修道奇才、風光霽月、身份尊貴還不拘一格知恩圖報,這樣的人,只會襯得我越發卑劣。
所以我不喜歡她。
不是因爲蕭朔蕭祁還是傅修然,也不是因爲別人,單單是因爲我自己。
我怎麼想,也這麼說了。
葉若蘭驟然聽見微怔,畢竟誰聽見有人當面說不喜歡自己臉色都不會太好看。
「所以拿着你的丹藥走吧,省得以後後悔。」
我別過臉。
可她卻坦然一笑:
「愛恨嗔癡人皆有之,若人人都喜歡我那方纔奇怪,是以竇道友不喜我也是理所應當。」
「正所謂君子論跡不論心,竇道友雖不喜我但方纔見我有難不也出手相救了嗎?」
我:「……」
我默默把丹藥吞了。
講真的,在我讓她把丹藥拿回去那一刻就後悔了,這麼稀罕的東西,不喫白不喫。
左右是她自己給我的,又不是我偷的。
我問她:「你那麼高的天資,還有無數家財,你來此便不怕死嗎?」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這也捨得?
葉若蘭聞言抬起手,手中靈氣匯聚,眉眼如畫,眉目間卻是另一番天地:
「我所修紅塵道,爲我道死,以身證道,何其樂哉?何懼之有?」
道,又是道。
當初王乾因爲自己的道義沒回頭,現在的葉若蘭也因爲自己的道義不懼不悔。
修士這一生Ţŭ̀ₙ最重要的是無外乎參悟自己的道義。
那我自己呢?
多情道又該是什麼樣的?
我的大道,到底是什麼?
我腦海裏有什麼一閃而過。
在看見蕭朔等人時,徹底明悟。
-29-
「如煙。」
王家爹孃見我是眼眶微紅,想來是什麼都猜到了。
蕭朔臉色蒼白,蕭祁也重傷未愈,倒是傅修然,他的腿怎麼有點瘸了?
「爹孃……」
我眼淚掉了下來,被王夫人抱住哽咽:
「好孩子,委屈你了。」
「現在爹孃來了,你把金丹交給我們,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騙人。
他們拿到金丹,結局無外乎與青龍同歸於盡。
「如煙,交出金丹,我帶你離開。」
蕭朔朝我伸出手。
他死裏逃生,似乎改了什麼,定定的看向我。
蕭祁哼了好大聲:「一身傷,帶得了誰?還不如我揹着走得快些。」
傅修然淡笑:「兩位,何不如讓如煙妹妹自己做抉擇?」
衆人看向我。
我卻看向王夫人和王家家主。
我明明是王乾的妻。
「因果輪迴,王家與青龍的爭鬥早已不死不休,這便是王家人的宿命,但是如煙,你嫁給阿乾本就委屈你了,如今又何故讓你沾染上這孽因?」
王夫人仔細給我擦掉眼淚,語氣溫和又堅定:
「即是你的哥哥們要帶你走,你便隨他們離開罷。」
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又像是什麼都明白:
「若是不願,那便自己走,我們如煙那麼聰明,就算沒人可以依靠,依舊能活的好好的。」
可我選什麼呢?
蕭朔從來孤傲,我在他身後跟了好多年,從未見他回頭,我以爲他定然討厭死我了,可我被按在水缸裏時,是他將我救了出來。
我走慢了時,他也會停下來等着我上前,那塊刻着我名字的靈玉一橫一撇,像是反覆篆刻了無數遍。
我和不討蕭祁喜歡,他嫌我笨,每次我修煉愚鈍都能把他氣得半死,他還總欺負我,被掀翻的糕點,被糟踐的雞湯。
可他氣了半天,又能氣鼓鼓的跑回來繼續教我,再被我氣得半死,如此反覆。
聽聞他在祕境裏爲了一顆靈草差點沒了臂膀,那顆靈草就在我乾坤袋中。
說起祕境,在來時路上葉若蘭曾告訴過我:
「竇道友,當時蕭家祕境突現異樣,我也是被匆匆遣派而來,只爲封印一事,但到底沒能挽回慘劇,青龍還是破封而出。」
「我等因此九死一生,若修爲低的進入其中,只會凶多吉少。」
我不去,反倒是走了大運。
至於傅修然……
「你待我其實一點都不好,背後總是譏諷我,也根本沒喫我做的糕點,你就是覺得我好玩兒,亦或者說,其實我纔是與你最像的。」
我看着ṭű⁰他,定定的開口:
「我們都一樣虛僞、自私、卑劣,只不過我浮於表面,而你從未表露罷了。」
是了,我從來都知道。
知道他對我並非真的好,只是覺得好玩,更是因爲,我與他從來都是同一種人。
傅修然配合的訝然了一下,輕鬆的笑道:
「看來如煙妹妹不會選我。」
但我的下一句話卻是:
「可我依舊感激你。」
他笑意僵住,猛地抬頭。
「葉若蘭說君子論跡不論心,一個人若心中懷有惡念,但他僞善做了一輩子的好事,那也是善。」
「你雖沒喫過我的糕點,卻是唯一一個接下的,你也從未當着我的面譏諷於我,若我做了蠢事,你心中雖不屑有之,嘴上卻會不計前嫌。」
「當初王家那一地毒沼澤,你揹着我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所以我能被帶回蕭家,未曾因爲毒藥侵蝕落入妖獸口中。
「如煙……」
傅修然呢喃。
我輕聲:「我喜歡你。」
話音落地,在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又看向臉色蒼白的蕭朔蕭祁:
「我亦喜歡他,還有他,我還喜歡……」
我的指尖落在葉若蘭身上:「她。」
其他三人齊刷刷看過去。
葉若蘭:「!」
她表情有些繃不住。
只有我置身事外,繼續開口:
「我喜歡王家爹孃,他們待我好,像親女兒一般,我喜歡王乾,他是我的夫君,我喜歡王家待我好的叔叔嬸嬸,亦喜歡蕭家家主讓我呆在蕭家不至於流落街頭,我還喜歡……我娘……」
我說的越來越多,他們終於發現不對勁。
強悍的靈氣在我周身流竄,心中拿道枷鎖終於得到了答案。
「那是……」
蕭朔不可置信。
我已然徹底明瞭,一字一句的吐出那幾個字:
「我愛衆生。」
「多情道!」
大道將成!
-30-
多情道最是風流,真心都能分成無數瓣,瓣瓣都是真情實意。
可他們也極度自私,從來只愛自己。
誰也沒想到能參透這大道的竟會是將萬物化爲自己,我爲衆生,衆生爲我。
即都是我的東西,那又豈能容他人指染?
吼!
青龍的咆哮聲響徹四下。
將周身的一切都化爲齏粉。
簡直將我心疼壞了。
我指尖落入丹田之上,怒不可遏:
「當真是——」
「放肆!」
一陣清脆的碎裂聲!
那是王乾的金丹被我震碎吸收的聲音。
這顆金丹能讓王家人相互感應,找到王乾的位置。
我不是王家血脈。
但我是他的結契道侶。
天地神牌之前,滴血拜堂的道侶。
「如煙,不要!」
我聽見好多人大喊。
卻也只是轉瞬即逝。
因爲我早已轉身,跳入滾滾熱浪之中!
龍聲咆哮,劍氣縱橫。
-31-
此後數百年,世間都還有那日的傳聞。
傳聞青龍出世天下大亂,王家獨子以身入局。
留下了一粒金丹。
本該是血親感應之物,卻不想有人感悟大道,吞而食之,與其裏應外合,徹底將青龍斬殺於劍下。
「多情道最是多情,可若是天下萬物她都一般喜愛,又和無情有何區別?」
誰都是特殊的,那便沒有特殊。
說書人一拍驚堂木嘖嘖稱奇。
我在底下泡了碗茶。
聽見他小聲對店小二說,他覺得我怕是看上他了。
因爲我看他的時候兩眼都是含情脈脈的,絕不會有錯。
這不能怪我,我現在看誰都含情脈脈的。
這不,將嘴上的話說完,他便摸索摸索的朝我走來。
「姑娘,可要與我喝杯茶?」
「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他話說一半頓住,扭頭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一個身影修長的修士笑意盈盈:
「我娘子說了今日便只陪我一人。」
說書人:「!」
-32-
稀奇,王乾這人也會捉弄人了。
把人一嚇走就一臉無辜的看着我。
他依舊身子不太好的樣子,被我從龍肚子裏剖了出來,精神氣倒是比以前好了幾分。
時間過得可真快,經歷了那件事,我娘徹底離開了蕭家。
她不缺銀子,到是能安穩度日。
而修道者本就親緣淡薄,一旦踏入大道之行,註定和凡塵劃開界限,蕭家家主依舊自詡着深情找了一個又一個相似的身影。
蕭朔蕭祁鮮少回家,傅修然遊歷紅塵。
再見到是在葉若蘭被選爲少宗主的典禮上。
幾道視線若有若無的落在我的身上,熾熱非常。
有人竊竊私語,不解爲何座上賓是個籍籍無名的修士。
而我看誰都含情脈脈。
深情至極。
番外•柳如絮
-1-
柳如絮是青樓女子與恩客生下的孩子。
風塵之人最是不能動情,因爲動情的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是以在那青樓女子等了一年又一年依舊沒見當初信誓旦旦說要贖她回家的恩客時,柳如絮理所應當也成了青樓女子。
她比她母親聰明,因爲她只愛她自己。
在她眼裏,唯有活着並且舒舒坦坦的活着,方纔是最爲要緊的事。
她也曾與無數人許下海誓山盟,在誰面前都情深意切,條件無非一個。
只希望有人將她贖走。
可那些男人個個都是虛僞之徒,他們說着只愛她一個,愛的卻是她昳麗的容顏,待真的膩了,只會將她推給下一個男人。
他們都說愛她,卻也個個都瞧不起她。
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硃砂萬人嘗。
好幾次,她都差點死在那座樓裏。
旁人都說她下賤,說着對誰忠貞不渝,轉身卻有何別的男人你來我往,不愧是青樓裏的下賤胚子。
對此她毫不在意。
笑話,莫非這世間還真的有人相信所謂情愛不成。
簡直就是蠢貨。
偏偏,她真的遇見了那個蠢貨。
-2-
樓下那個常來給小廚房送肉的屠夫。
長相粗獷,性格木訥,老實巴交的從不亂看。
她瞧着有趣,便時常逗他,一逗就臉紅。
可別忘了,她壞啊,她爲了離開這裏,不僅給每個恩客都許下海誓山盟,連一個屠夫也不放過。
見過太多的人,讓她瞧見那呆子看她慌張躲避的目光時,她便知道自己得手了。
心裏輕蔑不屑,面上卻笑意盈盈,情深義重的告訴他:
「只要你願意贖我,我便跟你走,一輩子都只跟着你。」
屠夫名叫竇虎,聞言脖子都紅了,結巴:
「當、當真。」
她心裏的不屑更甚,戲言:
「自然當真。」
扭頭便把這件事忘了。
畢竟贖她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一個屠夫而已,能有什麼錢?還不如多去磨一磨那些恩客。
事實也如她所想,之後那屠夫再沒有來送肉。
她也日日沉溺在這紙醉金迷之中。
直到一個月後,她又被安排給了那個最難伺候的客人。
彼時她身上的鞭痕都還沒好全,可老鴇子哪裏會管她這個。
門一關,那一鞭一鞭的甩在她身上,全樓都能聽見她淒厲的慘叫聲。
那一日,她險些以爲自己真的要撐不住了。
倒在血泊之中,連反抗也不能夠。
卻也是這時,那扇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柳如絮想了無數次,也求了無數次,她做夢都夢想着怎麼走出那扇門。
或是做高官的舞姬,或是做小官家的外室,亦或是那個富商的妾室。
卻唯獨沒料到,帶她走的,會是一個最爲尋常、老實木訥的殺豬匠。
-3-
殺豬匠不討喜,因爲他說不出甜言蜜語。
卻帶柳如絮極好。
多年的青樓歲月養了柳如絮一身壞毛病,她驕縱想享福,不願喫苦不願與油膩膩的肥肉做伴。
那就不做伴。
她到竇家後從未做過累活,連做飯也都用不着。
竇虎一有什麼讓她不順心的,她就摔筷子,哭着鬧是不是嫌棄她是青樓裏出來的。
現在膩了就這麼對他了。
一隻癩蛤蟆,還想喫天鵝肉!
竇虎總是哄她,憨厚的笑着安撫:
「都是我的錯,我惹娘子生氣了,我就改。」
她的脾氣就被縱容的更大了。
周圍的鄰舍看不下去,都偷偷去和竇虎說,她原本就是沒有心的風塵女子,就是不能過日子的,早些脫手了纔好。
一向沒脾氣的竇虎會生氣:
「我家娘子如何不好!她還給我縫衣裳!她最好了!」
所謂縫的衣裳,是指他那身破了個大口子的粗布麻衣,柳如絮看着實在心煩,便拿着針縫了幾針。
奈何她真的不是這塊料,最後縫成了一道扭扭歪歪的長疤。
這些話其實柳如絮聽見了。
她原本想跑出去與之對罵的,左右說她是個潑婦,那也別怪她破口大罵。
卻不想聽見了竇虎的話,愣着站在那兒許久。
當晚,她給竇虎做了一頓飯。
對着躺在榻上的竇虎沒好氣:
「呆子,我冷。」
見那呆子把自己的被子被她了。
她又發脾氣。
把人拽住,又說:「我冷!」
這回就算是呆子也聽明白了什麼意思了。
那日他們真正做了夫妻。
第二日竇虎才醒,便見了做好的早飯。
他咧嘴笑得很傻。
柳如絮哼了哼,到底沒說什麼。
如此他在外做賣豬肉,她做飯洗衣,他們好像真的過上了普通夫妻的日子。
但纔不久,她就生了一場大病。
那個呆子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
柳如絮朝他大罵,踹他打他,讓他滾。
可他就是不走。
後來她真的累了,問他:
「你爲何待我如此好。」
呆子直愣愣:「我喜歡娘子,自然對娘子好。」
「可我是青樓女子。」
「那又如何?」
她別過頭依舊譏諷:「所謂喜歡,幾年便散了。」
她經歷過無數次。
可那人卻說:「若是真的喜歡,又怎會朝令夕改?」
那一夜她大哭出聲。
想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乾淨。
卻也依舊未能如她所願。
-4-
她和竇虎有了個女兒,生產那天男人急得團團轉。
生出來後他恨不得將她捧起來了。
她氣笑了:「呆子。」
而竇虎,死於天災。
進山打獵,恰逢大雨從山崖墜落,藥石無醫。
被告知去認屍首時,她幾乎哭到暈厥。
她罵他喪門星,罵他短命鬼。
可是——
「你怎麼死了?!誰讓你死的!你爬起來了啊!」
沒人回答她。
家裏沒了男人, 她從小又在青樓長大,學的都是些不能堂堂正正活着的營生,讓她如何謀生?
更重要的是, 還有那尚且在襁褓中的孩子。
她本名該叫如玉, 竇如玉。
可她爹死了,她後來做起了那門生,便給她改了如煙的名字。
如玉如玉, 那是富貴人家纔有的名字。
如煙如煙, 賤名好養活。
-5-
柳如絮不喜歡她。
因爲她自己喫飯都是問題, 她自私,她惡毒, 還是個無情無義的風塵女。
在竇虎死後, 她變得猙獰,她恨所有人, 她發瘋。
可是她總是給她一口吃的。
在發現那孩子偷用她胭脂時,她氣得發抖, 恨不得打死她。
果然是她的種, 一樣的下賤!
但是,她決不允許。
只因那孩子體內還流着竇虎的一半血。
所以她勾搭上了蕭家家主, 將蕭家家主支了出去。
她知道,只要給竇如煙這個機會,她一定抓得住。
果然,她也被帶回蕭家了。
說蕭家多好也不見得,蕭家家主不過是個僞君子, 她的身份又能高到哪兒去, 自身難保, 那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竇如煙真的好好活了下來。
-6-
不過竇如煙說的也對, 她就是因爲蕭家家主找了新的替身, 纔想要她去聯姻討好鞏固自己的地位。
她真的不喜歡這個女兒, 卻會鬼使神差的問:
「王家如何?」
聽見是個良善人家後, 她才緩緩提出自己的想法。
她覺得是竇如煙學了什麼修仙給她下了蠱。
因爲最後大難臨頭了, 她要逃居然還拉上了那個孽種。
看見那修士掏出鞭子時, 她前所未有的疲累。
彷彿自己從未離開過泥潭。
關着柳如絮的那扇門,一共被踹開過兩次。
一次是個憨貨拿着自己所有的積蓄換來傷痕累累的她回家。
一次是那憨貨的孽種提着劍將要壓在她身上的人一劍斬殺。
每一次, 都讓她看見了一絲光。
竇如煙讓她好好躲好,她卻跟着她悄悄的走。
但她到底慢了一步。
知道竇如煙跳向青龍時。
她怎麼也拉不着, 所有人都拽着她不讓她靠近, 她瘋狂掙扎, 指着以往討好不願得罪的那些人,怒罵:
「你們不是喜歡她嗎?爲何還讓她去!」
「我的女兒!你們還我女兒!」
就此暈厥。
-7-
醒來是聽見竇如煙重傷的消息。
蕭家那兩個少爺,連着傅家王家, 到底撈回來一條命。
沒死, 沒死就好。
她想。
後來竇如煙問她要去哪兒。
她想到了那個曾經破敗的家,對她道:
「你去成你的道吧,我自有我的去處。」
「即是走了, 就別回頭,也別來找我。」
仙人高高在上,萬人敬仰。
誰也不會知道她母親會是個卑賤的青樓女子。
斷了也好。
斷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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