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殺人事件

2021 年,一個女人在公交車上離奇死亡。
我們後來把這起案件定性爲刑事案件,
因爲她曾在車上撿到一個陌生的信封,
裏面裝着一個老式隨身聽。
當公交車駛到終點,司機發現她戴着耳機,再也沒有醒來。
等我們趕到時,她的耳機裏還循環播放着,一首兒歌。
這起案件背後的真相,遠比我想的要可怕。

-1-
2021 年 8 月 14 日晚上 8 時許
我和吳隊迅速趕到現場。
女人被平放在地上,120 正在施救。
現場只有一個被扔在一旁的隨身聽。
我把它撿起來,司機馬上說:
「當時她就在聽這個,我喊幾聲都沒應,我還以爲她是聽睡着了。」
我看了看,好像是零幾年的國產機,還是磁帶款。
這年頭還有人用這種隨身聽,着實少見。
我注意到,隨身聽還在播放中。
一旁掛着的耳機,傳出窸窸窣窣的微弱音量。
此時,施救的醫生說:
「來的時候她就沒呼吸了,現在確認死亡。」
「什麼!死了?」
我和一旁的吳隊發出驚呼。
來之前,我們本以爲這只是箇中暑之類的意外。
畢竟這個夏天,晚上的氣溫都直逼四十度。
「怎麼死的?中暑還是發病?」吳隊蹲下去查看死者。
醫生搖搖頭:「不清楚,不像是中暑。」
他拉完心電圖,站起來交給我:
「我的工作完成了,剩下的交給你們了。」
我接過心電圖,有些不知所措。
從去年年底考上輔警,這還是我參與的第一個現場有人死亡的案子。
還好吳隊經驗豐富,他馬上保護起現場,打電話回局裏要增援,
同時讓我趕緊戴好手套,找死者的手機和錢包。
他說這種時候第一件事,就是確認死者身份。
我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在她長裙口袋裏翻找。
這時,我纔看清死者的面容。
她化着淡妝,看起來 25 到 30 歲之間。
她的神情很鬆弛,不像是經歷了什麼痛苦,就像是睡着了。
看着她的臉,一種詭異的感覺出現在大腦裏。
我明明不認識她,卻又好像在另一個場景裏,見過活着時的她。
回憶閃過一幀,是一道道白色的斑馬線,
我看到她朝着斑馬線的另一端,拼命地嘶喊着。
另一端,站着一個穿着校服,揹着粉色書包的小女孩。
回憶振動鼓膜,我聽清了,她在喊那個小女孩的名字:
「小雯!」

-2-
技術科的同事趕來的時候,我只找到了死者的手機。
爲尊重死者及家屬的權益,我們決定ƭŭ̀₅現場用技術手段解鎖,
先確定死者身份,聯繫上家屬。
解鎖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屏保,
上面是一個小女孩的照片。
很快,我們聯繫上了死者的父親。
在等他來的時間,我和吳隊又勘察了一遍現場。
這次,我們在座位下面的縫隙撿到一個信封。
吳隊說看信封上的褶皺,應該裝過尺寸差不多的東西。
我馬上想到那個隨身聽,拿來一比,果然剛好能裝下。
我們喊來司機,他說對這個信封沒印象,
每天上下車這麼多人,也不一定就是她的。
但我們還是把信封和隨身聽一起裝起來。
這時我注意到,那個隨身聽還在播放中。
按理說這種隨身聽,在播放完磁帶的一面後就會停止。
磁帶單面時長不會超過一個小時。
我把它關掉了。
此時,死者的父親來了,他跪倒在地上嚎嚎大哭。
等他情緒穩定後,吳隊上前告知相關的死因調查程序,
鑑於死者存在非正常死亡的可能性,建議進行屍檢。
對方聽完,思考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接下來,我們處置完現場,把屍體抬上車,帶家屬和證人一起回局裏。
頭頂的警笛一路呼嘯,車裏開着空調但悶熱無比。
我看見坐在一旁的死者父親,掩着臉低聲啜泣。
黑暗中,只剩紅藍燈光交錯。
我回想起他剛來的時候,撲到死者身上,喊出的那句話。
「你去找她了,你去找她了對不對!」
當時,我和吳隊正爲這不明就裏的話疑惑着,
一旁的同事嘆着氣跟我們說:
「我想起來這個死者是誰了,
她叫宋佳欣,是個單親媽媽。
不過……她的女兒,去年夏天的時候,出車禍死了,
那次我也去了,她在現場哭暈好幾次,
沒想到這纔剛剛一年,她自己也沒了。」
去年夏天?那時我還沒上班,也未曾聽過什麼車禍。
可是從看見她的第一眼起,
那種詭異的感覺,那些模糊的記憶片段,在我的大腦裏循環往復。
烈日下,一道道白色的斑馬線異常刺眼。
一個穿着校服,揹着粉色書包的小女孩,一步步向我走來。

-3-
第二天下午,隨身聽和信封的鑑定結果出來了。
兩樣物品上都有宋佳欣的指紋,未發現其他人的指紋。
隨身聽裏的磁帶,是一盤用來翻錄的錄音帶。
至於當時我發現隨身聽爲何一直在播放,也有了答案。
因爲宋佳欣切換了單曲循環模式,一直在循環一首兒歌——
《小燕子》。
同時,在尋找現場證人方面也有突破。
有當時的乘客回憶,在宋佳欣上車前,那個信封就已經在座位上了,只是沒人動。
宋佳欣上車後,一下就坐了過去,然後打開了信封。
可我們仔細看過,信封上並沒有任何記號。
鑑於公交車上沒有監控,我們只能從沿途各站的監控入手。
雖然有些大海撈針,但還是有一定概率能找到把信封帶上車的人。
同事苦笑着問:「找到這個人又能怎樣?他又沒害人。」
吳隊皺了皺眉:「找找看吧,萬一有關聯呢。」
吳隊這樣做無疑是對的,倘若不查,
等屍檢結果出來,如果她不是因爲發病等原因自然死亡,我們就有可能錯過關鍵線索。
除了案件本身,我們在瞭解死者經歷的過程中,
發現她還是一名育兒博主。
雖然粉絲不多,但她的公衆號在一年前基本保持着日更。
這樣的更新頻率,在去年 8 月的一天戛然而止。
那是她女兒出車禍的日子。
自那以後,公衆號在兩個月前更新了最後一篇文章,上面記錄了她目睹整個車禍的過程。
車禍,單親媽媽,現場的隨身聽,兒歌……
我忍不住建議吳隊,把去年的車禍案卷宗調出來查看。
吳隊給檔案室打去了電話。
在這段等待的時間,我決定看一看她寫的最後一篇文章。
點開後,看到第一句話,那種詭異的感覺又出現了。
——
「那本是一個普通的下午,
小雯從一小門口跑出來,繞過對面陳舊的木質站牌,笑盈盈地踏上斑馬線朝我跑來。
粉色的書包肩帶,在她的肩膀上蹦蹦跳跳。」
一小校門,木質站牌,斑馬線,書包肩帶……這些文字,像是在放電影一樣,呈現在我的腦海,或是記憶裏。
只不過,那是另一個視角。
我的視角。
蒸騰的空氣,疾馳而來的轎車,來不及躲避的小女孩,
還有我身邊的,她。
我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4-
我接着往下讀她的文章——
「當看到小雯被撞的那一刻,
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我不應該把她生下來。
我恍惚着衝向躺在地上的小雯,
跪倒在地上,把小雯抱起來,
四十度的柏油路面,在烈日下灼燒我的膝蓋,
但我絲毫感覺不到,
我只能感覺到,小雯頭顱上的鮮血,在順着指縫往下淌。
當人羣靠近的時候,我感覺不到小雯的呼吸了。
我快要暈過去,只剩嘴巴,還在無力地嘶吼。」
……
從來沒有文字令我這樣窒息,或許是那詭異的感覺在作祟。
就好像我親眼見證過,親身參與過。
再往下滑,我的目光注意到結尾處的幾句話,瞳孔不由地放大: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
「這是小雯最喜歡的旋律,在她的最後時刻,一直在我耳邊縈繞。
「不知是哪裏的聲音,卻像是姍姍來遲的審判,
「小雯短暫的一生,就像燕子一樣四處遷徙,始終找不到一個完整的家,
「作爲一個不合格的媽媽,我能去奢望這首歌,給我一個救贖的機會嗎?」
看到這裏,整篇文章戛然而止。
這時,吳隊拿來了車禍案的卷宗。

-5-
案子並不複雜。
案發當日,放學時間,一名三十六歲的本地男子酒後駕車,
在校門口的人行道將小雯撞倒。
醫護人員趕到時,小雯已經死亡。
肇事者被當場抓獲。
卷宗裏附上了當時現場的照片,
小雯的整個腦袋因撞擊而變形,慘不忍睹。
吳隊說:「這個肇事者因爲認罪態度好,最後就被判了三年。」
看完後,案子本身再沒有其他與本案有關聯的地方了。
兩天後,關於信封的來源,我們找到了監控視頻。
然而讓我們驚訝的是,
這個信封,是宋佳欣自己放上去的。

-6-
監控顯示,在起點站之後的第二站,宋佳欣就上過一次車。
當時天已經黑了,監控雖然不清晰,
但經過我們仔細辨認,還是認出了她的臉,還有她手上的東西。
一站之後她便下了車。
信封應該在那時就留在了座位上。
二十多分鐘過去後,
她又出現在距離她下車的六站之後,
再次上了這輛公交車。
我和吳隊反覆看了好幾遍,確認這幾段視頻中都是她。
案件似乎在帶我們朝着一個詭異的方向走。
大晚上把東西裝在信封裏放公交上,然後又自己去拿。
我和吳隊討論了一下午,都沒明白她到底想做什麼。
直到後來,我才勉強想出一種可能。
那就是:她跟誰有過約定,
原本會有另一個人去拿那個信封。
因爲某種原因,那個人沒有去,
她只能再次趕上那輛公交車拿回來。
後來我才知道,我只想對了一半。

-7-
有了這個想法後,我們找了她所有的通信記錄,
但沒發現她和誰有過類似的約定。
查到現在,我們似乎有些束手無策了。
如果從頭到尾都只有她自己,那查來查去也沒有意義。
領導也跟我們講,等屍檢結果出來,如果沒有新的線索,
就儘快排除非正常死亡可能,給家屬一個交代。
三天後,在焦急的等待中,屍檢報告提前出了。
吳隊看了一眼,有些失望,也有些如釋重負。上面寫着:死因爲心臟驟停,原因不明,無急性或慢性中毒。
另在死者右側後肩處發現一個約兩公分的陳舊刀疤,
於 6 個月前形成,應與本案無關。
於是當天開完會後,我們準備結案了。
我們喊來死者父親,關於宋佳欣右肩上刀疤的事,他也不清楚。
他拿到屍檢報告後看了很久,最後還是在結案通知書上籤了字。
他跟我們說,小雯三個月大開始,宋佳欣就獨自一人撫養她長大,
直到去年出車禍,小雯都還只有八歲。
再苦再累,她都一直忍着,熬着,
她告訴所有人,女兒就是她的全部。
她一定是去找小雯了。
當天晚上,我出門夜跑。
我一直有夜跑的習慣,就是辦這個案子後,我已經好幾天沒跑了。
跑步時,我依然在想着吳隊白天跟我說的話。
當我跟他說案子還有疑點,能不能再查查時,
他問我:「到現在,就她的死因來說,有任何疑點嗎?」
我回答:「沒有。」
「那就對了。我們對案子負責,不是對死者負責,
不管那天晚上她想做什麼,那個隨身聽到底怎麼回事,
這個案子,都只會是這個結果。」
吳隊不知道的是,我心中的謎團,仍未找到一個出口。
關於那詭異的感覺。
還有我不斷在腦海中提示自己的那個可能。
這種莫名而來的焦慮,讓我開始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宋佳欣的身影,總會在一些不經意的場景復現。
就像此刻,我好像看見她,穿着那天在公交上的長裙,站在我家樓下。
回到家後,我打開手機,又忍不住點開了她的公衆號,
看她一篇篇記錄着小雯成長的點滴。
翻到最後一篇文章,
劃到底部時,我再次看到了那句話——
「作爲一個不合格的媽媽,我能去奢望這首歌,給我一個救贖的機會嗎?」
我從牀上猛地坐起來。
那個隨身聽,那首《小燕子》,
我決定再試一次。

-8-
吳隊聽到我的要求,有些奇怪,但他還是答應了。
技術科的人幫我拿來隨身聽,
吳隊和其他同事也搬着凳子坐我旁邊,看我聽完會有什麼反應。
我有些緊張,把磁帶插好,戴好耳機,打開開關。
裏面的磁帶開始轉動,耳邊傳來微弱的噪點聲,
還有我自己的心跳聲,
就要來了。
漫長的幾秒鐘後,歌聲如期而至。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
悠揚的女聲,給人一種年代久遠的鈍重感。
但是噪點過於密集,就好像是現場用另一個設備錄下來的。
除此之外,就是一首完整的兒歌。
聽完後,我正準備摘下耳機,卻發現歌曲又自動開始放第二遍。
我找到了技術科沒找到的細節。
這個隨身聽被人爲修改過,只保留了單曲循環模式。
但這也並未帶來新的線索。
我摘下耳機,他們焦急地問我,有沒有什麼感覺。
我搖了搖頭。
可讓我意想不到的改變,已經悄然發生了。
那天下午,我寫完材料,走到門口休息一下眼睛。
卻看到不遠處,宋佳欣,牽着她的女兒小雯,站在公安局對面的樹蔭下,直勾勾地盯着我。
一輛車經過,又消失不見。
那一刻,腦海中的場景終於有了實感,變得清晰。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自己那些詭異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
那是我的記憶,在重建,
那些都是我曾經經歷過的事,只不過我忘記了。
從那天開始,更多和宋佳欣有關的畫面,在我的腦海裏肆無忌憚地重建,
在局裏,我家樓下,甚至我家裏,還有……那個慘烈的車禍現場。
每個場景裏,她都在告訴我,或者正在做着同一件事。
救回小雯,救回她自己的女兒。
但我卻又有些不明白,
如果這些畫面都實實在在地發生過。
事情爲什麼會走向現在這樣的結局。
我開始變得終日惶恐不安,總是害怕在閉上眼又睜開的時候,
宋佳欣又會出現在我眼前。
同事們都說,看來那個隨身聽真的有點邪門。
可真的是那個隨身聽的問題嗎?
我自己都開始變得有些不確定。
直到一個月之後,我和同事到一所小學出警。
透過一間教室的窗戶,我看到了一個人,

-9-
宋佳欣的故事
小雯出事後的第九個月,我在又一次徹夜失眠中迎來了清晨。
打開家門,地上塞了一個信封。
信封是空白的,裏面有一張紙條,上面打印着一段話:
「你想要救小雯嗎?
在她一週年祭日的晚上,去坐 8 點鐘的那班 24 路,
那裏有能讓你救回她的東西。
看完後,請把這個紙條和信封銷燬。」
讀完這段話,憤怒感直衝我的腦門。
我是一名育兒博主,小雯出事後,
偶爾會有一些以前關注我的人找到我家裏來看我。
但沒人做過這種過分的事。
到底是誰,要拿小雯的死跟我開玩笑。
就在我想要撕碎它的時候,發現反面還有一句話。
「你聽說過,音樂能殺人嗎?
小雯死的時候,你聽到那首小燕子了嗎?」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回想起小雯渾身是血地倒在我懷裏的時候,
耳邊響起的旋律——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
空靈而悲愴,像做夢一樣。
這樣的細節,沒人能知道,更不可能拿它來惡作劇。
難道……真的會有奇蹟嗎?
我捂住嘴巴蹲在地上,半晌之後,我才緩過神來,
照着上面的要求,銷燬了信封和紙條。
接下來的兩個多月,我每天都在恍惚中度過,期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2021 年 8 月 14 日,晚上 8 點。
看到那輛 24 路車在朝我緩緩駛來,我的手越捏越緊。
上車後,我惶恐地掃視着每一排位子。
大家都在低頭看手機。
直到我看到兩個空位,其中一個位子上放着跟之前一模一樣的信封。
我坐過去,打開信封。
這次,裏面是一個老式隨身聽。
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
悠揚的聲音讓我不自覺地閉上眼睛。
忽然我又察覺外界有光亮,彷彿是遠光燈投射而來。
我趕緊把眼睛睜開,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陽光透過窗戶,刺眼而奪目。
車窗外蒸騰的街道,斑馬線的另一端,我看到一小的校門,
一羣孩子在歡聲笑語中走出校門,繞過陳舊的木質站牌,朝這邊走來。
公交車開始報站。
「市一小站到了,請乘客帶好隨身物品,從後門下車。」
我把隨身聽塞進口袋,慌忙下了車。
公交車呼嘯而去,溼熱的空氣直撲我的臉頰。
我聽到身後響起了一聲清脆而熟悉的童音:
「媽媽!」

-10-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過頭,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我面前,
笑盈盈地踏上斑馬線朝我跑來。
粉色的書包肩帶,在她的肩膀上蹦蹦跳跳。
「小雯,別動!」我拼命朝她喊,
在四周詫異的目光中,我衝過去抱住了小雯。
她的頭髮,她的衣服,她的味道。
一年來的思念,終於如潮水般湧來。
「你怎麼了媽媽,發生什麼事了?」
小雯抱着嚎嚎大哭的我,不知所措。
「沒……沒事,媽媽就是想你了。」
「真的嗎,媽媽昨晚還說我要是不聽話,就再也不想看到我了!」小雯咯咯地笑。
「媽媽再不會說這樣的話了!」我抹抹眼淚,拉着她的手:
「走,我們回家。」
「肚子好餓,今天要喫媽媽做的熗鍋面!」
大蔥熗鍋後的西紅柿雞蛋麪,是我最拿手、也是小雯最喜歡喫的。
回到家後,我一邊洗西紅柿,一邊環顧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家。
小雯的房間,後來被我扔掉的東西,都還在它原本的地方。
熱氣騰騰的麪條端上桌,這個家依然有着記憶裏的煙火氣。
看着大快朵頤的小雯,我偷偷回到房間。
拿出包裏的隨聲聽,把它鎖進櫃子裏。

-11-
一切都恢復到了熟悉的、不敢肖想的日常。
我每天早早起牀,送小雯去上學,下班後再去接她。
週末,我會帶她去以前嫌貴沒有去的遊樂場,喫各種好喫的,以及做她百喫不厭的熗鍋面。
我再也沒有讓她一個人過馬路。
只有經歷失去的人才知道,珍惜當下,是一句飽含多少遺憾與血淚的告誡。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小雯在一天天長大。
只是在她熟睡後的每個深夜,我都會思考一個問題。
當時間走到 2021 年 8 月 14 日,
我走上 24 路公交車,拿起隨身聽的那個夜晚,
又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12-
這一天,終於來了。
下午,我處理完工作,跟單位請了假,早早地來到一小。
在樹蔭下,我盯着校門口,一遍遍地在心裏暗示自己:
這只是普通的一天,什麼都不會發生。
當夕陽把天染得火紅,學生們都走完了,我還沒有看到小雯。
直到我看見小雯的班主任走了出來。
「王老師!您有看到小雯嗎?」
她向我投來疑惑的眼神。
「小雯?哪個小雯?」
我像被電流擊中了一樣。
「您班上的宋曉雯啊……上週她參加競賽,我還和您聊過天……」
她有些警惕地退了兩步,向我搖了搖頭:
「我們班沒有這個孩子。」
剎那間,我似乎明白了。
我向她說了一句對不起,踉蹌着走了幾步,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直到天黑了,我才一個人回到家裏。
看着明明還有小雯的味道,但空蕩蕩的家。
眼淚,卻一滴也流不下來。
我坐在沙發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
直到凌晨,我纔想起來什麼。
衝到臥室,打開櫃子,拿出那個隨身聽。
我顫抖着戴上耳機,心裏在默唸着:
小雯……讓我見到小雯。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
一遍之後,又自動播放了第二遍。
四周依然漆黑一片,什麼事都沒發生。
我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直到隨身聽的電被耗光。
摘下耳機,我終於在這一刻失聲痛哭。
在這個沒有小雯的世界,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我來到廁所,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許久。
然後我拿起匕首,割開自己的手腕,直到意識逐漸模糊。

-13-
再醒來的時候,周圍滿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的病牀上。
我以爲是自己被救了。
抬起手腕,之前的傷卻消失了。
護士在對我講話,可她嘴裏喊的名字卻是陌生的。
牀頭的卡片上,也不是我的名字。
我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自己的模樣並沒有變化。
手機上的時間,是 2021 年 8 月 13 日。
時間竟然向前回溯了一天。
我慌忙辦了出院,趕到家裏,家也變成了之前小雯車禍後的樣子。
走進臥室,那個隨聲聽還在地上躺着。
在給它換電池的時候,我突然想到,
如果在這裏,我不叫宋佳欣,
那我是不是應該把這個隨身聽,交給這個世界的宋佳欣。
第二天晚上,我在那輛 24 路車的前幾站,把隨身聽裝進信封裏,放了上去。
然後,我打車到原本上車的地方。
可這一站除了我,並無旁人。
難道這一次,還是我嗎?
在車門即將關閉的時候,我忐忑地再次上了車,
拿到自己放上去的東西,戴上耳機。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
世界似乎就此進入了一種循環的狀態。
我回到了一年前,拯救小雯,然後失去她。
所以,這真的只是一場夢嗎?
我回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段關於心理學的話:
人的自我保護機制,會讓你總能從夢境中醒來。
你越想沉淪在夢境裏,這個機制越會把夢境變得虛假詭譎,
從而提示你:夢是假的,不是真的。
但這個世界無論如何變化,總有一樣東西是從來不變的。
那首總會在車禍現場如期而至的《小燕子》。
無數次循環往復中,我失去了自己的家,失去了一切身份,
我也不叫宋佳欣這個名字很久很久。
身邊沒人真正認識我,一切關係都處於混沌不清的狀態,
維繫着苟延殘喘,隨時會崩塌的世界。
除了小雯,她一直在我的身邊。
直到有一天,我接小雯放學,她從校門口走出來,撞見一個男人。
他看了看小雯,又順着小雯的目光轉過身,看到了我。
他驚訝地問:「你是……宋佳欣?
你們……怎麼會還活着?」

-14-
他叫王燦,是我們轄區的一位輔警。
他說他親眼看到我死了,死在了那輛公交車上。
他還說,因我的死因有蹊蹺,他自己也聽過那個隨身聽。
自那之後,他會莫名地回憶起一些經歷,那些經歷裏,都有我。
我把小雯支開,也跟他講了我所經歷的一切。
他聽完,似懂非懂,也無比震驚。
他問我:「也就是說,此時此刻,我也不在現實當中?」
「對,如果我沒想錯的話,你在我的夢裏。」
我讓他看看今天是哪天。
王燦掏出手機,上面顯示日期是 2021 年 8 月 13 日。
這只是循環中的一天。而明天,我纔會走上那輛公交車。
無數次循環往復,我並沒有沉淪在自我欺騙,
而是嘗試揭開這一切的真相。
我確定自己處在某種夢境,
世界的範圍,時間的極限,都與我的認知相關。
而與普通夢境不同的是,
即使我的自我保護機制已經無數次的警告我,這是一場夢,
但我依然不會醒來,即使在夢裏死了,也會回溯到這一年當中的一天。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肯定就是那個隨聲聽。
我問王燦:「你們有查到信封是誰放上去的嗎?」
他點點頭:「查到了,是你。」
我有些失落,看來他經歷的也是循環中的一環。
只不過現在,他可以成爲我唯一的突破口。
我看着他說:「你能幫我嗎?」

-15-
聽完我的請求,王燦猶豫了一下。
「你要我私自去系統裏查別人的住址?」
「是啊,你能做到吧?。」
「可這是會丟工作的!」
「別忘了,你在我夢裏。」
「哦……也對。但如果你要查那個肇事司機,可能沒多大意義,
車禍案發生後警方就查過他,
他除了醉駕撞人,沒發現其他疑點。」
「不,我不是查那個司機,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經歷了這麼多次循環,我注意到,
「他總是會出現在小雯車禍那天的現場,在校門口擺了一個燒餅攤,小雯出車禍時我聽到的《小燕子》,就是從他餐車裏傳出來的。」
王燦打斷我:「既然你的夢在循環,出現同一個人也不奇怪啊。」
「問題是,那張臉看久了,我突然發覺,自己還在另一個地方見到過,
在我第一次拿到隨聲聽時,那輛公交車上。」
「你有他的其他信息嗎?」
「他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有幾次我救下小雯後,想去找他,他當場扔下餐車就走了。」
他的餐車是租的,但我從餐車老闆那裏,要到了他付租金時用的銀行卡號。」
我拿出手機,把卡號給他看。
「行,我現在去局裏試試。」
「帶我們一起去吧。」我喊來小雯:「快叫叔叔。」
小雯眼巴巴地望着他,乖乖地叫了一聲叔叔。
「……好吧。」
王燦帶我們從後門進入辦公室,幸好已經是下班時間,裏面沒人。
我緊張地看着他登入系統。
在等待檢索的時間,他問我:
「找到這個人後,你準備怎麼做?」
「我……還沒想好。」
他回過頭看着我:
「你既然要查他,說明你想從夢裏醒來,
如果那個隨身聽真是他放的,那他一定知道辦法。
但你得堅定自己的信念,人死不能復生,夢境不會改變現實,
到那時你必須,好好地和她道個別。」
我們倆的目光,都望向一旁趴在桌上寫作業的小雯。
小雯Ţü₌抬起頭,懵懂地看着我笑了笑,又低頭繼續寫。
「我知道。」
這時,屏幕彈出了窗口,我盯着上面顯示的名字。
「李堅。」
王燦的眉頭卻緊皺起來:
「等等,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他點開詳細信息,快速地查看。
不一會,他驚訝地望着我。
我趕緊問:「他是誰?」
「他和李偉是兩兄弟,
李偉……就是開車裝死小雯的人。ţů⁷」

-16-
難道說,小雯的車禍不是意外?
我控制住發抖的身體,又問了一遍:
「你確定不會錯嗎?」
「不會,照片也對得上。」
這一刻,我氣血翻湧。
他們到底有什麼陰謀,爲什麼要這樣殘害我們母女!
「走,我記了地址,我們直接去找他!」
四十分鐘後,王燦開車把我帶到一個遍佈廠房的地方。
我讓小雯就在車上等我們。
這裏相當偏遠,我還是第一次來。
自從遇到王燦後,夢的邊界,似乎已經突破了我的認知。
他帶着我找門牌號,最後我們在一處自建房跟前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裏。」
我環顧四周,這裏破敗不堪,一旁堆放着很多廢棄的計算機配件。
王燦敲了很久的門,一個男人開了門。
「你是李堅嗎?」
對方嗯了一聲。
王燦亮出證件:「有幾個問題要問……」
話還沒說完,對方猛地要把門關上。
還好王燦反應快,他一腳把李堅踹倒。
我衝上去和王燦一起把他摁在地上,他還想反抗,
我掏出自己準備好的匕首,朝他的胳膊刺了一下,又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們爲什麼殺我女兒!」我朝他怒吼。
他面目猙獰,嘴角卻流露出一絲詭笑:
「你怎麼知道的……我明白了,這是你的夢,對吧?
看來我們真的成功了!」
說完,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把匕首朝自己脖子狠狠地劃下去。
鮮血湧了出來,他的笑容越來越變態:
「別想……從我嘴裏問出什麼。」
王燦趕緊幫他按住傷口,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死後,我們緩了ẗü₌一陣,開始在他家裏翻找。
他似乎早就料到有人會查來,到處都有清理過的痕跡,
他的計算機和手機裏,找不到有效的信息。
但地上散落的元器件、隔音板,破損的電線,還有書桌旁一大堆專業書籍,都在印證,
他們在製造某種東西。
這時,王燦突然問我:
「你說會不會是,他們把你和小雯當成了實驗對象?」
「實驗?爲什麼是我?我又不認識他們!」
「但他們認識你……」王燦從桌上翻出了一張照片。
上面,是我和小雯的合影。

-17-
回到城區後,天已經黑了。
王燦直接把我們帶回了他的家。
一進門,小雯就喊肚子餓了。
我問王燦:「你家裏有西紅柿和雞蛋嗎?」
20 分鐘後,我端上一大鍋麪條,王燦喫了一口便驚歎:
「這麼香,怎麼做到的!」
不出一會,一鍋麪條被他倆一搶而空。
小雯幽怨地看着王燦:
「叔叔你咋這麼能喫,害我都沒喫飽。」
「怎麼可能,你比我還多喫一碗!」王燦想拍一下小雯的腦袋,
小雯下意識躲開,結果打了一個大大的嗝。
我們三個都笑了。
「媽媽,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你的熗鍋面更好喫的東西嗎?」
「當然有!北京烤鴨,意大利什錦披薩,德國牛肉漢堡,泰國冬陰功湯……這個世界上好喫的東西多着呢。」
「這些媽媽都喫過?」小雯驚奇地看着我。
「沒喫過,但媽媽一定會帶你都嘗一遍。」
晚上,小雯在房間裏睡着了,而我在她旁邊,一遍又一遍地撫摸她的臉頰。
王燦走了進來,輕聲問我:
「明天晚上你要再一次走上那輛公交車,進入下一個夢的循環,對吧?」
「嗯……這是最後一次了,你說得對,是時候該醒過來了。」
「那這樣,你救下小雯後,直接來找我,我們再一起去一趟李堅家裏,就用我們商量的辦法,把真相套出來。」
「好,可下一個循環的你,還ṱųₙ記得今天的事嗎?」
「對啊,這畢竟是你的夢,我的記憶可能不會保留。」
「這樣,以防萬一,你告訴我一個祕密,就那種說了之後你能馬上信我的。」「好。」
說完,他準備幫我熄燈,又想起了什麼:
「那明天早上,你還要送小雯去學校嗎?」
「是的……到了下一個循環,我去哪裏找你?」「去年這時候我還在備考,不過我每天晚上都出門散步,你在我樓下蹲我就行。」
「好,晚安。」
「嗯,我們一年前再見!」

-18-
王燦視角
2020 年 8 月 14 日晚上,
我散完步回家,發現樓下站着一個穿着長裙的女人,眼神有些疲憊,
她看到我,眼睛裏又有了光。
「王燦!」她朝我跑過來:「我需要你的說明,你聽我說……」
「不用說了,我都記得。」
「啊,好的,那就好。」
我掏出車鑰匙:「走吧……馬上十點了,我們按原計劃行動。」
我把車停在離李堅家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他家周圍漆黑一片,連盞燈都沒有,只剩他自己的房間亮着光。
我從他房間的另一面爬上去,撬斷防盜窗,然後到樓下開門讓宋佳欣進來。
李堅對這一切渾然不知,一直盯着計算機屏幕。
我從後面朝他狠狠地踹了一腳,
趁他癱軟的時機,把他綁在椅子上。
「誰!你要幹什麼?」他受驚過度,臉色蒼白地看着我。
「不認識爺了?你哥欠爺的錢,聽說他今天被抓了,你趕緊替他把錢還了!」
「可我沒錢啊……」
「沒錢?那對不起,爺就在這裏活摘了你的腎。」
我掏出匕首,朝他的肚子探去。
「別!兄弟!我馬上就有錢了,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哥的發明就要成了,到時候能賣好多錢!」
「你就給我編吧,還發明。」
「是真的!」他示意讓我看看面前的計算機。
我仔細看了一遍,整個文件很長,
我只能從中看出這與製造夢境有關。
「怎麼,你們發明了一個造夢機?」
「你太膚淺了,
這個發明能得到無數人的青睞,
它能做到神才能做到的事——
讓一個人,放下最深的執念。」

-19-
「什麼意思?」我放下匕首,坐到一旁的桌子上。
聊起發明,他臉上浮現出按耐不住的得意:
「執念對一個人的影響是致命的,
死去的親人、錯誤的決定、無法挽回的悔恨,
都會讓一個人在消沉中度過大半生,有的到死都放不下,
而這個發明,
能讓他們回到一切還未發生的那一天,那個時刻,
放下執念的形式各有不同,
但歸根結底,就是讓遺憾不再是遺憾。
而夢境中的時間缺乏外界參照物,
他們有一輩子甚至幾輩子的時間完成這個過程,
直到完全放下執念,他們纔會醒來,
醒來後的他們,只不過是在現實世界中聽了首歌,打了個盹。
往後的人生,將不再被過去困擾……
我哥已經問了,國外好幾家公司都願意重金購買我們的設備,
等我完成了,多少錢我都能給你!」
「搞半天你這個發明還沒成?」
「快了!我哥今天完成了最關鍵的一步,
爲此他不惜坐牢,製造出了一個完美的實驗對象。」
「你是說他今天撞人的事Ťûⁿ?」
「是的,我們需要一個執念最深的人採集實驗數據,進行最後的調試。
之前找了一些人,但都失敗了,那些人的執念遠不夠深。
我哥認爲進入夢境的最佳媒介,是音樂。
音樂能讓一個人的思緒,瞬間回到過去的某個時刻。
我哥在上網的時候,看到一個單親媽媽的文章,
文章裏提到她女兒最喜歡兒歌。
他那時候跟我說:
有什麼執念能比得過,讓一個單親母親,親眼看到自己的女兒死去。
爲了實驗,我們得製造出一個完美對象。
「我們跟蹤了那對母女半個月,在車禍現場確保她聽到這首兒歌。
再把車禍現場的音訊錄下來,找個辦法播放給她聽,
然後我在旁邊啓動實驗設備,記錄下第一次運行的關鍵數據。」
說完,他臉上的得意突然間散去,轉而變得驚恐。
宋佳欣從我身後走了出來,她紅着眼眶,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原來是這樣,是我害了小雯……」

-20-
「都怪我,都怪我引起他們的注意……」宋佳欣情緒幾近失控。
我轉過身對她說:「不是你的錯,是他們喪心病狂!」
李堅不可思議地看着我們倆:
「怎麼回事,難道……我在宋佳欣的夢裏?也就是說,我成功了!」
我重新拿匕首抵着他:
「是的!但你們不會得逞,我一定會讓你和你哥受到法律的制裁!」
「哼,現實中的你,什麼都不會記得的。
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她一個人的意識,在幾分鐘時間內所創造出來的。
哪怕她自己,醒來後也不會記得任何事,只會在潛意識裏改變執念。」
我揪住他的領子:「你告訴我,她要怎麼醒過來?」
「我剛纔就說了——直到完全放下執念。」
「可她已經放下了啊,她一直找尋醒過來的方法!」
他譏諷地看着宋佳欣:
「你以爲一個人的執念這麼容易消失?
她既然知道這是夢,爲何還要去救人,去維繫這些虛假的日常?」
我頓時明白了,在現實裏,人的情感通常是不會具象化的,
但這裏是她的夢。
這個世界的萬事萬物,都在表明她的態度。
我心情複雜地看向宋佳欣。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此刻她卻異常冷靜:
「但我一定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說完,她從我手裏搶過匕首,在她刺向李堅喉嚨的時候,
李堅突然掙脫了繩子,搶過匕首,划向宋佳欣的胳膊。
我馬上控制住他,可宋佳欣的肩膀還是被劃傷了。
我把李堅重新綁好,然後打了報警電話,帶受傷的宋佳欣離開了這裏。
離開之前,李堅我問:
「你是她什麼人,爲什麼我們跟蹤她大半年,從來沒見過你。」
「我是因爲你的隨身聽才認識她的,
而且,我也聽了你的隨聲聽。」
他瞪大了眼睛,嘴裏呢喃着:
「不可能……不可能……」

-21-
在宋佳欣家裏,我給她簡要包紮了一下。
這個位於右側後肩處的傷口,竟和她死亡那次驗屍報告上的一致。
這期間,小雯一直心疼地圍着媽媽轉,眼淚吧嗒吧嗒直掉。
宋佳欣抓着小雯的手:「沒事,都會沒事的。」
離下一次循環,還有整整一年。
這一次,宋佳欣似乎是真的打算放下了,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
我考上輔警後,她經常會牽着小雯在單位對面等我,
我們一起帶着小雯去喫飯,看電影,就像一家三口一樣。
我們還一起給小雯買了新衣服,一條藍白條紋的連衣裙。
當然更多的時候,我們會在宋佳欣家裏,聞着廚房飄來的熗鍋香味,等待着熱氣騰騰的麪條端上桌。
每當這時候,我和小雯都會搶着喫,
然後打着飽嗝,怪對方喫得太多導致自己沒喫飽。
宋佳欣看着我們說:「真好啊,這樣也算,給小雯一個完整的家了。」
每當下班時,我的目光穿過川流不息的車輛,
看到宋佳欣和小雯的身影,我都很高興,同時,心中也有隱隱的悲涼。
這只不過是現實中一瞬而逝的夢,我也是宋佳欣夢中虛幻的存在而已。
可真的是這樣嗎?
爲什麼那些記憶,都像在冥冥之中的因果,而這因果的一端,與現實彷彿已經綁定在一起了。
比如宋佳欣肩膀上的傷,爲什麼會在早先的循環中就已經出現過。
時間很快來到了,宋佳欣該上車的那天。
那一天中午下了雨,
下午雨過天晴,晚霞在六點多就染紅了整片天。
空氣透着涼爽,宋佳欣牽着小雯在散步,我也在後面跟着。
她們倆說了很多很多話。
天黑的時候,我們終於走到了車站。
宋佳欣從包裏掏出隨聲聽:
「小雯,你先跟李叔叔回家,媽媽去辦點事,稍後就回來。」
「媽媽,快去快回。」
小雯對着媽媽揮手,媽媽快速地背過身去,不讓女兒看到自己的眼淚。
等車子啓動了,
我拍了拍小雯,卻發現她一直在用力地揮手。
當公交車漸行漸遠,她紅着眼眶說:
「媽媽,忘了我,回到現實中去吧。」
我的鼻子突然有些酸,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22-
我和宋佳欣約好了,等到下一個循環開啓時,
我趕到現場,和她一起見證世界的終點。
她說,她會和實際發生的一樣,接受小雯在自己的目光中死去。
蒸騰的空氣,疾馳而來的轎車,來不及躲避的小女孩。
而這一次,她身邊的人,早已不是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
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我本能地想要去救小雯。
可在我邁開步子準備衝過去的時候,卻被宋佳欣拉住,
我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只在那一瞬,
看到她依然義無反顧的背影。
她推開了小雯。
而她自己,倒在了血泊中。
我跑過去抱住她,她滿臉是血,臉上卻掛着笑容。
她釋懷地把手機遞給我,閉上了眼睛。
人羣圍了上來。
等聽到小雯的哭聲,我才意識到,
夢境隨時會關閉。
我輕輕把她放下,用沾滿了血點開她的手機,裏面有一條語音:
「王燦——
當你聽到這段話時,我應該已經成功了吧?
謝謝你聽了那個隨身聽,闖入了我的夢。
或許連發明它的人都沒想到,它能夠強大到干預現實。
事情和我想的一樣。
你成了夢境裏的觀測者,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讓一切被現實映照。
我右肩上的傷是在你看到時形成,而這傷也會出現在我下一場循環,但以前受過的其他的傷並不會。
所以,我得在你面前救下小雯。
最後,如何才能確保這一次,不會再被下一個夢境改變。
我想到了,讓你親眼看着我死。
死人是不會做夢的。
所以,這首歌會真正地殺死我。
但小雯,會在現實中存活下來。
謝謝你陪我一路披荊斬棘,陪我一起救下小雯,
還要謝謝你,告訴我你的祕密。
最後,如果你還記得這一切,請幫我轉告給小雯一句話。

-23-
2020 年 8 月 14 日晚上 8:20,24 路公交車
今天是我當輔警以來,第一次見到現場有人死亡。
死者名叫宋佳欣,是一名 28 歲的單親媽媽。
她的家屬趕來時,還帶來了她的女兒。
她女兒穿着一件藍白條紋的連衣裙,撲到她身上,
一遍遍地呼喚媽媽。
在這樣的時刻,
我們所有人都安靜地站到一旁, 誰都沒有上前打擾她們。
而我, 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恍惚之中,周遭的一Ŧū́⁸切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只能感到胸口生悶地疼,疼到難以呼吸。
窗外, 暴雨傾盆而至, 讓告別顯得無聲且漫長。
後來,根據死者身上的隨身聽, 我們順藤摸瓜查到了兇手,以故意殺人和危害公共安全等罪名逮捕了他們,查封了其違法研究。
可我總感覺,自己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 我和同事到一所小學出警。
等辦完工作, 我便在學校巡了一圈。
走到一間教室窗前時,裏面的孩子們正在分享自己最喜歡喫的東西。
下一秒,我的身體僵住了。
我看到了那個失去母親的小女孩,走上講臺,一字一頓的說:
「我媽媽曾經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好喫的東西, 北京烤鴨, 意大利什錦披薩,德國牛肉漢堡,泰國冬陰功湯,
但我最想喫的, 還是媽媽親手做的,大蔥熗鍋後的西紅柿雞蛋麪,
可是, 媽媽永遠離開了我,我再也喫不到了。」
一瞬間,所有的回憶像點醒的味蕾。
那個叫宋佳欣的女人,剛把熗鍋面端上桌,就被我和小雯一搶而空。
夕陽下,我們一起散步, 告別, 又重逢。
最後的那段語音, 宋佳欣讓我轉告小雯,
媽媽永遠愛她。
不,宋佳欣, 你得親口告訴她纔行啊。
你做到了這個世上沒人能做到的事情。
這樣的你, 讓我因此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個祕密:
——在無數次循環交錯的夢境當中, 我早已喜歡上了這個不顧一切,想要拯救過去的你。
此刻, 我和小雯的目光,在不經意間穿越了空間的距離,悄然交匯。
她含着眼淚, 幾乎是小心翼翼地, 朝我點了點頭。
我也朝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終於想起來,自己忘記的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麼了。
我跑回警局的辦公室,打開抽屜,拿出裏面的東西。
耳邊, 響起了熟悉的音樂。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
全文完țůₔ。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