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條件優渥。
可父母還是給我買了兩天一夜的無座票。
說沒有困難也要製造困難讓我承受。
自己卻買了高級軟臥。
後來一對夫妻見我可憐想收養我。
我立馬同意。
「我的父母死在了苦難中。」
-1-
取回火車票後,父母目光都帶着興奮地看着我。
他們期待我在人來人往的車站難過、生氣,甚至歇斯底里。
因爲他們給自己買的高級軟臥,卻給我買了無座的火車票。
可我只是安靜地拿着行李去檢票。
爸爸媽媽在我身後相互使了一個眼神。
媽媽立馬又開始了那套說辭。
「怎麼?你還生氣了?我們這是讓你能嚐到我們當年喫過的苦,鍛鍊你的意志。沒有當年喫過的那些苦有我們的今天嗎?」
爸爸在一旁附和:「就是,我們當年有車坐就不錯了,哪裏還能躺着?即使軟臥票還有剩餘我們也不給你買,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要讓你上。你有什麼資格生氣?」
我的心情沒有因爲他們的話產生絲毫波動。
「你們哪看出來我生氣了?這不是你們一貫的做法嗎?我早就習慣了。」
是的,從小我的父母就美其名曰要鍛鍊我的意志。
勢要把他們小時候經歷過的苦難強加到我身上。
上幼兒園時,他們專門在午飯過來,把幼兒園給我的營養餐換成稀粥饅頭。
小學家裏離學校比較遠,同小區的小朋友不是父母開車送就是坐公交,只有我每天跑着去上學。
到了高中在學校住宿,父母每週只給我五十的生活費,原本就不夠花,一旦學校要交額外的錢他們就直接將我的電話拉黑。
讓我去自己想辦法。
他們每次都十分驕傲地和別人提起這些。
「以前我們哪有她這麼好的生活,不還是活下來了,我們都可以她爲什麼不行?這也是爲了鍛鍊她。」
所以當他們恩賜一般說要帶我出去家庭旅行時,我沒有絲毫期待。
因爲我還沒賺夠大學的學費,而且,我並不覺得我有父母。
-2-
臨上車廂前,父母一直在我身後開心地念叨着高級軟臥的好處。
似乎是一定要看到我情緒失控才滿意。
但讓他們失望了,我獨自一人帶着厚重的行李進了和他們相反的車廂。
我只想考慮這兩天一夜我該如何儘量省錢地過完。
車上的人頭攢動,開車後各自坐好只有我一人站在原地。
我安頓好行李便蹲在座位的一旁,低下頭想睡一覺,大概會餓得慢一點。
肩膀被人小心地戳了戳。
我抬起頭。
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盯着我看,肉嘟嘟的小臉笑着遞給我一塊蛋糕。
抱着他的大娘也笑眯眯地看着我。
「小姑娘,我對面沒人,你去那裏坐着吧。」
我侷促地搖了搖頭,悶聲道:
「我……我買的是無座票。」
大娘身邊的女孩立刻道:
「無座票不是沒有座位,只要有空位都是可以坐的!」
是這樣嗎?
見我猶豫,女孩伸手將我拉起來,引着我做到了位置上。
大娘和女孩一路上不斷給我投餵各種零食,都是我見過但是從來沒喫過的。
「你怎麼坐下了?不是給你買的無座票嗎?」
一隻手忽然扯着我的胳膊想把我拉起來,尖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媽嫌棄地看着我,把我坐過的位置拿紙巾擦了擦。
「都學會佔別人位置了?你坐了之後別人還敢坐嗎?」
我甩開她緊緊抓住的胳膊,冷聲道:
「無座票可以坐沒有人的空位。你不在軟臥好好待着,出來幹什麼?檢查我有沒有你想象中的狼狽嗎?」
我媽用着剛做好美甲的長指尖戳着我的腦袋。
「還敢撒謊?」
一旁的大娘看不下去。
「你是這姑娘誰啊?上來就給人扣帽子,本來她就可以坐着哪來的撒謊?」
「我是她媽,給她買無座票就是爲了不讓她坐着,她現在坐下不是白瞎了我的心意嗎?」
一陣鬨笑聲傳來,原本我媽的聲音就尖銳,幾乎整個車廂都能聽見她的話,紛紛朝我們這邊看過來。
在後排坐着的大哥上下掃了我媽兩眼,不解道:
「是親媽嗎?怎麼自己穿金帶銀買ƭúₘ軟臥給女兒穿得破破爛爛還不讓人坐着,你這當媽的心可真夠黑的。」
我媽頓時漲得滿臉通紅。
「我那是爲了磨鍊她,現在的孩子就是缺乏磨鍊,更何況我不是來看她,給她帶喫的了嗎?」
我有些許好奇,她竟然還會想着給我喫的。
「那你給我帶什麼了?」
她從包裏掏出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一個半饅頭,看起來乾巴巴的。
「呦,這東西能喫嗎?姑娘咱不喫這東西,大娘這還有小蛋糕,你喫這個。」
說完大娘又往我手裏塞了幾個小蛋糕。
我媽一下子把它們打落在地。
「你憑什麼喫蛋糕?只能喫饅頭,我小時候都沒喫過蛋糕你也別想喫。」
說完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一臉挑釁地看着我。
「不是說空座你能坐嗎?現在我坐在這,你站着。」
後排大哥見狀往裏挪了個位置,朝我招招手。
「姑娘你來坐這,這有位置。」
我媽怒目而視。
「你敢?」
地上的小蛋糕有包裝還沒有壞,我一個一個撿起蛋糕,無視她的眼神坐下。
周圍的人聲嘈雜,可都是在討論我媽的,她原本還趾高氣揚地坐在位置上。
隨着聲音越來越大,她戴上口罩低着頭離開車廂。
-3-
按照我媽的性格她一定會再回來的。
我和周圍的人一一告別後自己帶着行李去了其他車廂。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和自己的父母有任何聯繫,也不想周圍的人因我被打擾。
臨走前大娘往我行李箱裏塞了好多喫的。
抹着眼淚和我告別。
看見一個空位旁邊坐着一個溫婉的女人,我走過去小聲問:
「這個位置有人嗎?」
女人看見我後愣了兩秒,馬上回應道:
「沒人,你坐吧。」
火車上到了飯點,不少人端着泡麪或者盒飯,香味陣陣傳來。
大娘給的喫的我捨不得喫,只掏出來那一個半乾巴巴的饅頭咀嚼。
「小姑娘,買個盒飯嗎?這份特價的。」
售賣員低頭溫柔地詢問我。
我搖了搖頭。
「不用了,謝謝。」
旁邊的女人轉過頭看見我手上的饅頭眼眶一紅。
「喫這個多沒營養啊,買份飯吧。」
我還是搖了搖頭。
「我還得攢學費,喫這個就行。」
她身旁的男人皺眉盯着我手上的饅頭,放下手中的報紙。
「你……父母呢?怎麼這麼小就開始自己攢學費了?」
我低下頭,我也算是有父母嗎?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沒有他們,我是不是活得比現在更好點。
「我沒有父母,他們死在了過去的苦難中。」
「喬莫元!」
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爸媽正臉上滿是怒意地四處尋找。
「這死丫頭去哪了?辛辛苦苦給她搶的無座票還亂跑!」
就在剛纔,我心裏還有一點期望。
以爲媽媽哪怕能認識到自己的一丁點錯誤。
可現在看來她只是單純因爲自己面子上掛不住罷了。
我拉着行李,嘲笑着自己怎麼還會心生希望,躲到火車的廁所裏。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近。
「她現在都學會和父母頂嘴了,看來還是苦喫得不夠多,看我一會兒怎麼收拾她。
「就應該聽爸媽的,我們還能害她?」
我盯着廁所的門把手發愣。直到外面的聲音消失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
咚咚——
門被人輕叩了兩聲。
「他們已經走了,你可以出來了。」
是剛纔看報紙的那位男士。
我還是攥着行李,火車行駛帶動着我的身體一起輕微搖晃,身後揹着的是大娘塞給我的零食。
門外的聲音再沒有響起,可我能感覺到他還沒走。
我推開門走出去,正對上男人溫和的笑容。
回到座位上我面前的桌子上擺放着一份盒飯。
「剛纔盒飯買一送一,我喫不了,你能幫我一下嗎?」
女人笑着將飯推向我。
那一瞬我的眼淚幾乎要落下來,從來沒有在家裏受到過的溫情,瞬間將我擊得潰不成軍。
「小姑娘,你去哪裏啊?」
女人幫我擰開一瓶水,示意我慢點喫。
「C 市,我在那裏上學。」
這次出行的目的地是 H 市,但我已經早早打算好要在 C 市下車。
因爲我不確定父母會不會給我坐車的錢,那不如趁着這次機會來 C 市,提前做打算。
身旁的兩人眼中閃過驚喜,相互對視一眼。
似乎做出什麼決定。
「我們夫妻也是 C 市人,如果你願意的話,以後有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找我們,我姓許,你叫我許叔叔就好。」
「我是周阿姨,我們女兒要是能健康長大,應該和你差不多年紀。」
-4-
在周阿姨的介紹下我找到一家提供住宿的工作。
開學交齊學費住進宿舍後,我才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十八年的人生活了過來。
我依舊邊打工邊上學,想攢錢買一部智能機。
周阿姨和許叔叔原本打算資助我上學卻被我拒絕。
如今的生活早已是我夢寐以求的。
「莫元,這是不是你呀?」
室友見我回到宿舍一臉糾結地指着手機屏幕說道。
屏幕上閃過我的證件照,其實從小到大我是沒拍過照的,只有必要的證件照纔會去。
背景音樂是父母的哭泣,一遍又一遍地求我能早點回家。
後面記者帶着攝像機進入我家的房子。
我媽把他們引到了我的臥室。
原本只有牀板的房間,如今被佈置得溫馨可愛。
我媽坐在牀邊呆呆地捧着一個玩偶喃喃道:「元元最喜歡抱着它睡覺了」。
可笑,我從小到大哪裏有過玩具。
即使有人送也會被他們毫不留情地丟出去。
我爸走到衣櫃幾近落淚,指着一櫃子我從沒見過的粉色衣服說那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我討厭粉色,因爲幼兒園的時候,我看見其他小朋友穿着粉色的裙子也仰頭說想要。
當時那個穿粉色裙子的女孩站在我們旁邊。
我爸當着她的面把我的衣服扯爛,再把我丟到其他人面前嘴裏譏諷着威脅。
「你要是不想穿衣服,以後都不Ŧŭ̀ₔ用穿了!」
小女孩被嚇得直哭,我捂着身體第一次感受到了密密麻麻的羞恥,從身到心。
諷刺的是擺在牀頭的我的照片,竟然也是證件照。
我收回目光,事不關己般淡漠地開口。
「不是,我是孤兒。」
室友收回手機,下一個視頻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
「火車上,一母親給女兒買了兩天一夜的無座票,雖然沒拍到臉但從穿戴上實在看不出兩人是母女,那位母親揚言不讓女兒坐着是她的心意……」
這兩條視頻放在一起實在是諷刺至極。
-5-
我沒想到會在校園裏見到父母。
在剛下課的教學樓外,熙熙攘攘的學生紛紛回頭看着他們捧着鮮花等在教學樓外。
身後跟着幾個攝像和記者。
見我出來幾乎是一瞬間,他們像是猛獸般湧向我。
我來不及躲避便被一個懷抱緊緊擁住,悶得我幾近喘不過來氣。
「媽媽終於找到你了,媽媽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我媽的抽泣聲從耳邊響起,我奮力掙扎卻被突如其來的一肘狠狠懟在小腹上。
痛得彎下腰幾乎站不起來。
「老實點。」
攝像機拍攝着這段看起來溫馨的畫面,記者們爭先恐後地將手中的話筒遞到我面前,可這點束縛已經禁錮不住我了,我在我媽驚訝的眼神中躲開她的懷抱。
面前卻被遞過來一堆麥克風,和鋪天蓋地的問題。
「喬莫元同學,請問你爲什麼會突然離家出走呢?
「你的父母說你平時驕縱跋扈慣了,纔會從家裏跑出去的,這是真的嗎?
「你父母帶給你優質的生活條件,富足的物質生活,你卻依舊不滿足,不覺得太過自私了嗎?
「爲什麼要在大學新生檔案中填寫自己是孤兒?請正面回答。」
我爸在一旁衝着攝像頭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沒事,她願意回來就好,肯定是我們父母有地方做得不對,以後會改進的,很抱歉佔據公共資源。」
這場戲演得連他們自己都快相信了。
想起室友給我看的視頻,那些不屬於我的東西和房間,原來他們知道怎麼對我纔是好。
我伸手隨便接過一支麥克風。
在記者鄙夷的眼神和周遭同學指指點點下,看着攝像機開口。
「在我的印象裏我就是孤兒。」
我媽見狀趕緊去搶我的話筒,可記者似乎還想挖出更多的猛料,一時間所有人將麥克風都穩穩地對準了我。
「在我未成年的那段日子,我的父母對我所作的行爲已經構成虐待兒童罪。
「我從來沒有過所謂優質的生活,也不知道他們口中生活條件富足的女兒在哪,如果真的有也不會是我。
「給自己女兒買兩天一夜無座票視頻的主人公纔是我,如果你們還想了解更多,隨便去我家附近打聽一下就能知道。
「我沒有興趣在鏡頭面前配合他們,也希望他們以後不要來打擾我,我人生最大的苦難來源就是自己的父母。」
一瞬間一個巴掌幾乎要落到我臉上卻被我攔住。
難道還以爲我是當初那個任你們欺辱的小孩嗎?
還要謝謝你們我親愛的父母,從小打工才讓我的力氣這麼大,爲了逃離你們我的法律意識才會這麼強。
-6-
身後的記者一窩蜂地湧向我爸媽。
堵住了他們想離開的路。
「您女兒說的是真的嗎?您剛纔扇她是因爲惱羞成怒嗎?
「這些天您二位在網絡上裝作自己很愛女兒的模樣是爲什麼?是想要博得好父母的形象嗎?您有愛過您的女兒嗎?
「您爲什麼要給女兒買無座票呢?還在大衆面前把女兒塑造成驕縱的形象,您心裏沒有一點愧疚嗎?」
周圍看熱鬧的同學還沒有離開,見到我後紛紛露出同情的神色。
不用同情我。
我的世界原本就是一個人的破敗不堪,但我會一步一步,拼盡全力地救自己。
許叔叔滿頭是汗地跑到我的學校門口,看見我後愣了幾秒才說。
「來家裏喫飯吧,你周阿姨做了好喫的。」
許叔叔斟酌着開口,小心地在意着我的心情。
「好啊,最喜歡周阿姨做的菜了。」
-7-
我爸媽在學校的視頻被迅速剪輯傳播到網上。
網友從各種蛛絲馬跡的線索中找到我家的位置。
十幾年裏我爸媽從來不遮掩對我的ţũ⁽苦難教育,甚至還會洋洋自得地和他人傳授經驗。
現在這些都成爲了最有力的人證物證。
「之前裝得那麼像,我還以爲是什麼神仙父母呢。」
「這種人也配當父母?他女兒出生在這個家庭就是她最大的磨難。」
「人必須喫一些無益的苦,這種想法不僅是有害,而且是有病。——王小波」
甚至有一些情緒激動的網友,每天給我爸媽的公司打電話以虐待兒童要求開除這兩個人。
周阿姨笑盈盈地給我夾了塊排骨,滿臉心疼地看着我。
「快喫,看你瘦的。」
我低下頭,許久纔開口問道:
「您二位不問我爲什麼當初和你撒謊自己是孤兒嗎?」
在學校鬧了那麼一通,身邊的人早就知道我有父母了,我一直在等周阿姨和許叔叔問我。
可他們卻什麼都沒問。
「當時聽見車廂裏有吵架的聲音,我們怕出事特意去看,沒想到後來你能坐我旁邊。」
周阿姨邊說邊用紙巾擦眼淚。
「我們的女兒去世得早,當時看見你就想這麼懂事的女孩,怎麼會有那樣不負責任的父母。我真的很想讓你做我的女兒。」
我點點頭,眼睛一酸。
「我要是你們的女兒就好了。」
許叔叔一下又一下地輕撫着周阿姨的後背安慰她。
「現在都過去了,我們都往前看。」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室內的氣氛。
見沒人開門那敲門聲越來越重,像是什麼利器用力砸在門上。
「開門!老子知道里面有人!」
是我爸的聲音。
許叔叔示意我們別動,自己起身去查看。
「開門,喬莫元,你給老子出來!
「老子供你喫供你喝,把你養這麼大也沒看把你餓死,還敢說我的不是!你看你出來我打不打死你!」
我爸的聲音醉醺醺的,像是喝過酒。
許叔叔直接撥通了報警電話,剛纔透過貓眼看見他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刀。
「別害怕,我們在這呢。」
我一點也不害怕,畢竟我就等着他們來找我麻煩,我才能不留餘力地反擊。
可我不想連累許叔叔和周阿姨。
-8-
門外我爸依舊一下又一下大力地砸門,還有女人小聲地咒罵。
警察到得很快,直到他的刀被強行收走許叔叔才把門打開。
「警察同志,這倆人搶我女兒,還教唆她離家出走,我女兒被帶壞肯定就是因爲他們倆,您可得幫幫我。」
還沒等我們說些什麼,我爸就開始惡人先告狀。
警察躲避開我爸伸手向前和他勾肩搭背的舉動。
「你先把帶着刀喝醉了跑到人家家門口撞門的事情解釋清楚吧。」
我媽突然從門外跳進來,指着我的鼻子罵道:
「白眼狼,就是你把我們害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我拍開她指向我的手。
見狀我媽還想上前打我,卻被警察攔住。
周阿姨把我護在身後。
「警察同志,他們拿着刀來我家意圖已經很明顯了,您看採取什麼措施?」
「我呸!我是來找我女兒的!和你們有什麼關係!自己沒種還想搶別人的!」
警察再次把她攔住,嚴厲地詢問。
「你們找女兒帶刀幹什麼?」
我媽梗着脖子惡狠狠地盯着我。
「當然是把她弄回來!她要是聽話乖乖回家發個澄清視頻還好,如果不……」
「她敢不答應老子砍了她的腿!看她還敢亂跑!」
我爸自然醉得不輕,說出來的話卻依舊讓人心寒。
他們這次找我回去就是想讓我在網上澄清的,還真是不擇手段。
「你還想砍人?」
「她是我女兒,她這條命是我給她的。砍她又能怎麼樣,她從出生開始就欠我們的,她一輩子也還不清。」
在場的人聽見這話紛紛變了神色,警察眼裏透露着警戒。
「你如果再在這裏鬧事,我們將採取強制手段了。」
像是聽見什麼笑話一般,我爸藉着酒勁推搡着警察。
「來,你過來抓我,你能把我怎麼樣?我現在打人了嗎?你沒資格沒權利抓我。我就算打了,她也是我女兒這是家務事,你們根本管不着。」
「第一次警告,和警員保持距離並離開他人的房子!
「第二次警告!
「第三次警告!
「執行!帶走!」
我爸被兩名警員強行押着帶走,我媽見狀立馬退到角落面帶祈求地道歉。
「不好意思,他喝多了,但我什麼也沒幹,不用把我也一起抓進去吧。」
在她再三承諾自己會馬上離開並且不會再有今天的舉動後,警察並沒有把她一起帶走。
我媽離開之前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她勢必還會再來找我。
-9-
「家人們,我女兒竟然和警察勾結把她爸爸抓進去了,我們原本想和她道歉接她回家,卻沒想到被那對教唆她離家出走的夫妻辱罵。
「我的女兒莫元竟然幫着外人一起罵她的親生父母,我老公現在還被關在警察局,大家一定要幫幫我啊!
「現在我不求她能原諒我,只求莫元能給我們一個贖罪的機會,只要她高興把我關進去也可以!」
我媽拍攝了一段警察押着我爸上警車的畫面,再加上自己說的那些話發到了網上。
剛買的手機在手裏還沒來得及註冊賬號就Ṭṻₜ被大數據推送了這一條。
我皺着眉看着視頻中的她顛倒黑白,胡亂造謠。țŭ̀²
可是很明顯,單純的不予理會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這次我不想再一味地忍讓了。
有網友整理了整個事件的時間線。
「最開始喬莫元失蹤後他們父母並沒有報警,甚至長時間都在冷處理。
「但喬父的公司要求他們每個人創辦短視頻賬號,她的父母便給自己立了一個尋找孩子的人設,在網絡上吸粉,可他們並沒有真正地尋找,只是在網上發佈了自己哭泣的視頻並且接受採訪提升名氣。
「後來網友通過照片找到了喬莫元,可她的父母假裝沒有看見依舊在網上發佈視頻,直到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才動身去找女兒。
「在學校裏,喬莫元在鏡頭面前說出了被這對夫妻掩埋的真相,有人通過調查發現事情真的如喬莫元所說,她這十八年裏,喬父喬母對她的態度甚至可以算得上虐待。
「現在喬母想要祈求原諒,不知道喬莫元會不會同意。」
當然不會,爲什麼十幾年來經歷的痛苦,一個簡單的道歉就原諒。
況且那根本就不是道歉,是污衊。
我要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
從小父母就在我面前講述自己小時候過得很艱難,最後過上世俗眼裏體面的人生。
彷彿只有喫苦纔是成功的唯一道路。
我想,父母一次次將我被迫拉到他們當年受的苦中,會不會是一種嫉妒。
嫉妒我隨便就可以擁有如今更好的生活環境。
所以他們才一邊歌頌苦難將我推進深淵,一邊自己享受着現代的物質生活,眼睜睜地看着我在深淵裏前進才能讓他們心理平衡。
-10-
我媽把周阿姨的家庭住址「不小心」透露出來。
幾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的解釋,一時間我變成了一個拋棄,辱罵親生父母的不孝女。
周阿姨家裏沒有監控,而那天晚上的執法記錄儀也不能公開。
思索片刻我第一次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喂?哪位?」
「是我,喬莫元。」
電話那頭冷哼一聲。
「怎麼?受不了網暴想起來找我了,像你這種頂撞父母的人就應該被唾沫星子淹死。」
「我們談談。」
我媽的聲音帶着不加掩飾地洋洋自得。
「不去,現在我一場採訪就五位數,沒時間見你。」
「我手裏有周阿姨家的監控,你不來我現在就發出去。」
咖啡館內。
我媽把新買的奢侈品包放到桌上,得意地看着我。
「你最好識相點,要麼躲着別說話,要麼就老老實實發視頻承認是自己在說謊。」
看着她面前的包,我開口:
「我爸知道你這段時間利用他進警察局的事情賺錢嗎?你不是說我和警察勾結嗎?既然他們這麼好被賄賂,你怎麼不拿着錢讓他們把你老公放出來?不然你下次還敢拿着刀來找我嗎?」
我媽坐在對面咬牙切齒。
「你裝什麼呢?你明明知道你爸是因爲拿刀入室和襲警才進去的。要不是你,你爸能像現在這樣嗎?」
我不解道:
「是嗎?那許叔叔和周阿姨呢?你的視頻爲什麼還帶上他們?」
「哼,這兩人真是蠢死了,竟然敢收留你,這麼和我作對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實在是沒想到我媽能這麼蠢,三兩句話就把所有事情說出來。
看來她小時候的苦難教會了她怎麼獲利卻沒教會她怎麼做人,長期以來的積怨只能發泄在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我身上。
「當初我自己去 C 市,你們沒去找我,爲什麼後來又來打擾我的生活?」
我媽像是聽見什麼笑話一般。
「你是我們的女兒,贍養父母是你的責任,只要你不死就必須養我們,爲什麼要去找你?後來催的人多了沒辦法了纔來找你的。」
我實在沒耐心和她呆在同一個空間,最後問道:
「你不知道你在網上發佈的內容已經構成誹謗罪了嗎?」
「我是你媽,怎麼,你還想告我?說出去也不怕丟人。把監控視頻給我。」
我起身,毫不留戀地離開。
「我沒說過要把監控給你,而且我也不覺得丟人,你有顛倒黑白的本事去和法官說吧。」
-11-
回學校的路上我將剛纔的錄音傳到網上。
又撥通了我媽單位的電話,唯一的要求就是開除她。
順便提醒那人查一下經過我媽手裏項目的賬本,有一次我聽見她和我爸笑着說:
「送到眼前的錢,小心點就不會有人發現。」
看吧,這兩個歌頌苦難的人,心裏卻一直想着用偷奸耍滑的方式牟利。
原本我也給我爸的公司打去電話,卻被告知他早就因爲長期曠工被開除了。
想必是因爲被拘留的那十五天。
可即使是被開除了,你貪的錢也不能就此作罷。
如我所料,那段錄音在網上引起了不小的輿論,一時間風評極限反轉。
我也鬆了一口氣,許叔叔和周阿姨不用再因爲我被騷擾謾罵了。
可我要的不僅僅是這些,這段時間他們對我的,對我身邊人的誹謗。
我都要讓他們還回來。
錄音和當時的執法記錄儀都是證據,何況他們還涉嫌誹謗警察。
這樁案子很快就結案。
可我報警說父母虐待我卻證據不足,因爲在上學的這段時間我身上的傷幾乎都好了。
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們虐待兒童。
從警察局出來後,我爸媽臉上沒有逃過一劫的欣喜,只剩下猩紅的眸子盯着我。
「是你向公司舉報我們做假賬的是不是!」
要不是有警察攔着,我媽猙獰着臉龐幾乎要撲到我的身上。
我淡定地後退。
「對,你們該付出代價了。」
「我們可是你親生父母!你敢這麼對我們不怕遭報應嗎?」
我後退一步,看着面前早就不如往常精緻的女人,連同她身上的包也沒有了,想必都拿去還債了吧,畢竟他們已經把所有財產賣了還不夠那一個一個的窟窿。
再加上網絡上他們的照片和視頻被轉載,現在想租房子都沒人願意租給他們。
「就因爲你們自詡是我的父母,才肆無忌憚地從精神上和身體上虐待我,你們以爲自己是父母就是孩子的天,所以對孩子做任何事都可以。
「但我先是我自己,然後纔是其他角色。我總要爲自己而活的。
「至於你說的小時候經歷的苦難,你們的苦難不是我造成的,可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你們發泄情緒的工具。
「如果不會當父母,就別那麼自私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
不顧他們的辱罵,我徑自轉身離開。
我早就知道他們根本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可剛纔的那些話更多的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不管以前如何,我要大步向前了。
-12-
「喬莫元!」
再次聽見這個名字我一愣。
因爲我早在幾年前大一的時候就把這個名字改掉了。
我討厭這個名字,莫元,莫怨,從一開始我的父母就給我註定好了最艱辛的起點。
「向陽,你怎麼停住了?」
身旁的同事看我停在原地不解地問我。
「喬莫元!真的是你。」
一雙粗糙的手大力地將我胳膊扯住。
我幾乎認不出眼前這個蒼老的女人,她是我法律意義上的母親。
在我大學時期她和我爸因爲作假賬貪污公司的錢被判了六年,聽說家中的家當也被全部變賣。
原本他們是老家,人人想巴結的對象,正因如此他們心高氣傲從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以至於借錢的時候沒人幫他們,反而成了過街老鼠。
早在大學畢業後我便從事律師職業,爲被虐待的兒童打官司,爲被欺凌的弱勢羣體打官司。
這類人羣接觸法律的時間不多,有的人甚至並不知道自己可以通過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
我不想再看見有像我一樣的孩子,需要通過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逃離原生家庭。
「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媽媽啊。」
我稍微後退一步,將自己的胳膊抽出來。
怎麼可能不認識呢?這張臉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我的噩夢裏,但我早已打碎了噩夢。
「涵涵你先回去吧,我有點事處理。」
涵涵一臉怒氣地上下打量着我媽,然後離開。
幾年前那件事被鬧得很大,我身邊所有人幾乎都知道我有一雙這樣的父母。
「有事嗎?」
我媽圍着我轉了幾圈,甚至能看出來她眼裏的精明和強忍住的嫉妒。
「你現在都變得這麼厲害了,怎麼不來找爸爸媽媽呢?」
這種眼神和生硬的語氣讓我下意識閃躲,再次問了一遍:
「有事嗎?」
我媽停下腳步搓了搓手,眼睛掃過我手裏的卷宗。
「你也知道爸爸媽媽現在的條件,你現在這麼厲害是不是得給我們一些照顧?你現在當大律師了應該知道,不贍養老人是犯法的吧?」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冷笑着說出來的。
和一個律師談法律,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你和我爸現在都有生活能力,而且沒有年滿六十,還沒到我必須贍養的階段,等你們六十了再來找我吧,畢竟苦難是你們成功的關鍵,再辛苦幾年說不定你們還能發展出事業的第二春呢。」
說完我轉身就走,並沒有看見她一直跟隨着我的狠毒的眼神。
-13-
幾天後,我在桌子上收到一個信封。
裏面是一張我和男友牽手的照片。
拍得還挺好,原以爲是男友寄給我的,沒想到隔了幾天我再次收到一張。
這張照片明顯是偷拍的,我和男友在車裏擁吻,昏暗不明的燈光有些看不清人臉,但熟悉的人卻還是能知道這是我們。
我打電話給男友,他卻說從來沒給我發過什麼照片。
直到我接到一個電話。
「喂?莫元啊,我是爸爸,收到我寄給你的照片了?」
原來這照片是他們寄給我的。
爲什麼這樣做?
「你現在出息了, 不想管爸媽。但我們總要生活的,我們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 不找你要錢找誰要錢呢?你要是不想我把這些照片寄給你的領導,就聽話先給我打個五十萬。這也算是你欠我們的。」
聽見我爸的聲音,一瞬間我是緊張的, 畢竟誰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來什麼。
可在聽見他的威脅是要把照片寄給我的領導時, 我沒忍住,笑出聲。
電話那頭聽見我的笑聲, 聲音變得嘶啞。
「你笑什麼?工作不想要了?」
我好奇道:「你打算怎麼讓我丟工作?」
「哪有公司會要一個馬上要結婚的女人, 我把照片寄給你領導,你看他會不會開除你, 爸爸是過來人, 當初我去招聘的時候就會把所有女人排除。女人能做什麼?肯定是男員工更好了。」
我冷哼一聲。
「那你就去試試,我們公司可不是你眼中的男權社會。順便說一句,偷拍並散佈他人隱私,你怕是想再回到警察局待幾天。」
職場上的性別歧視竟然會把他的思想禁錮成這樣,可這種做法只會讓我覺得好笑。
以及爲被他淘汰的女性感到不值。
-14-
一段時間後, 照片並沒有被散佈出來。
可我依舊在警察局見到了我的父母, 不同的是, 這次他們是來ṱů⁻報案的。
他們出獄後, 一直沒有找到固定工作, 不是嫌太累就是嫌賺得少。
直到遇見了我,我爸媽回家商量後打算以我的工作爲要挾讓我給他們打錢。
可誰知我根本不喫這一套。
但用勒索來獲得錢的念頭已經起了。
他們跟蹤了某位富商,拍到了他交易的照片卻被富商的保鏢以爲是商業間諜揍了一頓。
Ţû¹我徑直走過他們, 沒有絲毫停留。
原以爲他們沒有錢還會來找我,我已經做好把他們告上法庭的準備,卻沒想到有一天倆人出現在新聞中。
「據本臺記者調查, 三名死者有兩名是夫妻關係, 這對夫妻拍到了趙某的出軌照片。並用這些照片勒索趙某, 在交易中卻因爲金錢數量沒有確定下來雙方大打出手。夫妻中的喬某帶着刀, 經過一陣打鬥後三人中兩人當場死亡,喬某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
他們總是讚揚苦難, 可卻在最後因爲喫不了苦走向歧路甚至死亡。
「向陽, 明天中秋節,你準備好請假早點回家了嗎?」
一旁的涵涵瘋狂對這個同事使眼色。
我卻笑了笑。
「嗯,我明天早點回家,我媽給我做了好喫的。」
番外:
「我回來啦!」
還在玄關拖鞋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陽陽回來了, 今天中秋節你們領導也不讓你們早點回來。」
我嘿嘿一笑, 換鞋進屋先夾起一塊排骨塞進嘴裏。
「快去洗手!洗完再喫。」
中秋節, 窗外是一派閤家歡的氣息而屋內,電視上的中秋晚會正在上演。
一桌子菜香氣飄飄。
爲首的男人舉杯, 慈祥和藹地看着身旁不再營養不良,已經長成大姑娘的女孩。
「這一杯, 祝我們Ŧṻ²陽陽依舊能做自己熱愛的工作, 幫助更多的人,希望她一直快樂,健康。」
我笑着舉起杯子和他的輕輕碰了一下。
「謝謝許爸爸。」
身旁的女人也舉杯。
「希望陽陽以後可以沒有煩惱,成爲自己想成爲的大人。」
我倒滿酒和她的酒杯也輕碰一下。
「謝謝周媽媽。」
「那我就祝我們一家能夠永遠幸福地在一起!」
大學四年, 許叔叔和周阿姨一直把我當成親女兒照顧,愛護。
我經常想如果我的父母是他們該多好。
後來我實現了這個願望。
我們一起過團圓節,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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