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青山後

班裏評選校花,我票數第一。
竹馬嘲諷大家眼瞎,將我的醜照掛在了表白牆。
他總是這樣擰巴。
表面罵我難看。
背地裏卻拼命攢錢,送我最貴最漂亮的裙子。
就像他嫌我蠢笨如豬。
卻也會一邊罵一邊給我補習。
朋友說他只是傲嬌,其實早對我死心塌地。
所以在撞到我跟轉校生接吻時。
竹馬氣得幾乎發瘋:
「爲什麼選他?」
「因爲他誇我漂亮。」
竹馬語氣陰鬱:「就因爲這個?」
我搖了搖頭,語氣認真:「不止這個。」
還有聰明,堅韌,明媚……無數美好的形容詞。
在我最自卑敏感,最灰頭土臉的十八歲。
我遇到了毫無保留的偏愛和認可。
而這些,竹馬從來不屑於承認。

-1-
月考成績出來,我全校排名第二十。
比上次進步了三十名。
我拿着成績單,連飯都顧不得上喫,就去找了顧景。
上次他說如果我考進前二十。
就空出一天時間,專門帶我去看電影。
我紅着臉,控制不住內心的雀躍。
卻在教室門口,聽到了裏面傳來的討論聲:
「我投林悠一票,她個子高,皮膚白,我第一次見她簡直驚爲天人。」
「贊同,林悠就是校花,不服的來找出一個比她更好看的。」
「哎,要不是她高冷,不愛搭理人,我早就去追她了,那長相,嘖。」
「還是顧景你運氣好啊,跟林悠青梅竹馬,全班她只黏着你,可羨慕死兄弟了。」
說着說着,周圍人就八卦起來:
「這麼個大美女在身邊,顧景你就不心動?快說說,是不是早就暗戀林悠?」
我止住Ţŭ₇了推門的手,無意識地屏住呼吸。
顧景會怎麼回答呢?是承認還是反駁?
按他的性格會立刻反駁吧,畢竟他一向彆扭。
即便我早就發現了他悄悄寫給我的情書。
但他不說,我們之間的這層玻璃紙就默契地沒有捅開。
所以反駁也是正常的,現在學習壓力大,等高考完表白也可以。
我有些羞澀,卻忍不住想聽他的回答。
顧景應該在做題,我聽到了翻動卷子的聲音:
「林悠?校花?你們眼瞎了嗎?哪裏漂亮了?」
周圍人一愣,顧景繼續說:
「她腿那麼粗,你們都沒看到嗎?什麼皮膚白,都是護膚品抹出來的。」
有人忍不住反駁:「哪裏粗了,林悠好像連一百斤都沒有。」
顧景嗤笑了一聲,翻出幾張照片:
「她初中胖得都快兩百斤了,身上的肥肉噁心死了,真搞不懂,你們怎麼會喜歡一個坦克?」
照片上的人穿着誇張的加大號校服。
素顏朝天,動作笨拙,看向鏡頭的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怯弱自卑。
那是顧景瞞着我抓拍的照片。
在我灰頭土臉,因爲學習壓力體重暴增,最醜陋自卑的青春期。
其他人一下子炸了:
「我去,這也太難看了,這都能票選爲全校第一醜女了!」
「這滿臉的青春痘,噁心死了,我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我撤回投票,誰要選這種人當校花啊?」
「林悠現在是整容了吧,跟以前比換頭了似的,難怪顧景你不跟林悠表白,要是我女朋友是個科技臉,我也嫌丟人。」
「誰要跟這個坦克在一起,我嘲笑他一輩子呵呵。」
也有人好奇:「那林悠現在是怎麼瘦下來的?」
我恍惚了一下,思緒一下子拉回到了從前。
在因爲肥胖被孤立的青春期。
只有顧景,和我從小長大的竹馬,沒有遠離我。
他罵我肥得像豬,卻會在放學後偷偷塞給我一張健身卡。
無論是寒冬還是炎熱的夏日。
操場上總會出現他陪我跑步的身影。
所以我一直以爲顧景是口是心非、嘴硬心軟。
在我最孤苦無依的年紀,他是我唯一的救贖。
可原來顧景是真的嫌棄啊。
纔會在三年後,還保存着我醜陋的照片,現在當衆展示。
我曾經拼命掩蓋的過去,努力擦去的潮溼雨季。
如今被血淋淋、毫不留情地拉出來審判。
我聽到了有人戲謔地嘲笑:
「肯定也是喫藥喫瘦的,現在那種減肥藥不是遍地都是,不過誰知道副作用是什麼,說不定馬上就反彈到三百斤。」
「那怎麼辦,要是三百斤,咱們學校不得給這肥豬做個 10xl 的校服,那得費多少布料啊哈哈哈哈哈哈」
有時候,語言是世界上最傷人的東西。
我握緊了手上的成績單,正打算悄無聲息地離開。
但身後傳來一道疑惑的聲音:
「林悠,你站門口乾什麼,怎麼不進去?」
教室內一瞬間陷入安靜。

-2-
說話的是顧景班級的學習委員。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低下頭,找了個藉口:
「我有東西忘在這裏。」
學習委員瞭然般一笑:「是找顧景拿吧,他就在教室,我喊他出來。」
說着,已經推開了教室的門。
也難怪學習委員會這樣想。
畢竟我不愛說話,性格內向,除了本班的人,只跟顧景走得親近。
學習委員還沒開口,顧景已經走了過來。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不自在:「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
顧景像是鬆了一口氣,又皺起眉頭:
「我不是說過不要來班裏找我,有事情放學說,每次你來,班裏的男生都……」
他像是說漏了嘴,聲音戛然而止。
但我此刻心不在焉,並沒有在意他說什麼。
在聽到那樣嘲笑惡意的話語之後,
我很難面對顧景,只要跟他對上視線便會心口發痛。
於是我說了謊:
「我不是來找你的。」
周圍人都驚訝地看過來。
顧景也是一愣,幾乎是不可思議,眉眼瞬間就陰沉下來。
但我避開顧景的目光,抿了抿脣:
「我來找他。」
我看向人羣外獨自坐着的身影。
那是上週剛進來的轉校生,眉眼鋒利,性格冷淡。
也是剛纔一片嘲笑中,唯一沒有參與的男生。
「季寒舟,我有事找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3-
和季寒舟一起走到花園。
我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尷尬。
季寒舟也不說話,隨意靠在一旁,像是在安靜地等我。
我拿出夾在成績單裏的數學卷子:
「數學最後一道大題,老師說全校只有幾個人做對了,你可以幫我講講嗎?」
其實我本來是想找顧景跟我講的。
爲數不多做對的人裏面就有他。
顧景一向嫌我蠢笨,尤其是數學,罵我毫無天賦。
但總會專門給我補課,給我講所有錯題。
季寒舟長着一張冷漠的臉。
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說話。
他聲音清朗,指着題目,就開始有條不紊地講解。
但這道題難度太大,第一遍講完我還是有些不懂。
我猶豫了一下,小心開口,想讓季寒舟再講一遍。
季寒舟手指一頓,抬頭看我,我立刻道歉:
「對不起,不講也可以,是我太笨太蠢了,一竅不通,耽誤你的時間了……」
季寒舟打斷了我的話:
「你不笨,能做到這一步,屬於很聰明瞭。」
最後一道大題,我扣了三分,只少了最後一步。
以往顧景並不會看這些,他只會毫不留情地罵我是蠢貨。
扣三分和全部扣完,在他眼裏沒有任何ţù₀區別。
還是第一次被誇聰明,我訥訥地應了一聲。
季寒舟不但給我講了錯題,而且還教了我一些答題技巧。
大家都說這個新來的轉校生性子傲,冷漠,不好相處。
但我看着他認真的側臉,卻在想,也沒有很冷漠呀。
要分開的時候。
我收到一條信息:
「悠悠,快看校園網,你照片被人匿名掛了!」
是顧景當衆展示的那張醜照,被明晃晃地掛在了校園網首頁。
與下面票選林悠當校花的帖子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評論區炸鍋了,有人說是 P 圖,有人力證照片真實。
於是大家開始討論我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和之前教室裏的猜測不謀而合,許多評論都指向我整容。
各種惡意的揣測和不堪入目的辱罵佔據了我的視野。
我像是被燙了一下,下意識按滅了屏幕。
同班的、隔壁班的、老師、同學、朋友,原來這麼多人都看到了嗎?
他們都相信評論區的那些猜測了嗎?
我感覺腿有些發軟,眼前暈眩。
在摔倒的一瞬間,被一隻結實的手臂牢牢扶住。
季寒舟低頭看着我,沒說話。
我眼眶有些溼,被他扶穩站好後。
突然小聲開口:
「我沒有整容,也沒有喫減肥藥。」

-4-
輕柔的風吹散了我散落的髮絲。
也吹開了我略微發紅的眼眶。
看到我的眼淚,季寒舟瞳孔收縮了一下。
他靜了一會兒,突然說:
「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跟季寒舟說這些。
幾乎是沒有思考,便脫口而出。
可能是因爲他是剛纔教室裏唯一沒有參與評價的人吧。
那他是怎麼想我的?他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不止我,對其他人也不需要說這些。」
我語氣低落:
「但照片是真的,我以前確實很胖,我不知道怎麼解釋。」
季寒舟默不作聲地遞過來一張紙:
「他們造謠也沒有拿出證據,你又爲什麼要解釋?」
我本以爲季寒舟會高冷得不搭理我。
亦或者是禮貌地安慰我一下。
但他只是這樣淡淡反問。
語氣那麼尋常,就好像很疑惑我爲什麼糾結這些。
本來嘈雜惶恐的心臟在季寒舟淡然的視線中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好像確實是這樣。」
季寒舟嗯了一聲,將卷子疊好遞給了我:
「以後有問題可以來問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會給你添麻煩嗎?」
「不會。」
「你很聰明,思維很靈活,有些另闢蹊徑的解法對我也很有啓發。」
是在誇我嗎?還是在客套?
可季寒舟的語氣那麼自然,反應過來,我小聲說了句謝謝。
校園網上的帖子熱度不斷攀升,輿論愈演愈烈。
季寒舟低頭看我,語氣很淡:
「需要我出來作證嗎?」
「作證發照片和造謠的是誰,之前我就在教室。」
「林悠,你不需要解釋,但做錯事的人需要得到懲罰。」

-5-
我報了警,季寒舟站出來給我做了證。
評論區和故意在同學間造謠的人都被挨個帶走。
發照片的人也順着 ID 查了出來。
不是顧景,但是一個眼熟的名字。
是總跟顧景玩在一起的同班同學。
照片是誰發給他的顯而易見。
警察局行動迅速,很快。
家長們帶着這些學生來找我點頭哈腰地道歉。
求我大事化小,不要鬧到網上。
最後學校出面,所有造謠惡意的帖子全部刪除。
參與的人通通記過,給我賠償損失。
並且手寫道歉信在星期一國旗臺前當衆念出。
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安撫我的心情:
「快高考了,不要被這些事影響,好好準備考試。」
「對了,我記得你目標院校是北大,那更要……」
「不是的老師,我不準備報考北大,我的目標院校是一所南方大學。」
我打斷了老師的話。
曾經我定着和顧景一樣的目標,是他最忠誠的追隨者。
他去北京,那我也去北京。
他考北大,那我必須也考北大。
但現在…….
我想起那張照片和顧景冷漠嘲諷的那些話。
心裏慢慢升起一陣刺痛。
我不想再和顧景見面了。
我不要考北大,也不要待在北方了。

-6-
那天之後,我就開始躲着顧景了。
我不再跟他一起喫飯,也不再去找他補習。
因爲不在一個班,當我刻意避開顧景之後,我們見面的機會少得可憐。
我恍惚了一下,才意識到過去能夠見面都取決於我的主動。
就像那羣人說的一樣。
我不愛說話,有些內向,除了本班人,幾乎不跟其他人有交集。
顧景是我最親近的人,也是我唯一主動靠近的人。
放學後,顧景站在校門口,我跟他對上目光。
他面容緊繃,動了動腿,就要向我走來。
但我已經快速坐到車上了,是家裏安排接送我的司機。
我跟顧景雖然從小長大,
但十歲以後,爸爸創業成功,我的家裏便慢慢富裕,搬到了別墅區。
而顧景仍舊和家人擠在狹小悶熱的城中村。
以前爲了能和他順路回家,也爲了照顧他的自尊心。
我都跟他一起坐公交,下車後剩下的距離讓司機來接我。
但現在不用這樣麻煩了。
窗外景色快速掠過,我看到了顧景鐵青的臉。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車輛離開的方向。
不知道在想什麼,目光陰鬱。

-7-
季寒舟轉學之後,一直獨來獨往,性格低調。
所以我到現在,才發現他跟我住在同一個小區。
他家裏人工作忙,經常不在家。
季寒舟基本上都是一個人生活。
我們約定每天放學後一起在小區的閱覽室寫作業。
曾經顧景給我講題時,總是很容易不耐煩。
我寫錯一個數字就會被他罵蠢貨。
最嚴重的時候,我被罵哭了半小時。
顧景就在一旁冷眼看我,想象中的懊悔和輕哄都沒有。
顧景說:「你笨得像腦袋沒有發育完全,哭起來也醜得要命。」
那天之後,無論多ẗṻ₊難過,我都強忍着沒有哭過。
季寒舟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卷子:
「解題思路很新穎,你在數學上很有天賦,就是缺乏一點耐心,以後算題需要更細心一點,可以嗎?」
季寒舟總會用這種語氣問我。
好不好?可不可以?能不能?
他眉骨鋒利,長相有些兇,但從來沒有罵過我。
他說我聰明,說我勤奮,說我邏輯縝密。
那次我報警之後,認識的人都不太贊同。
嫌我惹麻煩,嫌我事多,嫌我得罪人。
只有季寒舟陪着我在警察局忙前忙後。
出來後,他遞給我一個冰淇淋,說:「林悠,你很勇敢。」
網上都說漂亮的人大多數都自信陽光。
但我不是,青春期的肥胖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敏感傷疤。
所以當有人這樣誇讚我時。
我臉頰微微發熱,覺得羞愧,卻又忍不住開心。
「上次的事還沒有好好謝謝你,週日我請你去看電影吧,有時間嗎?」
季寒舟眉眼柔和了些,說好。
我抿着脣,也笑起來,露出了兩側隱隱的酒窩。

-8-
到了週日那天,我挑了件黃色連衣裙。
季寒舟見到我時愣了愣,耳朵一下子紅了。
他移開視線,先是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次見你穿裙子。」
在學校時,所有人都必須穿校服。
雖然作爲重點高中,我們的校服不醜,但也着實算不上好看。
我捏了捏手指,有些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不好看嗎?」
我想起之前穿裙子找顧景時,他的評價:
「腰肥腿粗,林悠,能別露出你那難看的身材嗎?我不想跟一頭豬一起出門。」
我有些後悔了,幾乎想轉頭就走,回去換衣服。
但季寒舟說:「很漂亮,你皮膚白,黃色很襯你。」
他這個人情緒一向平穩,聲音沒有Ťű⁰起伏,說什麼都顯得淡漠。
但此刻,他盯着我,語氣很認真:
「像是春天到來的第一束迎春花,非常明媚,很有生命力。」
那天我們玩得很開心。
司機來接我時,我在車上將購物車裏收藏很久的幾條裙子下單了。
和季寒舟說再見以後。
我忍不住哼着歌,腳步輕快地向家走去。
卻在一轉身,看到了顧景。
他在繁茂的大樹下,肩膀處落着幾片樹葉。
抬頭看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9-
「我有沒有說過,不許穿裙子。」
顧景幾步過來,臉色陰沉:
「高中學習最重要,誰讓你打扮的,天天露着鎖骨跟小腿,是想勾引誰?上週給你表白的那個傻逼,還是我們班那羣見你就走不動路的白癡?」
劈頭蓋臉的一頓斥罵。
我不知道顧景爲什麼要這樣說我。
減肥成功後,我鼓了很久勇氣才嘗試再次穿裙子的。
那時候的顧景並不反對,每次見我都會紅着耳朵移開視線。
後來學校晚會,我穿着紅裙跳了支舞。
當晚,學校的表白牆被刷爆了,數不清的人撈我的聯繫方式。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顧景性格開始變得古怪。
他說我長得醜,穿裙子很難看,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我爲此難過了很久,好幾個晚上都哭得睡不着。
但現在,我不想再聽顧景的話了:
「我喜歡,不用你管我,讓開,我要回家了。」
這是我第一次反駁顧景的話,他愣了一下,半晌才說:
「林悠ƭū₀,你還在生氣嗎?」
他沒有說哪件事,但我們兩個心知肚明。
我沒有回答,使勁推開了他,就悶頭離開。
腳步不易察覺地放緩,可直到走出去好遠,身後都沒有聲音傳來。
我自嘲地一笑。
本以爲自己已經釋懷了,可原來心中還是在隱隱期待。
期待顧景的道歉,期待他說那張照片傳出只是意外。
我抹了抹眼睛,狠狠將那股酸澀壓到心底。
不過沒關係,高考結束,我去了南方。
就不會再見面了。

-10-
我跟季寒舟越來越熟悉。
因爲他父母調任南方,他也準備考南方的學校。
所以我們逐漸開始形影不離,聊學業也聊大學。
第三次在食堂碰到顧景時。
他發了瘋,突然走過來揍了季寒舟一拳。
季寒舟反應很快,立刻用手臂擋在面前進行反擊。
周圍瞬間亂成一團。
我撥開人羣,擋到了季寒舟面前。
已經有人叫了保安,訓斥聲從遠方慢慢傳來。
顧景ƭū́⁵的嘴角被打出了血。
他看到我護着季寒舟的樣子,突然笑了:
「我和他之間,你選他?」
我沒有回答,只是轉身問季寒舟怎麼樣。
兩個人都受了些傷,被趕到了醫務室包紮。
我小心地給季寒舟上藥,語氣愧疚:
「對不起,連累你了,顧景他平常沒有這樣暴躁的。」
季寒舟脖頸被蹭出了一片烏青:「不要幫他替我道歉,你沒有錯。」
但我更愧疚了:「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這樣……」
剛纔事態發展得太快,毫無預兆。
我真的不明白向來冷靜平和的顧景爲什麼突然動手傷人。
「是因爲我跟你在一起,顧景不希望你跟我走得太近。」
我愣了一下:「爲什麼?」
季寒舟說:「因爲他以爲我們在談戀愛,他不希望你跟我交往。」
我語氣訥訥:「怎麼會這樣想,我們是在討論學習,你把我當朋友而已,怎麼就是戀愛了……」
季寒舟打斷了我:「沒有。」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他英挺的眉宇間。
「我沒有把你當朋友。」
季寒舟的眼睛比天空還要澄澈,他一字一頓:
「我喜歡你,表現得難道不明顯嗎?」

-11-
我幾乎是有些落荒而逃。
跑到門外,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
季寒舟,季寒舟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太突然了,簡直讓人毫無準備。
更可怕的是……
我摸了摸胸口,心臟還在莫名其妙地一下一下劇烈鼓動。
我好像……好像並不討厭這句話。。

-12-
我去了隔壁病房。
顧景傷得更嚴重一點,腦袋破了,需要縫合。
我沉默地看着醫生治療,確定沒有什麼大事。
就要跟着醫生一起離開。
卻被顧景從身後叫住。
「我給你買了禮物,不看看嗎?」
是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
做工精緻,款式獨特,也是我常穿的品牌。
一條裙子,需要三千塊錢。
「我拿的 S 碼,你先試試,不合適的話,我再去店裏換。」
顧景家境並不好。
母親患病,奶奶癱瘓,全靠父親在工地上微薄的工資。
顧景是通過特優生名額考進來的。
學校免了他的學費和住宿費,還給了生活補貼。
但他放學後,仍然需要努力兼職,補貼家用。
打工一個小時十五塊錢,每天工作四個小時。
顧景買這條裙子,需要拼命攢兩個月。
他對我的好,藏在每日不厭其煩、日復一日的補習中。,
藏在這條昂貴漂亮、靠汗水和疲憊換取的裙子中。
我沉默了很久,說:
「顧景,你是想跟我道歉嗎?」
曾經那些過往做不得假,我願意給顧景最後一次機會。
但顧景卻移開了視線,答非所問:
「馬上就要高考,你不能被周圍的男生蠱惑和影響。」
「那個校花投票就是個笑話,你以前的照片被曝光並不是什麼壞事。」
「你看,現在就沒有人來跟你表白了。」
「而且照片又不是假的,你以前本來就又肥又醜,他們說坦克也是實話。」
「林悠,你成熟一點,不要這麼幼稚。」
「眼前的讚美只是誘人墮落的陷阱,你需要嚴厲,也需要鞭打。」
「你不需要漂亮,也不需要校花的虛名,被罵醜纔是對你的保護。」
「你這麼笨,如果被影響了,憑你的智商,很難考上北大。」
「所以,不要鬧脾氣了,我只會哄你這一次,拿喬太過,不會有好下場的。」
滴答滴答,有什麼聲音響起。
我以爲是窗外下了雨,可明明陽光正明媚。
鎖骨處感覺到涼意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是自己哭了:
「所以你說過的那些話,是真心的?」
顧景沉默了,像是被燙到一般避開了我的目光。
那些嘲笑,那些奚落,那些諷刺,原來都是顧景對我最真實的評價。
原來我在他心中,是那樣的不堪。
我將裙子狠狠摔到了地上,就要離開。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的道歉,等上了大學。」
顧景語氣輕飄飄的:
「開學那天,我會跟你道歉,其實我一直藏着一封信,寫了三年了,那天我會一起給你,到時候,你就知道,我做的是對的,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那封信,是那封顧景藏起來的情書嗎?
顧景不知道,在一個偶然的時間,我看到了它。
那封情書被仔細地放置,上面的每個字都寫得小心翼翼。
我一直在等顧景給我,這一等便是三年。
「好。」
我答應了。
這次離開,顧景沒有阻攔我。
但我說謊了。
我不會去北大,開學那天,顧景也不會見到我。
那封情書不在對的時間送出,那其他時候也便沒了意義。
顧景必須考上北大,因爲市裏和企業承諾獎勵他的二十萬。
但那是他的北大。
也只是他的北大。

-13-
高考結束,出分那天。
我跟季寒舟坐在咖啡廳裏一起查。
分數出來後,並沒有很意外。
比去年北大的錄取分數線差兩分。
但可以在南方最頂級的大學頂級專業任選。
季寒舟比我低了三分。
最後我們報考了同一所大學,但不同的專業。
學校確定後。
我跟朋友出去開始了畢業旅遊。
回來後,也快到了開學時間。
我定了下週的機票。
收拾東西的時候,有電話打過來。
是顧景的朋友,他語氣有些不滿:
「喂,林悠,鬧鬧就算了,拿喬太過別搞得大家都不好看。」
「畢業聚餐也不參加,顧景考上北大的慶祝宴也不來,別太過分。」
我反問他:
「我跟你們很熟嗎?爲什麼要來。」
那邊被我噎了一下:
「不至於吧,還是照片那事,我不就附和着說了兩句嗎?道歉信也寫了,處分也背了,你別這麼小心眼,一直記恨。」
我有些無語,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拉黑了。
下午的時候,我突然收到一個外賣。
是一束格外漂亮新鮮的黃玫瑰。
我順着寄件人的信息打過去電話,竟然是顧景。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我就想掛掉電話。
但是看到懷裏的玫瑰,我抿了抿脣:
「是你送的花?」
顧景應該在抽菸,我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才傳過來,像是毫不在意:
「什麼鮮花?好看嗎?」
我不知道顧景又是在玩哪一齣。
平靜地回答:「不好看。」
「你不要送了,就算扔掉也會給別人造成困擾。」
那邊安靜了一瞬,顧景的聲音響起:
「林悠,你該不會以爲是我送給你的花吧。」
他語氣極爲誇張,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似的:
「是有人慶祝我考上北大,送給我的,我發錯地址而已。」
我瞭然的點了點頭:
「那你讓他重新買,這個我就扔了。」
我的話又不知道怎麼惹惱了顧景。
他假裝的風輕雲淡不見了,語氣有些惱羞成怒:
「有意思嗎?從高考完,就天天躲在家裏不見人,現在還說這種刻薄的話。」
我不明白「把花扔了」這句話怎麼刻薄了。了。。
本來就是他的失誤,難道還要我自費給他送過去?
顧景深呼吸了幾口,語氣冷靜下來:
「我不相信你能一輩子躲在家裏,等大學開學那天,你做好見我的準備吧。」
顧景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我抿着脣,有些沒反應過來。
但顧景想錯了,我已經訂好機票了。
下週我便會飛去南方。
我不會去北大,他也不會見到我了。

-14-
飛機剛落地。
我就看到了來接我的人。
母親早就在學校附近購置了房產,裏面也已經打掃乾淨。
等我睡醒後,收到了閨蜜的信息。
她語氣有些八卦:
「聽說顧景準備在開學那天跟你告白,準備了 999 朵玫瑰花呢。」
我有些無奈:「我已經談男朋友了。」
高考結束,我就和季寒舟在一起了。
只是沒有公開。
上次顧景突然打人的樣ṭū́₈子嚇到了我。
所以我換了志願和交男朋友的事只告訴了閨蜜。
我打算等到開學後,再正式官宣。
閨蜜語氣有些不屑:「早幹嘛去了,現在告白晚了。」
「剛好我們在一個學校,悠悠,我給你直播,看看顧景到底要幹嘛。」

-15-
到了開學那天。
閨蜜果然給我直播,我聽到了她背後的嘈雜聲。
鏡頭一轉,我看到了顧景僵硬的臉。
他頭髮撩起,露出英俊的眉眼,像是精心打扮過。
但不知道爲什麼,他顯得心神不寧,一直在東張西望,像是在尋找什麼。
我聽到了身邊有人催促:
「新生報道完就往裏走,不要擋路。」
顧景一手抱花,另一手拎着一個袋子。
從圖標看,是上次被我摔在地上的那件裙子。
閨蜜跟我八卦:
「早上八點就站這裏了,一直沒走,中午飯都沒喫。」
「好幾個學長來問他怎麼了,他只說在等人,嘖嘖嘖,他能等到纔有鬼了。」
視頻裏顧景的臉色有些蒼白。
他站了很久,太陽又曬,即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我看到他低頭,應該是在給人打電話。
但我換了號碼,所以他怎麼打也不會打通的。
我關掉了直播。
我不願意再跟顧景扯上關係,也不願意知道那封情書裏寫了什麼。
顧景究竟是真的擰巴,還是嘴硬彆扭。
都和我沒有關係了。
可我不想關注,卻總會因爲別的原因知道。
閨蜜突然打電話告訴我,顧景回去高中,找老師要了錄取院校名單。
我就知道,我來到南方的事情瞞不住了。

-15-
果然,我很快就再次見到顧景。
那是一個週六。
我跟季寒舟正在花園裏散步。
不知道是誰先主動,等反應過來時。
他的吻已經落在了我臉頰,我忍不住笑他:
「膽子好小哦。」
準備糾結半天,我都要等得不耐煩了。
結果只敢輕輕親一下臉頰。
季寒舟喉結滾了滾,反駁得毫無底氣:「不是膽小……」
我笑了一下,單手拉下他的脖頸,直接吻了上去:
「那就是在釣我,想讓我主動……」
顧景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有人快步走來,大聲喊我的名字。
我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張氣得快要發瘋的臉。
顧景抱着一束花,因爲憤怒,手指顫抖。
花束落在地上,花瓣瞬間碎了一地:
「季寒舟,你憑什麼親她?」
顧景目眥欲裂,衝向季寒舟,一瞬間就要揮拳。
我攔在了季寒舟身前,安撫性地拍了拍他想反擊的拳頭:
「你等一會兒,讓我單獨和他說幾句話,好不好?」
季寒舟漆黑的瞳孔看了我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
「我就在不遠處等着,有事直接喊我的名字。」
把季寒舟送走之後,我轉身,就看到了顧景佈滿血絲的眼睛。
他像是很久沒有休息,眼下烏青很重。
即便是好好打扮,也掩蓋不住臉色的憔悴。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語氣幾乎是帶了絲哽咽:
「你又一次擋在了他面前?」
「林悠,我和他之間,你又選擇了他。」

-16-
我有時候很難理解顧景這個人的。
他總是這樣陰晴不定。
就像現在這樣,他紅着眼神色倔強的控訴我。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肯定以爲我欺負了他。
我看起來像個什麼惡女,做盡壞事,才惹得他這樣憤怒。
但我到底做了什麼呀。
我盯着顧景的眼睛,語氣平靜:
「爲什麼護着他?因爲他是我男朋友?」
「我不會護着他,難道護着你嗎?」
「顧景,你現在怎麼變得如此無理取鬧?」
曾經形容我的詞,被我毫不留情地返還。
顧景像是被一記悶錘狠狠砸中了一般,瞬間蒼白如紙。
他語氣吶吶:
「男朋友?你男朋友不應該是我嗎?我們不是說好一起上同一個大學嗎?」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背叛我,背叛我們的誓言?」
原來人在無語的時候是真的想笑的:
「什麼男朋友是你,我怎麼不記得我有跟你戀愛過,你連前男友都不是吧。」Ťū́₋
我的話像是點醒了顧景。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拿出來一張東西:
「有的,有的,這是我三年前給你寫的情書,我以爲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只是沒有挑明而已……」
「你說的這種不清不白,我並不接受。」
我打斷了顧景的話:
「你從來沒有給過我這封情書,我也從來沒有接受過,一切都是你在自欺欺人,你在自我安慰。」
如果說沒有期待是假的。
我當時看到那封情書多麼開心啊。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兩情相悅,我以爲我是最幸運的人。
但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只等來了顧景當衆嘲笑我腿粗醜陋,等到他將我的照片掛到校園網。
等到我被全校嘲笑造謠,等到他罵我放蕩喜歡勾引人。
於是我說:「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顧景,你別自作多情了。」

-17-
顧景語氣顫抖……
「那你爲什麼接受季寒舟,他哪裏比我好?」
我想了想:「因爲他誇我漂亮?」
顧景不可思議:「就因爲這個?」
我搖了搖頭,語氣認真:「不止這個。」
還有聰明,堅韌,明媚……無數美好的形容詞。
在我最自卑敏感,最灰頭土臉的十八歲。
我遇到了毫無保留的偏愛和認可。
而這些,顧景從來不屑於承認。
顧景看了我很久,突然嗤笑一聲。
他紅着眼眶:
「這些都是藉口而已, 你選他, 不就是因爲他有錢嗎?」
顧景眼神陰鬱,聲音裏透着絲鬼氣:
「以前你胖被孤立, 所以黏着我,後來你家有錢了,你也瘦了,就覺得我配不上你了, 所以天天勾引男生源源不斷給你表白。」
「你就是嫌我窮, 季寒舟家有錢, 所以你上趕着恬不知恥的……」
啪, 一聲脆響。
顧景被我一巴掌狠狠扇得轉頭。
這一巴掌好像是打醒了他,他抬起頭, 開始跟我道歉:
「悠悠,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給我一個機會,我以後一定會出人頭地, 不會讓你喫苦的……」
網上說顧景這種人叫做擰巴。
佔有慾強愛喫醋,又沒有安全感患得患失。
所以經常用嘴毒武裝自己,封閉內心, 用貶低來篩選真正愛他的人。
很顯然, 我沒能通過篩選。
我和顧景是有過很好的時候的。
初中有人欺負我, 把我關進廁所。
是顧景放學後,挨個找上門狠狠揍了他們爲我報仇。
他家境貧寒, 但從來不願意拉低我的生活水平。
他喝着家裏帶的白開水,卻會給我買 28 元一杯的奶茶。
那條裙子那麼貴,他送給我,卻從來不會邀功他兼職多麼辛苦。
我相信,顧景對我是特別的,也是喜歡我的。
但顧景從來不會好好說話。
他放不下面子, 也不會低頭, 總用傷人的話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顧景,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不堪。」
「我漂亮、勇敢、堅韌、聰明, 我有許多朋友, 也有許多人愛我。」
「我不是你嘴裏的那個笨蛋,也不是困在過去兩百斤的坦克。」
顧景哆嗦着嘴脣,到最後,只說出來三個字:
「對不起。」
這三個字我等了許多年,等到再沒有期待,等到我和他都遍體鱗傷。
我搖了搖頭, 轉身要走。
顧景哽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真的不能重新開始嗎?我會改的,悠悠, 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沒有吭聲。
有人踩着陽光向我走來。
季寒舟將我護在懷裏, 視線冷漠地掃過顧景。
我們牽着手一起離開。
如果幾句道歉,就要抵消曾經數不清的難過和委屈。
那我寧可不要。
我不後悔和顧景的過去, 這是我的曾經,組成了完整的我。
但我更需要向前看。
有人嘴硬彆扭,用刻薄的話掩蓋愛意,最後將我越推越遠。
也有人熱情大方, 毫無顧忌地展示對我的偏愛和讚許。
顧景說我需要嚴厲的呵斥,需要指責來試探愛意。
但季寒舟卻對我說:
「我見衆生皆草木,唯有見你是青山。」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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