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

進京投奔爹的路上,遇到了山匪。
我娘讓私生女頂替我去認親,把我推給山匪。
沒承想山匪敬重我娘用親女換恩公女的氣節,放過了她們。
再見面時,娘成了宰相夫人。
私生女王翠寶搖身一變成了我的孿生妹妹,嫁給東宮太子爲正妃,母儀天下。
而我卻被山匪輪流折磨,輾轉賣進花樓,千人騎萬人踏。
唯一誕下的孩兒,也被心悅王翠寶的將軍踐踏成肉泥。
我求王翠寶還我孩子屍身,她說:
「你爲活命主動獻身山匪,又自甘墮落花樓做妓,根本不配當我姐姐。你那個雜種孩子能死在威武大將軍馬下也是榮幸。」
當晚,我便被王翠寶的入幕之賓們刮花臉,割斷口舌,扔進護城河。
再一睜眼,我回到了被娘踹出馬車那日。
這一次,就讓王翠寶去做人盡可夫的花娘吧。

-1-
「她是今科狀元獨女陳金珠,抓了她就有用不完的錢財。
「我是她娘,我願意讓她侍奉各位英雄,只請各位壯士放我恩公女兒離開。」
耳邊響起熟悉的話語,我費力睜開眼,幾個山匪正禁錮住我雙手,貪婪打量着我。
一模一樣的場景,我回到了前世命運開始時。
我立即開口:「我不是陳金珠,陳大娘你不能爲了保護自己的女兒,把我扔出來頂事,你命可是我爹救的!」
上一世,娘讓山匪帶走我,說到了京城會讓爹派兵來救我,說山匪頭子講義氣,只要我表現的有節氣些,不會喫太多苦頭。
即便失身了,做孃的也不會嫌棄女兒。
那時我信了,一直等到山匪被剿,我輾轉多次被賣,也不見她們來找我。
思及此,恨意幾乎奪去我的理智。
我強迫自己冷靜,思索道:
「聽說飛虎山大當家最重義氣,難道你們要助紂爲虐,放任這等賣恩公之女求生的行爲而坐視不理嗎?」
幾個山匪目露猶豫。
這些土匪最初是被壓榨的農奴,活不下去才上山落草爲寇,還未經歷燒殺搶掠,尚有一些人性。
娘見我胡亂攀扯,氣得冷聲厲呵:「閉嘴!你明明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生女兒。」
「哪有當孃的不疼自己骨肉?你抱着懷裏的女孩別提多護着了,一看就是親母女,我怎麼會是你女兒?」
恨意幾乎燒穿我的理智,我盯着娘抱着王翠寶的模樣,恨不得活生生撕咬下她們的血肉。
她們是母女情深,那我呢?我活該當王翠寶的墊腳石?

-2-
山匪看了眼我,一把將娘和王翠寶從馬車扯下,仔細比對。
我立馬攤開雙手,上面佈滿細密傷口,「我爹爲救陳大娘而死,陳大娘卻欺我無人撐腰,把我貶做奴僕,日夜伺候她們母女。我如果是她的女兒,怎麼會有雙這麼蒼老的手?」
我謊話說的眼也不眨,即便我逃不了土匪窩,也要拉她們兩個一起下地獄!
況且家中不論農活還是家務,一應都是我乾的。
娘對王翠寶愛極,她連燒火添柴的活都沒幹過,手自然是細膩無比。
我敢反咬他們一口,賭的就是如今這些山匪在大當家的帶領下,尚還有點爲人的血性。
山匪聽了我的話,又見娘這麼護着王翠寶,已信了大半。
再看我粗糙的手,立馬衝着我娘面頰啐了一口口水。
「我們雖是山匪,但也重兄弟情義,這姑娘爹救你命是大恩,你不僅不厚待這姑娘,還推她出來抵命,真是不仁不義,該死!」
娘面色一變,見狀不妙,立馬起身撕扯我頭髮,「壯士!這賤人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
幾個匪子見狀,更加偏向我,「你哪裏有當人孃的樣子,可見確實是個蛇蠍毒婦。」
娘淬滿怒火的眼睛幾乎要將我盯穿,「陳金珠,你不得好死!」
我冷冷一笑,「陳金珠是不得好死,但不得好死的是你護在心間上的女兒,跟我無關!」

-3-
其實,上一世,我本不該落到那般不堪的下場。
山匪頭子聽手下人說起我的事,並未放在心上,將我安置在寨子裏。
他說,若是我娘願意用千金換我,必將我原封不動送回。
但我直到大當家被反叛兄弟砍死,我淪爲山寨的泄慾工具,也不見有人救我。
可見,人是該自救的!
王翠寶按捺不住,淚盈盈抬頭,「姐姐,你爲什麼要顛倒黑白,明明你纔是孃的女兒。」
多情的眸子水潤晶瑩,一眼就能讓人沉進去。
前世,她也是這樣,只要露出一點委屈忍耐的神色,她周邊所有人都恨不得替她死了去。
所有人都把她當成心肝對待,那我呢?活該被他們磋磨致死?
娘忙將翠寶的臉埋到胸脯裏,眼裏的心疼溢出來。
「寶兒別哭,別爲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傷心,等山匪的大當家來了,必能放我們走。」
我心中一頓,她憑什麼斷定大當家來了,她們能安然脫身?
心裏疑惑,我冷冷盯着她們,「你都叫她娘了,你還不是她的女兒?」
王翠寶細弱的抽泣一聲,宛如剛斷奶的小貓崽子,叫人心軟。
「姐姐我不知道你爲何那麼生氣,娘想救我是爲了報恩,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胡言亂語,不顧孃的安全。」
呵——
刀子不落在的自己脖子上不覺得疼,我乖乖順從的下場,上一世已經親身體驗過了。
在她們眼中,她們拿起屠刀,我不乖乖引頸就戮,就是罪無可贖。

-4-
「就是你們在這裏演真假女兒的戲碼?」溫潤的嗓音從身後響起。
一身書生氣的文黔越站在我身後。
他眉眼很冷,眼神沉靜如水,身子挺拔如松,不像土匪,倒像氏族大家的讀書公子。
他目光在我跟王翠寶之間來回。
王翠寶跟被針紮了一般,猛地埋進娘懷裏。
娘也是緊緊護住王金珠的臉,看我的眼神寒意入骨。
她應當恨死我了,竟然敢讓她寶貝的翠寶陷入危險。
我的心一點點沉到谷底,要是讓我娘有一點翻身的餘地,她會不擇手段弄死我。
「聽聞大當家是有名的仁匪,請大當家爲我做主。」我堅決直視文黔越,滿臉倔強。
文黔越笑眯眯看我一眼,扇子卻一點王翠寶,「真是的狀元妻女?」
我勾脣一笑,「沒錯!陳金珠是今科狀元獨女,綁了他的妻女能換來無數財寶,且陳金珠美貌異常,總能討大當家寨裏上下歡喜。」
我猛地推了一把王翠寶。
「啊!」王翠寶驚叫了一聲,從娘胸上抬起頭,露出一張楚楚可憐的臉來。
山匪們都倒吸了一口氣,目光貪婪盯着王翠寶。
「大當家!這對母女是官眷,又心腸歹毒,不如就留下。
「兄弟們跟着大當家許久沒開葷了,她們不也是跟着當官的家人食百姓肉,喝百姓血嗎?
「咱們是替天行道,讓我們也鬆快鬆快吧!」
王翠寶渾身哆嗦起來。
前世,我略有姿色尚且受盡磋磨,王翠寶一張花容月貌的臉,上到太子,下到管家兒子都能迷得神魂顛倒,想來在這土匪窩裏多的是人疼愛。
文黔越淺淺笑着,瞧一眼花容失色的王翠寶,又深深看我。
「確實豔麗無雙,那她們便留下吧,你走。」
這一眼,深不可測,似把我看穿,我心裏無端升起一股寒意。
但我面上狠狠鬆了口氣,冷冷看向我娘。
「陳大娘,雖說你對我百般不好,但我念着你始終給了我一口飯喫,今日你賣我爲女求生的事我不計較了。
「今後你跟你女兒在這好好伺候寨裏的英雄,等我到了京城,我會給你向狀元郎託個口信,說你帶女改嫁了。」
說完,我向文黔越欠了欠身,「多謝英雄,我出去後定不會主動說起今日之事。」
不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我對文黔越始終心存感激。
文黔越活着的時日,山匪還有忌憚,我努力幹活便有飯喫,雖說會被動手動腳,但始終是清白之身。
「陳金珠,你不得好死!你早該掐死你。」我娘慌了,瘋了一樣撲向我,「翠寶要是出什麼事,我要把你千刀萬剮。我們翠寶是掉到雞窩裏的鳳凰,好不容易要回鳳凰窩,你怎麼心那麼毒,她是要嫁貴人,當貴婦誥命的!」
但她沒折騰多久,就被土匪綁了,嘴裏塞上破布,丟上馬車。
我垂頭附在她耳邊輕笑,「娘,您還是少廢些力氣叫罵,這幾日你跟你的那個孽種有的是叫的時候。我倒要看看被髒了身子的翠寶還怎麼當貴婦,當誥命,我瞧還是去當千人騎萬人踩的婊子才合適。」

-5-
上一世被人喫,這一世我只想做喫人的人,爲我的孩兒報仇,給自己掙一個光明前程。
我撕爛了衣裙,用石塊割斷了了長髮,臉上摸着土灰,又特意流了一身汗,每每有人走過都捂住口鼻,離我遠些。
如今世道不太平,我生不如死苟延殘喘的那幾年,四地有藩王造反,常有良民落草爲寇。
朝廷常有鎮壓,但各地造反的勢力依舊不絕。
世道不好,活不下去的人才會想着破而後立。
我身無分文,一人去京城的路只會更難走,只能裝成男乞丐,一路要飯。
可我沒想到,我會在這裏遇到熟人。
望着前世威風凜凜,四處鎮壓叛亂的英勇大將軍,如今只是一個四處被人驅趕的流浪漢。
心中的疑惑總算有了清明。
難怪我娘和王翠寶兩個柔弱婦人能順順當當到京城,原來他們早已串聯好一同入京。
難怪我娘篤定大當家會放過她們,她們一早知道大當家是百里內最仁義的土匪,不會爲難她們母女。
我被丟在土匪窩,本就是他們算計好的,從一開始,娘就沒打算帶我一起去京城。

-6-
我站着人羣中,狠狠瞪着趙和,心底升起剜心痛楚。
前世,我有個孩子,叫草兒,是我與趙和的孩子。
那次,趙和念着已經成爲太子妃的王翠寶的名字,一邊打罵、羞辱我,一邊與我歡好。
我心中痛楚,卻總不忍推開他,只一次,我便有了孩子。
草兒不過三歲,連娘都叫不利索,卻被趙和擲於馬下,用馬來回來踩踏,直至爛成一團血泥。
趙和抓着我頭髮,將我從地上拉起與他平視,俊朗的臉上滿是嫌惡。
他用白色絹帕捂住口鼻,命手下軍士扒光我的衣服。
「太髒了,只要想到你頂着翠寶雙生姐妹的名號做妓,就覺得玷污了翠寶。
「還有你那個噁心的孩子,你生下他幹什麼?是想憑藉孩子脫離賤籍,成爲將軍夫人?還是拿來要挾我?你是在太噁心了,還有臉苟活於世。」
可他是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婿啊!我一直以爲他心中有我。
便是他娘,也是我日夜做活侍奉,披麻戴孝送走的。
後來,他割掉我的口舌,跟太子爭風喫醋時將我推到太子面前,以刀作筆,以我的臉做紙,與太子一同下棋。
我被活活折磨致死。

-7-
現在,威武的大將軍一身麻衣,站在高大的城門前,想着如何混進的城。
冷靜。
新長的指甲狠狠摳着掌心皮肉,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等到掌心滲出鮮血,我站到趙和身邊,一臉驚喜,「趙和哥哥,你怎麼在這裏?」
趙和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看我身後。
見只有我一人,他面色微變,「翠……大娘和翠寶在哪兒?」
看清我的模樣,趙和眼中閃過一絲嫌惡,不着痕跡後退一步,眼中的急切更甚。
Ṭũ₁我眼眶一紅,急切道:「趙和哥哥,我跟娘半道遇到偷子,現在連妹妹治病的錢都沒了。」
趙和麪色大變,「翠寶生病了?她要緊嗎?」
「快不行了,趙和哥哥,你快隨我去看看妹妹,若能見到你,妹妹應該死也瞑目了。」
趙和眉頭一皺,不滿我的說法,凌厲的眼眸閃過冷光。
我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裏,心裏不住冷笑。
原來趙和僞裝一直這麼拙劣,只是我從前滿心滿眼都是他,從未想過他心屬王翠寶。
我看也不看趙和的臉色,將他引到昨日歇息的破廟。
「趙和哥哥,你快來。」
趙和腳步穩健,進入破廟後,沒有見到朝思暮想的身影,眸色徹底暗了下來。
「人呢?」
他聲音冷冽,能將人凍成冷棍,不怒自威。
難怪他能成爲英勇大將軍,帶着的朝廷兵馬,四處鎮壓反抗義軍。
他確實算是個英雄,但那樣腐朽喫人的朝廷繼續延續下去,纔是對百姓最大的惡!
我高高揚起眉毛,笑的張揚,「你最心愛的翠寶妹妹?現在應當是在一個又一個山匪身下承歡。」
趙和麪色徹底冷下來,眼中閃過心痛和濃濃殺意。
「你怎麼能逃出來!你竟敢拋下翠寶自己逃生!
「她一個如此柔弱的女孩,怎能忍受如此大辱,你是要逼死她!
「你這樣心思歹毒的女人,早該下地獄!」
刀鋒凌厲,快如一道閃電。
他動了殺心。
不!應當說他壓根就沒有想過讓我活。

-8-
從一開始,他就跟娘商量好,弄死了我好給王翠寶騰位置。
我跟他的婚約,自然會落到王翠寶頭上。
文黔越是周邊幾縣有名的仁匪,她們斷定便是以身犯險到文黔越地盤也不會有生命之憂。
只要我留在匪羣裏,不管我是非被糟蹋,我都去不了京城,是個該自盡全清白的女人。
還好我早有防備,躲過了趙和的攻勢。
趙和冷笑,「賤人!今天你死定了,死前我給你上一課,不要說謊話,我從你們出發便一路追隨,這幾日才失去翠寶蹤跡。你引誘我到這荒廟,我便知你居心險惡。
「今日你死在這裏全是你自作自受,以後擦亮招子不要做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惡事。不過這一世你是用不到了,下一世別再讓我遇到,不然我還會再將你大卸八塊!」
說罷!匕首直直像我刺來。
我猛地從衣袋裏翻出石灰,盡數撒到他眼裏。
已經知道一人上路危險重重,我怎可能沒有防身。
「啊啊啊——」
石灰入眼,趙和立馬的發出尖銳的刺痛。
我急忙拿出磨得鋒利的石塊,狠狠向他脖子割去。
「那我也給你上一課,發現不對時便要及時出手,你以爲自己是狼可以逗弄兔子,卻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
這塊石頭,我日夜打磨,雖然比不了趙和手上吹可斷髮的匕首,卻足夠割斷他的脖子。
但我沒有要他的命。
黑紅的濃血不斷從他脖子滲出,趙和忍住了疼,激發了雄性,大有與我同歸於盡的意思。
好在他雙目不能視物,我撿起地上的稻草一股腦往他身上砸去,趁着他不備,狠狠踢掉他手上匕首。
這一下,攻勢倒轉,趙和俊朗的臉上閃過恐懼。
「金珠,剛纔我是同你玩笑的,你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婿?
「我心裏愛的是你,你放過我,咱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正常做一對尋常夫妻好不好?」
「——不必了!」我狠狠舉起匕首,對着趙和的手腳狠狠刺下。
他不是英雄大將軍嗎?
我倒要看看,雙手、雙腳殘廢的人怎麼做大將軍。
我要他,一輩子做一個生不如死的乞丐,睜着雙眼瞧我一步步走上高位,我要風光給他看。
「王翠寶他爹孃不要臉媾和,你跟王翠寶一樣自私自利。
「我本該殺了你,但沒讓你親眼看到我娘和王翠寶遭報應,我怎會讓你死?
「趙和哥哥,這都是你們應該受的!記住了,這是你們的報應,你們該受的!」
我咬牙切齒,刻骨的恨意灼燒着胸膛。
一股股鮮血從趙和脖頸,手筋、腳筋連接處不斷湧出。
比起身上劇痛,他更怕的是,真的會死。
從懷疑我居心不良,到從容刺我,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敗在一個看不上眼的弱女子手裏。
也沒想過,自己會變成帶待宰的羔羊。
果然,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痛的。
趙和驚駭交加,「——你不是金珠。」
我大笑,「我當然不是陳金珠!我是地獄裏爬回來的惡魔,問你們討債的!」
他像只被斬斷四肢的豬,不斷在的地上的蛹動。
我往他傷口上重重一踩,他便發出野獸臨死般的哀嚎。
他越是這樣,我心裏越是快活,但總是怕他真死了。
我扒掉他的衣物,摸出他的錢財,全部收爲己用。
他從求饒也變成了咒罵:「你不得好死,你但凡有翠寶半分美好,我也不會見到你就噁心,你就該下十八層地獄,下輩子我必殺了你。」
我揪出他腥臭的口舌,匕首在舌頭上滑動,「舌頭也不想要了嗎?」
趙和立馬僵住,一動不動。
「嗤——」我笑了一聲,「真是個鐵骨錚錚的英雄。」
之後便再不管他,這間破廟平時無人,趙和是生是死,是否遇上人搭救,那都是他的命。
他若是一命嗚呼,是上天仁慈。
他要是活下來,我就讓他後悔活着。

-9-
穿戴上趙和衣服,我瞧上去更像瘦弱的男子了。
只是沒想到,剛走出廟門,就看到了不遠處的文黔越。
想了想,我腳步微頓,「好巧,居然在這裏見到大當家。」
離開了土匪窩,他氣質更像讀書人。
文黔越目光復雜看向我,臉色依舊很冷很淡,他認出我了。
他見識過我的兇狠,卻還是一派波瀾不驚的模樣。
我心中不安,只想快些離開,「大當家,若是無事,我就先告辭了。」
「陳金珠。」文黔越慢條斯理開口,一下子叫住我的名字。
我猛地僵住,全身汗毛直立,「你知道我是真的陳金珠?」
他難道發現我是故意把娘和王翠寶留在匪窩裏的?想要將我抓回去?
我手心浸滿汗水。
文黔越悠悠出聲,「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譁——
大腦似乎在這一刻清明,我不可置信看着文黔越。
我一直知道他是個不得了的人。
哪有當土匪的能籠絡這麼一票兄弟出生入死,哪有土匪一身書生氣手不沾血,哪有土匪被手下的人殺了,大半寨子的人還爲他報仇的?
我一直知道他是個能人,是個得人心的人,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前世今生。
我指節不自覺攥緊,「大當家的是戲文看多了吧?哪有什麼前世今生,人把眼下的日子過好纔是真的。」
心中難免悲慼,想到前世最踏實快活的日子,竟然是在他建立的匪窩裏幹活,每日用勞動換來糧食。
兩世加起來,他沒有對不住我的地方。
斟酌片刻,我望着文黔越的眼,含糊開口:「大當家的,你是個仁義之人,但人有時候不能太仁義,太相信底下的人……」
上一世,他就是太信任自己的兄弟,被想要招安當朝廷官的下屬割了腦袋,希望今生他能活得長久些。
聽不聽得進去,隨他去了,我已做了該做之事。
文黔越一愣,隨後輕笑,「多謝提醒。」

-10-
我終是到了京城。
原以爲一路過來,少不得去半條命。
能平安到京,還得多謝文黔越安排人手一路護送。
剛到城門拿出路引,就有衣着光鮮的婆子過來詢問,將我引到家中。
婆子說,她家小姐知道夫人和我要來,怕我們找不到爹在京城的府邸,早半個月前就候着。
她口中的小姐,是我爹在京城的妾室——如夫人。
我與她有過一面之緣,是個性子和善的女子。
那時我再次見到娘,求她救我出火海。
娘卻令人捂住我口鼻,逼我喝下毒藥。
她跪在娘腳下說,爲我求情,「大小姐雖然淪落風塵,但也是夫人您的骨肉,您對外就說大小姐已經投河了,將她養在鄉下莊子當個普通農婦也好,何苦逼死大小姐。」
娘冷麪踹開她,通身是丞相夫人的威儀。
「你這個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天生的賤婢,倒是跟這個髒東西共情起來,她活着讓人如何看太子妃?
「你要是敢將這賤人沒死的消息告訴老爺,我就讓你孃家的父母哥嫂,全陪這個賤人去死。」
站在娘身後的王翠寶視線落在我身上,眉心緊蹙,恨鐵不成鋼道:
「姐姐,沒想到你還有臉活在世上,若我是你,被山匪擄走就自殺保全清白,哪裏會讓娘這麼爲難,你真是不孝。」

-11-
後來,還是如夫人使了銀子,把我送去醫堂,我才活下來,只是身子徹底壞了。
想到這,我難免緊張,這位如夫人是否性子一如前世那般良善。
前世她爲我向娘求情,竟是我從未有過的溫暖。
婆子殷勤帶我上馬車,一路輪轉,從側門進入一處清貴的宅院。
我心裏有了計較,爹出身貧寒,爲節省趕考路費,在我還未出生時便前往京城,只能替人抄錄書卷勉強餬口,後來能安心讀書,靠的是妾室孃家照拂。
我跟着婆子過了幾個迴廊,在一處清雅的庭院停下。
婆子還未稟報,就有一道纖細的身影整理衣衫匆匆趕來。
那纖細的身量,肚子卻高高鼓起,尤爲顯眼,是位清秀的美人。
柳娘見到我先是一愣,也不嫌棄我酸臭,拉起我的手噓寒問暖。
「你是官人的大姑娘金珠?怎的不見大夫人?」
「夫人有身孕了?」我盯着柳娘鼓起的肚子。
上一世爹對外宣稱,分明只有兩女。
柳娘細嫩的柔荑虛虛貼在肚皮上,笑得一臉幸福,「已經七月了,我只想着早些爲老爺生個女兒。」
「是男是女都是爹的孩子,想來爹都疼愛的。」
我重重點頭,已有七月,孩子是生下來沒了?還是根本就沒生下來?
想到這,我手指因爲用力攥的發白,娘連親女兒都容不下,何況是會跟王翠寶爭錢財寵愛的妾生子呢?
「我爹在家嗎?」見過了如夫人,我心中有了計較。
「大小姐先用膳吧。」
「不必了,我等我爹回來。」
柳娘無奈苦笑,看我的目光我欲言又止。
真是個好拿捏的軟性子,明明是殷實人家的小姐,若是心狠些,這府邸哪有我跟我孃的立腳地。
這世道,心善的好人,是活不體面的。

-12-
柳娘去請了我爹回來。
兩世以來,我第一次見到我爹。
三十四五年紀,面白無鬚,長了一副好心腸的模樣,稱得上溫文爾雅。
他雖是我親爹,卻從未見過我抱過我,看我時目光陌生,似要關切,卻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路上可是發生了難事?」
我對他跪下,重重在地上磕頭,將我娘做的事一一說了。
「爹,您進京趕考的第二年,奶奶便去世了。」
娘說過,爹沒有良心,要是知道奶奶死了,就會拋下我們母女,到時候恐怕連這一點銀錢都無了,倒不如一直用奶奶吊着爹。
直到今年爹高中,要我們進京。
娘才哭着寫信,告訴爹,奶奶去了,怕爹傷心才一直未說。
這些年,她一直用爹寄來的筆墨費教養着王翠寶,卻吝惜用爹的錢給我和奶奶一分一毫。
奶奶死後更是一卷破草蓆,草草入土。
我又把把娘跟野男人無媒媾和,生下王翠寶,又以救命恩人之女的名義,要我爲王翠寶當牛做馬的事說了。
這些事,過於駭人聽聞,爹和柳姨娘皆有些遲疑,也並不確認我的身份。
我自是知道這些話匪夷所思,但我就是陳金珠,我說的就是實情,只要他們願意去探查,便會知道真相。
「爹,你若不信,大可找人回村子打探,就是不要去趙和家裏。您給我定的這個未婚夫婿早就被王翠寶勾去了魂,他們合謀,將我帶到山匪地界謀害,好讓那野種頂替我。」
「那你娘現在呢?」他沉着臉來回踱步。
「他們害人不成反被害,被山匪擄走了。」我咬牙切齒,清淚止不住往下流。

-13-
我最終被柳娘安排在距她不遠的院子裏。
柳娘每日都來找我說話,她管教下的下人也如她一般講理。
兩月後,柳姨娘發動了,爲爹生下兒子,這是爹唯一一個兒子。
他喜不自勝,要將他當成繼承人培養,將他的名字加入族譜。
目光卻落在長女的族譜上上。
我相信能爬到宰相位置的人,不是個隨意聽人擺佈的庸人。
沒過幾日,爹對外宣佈嫡長女的陳金珠來京了,髮妻卻在來京路上遭遇匪徒去世。
我順勢提議,將柳娘扶正。
柳娘喜不自勝,對我感激涕零。
但我仍不放心,請了爹在京城拜的老師,由老師師孃親自做媒,讓柳娘風風光光嫁給爹。
我要讓全京城的人知道,今科狀元將陪伴多年的妾室扶正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也褪去醜陋的外殼,娟秀的容貌在精心調養下,變得奪目。
也有一些家世品性好的兒郎來提親。

-14-
柳娘熱心爲我說婆家,可我卻在貴女遊船時,身子不穩,跌到了一個俊秀男子的身上。
他通身貴氣,一雙桃花眼含笑望着我,多情亦無情,摺扇柄挑着我下巴,問我是哪家官眷。
我哪裏受過這等唐突,又氣又急,跳進水裏自證清白,被救起時已去了半條命。
過了幾日,東宮傳來口諭,要我做太子侍妾。
柳娘真心爲我着急,說做妾不是好歸處。
爹爹也因爲這份口諭,被同僚多有排擠,說他表面清正,卻用女兒攀附太子。
一時有流言說我是故意甩摔進他太子懷裏,也有當日的貴女爲我作證,確實是偶然,事後我跳水求死,若不是及時搭救,恐怕人都沒了。
我聽了這些流言心如死灰,轉頭就去了京郊的尼姑庵削髮,被我爹綁了回去,說便是拼了官不做,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去給人當無名無份的妾室。
當日,辭官的奏摺便上了皇帝的案牘。
一時間,我跟爹的故事傳到民間百姓家中,人人稱讚我爹養了一個知禮守節的好女兒,便是之前排擠我爹的同僚,也紛紛開始跟我爹結交。
第二日,就有宮裏的娘娘宣了柳娘入宮。
回來時,柳娘Ťũ⁹帶回聖旨,陛下說我品性高潔,堪爲天下女子表率,不該因一場陰差陽錯落得出家的下場,賜婚我與太子。

-15-
聖旨一下,我從小小翰林之女,一躍成太子妃,一步登天。
太子卻怒氣衝衝跑來質問我,完全沒有了當日的從容風流。
他當時只不過認爲後宮多一個可有可無的侍妾,卻不想被我一個當了十幾年農女,身後只有一個小小翰林的女子謀得了太子妃之位。
太子明媒正娶的妻,應當是高門大戶,能給他帶來諸多助力的天之嬌女纔是。
他怒不可遏地斥責我心思惡毒,便是嫁入東宮,對他而言也不過是擺了尊雕塑回來,我根本不是他心中的妻。
可笑,上一世王翠寶也不過是一場因緣巧合,便被太子一見鍾情,執意娶她爲太子妃。
看來所謂清貴的太子,也不過如此。
我絕望垂淚,「殿下,賜婚的旨意是陛下下的,臣女不敢抗旨,殿下若是不滿,儘可自己去找陛下陳情,您來找我,無非是將氣撒到我頭上,逼我去死罷了。」
廢物,不滿婚事,不敢去找皇帝,反而來找我這個無法反抗他的弱者。
這樣耽於美色,眼中只有自己和情愛的人,竟然一國儲君,真是可笑。
太子被我說的臉上紅白交加,震怒不已。
後又不知想到了什麼,溫柔撫摸我的手,卻在觸及我手上常年幹活磨出我老繭後,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既然事已成定局,便如此吧!」
眸底蘊含着濃的化不開的陰翳。
上一世,他就是用這雙骨節分明的手,一筆一筆在我臉上筆劃下棋。
憑什麼他身爲太子,就可以肆意踐踏別人的性命?
他愛重的人,就該享潑天榮華。
他不在乎的人,便是連喘口氣都是錯的。

-16-
兩年後,爹升內閣侍讀學士那日,我十七,距與太子大婚還有半年。
這些年時節不大好,北方大旱,南方洪澇,災民一波一波,朝廷根本無力救治。
我跟柳娘正在逗弄牙牙學語的弟弟,門外有人自稱是已故大夫人。
柳娘眼中閃過慌亂。
我拍拍柳娘手背,「母親,你是爹過了明路娶的正室,我親孃早就死了。」
我跟柳娘去見了娘。
時隔兩年,她變了許多。
從前她總指着我叫我幹這幹那,一不順心便動輒打罵,後來她成了丞相夫人,那高人一等的氣派更是一眼就把我瞪到塵埃裏。
如今不同了,她骨瘦如柴,精神恍惚,眼神瑟縮。
只有在看到我時,彷彿人一下子活了過來,恨不得活喫了我。
「畜生,你這個畜生!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我要見我夫君,我要讓她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我纔是內閣侍讀學士的髮妻,是夫人,我沒死!」
她身後是灰頭土臉的王翠寶,瘦了許多,卻依舊白皙美麗。
即便衣裙都髒的瞧不出顏色了,依舊如畫中仙子一般。
可見這兩年在土匪窩裏日子儘管難熬,王翠寶日子過的也不差。
我輕輕勾起脣角,「這不是妹妹嗎?你怎得怯怯站在娘身後,我以爲以妹妹的傲骨,早了斷已全清白了。」
王翠寶臉色發白,眼中的妒意和不甘幾乎要化爲實質,但她還是衝我露出討好的笑。
「姐姐你說什麼呢?我跟娘雖在匪羣,但身子一直是清白的,你就算恨我至極,也不該不認孃親,姐姐高抬貴手,讓娘跟乾爹相認可以嗎?」
「清白?說出去誰信?還有我爹有認過你這個雜種嗎?你就口口聲聲喊乾爹。」
我挑眉繼續道:「我爹是清官,你們該不會以爲跟我爹相認,就能做官夫人、官小姐了?你們這種在千百個男人身下承歡的蕩婦,就那麼厚顏無恥?」

-17-
她們在飛虎山的經歷,我一清二楚。
文黔越對她們如前世對我一般,儘管寨裏土匪對王翠寶心癢難耐,卻不許他們在王翠寶母女不願的情況下與之歡好。
只是寨中不養閒人,她們得每日做許多活。
娘疼王翠寶,把王翠寶的活一起幹了。
但一人做活換來的糧食怎夠兩人喫?
不食人間煙火的王翠寶不得不跟在娘身後做一些輕省的活計,但即便是這樣,對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她來說,依舊難熬。
她將錯都怪在了我跟文黔越身上,加上前世對大當家位置眼熱的傢伙幾次騷擾王翠寶,王翠寶索性咬牙跟了那人,籌謀殺了文黔越,奪了山寨。
誰想她剛跟人有了魚水之歡,文黔越便下手徹底將那些心懷不滿的土匪連根除盡。
王翠寶驚駭之下,認清文黔越是個有能耐的人,便想抱住文黔越大腿,穿着不蔽體的衣服,露出鬆軟的胸脯爬進文黔越被窩。
她見識了這個大當家的能耐,既然已經決定用身子爭取想要的東西,那跟誰不是跟呢?
文黔越相貌與品性,不知比原先那個下三濫流子高多少。
文黔越將她甩下牀榻,命人將她們送下了山。
王翠寶和娘又驚又喜,她們一路打聽來到京城,打聽爹的住處,聽說爹的糟糠妻死了,以爲爹不知真相,心思立刻活躍起來。
她們不知,這一路她們可以安然到京城,是文黔越派人護着。
沒成想,他們到了京城,才知道我早就找到爹,並且成了未來太子妃。
王翠寶徹底笑不出來了,看我的目光如淬了毒。
「姐姐,你這樣害我跟娘,不會良心不安嗎?」
良心?前世我有良心,我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這一世,若不是她們還有用處,我根本不會給她們見到我的機會。

-18-
我冷冷看着她們,讓人把這對母女打了出去。
娘不可置信我如此心硬,破口大罵,在府門撒潑,被下人打斷了腿,扔在地上哀嚎。
王翠寶遠遠站在一旁,一副揪着心的模樣,卻不願靠近在地上翻滾的娘。
但她卻不忘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我,「姐姐,你怎麼可以狠心不認娘啊?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長大,你轉頭認了親爹,就不要娘了嗎?」
眼見着聚來越來越多的人,直接命人將他們送去花樓。
娘和王翠寶才驚慌起來,咬牙切齒道:
「姐姐,你好狠的心,你不要後悔今日將事做的如此絕。」
管家獨子卻望着的王翠寶背影,失了神。
這一切自然被我看在眼裏。
當天夜裏,柳娘將見到孃的事跟爹說了,爹聽了一言不發,眼中卻湧現殺意。
他從前或許是個憑良心做事有原則的人,但他在官場磋磨兩年,心性早已有了變化。
「金珠,是爹委屈你了。」
我急忙笑着搖頭。

-19-
又平靜過了半月,京中突然傳出一些閒言碎語。
太子殿下迷上了一個花娘,不顧大婚將近,執意要納花娘爲側妃。
與好友醉酒後大鬧酒肆,稱自己與那花娘是真愛,花娘淪落風塵實屬無奈,是個可憐人。
既然今生無法娶花娘爲正妃,也要爲她贖身迎入東宮做側妃,此生與她共進退,恩愛一生,便是與全天下人爲敵都在所不惜。
柳娘與官眷們來往,聽到這些話語,憂心忡忡勸解我。
我笑着繡完婚帕上最後一朵並蒂蓮,反手輕拍柳娘手背,安撫她,「船到橋頭自然直,母親不用擔心,我嫁給太子是去做正室的,何必跟這些鶯鶯燕燕計較。」
腦中浮現的卻是上一世,太子用那雙養尊處優的手,跟趙和一同用匕首以我的臉爲棋盤,爭風喫醋的模樣。
我忍俊不禁,真是一對璧人。
第一世太子對王翠寶一見鍾情,不顧王翠寶當時身份低微,娶她爲正妃,婚後還忙着跟王翠寶各位入慕之賓鬥法;
第二世,王翠寶都淪爲花娘了,太子見到她第一眼便神魂顛倒,來來回回不過幾次就要與天下爲敵,也要將她風光迎入東宮當側妃。
妓女當側妃,他是真不怕丟皇室的臉。
既然太子如此相信他們堅貞不渝的愛情,那就祝福他們死鎖吧!

-20-
果然,皇帝知曉太子的荒唐事,在朝堂上當即發了難。
以爹老師爲首的幾位文官多次上奏,斥責太子爲一個花船上的女子,讓皇室蒙羞。
本朝皇帝也算勵精圖治,奈何能力平庸,子嗣也頗爲艱難,養育成年的皇子只有兩位,一個是常常咳血,藥不離手的三皇子,另一個就是如今的太子。
膝下只有這一個能繼承皇位的子嗣,自然縱容偏愛,太子也有恃無恐。
「兒子明明貴爲太子,卻連想跟心愛的女子攜手一生都做不了,兒子還做什麼太子!不如父皇把兒子貶爲庶民,我也好和翠娘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與翠娘纔是真感情,便是被逼着取了太子妃,也不過是個擺件,絕不會讓旁人越過了翠娘去。」
皇帝氣的連罵了好幾聲「孽障」,滿朝文武跪了一地。
皇帝卻也只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只禁足太子半月。
直到兩月後,王翠寶懷孕。
皇帝鬆口將有孕在身的花娘接入東宮,但終究不許在太子妃未入主東宮前,側妃先進宮,只給了侍妾的名分。
許是知道太子這事做的不地道,宮裏流水般的賞賜抬到我面前。
我悉數收下,轉頭又以太子的名義,將賞賜換成米糧,捐贈給災民。
一時間,民間只知太子爲愛發狂,未來太子妃卻一心想着百姓。
太子生怕王翠寶受委屈,風光把她迎入東宮,光是沿街撒的喜錢就散了幾千兩。
而兩地災民無處安置,躺在城門之外,等着何時纔能有米糧入腹。
朝廷只得向下層層剝削,讓各地百姓先交來年稅款。
一時間,皇權管轄不到的地方,無數活不下去的良民落草爲寇,大大小小的土匪層出不窮。
剿匪勢在必行,但北部瓦拉也受旱災影響,幾個不願臣服皇權的部族正對着水土肥沃的中原地區躍躍欲試。
皇帝不得不將大軍壓在北境,以示雄風。
天災人禍,王朝已經外憂內患,焦頭爛額。

-21-
在這樣艱難關頭,我跟官眷們一同前往護國寺祈福,見到了太子和王翠寶。
京中爲首的幾名貴婦組織的一場祈福,京中近半貴婦前往,名爲祈福實爲捐款。
養尊處優的官眷爲表誠心,相互攙扶爬上山腰的護國寺,卻被侍衛蠻橫堵在門口。
「哪裏來的村婦,驚擾了貴人,亂棍打死都不足惜!」
貴婦們又驚又惱,「貴人?哪家貴人?說不定還與我有舊?」
「誰在喧譁?」
一個衣着光鮮的婢女出來,上下打量官眷們,目露嫌棄。
「哪裏來的賤婢,也敢跟我家夫人攀交情?還不快滾!」
這一下,貴婦們全惹惱了。
以大長公主爲首,要請寺廟裏頭的貴婦人出來答話。
小婢女何時見過這樣的陣仗,話也不回一聲,直接跑進寺廟,還將大門落了鎖,好似迴避事情便過去了。
我蹙眉看着這一幕,只覺得可笑。
出門在外,貴婦都穿着輕便衣裙,瞧上去普通,但哪裏是真的便宜布料。
只是王翠寶身邊的婢女不識貨罷了。
王翠寶到花樓後不願接客,就跟我娘哄騙了這個被家人賣到花樓的姑娘,同她說自己是官家小姐,是被惡人頂替了身份才淪落至此,將來必會重新做回貴女云云。
婢女也是個蠢人,她替王翠寶接客,才讓王翠寶以「清白」之身與太子情定三生。
利用了人,王翠寶總不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踹了這姑娘,將人弄進東宮當貼身婢女。
明面上這婢女是東宮寵妾的心腹,誰都要給三分面子,私底下卻一直被人吐唾沫星子。
王翠寶自然不會讓所謂恩人挾恩圖報,才設計了這一出。
讓婢女出面頂撞了未來太子妃,既可以讓太子心疼她當侍妾舉步維艱,又能讓太子對我越發厭惡,還能借機發落了這個婢女。
一石三鳥。

-22-
可王翠寶的算計再精彩也無用,她今時今日所作所爲全是由我引導。
她只知道我半月前給護國寺遞帖,就纏着太子放下政務,陪她到護國寺散心,讓我看看未來的夫婿是如何在乎她,又要太子看我發瘋善妒模樣。
她卻不知,帖子雖是柳娘名義定的,但來卻是半個京城的貴婦,便是當今天子最敬重的姑母,也親自來了。
有大長公主做主,哪裏有我說話的份,我隱在各家千金中不出頭。
這一來一回,約莫半刻鐘過去,纔有僧人惶恐向主持通報,原先貴人有急事走了。
貴婦們面面相覷,知道這人踢了鐵板跑了。
「去看看是誰家的如此不懂事。」第一次被如此無禮對待,大長公主動了怒。
我面上卻閃過一絲遲疑,被柳娘看出。
「大姑娘這是怎麼了?」
邊上貴婦目光向我看來,我苦笑着搖頭,「無事。」
目光拉絲一般,落在即將被山體遮掩的馬車上。
衆人這纔看到的特屬於太子的圖騰。
這一下,衆人面色古怪起來,「是那位?難怪能做出這等叫人啼笑皆非的事。」
「花娘果真上不了檯面,見到主母竟不來主動請安。」
我尷尬笑道:「許不是她呢?何況我還未與太子成婚……」
大長公主見狀,拉住我的手,安撫道:「你是個好的,還想着爲那人隱瞞,不過此事終歸不好聽,切莫再說了。」
又問主持,「你說的那位貴客身旁可有男子相伴?」
主持已知公主身份,恨不得跪下求饒,倒豆子一般將王翠寶和太子進寺廟後請卿卿我我,遣散閒人的事一一說了。
聞言,大長公主面色徹底沉下,「佛門竟然還能做出這等不知羞的事。」
我垂眉不語,這算什麼?
王翠寶和太子日夜放蕩,早就傳遍坊間,他們的淫豔畫本,黑市都不知道賣了多少本。
我還花不了不少銀子多刊印了幾本,送到各地勾欄花樓呢!
前一世,王翠寶和太子恩愛是傳世佳話。
那這一世,王翠寶不過是一個小人得勢的花娘,太子是耽於情愛的無用草包。
不過大長公主如此生氣,並非爲了太子獨寵花娘,她氣的是今日乃是工部、戶部、兵部幾位肱骨之臣商議如何安置災民,消滅各地匪患的大事,皇帝親指太子負責。
太子卻棄社稷黎民不顧,只顧跟王翠寶尋歡作樂。

-23-
祈福過後,大長公主直奔中宮。
第二日,太子殿前失儀,被皇帝狠狠訓斥。
查了他手上幾樣差事,又氣的連處死太子幾個得力下屬,又令太子將災民和匪盜儘快處理好。
此次過後,太子果然老實許多,一心安置災民,又四處召集能人處理匪患。
直到大長公主膝下唯一嫡親孫女張羅議親,卻被太子以安撫瓦剌的名義,先斬後奏送去和親,天子動了真怒。
太子在朝堂發狂,「大長公主受天下供奉,公主孫女也備受恩澤,在皇室需要她們的時候,自然要爲皇室解憂,兒子已經同瓦剌來使商議好,封我這位表妹爲郡主,嫁給拉瓦首領爲妾。」
「逆子!我朝威懾瓦剌,瓦剌求和,也該瓦剌獻上誠意,我朝爲何要降郡主!」
郡主給別國君主當正妃都綽綽有餘,太子卻執意用郡主羞辱大長公主,將她嫁給能當她爺爺的老人爲妾。
太子有恃無恐,「我大朝怎可言而無信?既然父皇已將此事交給兒臣負責,還請不要多加干涉。」
皇帝一時之間氣急,太子敢如此放肆,依仗的就是他是皇帝膝下唯一健康的子嗣,除了他無人能繼承皇位。
各藩王並非沒有先祖血脈,只是皇帝怎麼甘心將好不容易鬥來的江山,拱手讓人呢?

-24-
與此同時,最初災荒過去,各地的災情有所緩解。
沒有了能鎮壓匪患的趙和,匪患在朝廷無甚大作用下,出現了各自蠶食的現象。
大匪幫吞噬小匪幫,本就活不下的百姓不是被殘害致死,便是加入匪幫。
便是府衙都遭到搶掠。
這時,文黔越的匪寨出了名,他們盤踞一地多年,從未傷害過的本地百姓,還給災民米糧,將覬覦本地外匪一應打跑,吞併數千人馬,素有「英雄」名號。
當地匪幫,隱隱有將他視爲首領之意。
文黔越帶着一衆兄弟拿着招安令來到京城那日,正是我與太子大婚之日。
因着各地災民匪幫不絕,我主動提出成親儘量縮減開支。
太子聽聞後,冷笑搖頭,執意辦的風光體面,請了京城大小官員與其妻女。
所有人都道太子對我敬重有加,只要我入主東宮,便能讓太子遠離妖妃,重回正途。
只有我知道,太子早就中了王翠寶的邪,要在全京城面前,把我打下十八層地獄。
我坐着八抬大轎,接受全城官眷命婦祝賀時,王翠寶沒有受到半點阻攔,挺着隆起的孕肚,說要拆穿我的真面目。
同她一起來的,還有我那被安置在宮外別院裏娘。

-25-
我娘早換下破爛的衣物,通身都是氣派,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好似天生便是受人奉承的貴婦。
只是她眼中的陰冷,幾乎要將我刺穿。
不僅我在等這一日,她們也在!
王翠寶面白如紙,她滿目不可置信,彷彿一碰即碎。
「二郎,她就是你說的太子妃嗎?她不能做太子妃!」
太子露出焦急猶豫的神色,「翠娘你最是溫柔體貼,我最愛的是你,若不是父皇下旨,我怎會娶她?」
王翠寶跟太子一對起戲來,邊上寒暄的賓客皆是安靜下來,瞧着他們惺惺作態,擰起眉宇。
真是一對狗男女。
明明一早籌謀大婚之日要將我的身份給王翠寶,卻裝的一副迫不得已的無奈模樣。
我撩起額前的鳳釵點翠,大大方方站在太子身Ṫų⁷邊。
「你是就是太子身邊的侍妾,今日是我與太子的大喜之日,有什麼事情,今日過後再談。」
王翠寶眼睛死死盯着我的喜服,眼中閃過一絲妒恨,面上卻慘白一片,如風雨中飄搖的白花。
「你害我至此,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你這忘恩負義,欺世盜名之輩揭穿!」
我娘也飛撲了過來,要扇我巴掌。
她跟着王翠寶過了幾天好日子,似乎就忘了自己不過是個無權無是的農婦。
她還未靠近,就被我周邊的宮人攔下。
「放肆!竟然對太子妃不敬!」
我娘順勢打滾撒潑,「太子妃?她也配!她根本不是我夫君的女兒,她頂替了我女兒的身份,謊報我死了,才當上了太子妃!」
這話一出,在場達官顯貴皆是一愣。
我娘又在人羣中瞧見了柳娘,瘋狂發泄心中憤恨。
「你這個下賤的娼婦,倒貼給人當妾的賤人!竟然聯合這小娼婦害我和我女兒!」
又跪在我爹面前,拉着他的衣袍,哭的嘶聲力竭。
「郎君,是我啊!我們是結髮夫妻,在家中爲你養育女兒,替你爲婆母盡孝,我並未死,只是被歹人所害。
「你離家十七年,你從未見過女兒才被歹人欺騙,你眼中的這個金珠,就是我書信中與你說起過的義女,她知道你高中狀元便心懷不軌,頂替了翠娘身份與你相認。
「這些年我與女兒過的好苦,你就是不認得女兒,也該認ƭü⁴得我我這個髮妻纔是。」
說着,娘狠狠瞪了柳娘一眼,用手還捶爹胸口,「你怎能輕信我死了的消息,讓這個賤妾稱心如意。」
爹在娘攀上來時狠狠一躲,娘撲了個空,「慎言,柳娘在我微末時扶持我,對我恩重如山,是我師父、師母做主扶正的妻子。」
娘面色一遍,看着柳娘面目變得扭曲,連罵了幾個賤人。

-26-
王翠寶看着這一幕,眼中閃過陰毒,虛虛扶着肚子,清淚滑過臉頰。
「陛下素來厭惡我,想來我是活不下去了。,二郎,我只求能平安生下我們的孩兒。」
王翠寶大鬧婚禮,本就是他們幾人合謀,現在見愛妾垂淚,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爲王翠寶的淚水賠命。
「你素來善良,我鍾愛你,便是豁出命,我也會護住你。」
情意綿綿的模樣,讓場上達官貴族蹙眉。
我冷眼瞧着這一幕,暗中給爹和柳娘一個眼神,心中安定下來。
很快,帝后親自降臨,百官跪了一地,烏泱泱的人羣身後,還跟着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
我極快地笑了一下,便跟着太子跪在帝后身前。
皇帝看也不看太子一眼,直接問我,「究竟發生何事,太子妃你來說!」
我勉強衝着帝后笑,卻比哭還難看,「臣女不敢說。」
帝后皺眉。
太子越過帝后,先一步發難。
「你自然是不敢說!你並非陳大人之女,不過是翠娘和她孃親收養的孤女。
「陳大人高中後,翠娘和她母親有心帶你一同入京,你卻忘恩負義,搜刮走她們錢財和憑證,逼的她們走投無路,險些喪命,自己卻藉着翠孃的身份成了官家小姐。」
聞言,我搖頭苦笑,「看來太子早聽到一些風聲,就等着今日大婚向我發難,是想置我於死地了。」
「你承認了?你本就陰毒該死,這都是自作自受。」
太子眼前一亮,俊朗的臉幾乎扭曲,「來人!將這個毒婦拿下!本宮的翠娘纔是陳大人親女,是嫡女,她才該是太子妃。」
「太子殿下!」
「太子?」
「胡鬧!事情還沒有原委,如何只能聽一面之詞?」
場中出現幾道不同的聲音。
「陳卿,此話屬實?」皇帝悠悠出聲。
爹跪到皇帝面前,面上有羞愧,有憤慨。
「陛下,是臣家事處理不當,纔出了今日之事,臣有愧聖顏。這老婦人確實是臣髮妻,不過臣已將她從族譜中除名,今後生死不相干。」
娘聞言,眸色一厲,「好好好,我以爲你是被人欺騙,看來你就是個陳世美,停妻再娶,知法犯法!」
「你虐待婆母,與外男媾和生下野種,又企圖害死金珠,我爲何你不能休你?」
爹冷冷看向我娘,將我娘同外男生女,又用着他日夜抄書轉的銀子養育王翠寶,卻將我當成奴僕對待的事一一說了。
越說,娘和王翠寶的臉色越難看,卻死咬着不鬆口,說爹是被我蠱惑,還讓太子請了證人進來。

-27-
瞧見來人,我險些笑出聲來。
「王大伯,您怎麼到京城來了,兩年未見,您將嬸子典回來了嗎?」
典?
貴婦們看向王大伯目光皆是一冷。
我蹙眉,「二丫如何了?您還是收了隔壁村老漢二百文,將二丫送給他傻兒子當媳婦了嗎?」
這一下,王大伯先受不住,在聖顏前尿了一地,卻不掩從前對我的輕視。
「金珠,你個賤皮子,再胡就讓你娘打死你!」
說到一半,他突然住嘴,想起今日是要替我娘和王翠寶做爲證,卻被我一激,直接暴露了本性。
我抓住把柄,「你既然是來指正我是孤女,何來娘打死我?」
帝后嫌惡擺手,再也不聽他要說的證詞,直接命人把他拖下。
王翠寶與娘臉色更白一寸,她們敢鬧婚禮,除了太子偏信她們,要爲她們做主,另有一個原因,便是她們早已串通好。
王翠寶又叫人擡出趙和。
曾經健壯偉岸的男人瘦如枯骨。
我好整以暇望着半癱的趙和。
這兩年,他一直活在我眼皮子底下,知道他過的是什麼豬狗不如的日子。
兩月前,我纔將他扔到娘必經路上,娘當時見了他,避之不及遠遠躲開,他在街頭流浪了幾日,才被決定復仇的王翠寶撿回。
儘管不再流浪,娘和王翠寶卻嫌他是個廢人。
娘面上說他喫苦,要爲他報仇,命僕人照顧好他,卻在他被僕人虐待時,裝作瞧不見。
趙和卻以爲王翠寶和娘依仗人眼色過日子,生怕連累她們,一直隱忍不說。
孰不知王翠寶和娘,巴不得利用完趙和,就趕緊讓他去死。
他曾經跟王翠寶的一段,是萬不能讓太子知曉的。
如今,他見了我,眼睛瞪如銅鈴,全身都在發力抖動,恨不得從竹擔上跳下來打我。
「哈哈哈哈哈,陳金珠你要遭報應了,你當初害我,只以爲我死定了,沒想到我活下來了吧!我死也要拉你下地獄!」趙和咬牙切齒。
我嚇得後退,臉上強裝的鎮定再也維持不住,聲音已夾雜了哭腔。
「趙大哥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說是我害你,我怎麼害你?
「你鍾愛妹妹,執意跟我退婚,我們早已沒有往來,你受傷之事怎麼還能賴上我?況且你如此高大偉岸的男子,我怎麼能傷的了你?」
趙和氣焰一頓,急忙解釋:「是你,分明是你說翠寶病重,帶我去破廟,要殺了我。」
「我怎麼會殺你?我和娘三人一起離開村子找爹,那時你還在村子,幾十口人可以作證,我從來沒見過你,如何能傷你?」
是啊!我跟娘前往京城,幾乎半個縣的人都知Ťṻₔ曉,趙和連路引都沒有,如何前往?
趙和自知失言,「明明,明明是你蛇蠍心腸,要害我和翠寶……」
「趙大哥!」王翠寶急忙嬌哭出聲,「你不要被她帶進圈套裏了,我還請了爹的管家之子,證明我的身份。」
我不再言語,定定跪在帝后面前,全憑他們做主。
目光卻在不經意間與文黔越相交,瞧見了彼此眸中的冷光。

-28-
王翠寶先是大鬧婚禮,又是帶來了娘揭穿我,還請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村中老人,是連趙和與管家之子出面作證,安排的面面俱到。
只是隨着她做事越有章程,百官也感到了事情不妙。
太子與這個寵妾所作,莫不是一早安排好的,就等着今日發難。
「真是蠢貨,竟然還癡心妄想替代太子妃?」
「太子竟如此胡塗,被這樣卑劣低賤的妓子玩弄於股掌之中。」
「兩年前陳大人認女,可是請了當時村中全部老人來京指認的,根本無錯認的可能。」
若是沒有百分百把握,爹怎會認下我的身份?
當時爹請了村中大半老人過來,將我和娘在村中的過去打探的一清二楚。
當ţũ̂ₘ時認親,爹不少親近的同僚好友,師兄弟都在場,皆能爲我證明。
從一開始,王翠寶和娘打的主意,便無法實現。
聽到百官的議論,王翠寶徹底僞裝不下去,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手扶住孕肚。
太子見狀,心中一緊,「翠娘,可是肚中孩兒有事?」
娘更是臉色大變,目光緊緊盯着王翠寶肚子,那是她們的寄託,是皇帝唯一的孫子,是她們翻身的指望。
「二郎,是我沒用,我沒想到她早就我的退路堵死了,我便是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了。
「只有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也只要你懂便夠了。
「我雖然淪落青樓,卻是清白身子跟的你,走的時候,也只屬於你一țṻ¹人。」
她悽苦笑着,眼中滿是深情。
「等我把我們的孩子產下,我便離開這個世界,不讓二郎爲難。」
太子立馬紅了眼,發了狂般提起身旁侍衛的劍,就要衝我刺來,「毒婦!你耍的好手段!」

-29-
婚宴大亂,無數侍衛將太子攔住,卻不敢傷他。
太子卻沒有這麼多顧慮,他衝着我胡亂劈刺。
我閃躲不急,臉上手上皆有劃傷,狼狽不堪,心裏卻期盼太子再瘋些。
帝后見狀大驚,忙叫人控制太子。
同時又有數個太醫爲我診治。
這時,文黔越從人後站出,悠悠然勾起脣角,如秋水般的眸子望向王翠寶。
王翠寶見到文黔越,原本特別撲白的臉瞬時慘白如惡鬼,美目中滿是不可置信。
「是你?你竟然在這。你是土匪,他是土匪啊!他怎麼會在這裏!」
王翠寶語無倫次,在山寨的日子,是她的噩夢。
她用身子勾引山匪,要是被太子知道,她最唯一的依仗也會失去。
她死死瞪着文黔越,眼中有哀求,有渴望,也有威脅。
但文黔越今日前來,就是要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的。
他淺淺笑着,「是你?你從寨中逃出,竟然成了太子的人,看來太子確實喜歡你。」
爹也在此時站出來,「你本是與人私通生下的野種,後來又陷害金珠不成,被擄娶當了匪妓,後來又再花樓當花娘,現在又這般欺辱我女兒,以爲我當真不知?」
這一席話,直接將王翠寶和娘做過的事一錘定音,大白天下。
太子更是不可置信望着王翠寶,「他們說的……是真的?」
王翠寶卻如看着鬼魅一般,狠狠盯着文黔越,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無需多說,她的反應已經給了答案。
在場衆人本就瞧不上王翠寶母女,如今是看她們一眼都嫌髒。
太子則如當頭棒喝,不住質問王翠寶,雙目猩紅,狀如惡鬼。
帝后見事情越發不堪,直接命人將太子和王翠寶帶下,而其餘作證之人,一應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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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連半月沒有踏出東宮半步。
朝廷百官都看着皇帝眼色行事,無一人敢爲太子求情。
婚禮雖未完成,我還是入了皇室,成了太子名正言順的妻。
太子不出東宮,與王翠寶日夜糾纏,一時掐她脖子叫她去死,一時又悔恨抱着她說對不起,有時又醉酒將她鞭打,第二日又追悔莫及請太醫醫治。
如此反覆,王翠寶被折磨的心力交瘁,但在我面前依舊趾高氣昂。
「你是太子妃又怎麼樣?我就算過去不堪又怎樣?太子最愛的還是我,我纔是太子的真愛,只要她當了皇上,我生下皇兒,我依舊是萬人之上!」
因爲有她,我每日安插人手,將東宮完全掌管在我手中的日子,多了幾分樂趣。
半月後,一直等着太子悔過的皇帝終於死心,將他廢爲庸王,遷到前朝廢棄王府中。
新太子是那位纏綿病榻的三皇子。
失去太子身份,庸王才如夢初醒。
但依舊遲了,他連走出王府都做不到。
唯有我能自由出入王府,他開始對我百般示好,我表面應承,卻斷了他跟王翠寶向外界傳話的可能。
又一遍遍逼他喫瘋藥,又將他埋怨皇帝不公,咒罵新太子的話傳到外頭,以至於帝后都不願再提起這個兒子。
無需我出手,新太子便沒有打算讓他活着做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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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死在後院通房侍女的肚皮上。
要多荒唐有多荒唐,多年後百姓提起這個廢太子,都會吐兩口唾沫嫌晦氣。
他屍身草草下葬,規格連一般皇子都不如,陪葬更是少的可憐。
庸王一死,王翠寶最後的靠山也沒了。
她挺着即將臨盆的大肚,瘋了一般要和我一起去陪庸王。
我叫她安心生下孩子,卻在她生下孩子後,將孩子奪了過去,請旨爲這個孩子爭了郡王之位,帶着孩子赴任偏遠封地。
我將她囚禁在王府最邊緣角落,每日不給她飯食,只留幾個心腸歹毒的侍衛常伴她身邊,唯有將這些侍衛伺候高興了,纔會賞她一碗豬油拌飯。
我不許她生病,讓她做盡下賤之事,卻又給她希望,讓她知道她生下的孩子是皇帝唯一的孫子。
還有趙和,我保下了他,將他馴養成人犬,對着誰都哈氣乞食。
只是在見到王翠寶時,眼中還是會閃起亮光。
我給他掛上狗圈,綁在王翠寶院子前,看着王翠寶一遍遍用身子勾引侍衛換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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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老皇帝死了,新太子繼位。
新皇努力造人,但身子不行,一直無所出,就幾次找人刺殺我的便宜兒子,都被文黔越提前告知,我一一化解。
甚至幾次在便宜兒子面前, 我都是以身擋劍。
新皇登基不過兩年便崩逝,有我和文黔越的籌謀, 便宜兒子成了新的皇帝。
我是垂簾聽政的太后, 他是把持朝政的攝政王。
朝堂是我們的一言堂,便是已經成爲宰相的爹, 也對我們的專政有所不滿。
但天下在我們的治理下,海晏清河。
不過不妙的是,我這個便宜兒子不愧是王翠寶和庸王的種,不知聽信了誰的讒言,籠絡自己的人手,並且開始打探自己身世。
我趕緊給只有十三四歲的他填充後宮, 逼他兩年生下兩子,有了繼承人後, 帶他去見了已經瘋癲的王翠寶。
那時的王翠寶和趙和被我養在冷宮中, 宮中不論侍衛還是太監,皆可欺辱他們, 早已被折磨的豬狗不如。
聽說她整日會說些奇怪的話。
「不對, 事情不對的,我纔是太子妃,我是皇后啊!我一生榮華,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陳金珠纔是的娼婦, 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朝廷不是已經飄搖欲墜了嗎?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死之前,朝廷還能再撐幾年的,我這一生不該是史書都承認的真愛嗎?」
我聽後,微微一笑,只說她是瘋了。
心中卻也有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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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早對當年的事一清二楚, 見到生母被我折磨的如此不堪,瞬間暴起,Ŧũ⁸ 揚言要殺了我。
這個我親手帶大的孩子, 我幾次身體擋劍換來他的信任。
卻在知曉自己身世時,翻臉不認人,要我去死。
我冷冷抽出侍衛身旁的劍,像多年前, 庸王對我揮劍那般,刺向小皇帝,當着王翠寶的面一劍穿胸, 殺死了小皇帝。
王翠寶眼中剛升起的希望瞬間破滅。
她趴着過去, 想看看這個她從出生便沒有見過一眼的孩子。
我令人將她拖走,冷冷開口:
「皇帝氣血攻心, 不幸崩逝, 明日便請大皇子登基。至於這對賤婢, 剁成肉泥去餵豬。」
當久了權利在握的太后,我心早就硬如石塊。
我早說過, 這一世, 我只想做喫人的人。
只有站在頂峯, 我纔可以做我想做之事。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要說。
在我成爲太后那年, 我將大長公主的嫡親的孫女接回。
她是我計算之外的可憐人,我會護她在我羽翼下,順遂過完一生。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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