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崖被救回來後。
我突然就不再癡纏薛妄了。
不再追着他跑,對他噓寒問暖,討好遷就。
而是日日把自己關在佛堂,虔誠唸經。
連他上門說要退婚,我都只是點頭說了句「行」。
然後繼續回來跪求:
「菩薩保佑,菩薩開恩。」
「那日懸崖下,我是中了毒,纔不得已玷污了那位公子的。」
「只那一晚,應該不會有孕,對吧?」
「他也不可能會找到我的,對吧?」
-1-
裙襬拎在手裏,我沒了命的在樹林中奔跑。
身體像被劈開一樣劇烈的疼着,但我半點不敢停——
昨夜山崖下,被藥性催得失了神智的我。
撲倒了一位匆匆過路,似乎還受了傷的俊俏公子。
用腰帶牢牢捆住他的手腕,像個最下賤的妓子一般。
在他懷裏磨蹭輕喘,在他頸邊輕吻撩撥:
「公子莫怕,我不是壞人,不會傷你性命。」
「我只是有些熱,想求公子,替我泄掉體內的火……」
「公子,我要摸你了。」
「公子,我要親親你了。」
「公子我要……」
而那位公子,許是真的掙脫不開,認命了似的。
由着我輕薄玷污,全程幾乎沒開過口。
只在我達到滅頂歡愉,失神尖叫的那瞬間。
在我耳邊冷笑着低語了一句:
「明日若是弄不死你,我枉爲人。」
半點不誇張。
那短短的一句話,卻帶着十足死亡味道的森森殺意。
以至於我現在回想起來,都還由衷得從心底裏冒寒氣。
所以清晨醒來之後,我半點沒有猶豫,穿上衣服就逃之夭夭。
生怕晚一點,那公子便會醒來,直接弄死我。
哦,其實也不用他弄死我。
此番皇家圍獵,聖上帶着皇后、皇子親臨獵場。
這滿山的營賬裏住了幾乎全朝的文武百官、世家公子、命婦千金。
這要是被人發現我昨晚玷污人家公子,未婚失貞。
我可真就不用活了!
「小姐!謝天謝地你沒事!」
一聲帶着哭腔的驚呼,突然在耳旁響起。
我被嚇得渾身一個哆嗦。
抬頭就見我的貼身丫鬟碧玉正紅着一雙眼,朝我跑過來。
身後還跟着我的未婚夫薛妄。
以及……一羣世子千金、丫鬟侍衛。
我的心直直得墜了下去:
完。
要完。
-2-
昨夜圍獵盛宴,三皇子在崖邊的水潭處,設了流觴詩會。
我本不愛熱鬧,只是因爲薛妄會在,就也跟着來了。
卻沒想到這般場合,衆目睽睽之下,竟會有人敢在我的酒中動手腳。
只一杯,便頭暈身熱,眼前發花。
我察覺不對,急忙去找薛妄,想央他送我離開。
幾個公子哥卻酒勁上了頭,拽着我大膽調侃起來:
「阿妄,雲歌長得傾國傾城,又對你一往情深,你怎得這般不識風趣,幾次三番的想跟她退婚呢?」
「瞧把咱們雲歌逼的,爲了留住你,連裝醉獻身這招都用上了。」
「阿妄你若真的不想娶,那這護送美人的功勞,我可就來了啊?」
「就是就是,我也想!我可惦記雲歌好久了!」
「阿妄,這美人兒你不要,我們可等着獻殷勤,撿大漏呢!」
衆人紛紛起鬨,薛妄卻神色淡漠。
疏離的視線從我醉酒似的潮紅臉上掃過,微微頓了頓。
而後薄脣啓合,無所謂道:
「隨你們便,想送便送。」
「若有本事能Ṭŭₔ讓她再也別來煩我更好。」
「這麼多年被那孃胎裏的婚約束縛,被她這個累贅糾纏捆綁,我早煩透了。」
此話一出,滿場Ṫũⁱ鬨笑。
幾個公子哥當即笑着走過來,強行拉走了碧玉。
架着渾身無力的我便往門外走去:
「阿妄你放心,兄弟我定使勁渾身解數讓雲歌滿意。」
「保證救你出苦海,解了你倆的婚約!」
後面發生的事情,我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有人摟着我,要將我帶上馬車。
薛妄似乎在後面踢翻了桌子,杯盤碎落一地。
我推開了誰,又撞倒了誰。
最後,腳下失去實感,身體騰空,滾落下了山崖。
崖頂隱隱傳來驚慌失措的裂喊:「雲歌!!」
-3-
「那樣高的崖,這麼密的林子,找人的侍衛都迷路了好幾個。」
「奴婢真是快嚇死了!」
「小姐,您昨晚是在哪兒……」
「哎碧玉碧玉,」急忙打斷碧玉,我乾笑着扯了扯嘴角,「我這不是沒事了嘛。」
可別再問了啊。
我昨晚做的那點事兒,哪兒禁得起問?
再說,問也別在這裏問啊!
這衆目睽睽,人人皆在的,那公子萬一醒了追出來,我就得死這兒了。
「感謝諸位來崖下尋我,大恩之情,沒齒難忘。」
將衆人盡數攔下,我的眼睛一直瞄着林子外的馬車。
心虛又心急,根本待不住一點兒:
「只是昨夜我受了驚,着實後怕,不如咱們先就此散了?」
「各位繼續回崖上曲水流觴,把酒言歡。」
「我就先行回府了啊,告辭!」
說完,膝蓋草草一彎,權當行禮拜別。
我腳下着火似的,拎起裙襬就要往林子外跑。
從見面起就一直沉默的薛妄,卻突然拽住了我的手腕。
抿緊了薄脣,神色莫名的看着我:
「我送你吧。」
「昨夜……是我沒護好你。」
「不必!」我嚇得音調都拔高了,連連擺手:「不必麻煩薛公子,我自己可以。」
薛妄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墨色的眉微微蹙起。
眸中氤氳着我看不懂的矛盾與焦躁:
「薛,公子?」
-4-
「嗯。」
我點點頭,疏離的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昨夜不自量力,強求薛公子送我,是雲歌不懂事。」
「今日車伕和碧玉都在,我自己回便是,真就不必勞煩薛公子送了。」
周圍驟然靜了一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薛妄亦是垂眸凝視了我半晌。
眸色深深,似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翻湧。
但最後,卻只化爲了一聲淡漠輕嗤:
「你若真能徹底幡然醒悟,不再糾纏,我倒求之不得。」
「與其在這裝模作樣。」
「我倒真希望我再登門退婚時,你能不要再……」
「行。」我急忙點點頭,答應的爽快,「若薛公子再上門退婚,我定不會再挽留央求。」
如此,一向爲我撐腰的兩家父母,應該就不會再爲難他了。
可也不知爲何,明明我終於鬆口答應了退婚。
薛妄卻不見喜悅,反而猛地滯住了神情似的,眼底閃過一絲晦暗:
「你……」
心裏着急,我無心等他這吞吞吐吐的下文。
急忙福身向衆人道了句告辭,轉頭便上了馬車。
碧玉茫然跟在我身後,看着我做賊一樣的拉下馬車簾子,有些傻眼:
「小姐,我沒做夢吧?您終於要對自己好些了嗎?」
這話,莫名說的有點噎人。
我伸手摸了摸鼻子,緩了口氣,湊到她面前壓低了聲音:
「進城後你悄悄下車,找個路人給些銀子,託她幫我買副藥。」
碧玉眨着睛看我,問得認真:「何藥?」
我卻被她這澄澈的眼神盯紅了臉,輕咳一聲後,別開了頭:
「避子湯藥。」
「啊?!!」
-5-
自獵場回來後,我藉口養傷。
一直窩在府裏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整整半個多月,天天悶在佛堂裏,誠心祈禱:
「菩薩保佑,菩薩開恩。」
「這都大半個月了,京中並無異樣,想來應該是沒事了,對吧?」
「那位公子應該是選擇默默喫了這個悶虧,不會再來找我了,對吧?」
畢竟,能出現在皇家獵場的人,非富即貴。
那位公子想必也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被我一個女子綁住並玷污這事兒傳出去,他的臉面也保不住……
「小姐,薛公子的生辰宴,給您送了請帖。」
碧玉突然推門進來,手中拿着份請帖,神情微妙。
她向來是看不慣我這樣卑微得喜歡薛妄的,總替我不值。
可偏偏,她卻也最懂得我的癡戀執念:
「唉,原以爲那日之後,薛公子會迫不及待的上門退婚。」
「沒曾想,婚是沒退,生辰宴的請帖反倒破天荒頭一次主動給您送來了。」
「這麼一看……或許薛公子心中,並非全然沒有小姐啊。」
我頓覺無奈,白了她一眼:「這話你自己說着信嗎?」
薛妄至今沒上門,只可能是一個原因——又被薛家父母攔下了。
畢竟兩家父母對這門親事,都是相當的滿意。
薛妄這回主動給我送請帖,應該就是因爲無法前來。
所以乾脆請我去薛府,想當衆在宴會上再提退婚吧。
碧玉不可置否的扁扁脣,聳肩道:
「反正這請帖啊,奴婢還是給您吧!」
「您若是對薛公子還有念想,此番或許真可能是個重修於好的好機會。」
「奴婢可不想您日後會後悔沒去找他,沒……」
「沒有日後了碧玉,」輕輕垂眸,我打斷了她,「我跟薛妄,不會有日後了。」
並非只是因爲我已婚前失貞,沒了清白。
更因爲那日踩空墜落時的失重感,讓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輕鬆。Ŧű̂⁶
一種放下了執念,釋然到想哭的輕鬆。
輕鬆到我當時就想啊,算了吧雲歌,真的,算了吧。
「情情愛愛什麼的,那都不重要了。」
輕輕攬住碧玉的肩,我故作釋然地笑了笑:
「躲着活命纔是小姐我當前的第一要緊事!」
「你就記住,別說是薛妄,就算是天王老子來請。」
「你家小姐我也斷然不會邁出佛堂半……啊!」
一枚泛着冷光的飛鏢,伴隨着我話的尾音,突然猛地扎進了我跪着的蒲團裏。
冰冷銳利的刀鋒離我的膝蓋,只差了半指!
-6-
飛鏢上明晃晃扎着一個字條。
字不多,就兩行:
【明日申時三刻,邀月閣二樓。】
【懸崖黑夜,有賬清算。】
落款,溫旗玉。
六皇子,溫旗玉。
手握京都鐵甲衛,權傾朝野,野心勃勃的御王溫旗玉!
身體頹然後坐,我面如死灰地抬起頭。
看向了神態慈悲的菩薩——
敢情我這生生拜了半個多月。
結果到最後,您是啥也沒保佑到啊?!
-7-
「託雲小姐的福。」
邀月閣的整個二樓,都被清了場。
溫旗玉穿着一身黑色繡金常服,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
明明是那樣清朗俊逸,足以驚豔衆人的一張臉。
神情卻冷冽肅殺,透着森森寒意:
「那夜西山剿匪,本王剛經歷了一場血戰,本就負傷力竭。」
「雲小姐的突然襲擊,讓本王急火攻心,傷上加傷。」
「回京足足養了半個月,故而拖到了今日才找雲小姐。」
「算、算、帳。」
幾乎是立刻,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那晚的那句「弄不死你,我枉爲人」。
熟悉的刺骨寒意,順着脊樑一路向上。
頓時麻到了我的天靈蓋——
「不知這半個月裏。」
「雲小姐可想好怎麼給本王一個交代了麼?」
「噗通!」
踩着溫旗玉這句話的尾音,我跪得極其利落誠懇。
腦門往地面上實誠至極的重重一磕:
「那晚臣女遭人算計,無意冒犯了王爺,罪該萬死。」
「還望王爺看在臣女情有可原的份上,饒臣女一回。」
「日後王爺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尚書府定當全力相助!」
我知道自己是有活命餘地的——
不然昨夜那枚飛鏢,直接就能殺了我。
沒有下手的原因……
我猜,或許是因爲我那做戶部尚書的爹,郡主出身的娘?
當今聖上年邁身弱,卻遲遲未立太子。
三皇子溫竟和六皇子溫旗玉,是最有希望奪嫡的。
溫旗玉若在此時能得到我爹這個戶部尚書的助力,自然是如虎添翼。
「聽起來倒是不錯。」
「只是令尊曾在朝堂之上,公然支持過我三哥。」
「雲小姐又憑什麼讓我相信,令尊會真心實意的改變陣營,站到本王這邊?」
溫旗玉勾脣淡笑,神情分不出喜怒:
「憑你的一張嘴嗎?」
-8-
「臣女……」
原先準備好的誠意,在這句反問面前,突然就失去了可信度。
我張了張嘴,想說三皇子任人唯親,心思陰狠,我爹近期本身就在考慮另投明主了。
但的確,眼下這承諾純屬空白白牙,半點分量都沒有。
除非……
「聯姻。」
溫旗玉淡淡開口,點明瞭破局之法。
眉目輕抬間,慵懶卻霸氣:
「若本王娶了雲小姐,令尊自然就被默認站到了本王這裏。」
「不用證明,便足夠可信。」
「只是……」
溫旗玉說着,頓了頓,茶杯輕輕放回桌上。
挑眉掃了我一眼,神情意味深長:
「本王聽聞,雲小姐跟薛丞相家的公子,自幼訂有婚約?」
「而且這半個月來,我看雲小姐似乎並沒有退婚的打算。」
「這是打算在輕薄了本王之後,依然嫁給薛妄嘍?」
「呵,真是一往情深,癡情不改啊。」
「既如此,那本王也不便勉強了。」
我真有些欲哭無淚了。
我能說我是要退婚的,只是薛妄一直沒上門,而我還沒敢出門嗎?
但退了婚,嫁給溫旗玉,我更不敢啊!
官員在皇子奪嫡中站錯隊,其實各朝各代都有。
只要新皇登基時,歸順的足夠誠懇,大多都是有活命餘地的。
但我要是成了六皇妃,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將來一旦溫旗玉奪嫡失敗,我們全家必死無疑!
「看來雲小姐今日,是想不出如何給本王一個交代了。」
溫旗玉的視線掃過我的臉,見我似乎並無開口的打算,突然揚脣笑了笑。
笑得俊朗勾魂,卻駭人心魄,不帶一絲溫度:
「那就按本王的方式,清算一下那晚的孽債,如何?」
「來人!」
-9-
房門緊接着被推開。
身穿黑衣的冷麪暗衛,帶着一個拎着藥箱的老者緩緩走了進來。
溫旗玉偏過頭,衝我挑了挑眉尖:
「我的屬下前天查了城中所有的藥鋪,並未發現雲小姐購買避子湯的記錄。」
「怎麼?雲小姐這是太過緊張,忘了買了?」
「還是就這麼堅信,那晚懷不上?」
「沒!臣女喝了的!」
我嚇得冷汗都快下來了,下意識解釋道:
「臣女是託人幫忙買的避子……」
話語戛然而止。
周身的溫度在一瞬間消退,我整個人都傻住了。
碧玉也突然上前一步,用手扶住了我的後背。
她的手同樣顫抖得厲害。
我猜,她可能也意識到了,那個被我們忽略了許久的問題:
明明那晚之後我連喝了三副避子湯。
但我的月事,似乎一直沒有來……
算一算到今日,已經推了近十天了!?
溫旗玉將我的反應盡收眼底,薄脣輕輕勾起:
「雲小姐喝沒喝,其實不重要。」
「重要的是,本王不會容許你有懷着我的骨肉,另嫁他人的可能。」
「所以——清風。」
溫旗玉說着,抬手對身後的黑衣暗衛勾了勾手指。
名爲清風的暗衛隨即上前,強硬將我的手腕拉到了桌面上。
那位老者的手指,緊接着就摁到了我的脈搏上。
「雲小姐,賭一把如何?」
溫旗玉慵懶的靠在椅背上,眉眼輕抬的看向我:
「若雲小姐沒有身孕,那晚的事情便一筆勾銷。」
「本王不僅不會再追究,還會親自給雲小姐和薛公子送上一份新婚賀禮。」
「但若是診出了身孕……」
艱澀的嚥了下口水,我強撐着鎮定,抬眸問道:「就,如何?」
溫旗玉揚脣一笑,笑意卻森然肅殺:
「去母去子,今兒個一起,都、殺、了。」
「退!」
半刻都不敢猶豫,我立馬將手腕從王太醫手中抽出來。
抬起頭看向溫旗玉:「不用診脈了。」
「臣女明日便去薛府退婚,靜等王爺上門提親!」
溫旗玉抬手,給杯中添了點熱茶。
茶杯悠然送到嘴邊時,勾脣笑了笑:
「雲小姐確定不勉強?你知道的,本王向來最不願強人所難。」
笑容立即堆到臉上Ṭü₀,我的眼睛裏寫滿了真誠:
「不勉強不勉強。」
「能嫁給王爺,是臣女的榮幸!」
-10-
誰能想到,陰差陽錯。
薛妄的生辰宴,我到底還是來赴了。
來時宴席還沒開,賓客四散在花園聊天攀談。
薛妄亦在其中,只是眼神總似有若無的瞥向門口。
以至於我纔剛邁步進院子,抬頭便與他撞上了視線。
那眼底深深的暗色,看得我不禁一愣。
薛妄卻抿了抿脣,莫名鬆了口氣似的。
只頓了一下,就邁步朝我走了過來:
「我還以爲……」
「生辰快樂。」
墨色的錦盒遞到薛妄面前,打斷了他未完的話。
我微微笑了下,傾身湊到他身前,在他詫異的目光中,壓低了聲音:
「想來你也不缺,今年就不送你那些金玉俗物了。」
「這錦盒裏面是我們的婚書契約,還有你的八字庚帖。」
「今日宴後,咱們便可商議退……」
手腕猛地被大力拽住,薛妄的瞳孔驟然猛縮。
滿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嘴脣幾次微張,卻什麼也沒說。
只是握着我手腕的力道越發收緊。
「怎麼了嗎?」我不解的眨眼問道。
「今,今日不宜。」薛妄緩了幾口氣,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聲音僵得厲害:「改日吧。」
「這有什麼宜不宜的?」我不太明白,「晚上待宴席散了,我同你一起找薛伯父把事情說開。」
「到時婚書一撕,我的生辰庚帖還給我,不就完了嗎?」
薛妄的臉色卻越發難看,嗓音更是從未有過的低啞陰沉:
「我說不宜就不宜!」
「可我有點急啊,」我不禁捂了捂臉,越發不解,「你之前不是盼着要退嘛?怎麼臨到了反而開始婆婆媽媽了?」
「我……」薛妄一噎,露出些煩躁難言的神情來:「反正今日不行!日後再說!」
我真急了:「哪還有日後啊,我這都……」
「薛公子和雲小姐這是,在吵架嗎?」
溫潤和煦的聲音驟然在不遠處的亭子裏響起。
我與薛妄皆是一愣。
抬頭看去,就見三皇子溫竟正坐在石凳上,笑眯眯的看着我們。
不知看了多久。
而他的身側——
溫旗玉手肘抵着桌面,食指撐在太陽穴。
神情一派慵懶隨性。
視線幽幽掃過來,最終,落在了薛妄拉着我手腕的那隻手上。
薄脣輕輕勾起,笑得意味深長。
-11-
我的呼吸猛然一緊。
連忙向後退開,將手腕從薛妄手裏掙脫了出來。
沒注意到他失落悵然的神色,只倉皇地朝着亭子屈膝行禮:
「臣女拜見二位皇子。」
「雲小姐不必多禮。」
三皇子溫和笑着,對着我點了點頭:
ţů⁶「上次雲小姐在本王的宴會上遭人算計,該是本王向雲小姐賠禮纔對。」
周圍的賓客已然全都安靜下來。
我的心卻是重重一沉——
事後爹爹曾查過,那日要將我扶上馬車帶走的人,是戶部尚書的兒子蔡珩。
而戶部尚書,是三皇子陣營的人。
三皇子設的宴,三皇子的人……
敢情那晚的詩會,從一開始就是衝我來的鴻門宴。
想必應該是三皇子也察覺到了爹爹最近已經漸漸不願意再爲他效力。
而薛妄的父親薛丞相一直是中立狀態,哪個皇子也不站。
所以他便想着用此手段,逼我跟薛妄退婚,轉而嫁給蔡珩。
如此,爹爹就能繼續爲他所用了。
但我不明白,那夜蔡珩並未得手,三皇子現在當衆提起那晚的事,是要做什麼?
「哎呦,看本王這鬧的。」
很突然的,三皇子像是才發現自己引人矚目了似的。
對着周圍的賓客抱歉一笑:
「着實不好意思,本王無意驚擾諸位雅興。」
「只是方纔本王隱約聽到薛公子和雲小姐似乎是在爭吵退婚一事。」
「有些擔心會不會是因爲雲小姐那晚在本王設的宴會上被人下了合歡散,薛公子對此心有介懷。」
「所以纔出言想要勸阻一下,畢竟那晚也不是雲小姐的錯。」
「諸位勿怪,可繼續把酒言歡。」
這話說完,誰還有心思繼續喝酒?
議論聲頓時四起,衆人看我的眼神紛紛變了:
「合歡散?那不是迷情藥嗎?雲歌她不會已經婚前失貞了吧?」
「當時雲歌墜崖消失了一整夜,許是昏迷過去,或者自己捱過去了呢?」
「你傻呀!你聽說過有誰中了合歡散,能不靠男人,自己扛過去的嗎?」
「就是,你沒聽三皇子說,薛妄正跟她說退婚的事兒嘛!我看啊,準是已經失貞了!」
「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們找到雲歌的時候,她慌里慌張的從樹林裏跑出來,身上的衣服亂糟糟的,還真像是……」
-12-
我知道了,三皇子的目的:
毀掉我的婚約和名聲,斷了我嫁人的路。
逼我除了嫁給蔡珩,沒得其他選擇。
「嘶——」
鉗制着我手腕的那隻手,力道突然失了分寸,疼得我一皺眉。
但薛妄的臉色卻比我還要難看。
墨色的眸底,湧現出我難以理解的猛烈顫動。
顯然,他已經後知後覺的終於意識到了。
那晚他沒有送我,而是將我推給別人ṱŭ̀₆,到底意味着什麼。
「就是你想的那樣。」
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我對着薛妄無奈笑了笑:
「恭喜你啊薛妄,終於得償所願了。」
「我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只是可惜了,本來還想着能退婚退得體面些來着。」
「事已至此,乾脆現在就將退婚一事,當衆宣佈了吧。」
「就說我婚前失貞,你介……」
「三皇子聽錯了。」
薛妄的喉結上下滾動,胸膛劇烈起伏了兩下。
突然開口,看向了涼亭中的兩人。
抬眸間情緒已盡數掩藏,淡然如常道:
「微臣並未想與雲小姐退……」
「九月十八如何?」
一直戲謔看戲的溫旗玉,在這時慢悠悠地開了口。
杯蓋輕輕撇去杯中的茶葉杆。
淡漠的眸子悠然抬起,看向了我:
「會不會太倉促了些?」
我微微愣了愣,繼而搖頭:「不會,王爺做主便是。」
「好,」溫旗玉挑眉頷首,飲了口茶,「與薛公子說完便過來吧。」
「茶給你晾好了。」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所有人這才驚訝地發現,溫旗玉身側空着的位置桌前,不知何時,擺了一杯茶。
三皇子的反應最快,神色陰沉了些許。
故作不解地問道:「六弟這是何意?」
「意思是——」
溫旗玉抬眉放下茶杯,嗓音清冷:
「那晚山崖下,解了雲小姐藥性的人。」
「是本王。」
-13-
滿場頓時一片譁然。
薛妄的眸子劇烈顫動,身體驟然僵住。
而三皇子臉上常年掛着的和煦良善,也有了一瞬間的崩裂:
「六弟,這玩笑可不能隨便開。」
「那日你都沒去獵場,又怎麼會在崖下救了雲小姐呢?」
「就算你想維護雲小姐的清名,也得考慮考慮皇家的顏面啊。」
「三哥管的有點多了吧。」
溫旗玉冷冷開口,輕嗤不已:
「那晚是我與雲小姐二人的私事,雲小姐認了便可。」
「三哥你認不認,似乎不重要吧?」
「有懷疑就別在這廢話,自己去查,好好查查那晚到底是不是我。」
「你!」
三皇子被氣得一噎,「你」了兩聲硬是沒能接下這話。
溫旗玉也沒理,偏頭再次看向我與薛妄。
神情淡淡,卻意有所指:
「明日可上門提親,今日能了結麼?」
「能。」我連忙點頭。
「不能!」
從溫旗玉開口那刻起就怔住到現在的薛妄,終於回過了神來似的。
猛地拽住我的手腕,眼底慌亂迷茫:
「不能了結……」
-14-
好好的生辰宴,因這一場鬧劇草草收了場。
難爲了姍姍來遲的兩家爹爹孃親。
明明什麼情況都不明確,心中滿是疑問。
卻還要撐着體面,雙雙在前廳送客善後。
留我跟薛妄在後堂,沉默對坐。
「我那時以爲你只是喝多了。」
薛妄靜默了半晌,喉結滾了滾,終於艱澀的開了口。
我點了點頭,聲調輕鬆:「我知道。」
可薛妄卻反倒更慌了似的,搖頭道:
「我沒想到會有人敢在皇家宴會上用這樣下作的手段。」
「我,我只是……」
「你只是不喜歡我。」
我輕輕開口,接下了他未說完的半句話:
「僅此而已。」
「所以薛妄,那真的不怪你。」
不管是那晚也好,還是如今退婚也罷。
薛妄都沒錯。
不喜歡一個人,從來就沒錯。
「給你。」我將錦盒再次推到了薛妄面前,「恭喜你,解脫了。」
薛妄卻沒接,垂眸看不清神色,聲音很低:
「我只是……還沒想清楚。」
「啊?」我茫然一愣,「什,什麼?」
「曾經我真的以爲自己是想退婚的。」
「是,我們兒時青梅竹馬,很快樂,但我只把你當妹妹。」
「你跟我想共度一生的女子標準,根本完全不一樣。」
「可他們卻擅自做主,直接將我的未來定成了你,憑什麼?」
「所以我討厭那份婚約,也堅信自己並不喜歡你。」
薛妄說着,恍然慢慢抬起頭來。
眼神中是清晰可見的迷茫與無措:
「可那日看着你被人帶走時,我突然很生氣。」
「氣他摟着你的那雙手,也氣你居然允許他帶你走。」
「你墜崖時事情發生的很快,短短一個眨眼的功夫而已。」
手掌輕抬,摁住了心口,薛妄皺緊了眉頭:
「可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心跳停了。」
「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慌幾乎將我淹沒。」
「我知道你生了氣,怨我,所以不讓我送,還說要退婚。」
「那時我真的沒有信,我甚至還堅信……過幾日你還會以前一樣再纏上來,趕都趕不走。」
「可你再也沒有來。」
「而我卻發現自己開始心不在焉,開始莫名其妙的想你。」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習慣使然,被你糾纏了多年後突然自由,一時不適應。」
「還是我其實是喜……」
摁在錦盒上的手指驟然收緊。
薛妄沒有說完那句話。
只是看着我,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
「雲歌,別嫁,別退婚,再等等,等等我好嗎?」
「我馬上……就快看清那種不舒服的情緒到底是什麼了。」
-15-
「看清之後呢?」
我冷冷的笑了起來:
「你若愛我,我便歡天喜地的等着你,來履行婚約娶我?」
「那若不是愛呢?若你依然對我只是兄妹之前,那種不舒服只是習慣使然呢?」
「我該怎麼辦?!」
聲調終究是不受控制的拔了高。
我無意識地紅了眼眶:
「今日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婚前失貞。」
「你要我等你,那溫旗玉能等我嗎?」
「到時候你拍拍腦袋,說一句你想清楚了,你還是隻把我當妹妹,你不會娶我。」
「到時我又該如何自處?!」
薛妄神情猛地一滯,慌亂地站起身來:
「我娶你。」
「我要娶你的。」
「哪怕只把你當妹妹,我也會娶的。」
「你不用嫁溫旗玉,我,我不介意你……」
薛妄終究是說不下去了。
因爲我看他的眼神,太冷,也太失望。
「追在你身後七年,愛而不得也好,難過失落也好,都是我自己選的路。」
「不喜歡我,不是你的錯。」
「但我放棄了你纔開始思考你到底愛不愛我,這纔是對我那七年的付出最大的侮辱。」
「所以薛妄,別看清,真的,你永遠也別看清。」
「就這麼一直堅信你只把我當妹妹吧,堅信你是討厭我的,一輩子都別反悔。」
薛妄的身體猛地一顫。
眸底莫名泛起紅色,拳頭在身側緊握,手背上暴起了根根青筋。
我垂眸靜默了幾個呼吸,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並沒有聽到久久之後,那一聲壓抑的響應:
「可若我做不到。」
「若我將來真反悔了呢?」
-16-
我跟溫旗玉的婚約,真就定在了三個月後的九個月十八。
時間不算很寬裕,確切的說,本來應該很緊迫的。
但前幾日吧,溫旗玉第三次帶我去品鑑婚宴上的菜品時。
我因爲連日忙着婚禮的各項瑣事。
再加上,那因爲避子湯喝多了而遲到了十多天的月事終於到來。
我又疼又累又困。
以至於正喫着飯呢,竟就睡着了。
筷子啪嗒掉在桌面上,人則是悶頭扎進了溫旗玉的懷裏。
據碧玉回憶,溫旗玉當時第一反應是我中毒了,臉色大變。
剛要出聲叫清風,就聽見了我均勻略微的鼾聲。
「我也沒法形容當時王爺臉上是什麼表情。」
「像是笑了,又好像沒笑。」
「但他沒吵醒您,反倒是小心翼翼地讓我們都退下。」
「任由您在他懷裏睡了整整三!ṱŭₘ個!時!辰!」
碧玉說得繪聲繪色,我聽了卻直想捂臉。
突然覺得當時別選擇嫁他,選擇死也挺好的。
但那天之後,溫旗玉就派了幾個宮中負責婚禮儀典的嬤嬤過來,分走了我大部分的瑣事。
「謝謝王爺。」
花朝節的街頭熱鬧非凡,我拎着一盞花燈,衝溫旗玉道謝。
可能是因爲最近常常見面一起喫飯試菜。
也可能是因爲婚事已定,我不再擔心溫旗玉會弄死我。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我發現不談正事,不板着臉藏心思的溫旗玉。
私下裏放鬆下來的溫旗玉,其實性格出奇的隨和溫潤,歲月靜好。
甚至比那擅長僞裝和善的三皇子,要光風霽月多了。
所以在他面前,我也逐漸放開了拘謹,笑得輕鬆又開懷:
「要不是您派的那幾位嬤嬤幫忙。」
「我今日定是沒空出來的。」
溫旗玉一身黑色繡金寬袍,負手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姿態透着渾然天成的矜貴風韻。
似乎是心情不錯,脣角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怎麼謝?」
「啊?」我完全沒想到溫旗玉會接這個茬,愣了愣,隨即笑道,「我去給王爺求一盞花燈如何?」
街口的那家花燈鋪子,賣的花燈聞名京都。
據說求願極靈。
那燈輕易還買不着,得求。
得靠自己親自書寫燈面纔能有。
「你方纔已求過一盞了,」溫旗玉挑眉看着我,眼神戲謔,「那店家可說了,每人一盞,不許多求。」
「無妨,我嘴超甜,定能給王爺求到一個回來。」
我嘿嘿地笑着,轉身就要回街口去求燈。
溫旗玉卻輕輕拽住我。
另一隻手覆蓋上我拎花燈的那隻手腕,慢慢抬高。
直到,那燈與我齊平,徹底照亮我的臉。
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正要開口問詢,卻見溫旗玉突然俯身過來。
藉着花燈遮擋人羣視線,在我脣上印下了輕輕的一個吻:
「謝禮,是挺甜的。」
-17-
我驚得眼睛都睜大了。
木呆呆看着溫旗玉順勢取走了我手中的花燈,拎在自己手裏。
然後,將我那隻手攥在了掌心,沒有再鬆開。
「王,王爺……」
幸虧夜色深沉,周圍又花燈錦簇,沒有暴露我那瞬間羞紅的臉。
溫旗玉輕輕「嗯」了一聲。
竟就那般自然而然的牽着我的手,往前走去。
碧玉和暗衛清風則跟在我倆身後。
交談的聲音自以爲壓得很小聲。
但其實,我聽了個清清楚楚:
「碧玉,你家小姐剛剛是臉紅了吧?當初不是膽子大得很嘛?」
「摟着我家王爺就說什麼公子我要親親你了……」
「嗷!就跟你家王爺當初沒冷着臉說要去母去子,殺了我家小姐一樣。」
「現在不還是這麼上趕着牽我家小姐的手?」
「哎呦哎呦,什麼叫上趕着啊!他倆肌膚之親都有過了,那晚你家小姐多豪邁啊!」
「事後反倒開始矜持了?提親過後這都半個多月,才牽上手!」
「哎看清楚好吧,是你家王爺親的我家小姐!」
「我家小姐那晚是中毒了,你家王爺今晚又親嘴兒又牽手的,咋的,也中毒了?」
「我家王爺這叫培養感情!他倆馬上就要成夫妻了,難不成還要像陌生人一般嗎?」
腳步驟然停下,我忍不住捂了捂臉,偏頭看向溫旗玉。
用眼神示意:你不管管嘛!
溫旗玉卻抿脣輕輕笑着,聳了聳肩膀:
「清風武藝高強,我可不敢管。」
一時間我甚至氣笑了,抬眸嬌嗔道:
「您分明這是故意……」
話語戛然而止。
我的笑容在臉上頓了頓,而後落了下去。
溫旗玉疑惑抬眉,順着我的視線回頭看去——
對面酒樓的二樓包廂窗戶大開。
薛妄臉色陰鬱的坐在窗邊,眸色幽暗深沉。
竟不知在那看了我們多久。
「六弟、六弟妹也來逛花朝節啊。」
窗戶的另一側,三皇子笑眯眯的出現。
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們倆:
「哦,不對,是準六弟妹。」
「畢竟婚還沒成呢,您說是吧,薛公子?」
薛妄抿了抿脣,視線從溫旗玉牽着我的手上掃過。
眸中似有什麼情緒徹底崩裂。
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18-
一向中立的薛家,投了三皇子的陣營。
這個消息,是爹爹告訴我的。
而且薛伯父事先並不知情,擅作主張的居然是薛妄。
「聖上今日身體越發虛弱,大限之日怕是快了。」
「奪嫡之爭即將分出勝負,薛妄這時候摻和進來,是瘋了嗎?」
說着,我抬眸看了看爹爹花白的鬍子,有些愧疚。
若不是我婚前失貞,被迫跟溫旗玉綁在一起。
現在爹爹也不用面臨這樣危險的生死關。
「歌兒,朝堂之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爹爹選擇旗玉,自有爹爹的考慮,並非全是爲了你,你無需自責。」
爹爹卻笑着拍了拍我的頭,慈愛道:
「只是……」
「你薛伯父希望你能幫忙去勸一下薛妄。」
「現在怕是隻有你,能勸動那孩子了。」
我不禁愣住:「我?」
「嗯,」爹爹點頭,神情無奈地嘆了口氣,「薛妄那孩子本就沉默內斂,什麼事都藏在心裏。」
「三皇子之前多次拉攏他,都沒有成功。」
「此番突然改變主意,決定站隊三皇子,你薛伯父問了半天也沒問出原因來。」
「只知道他改主意答應三皇子合作的那天,是花朝節。」
神情倏地一頓。
我茫然眨了眨眼睛。
花朝節?
-19-
「對,就那天。」
薛妄頹然坐在書桌前,桌上酒壺裏的酒已喝了大半。
醉醺醺地抬眸看着我,笑意苦澀:
「在溫旗玉吻你的那一刻。」
「在他牽你手的那一刻。」
「我很清楚的看清了我的內心。」
「我從未那麼清楚的明白一個念頭,我、想、殺、了、他。」
「我想搶回那些本該是我跟你一起去做的一切!」
「所以當三皇子提醒我說,你們還沒成親的時候,我動心了,我答應了他的合作。」
酒壺砰然落地,濺起一地碎片。
薛妄猛地上前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從來溫潤爾雅,整潔謙遜的翩翩公子,此刻卻宛若個陷入了執念的瘋子:
「只要三皇子贏了奪嫡,登上皇位。」
「溫旗玉必死無疑。」
「你們的婚約就不作數了,什麼下聘,什麼婚期,統統都不算數了。」
相識多年,我從未見過薛妄如此瘋魔的樣子。
眼底露出驚恐,向後退了兩步。
可薛妄卻隨即傾身上前,抓着我胳膊的手十分用力:
「雲歌,我看清楚了,我想清楚了。」
「我心悅你,我喜歡你。」
「來得及,你還沒有嫁他,一切都還來得及。」
說着,薛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從書桌上拿起一份庚帖。
「這是你的八字庚帖,當時沒有退給你。」
「我們的婚約還在,還在的。」
「等到一切結束,我們就完婚。」
「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不,以前我對你不好,以後我會加倍補償,彌補過去對你所有的冷落。」
「薛妄!」我奮力掙開了他的手,神情冰冷,「我們已經退婚了。」
「我的未婚夫現在是溫旗玉。」
「可是我們先有的ťú₂婚約!」薛妄突然激動起來,「溫旗玉現在擁有的一切本該是我的。」
修長的手指猛地摁上我的嘴脣。
先是輕柔摩挲,然後逐漸加重力道。
像在擦除什麼痕跡一般,用了很大的力。
最後卻又像是擦不掉了一般氣急敗壞。
薛妄捧住了我的臉,急切的湊了過來——
「啪!」
響亮的耳光,重重甩到了他的臉上。
-20-
我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喘息很重。
手掌因爲過度用力而在微微顫抖:
「薛妄,溫旗玉現在擁有的,過去都是我捧在手裏求你看一眼的。」
「都是被你低賤到泥裏,避之唯恐不及的,不是嗎!」
「請問你現在這又是在幹什麼?」
「爲了一份你曾經做夢也想擺脫的婚約,你怎麼敢摻和進奪嫡的啊?」
奪嫡,勝者爲王,敗者寇。
動輒就是牽扯全家性命的事。
我爹是管着天下錢財的戶部尚書,這個官位不站隊的話,反而更容易被各方算計。
被捲進來是不可避免的。
「可薛伯父不用!」
「他艱難維持了這麼多年的中立,眼瞅着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卻毀在了你手裏。」
「薛妄你是瘋了嗎?」
「是!我是瘋了!」
薛妄艱澀的嚥了下口水,眼底浮現一種困獸般的悲鳴:
「你以爲我難道沒想過就這麼算了嗎?」
「可是雲歌,得到過又失去,比從沒得到過,更讓人抓心撓肝!」
「我翻來覆去的總是忘不了,總是會忍不住的假設,如果我當初珍惜了你,現在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你跟溫旗玉相處的越好,都會讓我一次次的想起。」
「這一切本該是我的!」
薛妄說着,喉結上下滾了滾,用手指了指心口。
「別說你了,我自己都沒想到我薛妄有朝一日,會這般拿不起放不下!」
「我引以爲傲了多年的學識和風度,會在嫉妒面前,完全潰不成軍。」
「那種後悔真的會把人逼瘋的啊,雲歌……」
「會讓我甘願背棄自己的尊嚴與原則,只爲了,能回到過去。」
整個書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我與薛妄在一片靜默中默默對視,靜靜對峙。
最終,我別開了視線,冷冷的背過了身去:
「薛妄,從我墜落崖下的那一刻起。」
「我們就回不去了。」
「奪嫡你還是別摻和了,趁早抽身吧。」
「因爲就算最後贏的是三皇子,溫旗玉會死。」
「我也會陪他一起,絕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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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出書房的一瞬間,我垂頭長長的舒了口氣。
再次抬頭,卻撞上溫旗玉含笑溫潤的眸。
「王爺怎麼會在薛府?」我跑到他面前,驚訝的問道。
溫旗玉垂眸看着我,柔和笑笑:
「薛丞相讓我進的。」
「畢竟,我未婚妻在這。」
「我來是因爲薛妄投了三皇子。」抿了抿脣,我還是決定解釋一下。
溫旗玉卻並不意外:「我知道,花朝節那日看他的眼神,便猜到了。」
我一愣:「你早猜到了?那爲何不……」
「因爲挺好的。」
溫旗玉淡淡笑着,打斷了我。
眼神裏滿是深邃柔和:
「有他在三哥那裏,將來就算我敗了,起碼你還能活。」
「他……定會好好對你。」
腳步倏然停下,我憤然回頭看向他。
還沒開口說那句「生死我陪你」,溫旗玉卻已牽住了我的手:
「走吧。」
秋日的風涼爽吹拂,捲動了院子微微泛黃的葉子。
碧玉和清風在身後又鬥起了嘴:
「嗷!現在某人能看出來是他家王爺更喜歡我家小姐了吧!」
「哎呦哎呦,你沒聽見你家小姐剛剛跟薛妄說了嘛,我家王爺要是敗了,她陪着一起死!」
「我家小姐那肯定是出於仁義!她喜歡薛公子那麼多年,才認識你家王爺三個多月,哪能那麼快……」
「哦吼~」
伴隨着清風的幸災樂禍。
溫旗玉突然勾脣,冷冷的「呵」了一聲。
我則是咬牙切齒的回頭,瞪了眼碧玉:你要搞死我?!
碧玉自知理虧,連忙對我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錯了。
我狠狠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下。
再回頭時,已換上了諂媚至極的笑容:
「王爺,你聽說過相見恨晚,一眼抵萬年嗎?」
「額,又或者,聽過說日久生情,來日方長嗎?」
「再或者是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嗎?」
「王爺?別走那麼快嘛……」
-22-
這日之後,我沒再見過薛妄。
三皇子那邊依然動作不小,結黨營私,拉攏權臣。
跟溫旗玉在朝堂上鬥得不相上下。
而聖上卻依然沉得住氣。
明明病重的幾乎要靠湯藥續命了,卻始終不立太子。
直到我與溫旗玉大婚這日——
「小姐,薛公子給您送了新婚賀禮。」
皇子成婚與民間迎親不同。
我跟溫旗玉要同坐馬車,繞城一週,接受臣民祝福朝拜。
好不容易晃晃悠悠的到了溫旗玉的王府門口。
碧玉卻神情微妙的遞上來一張禮品單子,壓低了聲音:
「足足兩個院子,已經送進王府裏了。」
「奴婢看着,那賀禮的數量有些不對, 似乎是……」
碧玉說着, 停了一下。
眼睛悄悄瞄了溫旗玉一眼。
溫旗玉一身繡金紅衣,墨髮高束,端坐在馬車上閉着眼睛沒說話。
讓我恍惚間又感覺到了與他在邀約樓初見時。
那冰冷肅殺,氣勢逼人,隨時都要彈指間取人性命的壓迫感:
「碧玉你瞧我做什麼。」
「我不過是雲小姐仁義之下所嫁的夫君。」
「可比不上薛公子那青梅竹馬十幾年的……」
噠噠的馬蹄聲突然在街口響起,救了我一命。
一名宦官高聲叫喊着,手裏還舉着一道明黃的聖旨:
「聖旨到!」
「陛下有喜六皇子大婚,特派老奴前來,送上賀禮一份!」
「衆人聽旨——」
滿街的百姓、侍衛丫鬟, 紛紛下跪。
溫旗玉將我從馬車上抱下來,扶着我一同也跪了下去:
「六皇子溫旗玉品行賢德,心存仁厚, 今特立爲太子。」
「待朕殯天后,可直接繼位大統。」
宦官略微尖細的嗓音, 迴盪在整條街道。
跪了滿地的百姓皆鴉雀無聲。
我亦震驚的渾身發麻——
聖上這是攢到現在,直接立了太子, 又立了遺詔啊!
這聖旨一下, 溫旗玉將來登基爲王, 就已成定局。
三皇子甚至連掙扎爭取的餘地都沒有了……
「夫人。」
溫旗玉雙手接過聖旨。
叩利拜謝後,偏頭看向我, 揚眉笑道:
「爲夫贏了。」
-23-
紅燭帳暖, 春宵苦短。
但我這新婚夜, 卻擺明了不是很好過——
薛妄送來的禮品單子,攤開放在桌前。
溫旗玉幽幽掃過那單子最底下的總數額,冷冷勾起了脣角:
「夫人, 巧得很啊。」
「薛公子送來的新婚賀禮總額,跟本王當初給你下聘時的聘禮數額, 竟是一樣的。」
鳳冠壓得我本身脖子就快斷了。
溫旗玉這話說得更是讓我腦袋都有點大了。
賀禮跟聘禮的數額一樣?!
薛妄這是……
「他這是藉着賀禮的名義,給你下聘。」
溫旗玉幽幽帶着冷意的聲音,從我身側響起。
搭在我腰間的手也暗自用了些力:
「如此, 便可當做他也娶過你了。」
「果真不愧是青梅竹馬多年的情分啊。」
歪頭「嘖」了一聲,我真欲哭無淚。
這事兒咱就過不去了是嗎?
「王爺若是不喜歡, 我這就差人送回去, 可好?」
「夫人自己定奪便是。」
溫旗玉挑眉冷笑道:「你與薛公子相識數年, 本王這才相識幾個月啊,哪能幫夫人定奪。」
「退!這就退!」
「臣妾明日就讓碧玉全退回去。」
身體再也承受不住鳳冠的重量。
我長呼了口氣, 倒在了溫旗玉懷裏, 仰頭看着他, 笑道:
「公子,我有些累了。」
「能借公子的牀, 休息休息嗎?」
「或者, 能借公子你抱一下嗎?」
溫旗玉別過臉去, 輕笑了一聲。
下一刻卻猛地彎腰將我打橫抱起,往牀榻走去。
而牆角根處,又傳來某兩個人的竊竊私語:
「哎呦,聽聽!這回可是你家小姐主動的!」
「嗷!你家王爺這回沒受傷吧,不照樣還是從了嗎?」
「我家王爺……嗯……好像真是喜歡你家小姐, 嘖。」
「耶!贏了!哼!不過,我家小姐好像也有點喜歡你家王爺……」
「那我也贏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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