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班裏那個戴着助聽器的孤僻少年表白了。
以打直球的方式問:「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談戀愛嗎?」
藏在陰影裏的少年側目看我,輕聲反問:「和我談戀愛是要結婚的,你能做到嗎?」
我含笑點頭:「能啊,老公。」
-1-
大一開學,班裏有個男生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叫江敘,臉很漂亮,身高腿長,皮膚細膩白皙。
總之,完美得像個假人。
他總是低着頭,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不愛說話,也不交朋友。
一來二去,他孤僻高冷的名聲就傳開了。
直到這天,同班的男同學陳偉無意間發現了江敘戴助聽器的祕密。
課間,陳偉拍着講臺桌面,跟同學們大聲宣佈了這個祕密:
「你們的高冷男神是個聾子,什麼高嶺之花,其實啊,就是聽不見——」
底下譁然一片,紛紛轉頭看向角落裏趴在桌上睡覺的江敘竊竊私語。
也有人返祖似的大叫起鬨:
「是聾子啊,你們這些花癡的女生還喜歡他嗎?」
「有人喜歡聾子嗎?」
「不會吧不會吧,有人想嫁過去給他做媽嗎?」
……
從洗手間回來的我恰巧目睹。
於是從門邊走到講臺旁,輕敲了兩下桌面,看着陳偉問:「同學,聽說你屬羊?」
教室裏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着我倆,都想做第一線喫瓜人。
陳偉原本還在肆意鬨笑,瞧見我和他搭話,猥瑣地吞嚥了好幾下口水,磕磕巴巴地開口:
「對,對,我是屬羊的。」
我悠悠轉着手邊的粉筆,似笑非笑地點評:「陳偉,你的名字很好聽。」
底下集體倒抽一口冷氣,坐在第一排的紅毛男生震驚地瞪大雙目,激動到破音,
「女神,我怎麼感覺你在跟這個胖子表白啊?」
「屁,你別亂說,女神怎麼可能看上他。」
霎時,底下又吵作一團。
陳偉警告地瞪了紅毛一眼,又諂媚地看向我,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我笑了笑,拿過他手中的話筒,繼續說:「如果換個姓會更好聽,你覺得呢?」
他毫不猶豫點頭贊成,問我:「換哪個姓好呢?」
「就用你的生肖吧。」
我上前兩步,越過他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字:羊偉。
陳偉看着我寫的字念出了聲,引來衆人的鬨堂大笑。
他反應過來是被我詐了一手,臉又紅又白,鼻子冒着粗氣,一副惱羞成怒的驢樣。
卻因爲我的擁躉者多而敢怒不敢言。
恃強凌弱的蠢貨。
我無視他,悠然走下講臺,從我原先的座位拿了課本和包包,徑直來到最後一排,坐到江敘身邊的空位。
教室的嘈雜彷彿與他無關,他仍埋首在臂彎裏,安靜又可愛。
是的,可愛。
我從不覺得他高冷或是孤僻,只覺得可愛。
想揉他腦袋,捏他臉頰,摸他耳尖,做他的女朋友。
爲了達成願望,我悄悄觀察了他許久。
也早就發現他戴着助聽器。
但喜歡就像窗外忽然淅淅瀝瀝的落雨,我管不住心跳的潮溼澎湃。
-2-
聽到我製造出的動靜,江敘修長的指節輕動幾下,但沒有抬頭。
我學着他趴在桌面上,圈起手掌作話筒狀給他傳去聲音:「你好,我坐在這裏,你不介意吧?」
他還是沒反應。
聽說,環境過於嘈雜的時候,即便有助聽器,也很難聽清別人在說什麼。
我權當他沒聽見,頗有耐心地等着上課鈴聲打響。
上課後,教室漸漸安靜下來,江敘仍舊沒有抬頭。
我蹭動着手臂,又湊近了些,目光描摹着他的頭頂的髮旋兒,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
「江敘,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談戀愛嗎?」
藏在陰影裏的少年身形稍滯,緩緩抬起頭,眸光幽黑。
半晌,輕聲反問:「和我談戀愛是要結婚的,你能做到嗎?」
他狹長的眼尾壓出了月牙狀的紅印子,清冷的臉平添幾分魅惑。
我迎上他淡淡死感的目光,含笑點頭:「能啊,老公。」
江敘直起身子的動作稍頓。
許久,纔有回應:「你是認真的嗎?」
我彎着脣,正要開口,一道嚴肅的聲音打斷了我倆的小動作。
「樓月,你來回答一下這道題選什麼?」
講臺上,老師凌厲的眼神從鏡片後折射出來,似乎對上課開小差的我很不滿。
我散漫地站起身,瞥了眼投影上的問題,一秒回答:「A。」
老師面色緩和了些,視線移向我隔壁,糾結幾瞬還是沒有叫他。
彷彿是知道他的情況。
眸中有憐憫,沒有「一視同仁」地叫他起來回答問題。
我莫名有點不爽。
有時候,自以爲是的體貼和優待,何嘗不是一種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凝視和無聲的迫害。
江敘沉默地半低着腦袋,轉着指尖的鋼筆,額前碎髮遮住了他的神情。
我重新站起身,大聲打小報告:「老師,江敘也開小差了,你要叫他起來回答問題,跟我一樣。」
老師愕然的目光和我直白堅定的目光在半空交匯,怔了片刻才慢聲開口:「那下一道題,江敘來答吧。」
江敘起身回答的間隙,我拿過他的本子和筆,在紙上寫下我的答案。
【很認真,談不談?】
他坐下後,推來回復:【聽你的。】
-3-
下課後,我鄭重邀請:「可以和你的女朋友共進晚餐嗎?」
江敘垂頭收拾着書本,低低應聲:「嗯。」
若是忽略他微紅的耳尖,聽着是挺冷淡的。
一頓飯,他喫得很沉默。
可能是他獨來獨往慣了,還不習慣突然有個人和他一起。
我正在想着怎麼和他拉近關係。
冷不丁地,他突然開口:「謝謝你。」
「嗯?」
我嘴裏飯菜還沒嚥下,含糊地發出疑惑聲。
「謝謝你幫我解圍,但是這樣對你不好,我明天會跟大家澄清的。」
江敘的臉埋得很低,指腹一下下點着桌角的塗鴉,毫無節奏。
我猜想,是周圍偶爾掠過的幾道異樣的目光,讓他不好受了。
我嚥下飯,喝了口水潤喉嚨,先給自己澄清,
「第一,我表白不是爲了幫你解圍;第二,談戀愛這事對我很好,第三,你不許澄清,都說好了,以後我們是要結婚的。」
頓了頓,我又補了句威脅的話:「我留證據了,你別想反悔,小心我起訴你。」
可能是「威脅」起了作用,江敘乖得像鵪鶉,乖乖喫飯,乖乖聽我嘰嘰喳喳,乖乖讓我送他回家。
江敘沒有住學校宿舍,而是在校外租了房子獨居。
房子離得很近,近到我忍不住抱怨:「你怎麼不租遠一點的……」
談了戀愛才發現,我真的很會膩歪。
我磨磨蹭蹭不捨得走,跟他在樓下聊了又聊。
江敘一直淡淡的,有問必答,但不會主動說什麼話。
他太高了,我仰頭仰得有點累,將目光Ṱŭ₂鎖定到了他骨節分明,看起來很有安全感的大手上。
伸出手貼到他手腕邊緣蹭了蹭,笑着問:「牽個手?」
他不動,我就一點一點勾住,勾住尾指,無名指,一步步磨,蹭進所有指縫裏,和他十指交扣。
不知道是誰的心跳聲,在黑夜裏發出忙亂的躁動。
我靠近一步,彎了彎手招他:「低頭,我有話告訴你。」
江敘猶疑地稍稍彎腰俯下身,作傾聽狀。
我偏頭,靠到他耳邊,輕聲調笑:「木頭,下次你要主動點,知道了嗎?」
他反應了好一會兒,緩慢地回握住我的手。
路邊的超市門口放起了纏綿的情歌,煞是應景。
我開心地歪了歪腦袋,側過頭去看他。
可當目光觸及他耳邊的助聽器,沒由來地開始難過。
我查過了,助聽器傳達的聲音會有些失真。
也就是說,江敘永遠聽不到最自然真實的聲音。
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低落,他試探性地伸手輕拍我的背,笨拙地安撫着。
我眨巴眨巴眼,還是被這旖旎夜色迷了眼,像受了海妖蠱惑一般,湊近去親他微涼的耳尖。
身前的人應激似的迅速僵化,溼紅從耳尖蔓延到整隻耳朵。
我沒控制住自己,又嘬吻了一下。
他像是剛反應過來,一下子鬆開我,跌撞着後退好幾步,不小心撞到牆壁,助聽器都撞掉了。
我十分愧疚地問他:「你沒事吧?」
完了,太變態,給人小純情嚇到了。
江敘可能覺得丟人,不敢和我對視,倉皇低下身去撿助聽器,一邊回答我:「沒事。」
話一出口,兩個大活人都愣住了。
助聽器剛被他撿到手裏,那麼……
他是怎麼聽見我問話的?
我難以置信地盯着他,「江敘,你……聽得見?」
「沒,不是,我……」
江敘手指蜷曲,握緊手中的助聽器,緊張無措到結巴。
實錘了,他真能聽見我說話。
我訝然,等他解釋。
【嗶嗶——】
有車子經過,停到了旁邊,有聲音在喊我:「月月?」
有點耳熟。
我聞聲回頭,看到了好幾年沒見的人,還是那麼矜貴優雅又溫柔。
我的鄰居哥哥,池嶼,很優秀的一個人。
我打小崇拜他。
故人重逢,我有些開心,上前兩步問:「你怎麼回來了?阿姨也回來了嗎?我媽知道嗎?」
池嶼媽媽和我媽是閨蜜,前幾年池嶼和他媽媽一起出國定居了,我還以爲不會回來了呢。
「嗯,都回來了,她們在家呢。」
回答完,池嶼溫聲提醒:「剛剛那男生進小區了,他好像是誤會了什麼。」
「啊?」我懵懵回頭,發現剛纔江敘站着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
「我先走了哈,明天放假回家再去看阿姨。」
我匆匆說完,跟在一個大爺身後混進了小區。
之前班級羣裏收集個人資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文檔,一點私密性都沒有。
當時我留意了一下江敘的地址。
是 2 棟 520。
我找過去,在 2 棟樓下的一處草坪那捕捉到了和貓咪說話的黑髮黑衣少年。
我放輕腳步,悄悄靠近。ƭŭ⁹
某人聲音低軟,浸着哭腔,和貓咪告狀:
「她是騙子,才半天就不要我了……她喜歡那個男的,一看見他,就把我忘了……我知道的,沒有人會喜歡小聾子……」
聾子?
「ťù⁾你不是聽得見嗎?」
我疑惑地來到他身後,月光拉拽出來的黑影籠罩了一人一貓,小貓咪炸了毛,嚇得竄逃。
江敘負氣似的把腦袋埋進膝彎,悶聲趕人:「你走,反正你也不在意……」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聽起來委屈極了。
我彎膝蹲到他面前,手搭在他頭頂揉了揉,哄慰眼前這個心思敏感的人兒:「我很在意的,看我好不好?」
江敘在我的柔聲細語中緩慢抬頭和我對視,溼紅眼眶中的淚珠如春日潮水般氾濫。
我禁不住樂了,怎麼還是個愛哭的。
我含着笑,雙手捧住他臉頰,拇指指腹輕柔拭去他眼角的淚花。
「哭什麼呀,剛剛那人是我媽媽閨蜜的兒子,是我的哥哥和榜樣,不是你想的那種。」
江敘淚眼朦朧地抬眸:「真的?」
「嗯啊,騙你幹嘛,我很像渣女嗎?」
他毫不遲疑:「像。」
……
我很不服氣,「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你呢,第幾次?」
江敘抿抿脣。
我的心像站到了海盜船的最高點,既恐懼又期待。
他的脣張合間吐露出我想聽到的答案:「第一次。」
我脣間笑意盪漾開,高興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他垂下睫輕顫,似乎是害羞又享受。
但我也沒忘了正事,淡下笑意問:「可以解釋了嗎?你爲什麼能聽見?」
江敘停滯了片刻呼吸,很沒有安全感地小聲求證:「你會一直喜歡我,和我結婚的,對嗎?」
我想了好一會兒,不大篤定地說:「如果你沒有犯什麼錯誤的話,應該是會的。」
得到我的保證,江敘才願意開口解釋:「我是小時候發高燒才聽不見的,現在也是,聽不見貓叫,聽不見蟲鳴,聽不見很多……除了你。」
我聽懵了,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只能聽見我說話嗎?」
江敘摘下耳間的助聽器,傾身靠到我眼前,呼吸溫熱,「嗯,只有你。」
簡短的幾個字,像滾燙的漿糊灌進我心口灼熱地沸騰。
我幾乎驚呼出聲:「好神奇。」
可下一刻,寒涼的晚風吹醒了我片刻的戀愛腦。
這可是 21 世紀。
我一定是瘋了纔會相信。
我沉默地站起身,有些失望,自己好像看錯了人,對方是個騙子。
江敘仰起頭,受傷的神情在月光下有種支離破碎的美,肯定地得出結論:「你不信我。」
隨即,又極力逼迫自己彎起脣角,近乎祈求的語氣,「我沒騙你,沒犯錯,你還會喜歡我的,對嗎?」
我感覺他狀態有點不對,有點脆弱,有點病,還有點……嬌……
這樣的人挺危險的。
長期的壓抑和安全感的缺失,會過分地依賴和佔有,敏感多疑又偏執。
胡思亂想間,衣角被輕輕扯動。
江敘眼睫溼紅,求救般地望着我:「別不要我,我真的沒騙你……你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你,我們要在一起,不分開……」
他這樣,真的,超級,無敵,爆炸,可愛。
太喜歡了!
我可能也有病。
疾病般的不理智將我淹沒,我心軟地俯下身,勾住他的衛衣帽帶,親了他。
呼吸相迎,燙得人暈暈乎乎的。
他的脣很軟,很好親,很勾我。
氧氣稀薄,我戀戀不捨地推開,用了好大力氣才把心臟嚥下去。
再跳,就要跳出來了。
在窒息的紅潮裏,江敘還能抽出理智繼續跟我證明:「有殘疾證,在家裏,你等我。」
他腳步踉蹌,逃也似的上了樓,留下我一人在風中凌亂。
算了,看在他腳步沒有那麼理智的情況下,原諒他了。
時間不早了,我給他發去信息:
【我相信你,你別下來,我得回宿舍了。】
發完,手機揣進兜裏,踩着星光慢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
刷卡進校園時無意回頭瞥了眼,和躲閃不及的某人對視上。
江敘眼尾的紅暈還沒退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我揮手讓他回去,拿出手機示意他可以電話聯繫。
電話聲飛快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委屈的控訴聲:「你剛剛對警衛笑了。」
我含笑逗弄他,「沒有啊,我只是做了微笑脣。」
他悶悶不樂地「哦」了一聲,顯然對我的答覆不太滿意。
我軟下聲安撫:「禮貌微笑而已,別胡思亂想,早點睡吧,明天有早課。」
電話那頭靜默許久後,語出驚人:「你能不能搬出來跟我住?」
我差點以爲我聽錯了,嚴肅警告:「我們才交往一天。」
江敘茫然又直白地問:「交往一天不可以一起住嗎?那要幾天纔可以啊……」
我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好半晌才緩過來,「至,至少幾個月吧。」
他追問:「幾個月是多少個月?」
我臉上溫度持續攀升,扇着風回答:「三個月吧。」
他嘀嘀咕咕地算着時間,把結論告訴我,「那你元旦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可以嗎?」
我:「……好。」
原以爲這樣就解決了他的苦惱。
哪知他又有了新的苦惱。
夜裏手機震動個不停,嚇得我把震動都關了,生怕吵醒室友。
下拉狀態欄,都被江敘的信息刷屏了。
【我想你。】
【再說一次喜歡我好不好……】
【嗚嗚嗚好想你,能不能給你打視頻?】
【你明天可以親我嗎?我喜歡被你親。】
【爲什麼不理我……】
【對不起,你是不是煩我了……】
【你不要我了嗎……】
【我明天去你宿舍樓下等你好不好?你會介意嗎?】
【對不起,我做你男朋友,肯定很丟人……】
看着信息一條條彈出來的我句句有回應:
【好,喜歡你,可以視頻,可以親,在理你,沒有煩,沒有不要你,可以來等,沒什麼好介意的,不丟人。】
回應完,把牀簾內的小夜燈打開,插上耳機給他打視頻,閉麥打字:【現在可以看着我睡了,不ťṻ₋許哭。】
他在視頻那頭,把眼淚憋了回去,聽話地閉緊嘴巴,眨動着眼睛看我。
怎麼看也看不夠似的。
陷入夢鄉前,我不禁懷疑,他是不是也在開學就對我一見鍾情了?
這也太黏人了。
比我還像戀愛腦,還是很沒安全感的那種。
-4-
次日一大早,江敘拎着早餐在樓下等我,吸引了不少小女生小男生側目駐足。
別的不提,這臉殺傷力是真的強。
我正想靠近。
一個短髮的可愛女生跑到了江敘面前,臉蛋紅撲撲的,蠻可愛的。
似乎在給江敘鼓勵,叫他不要聽別人的惡言惡語,說他很優秀,很好。
說着說着帶了啜泣的哭腔。
江敘沒見過這樣的場景,慌亂地看向我,表示自己沒有弄哭她。
我上前遞了紙巾給女生,在一來二去的對話中知道了緣由。
原來短髮女生和她的雙胞胎妹妹兩人都有先天長短腿的缺陷,但不明顯。
可妹妹還是在不久前跳樓了,因爲殘缺的自卑,旁人眼光的凌遲。
所以短髮女生在看到貼吧關於江敘是聾子,要戴助聽器的熱議後,又憤怒又擔心。
我不太會安慰人,只能盡我所能告訴她:「或許,冥冥之中,是妹妹在指引你救贖曾經的自己呢,她一直都你身邊,守護着你,也守護着每一個曾經的自己。」
……
這一天的心理選修課上,主題是關於精神疾病,也是心理疾病。
抑鬱症,雙相,都是掙扎,彷徨,向死又求生的苦痛。
這一天,我握緊了江敘的手。
告訴他,不許胡思亂想,不許生病。
我會盡我所能對他好。
我的喜歡不是心血來潮的衝動,是深思熟慮後的真心。
我未來的規劃裏,會有一個他。
-5-
談了戀愛的江敘愛哭,愛喫醋,每天都要我親親他,跟他說喜歡他。
他一點點變得纏人,不厭其煩地表達愛意。
似乎我就是他精神的唯一港灣。
也幸好,我的港灣只接受他這一艘船的停靠,永遠爲他敞開懷抱。
纏綿的日子送走了蕭瑟的深秋,迎來了初雪和聖誕。
聖誕那天,我站上了一個唱歌比賽的總決賽舞臺。
很不湊巧,江敘也有一個比賽項目在趕進度,大概率趕不過來了。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某人迎着風雪趕來,在臺下仰頭衝我笑,一呼一吸間都是愛意的訴說。
每眨動一下眼睛,長睫上潔白的雪撲朔掉落,美得像一幅畫。
我有個驚喜沒有告訴他。
接下來要唱的這首歌,是我爲他寫的。
既然他只能聽見我的聲音,那我就學唱歌,學擬聲,擬鳥叫,擬蟲鳴,讓他聽見更多美妙自然的聲音。
這天晚上,小哭包哭得一塌糊塗。
好不容易把人哄着回到酒店。
親親貼貼後,他又鬧起了小脾氣。
起因是臺下有男生喊我老婆,當時我聽到也冒了一身冷汗。
喫醋這件事,雖遲但到。
我想盡辦法哄他:「彆氣了,你就當他是叫話筒老婆好不好?」
「不好。」他埋到我頸間,哭腔又醞釀上了,哼哼唧唧的,「我都沒叫過老婆,他憑什麼……」
我笑着在他頭髮上亂揉一通,柔聲哄:「那你叫嘛,我答應Ŧṻ⁹的才作數,別人叫是無效的。」
他又義正詞嚴:「不可以,結婚纔可以叫。」
我在他臉頰「吧唧」一口,夾着聲音矯揉造作,「那好吧,老公~」
江敘羞得耳朵都紅了,還嘴硬:「結婚纔可以叫。」
看他快煮熟的模樣,我沒打算放過他。
尋到他的脣,貼了上去。
由於我的手不是很規矩,他推了推我,呼吸都染上了些許輕顫。
我拍了拍他攥緊的拳頭,笑道:「別緊張,我又不會喫了你。」
他的呼吸微滯,片刻後啞着聲回答:「我擔心我會。」
話音剛落,轉被動爲主動,炙熱的氣息Ţüₑ圍剿得我節節敗退。
小白兔變成了大灰狼。
我被親得頭昏腦漲,也不知是缺氧還是太累睡着的。
-6-
聖誕一過,元旦很快來臨。
搬進江敘房子那天,他的開心藏都藏不住。
我也挺開心的,終於不用每天開着視頻睡覺了。
我真的有點害怕手機發燙過頭爆炸啊!Ṭúₐ!
當初以爲他要我搬進來是想醬醬釀釀,住了一陣子才發現,是我思想不端正。
又一次撩撥失敗後,我宣佈,江敘是忍者。
第二天,幾個小姐妹聚餐唱 k。
一個個都是大黃丫頭,互相分享自己的男朋友情況,還問我進展。
我糾結半天,擠出幾個字:「他比較保守。」
沒想到,就這一句話,我被她們抓着「科普」了好久。
總結下來兩個點,她們懷疑江敘要麼是 gay,要麼不行,不然怎麼能對着女神級別的女朋友無動於衷。
我:「……」
女神後面加個經差不多。
但大夥兒你一言我一句,我也有點動搖了。
gay 是不可能的,但是後面那個……
我還真沒見過江敘有把持不住的時候。
懷疑是一回事,但面子還是要幫他維持的,我硬生生把話圓了回來,爲他樹立起禁慾高冷的形象。
纔不到兩個小時,某個纏人精就開始問我什麼時候回家。
小姐妹們都習慣了,揮揮手讓我趕緊回家哄人。
我拎包撤退。
剛出包廂,又很巧地碰見了池嶼。
他很忙,自從上次偶遇,就沒再見過了。
池嶼溫柔笑笑,說看到我比賽拿了冠軍,邀請我坐下喝一杯聊聊。
我知道他集團旗下有一家娛樂公司,最近也有很多橄欖枝拋向我。
溝通過程蠻順利的,福利也不錯,我沒拒絕他的邀請,決定簽約他旗下公司了。
卸下工作的池嶼恢復了鄰家大哥哥的親和力,和我聊起家常。
聊着聊着,一時忘了時間。
回去的時間離我和江敘約定的晚了近一個小時。
家裏沒開燈,江敘抱着抱枕坐在沙發角落裏,沉靜得可怕。
我就着夜色躡手躡腳上前環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身前蹭蹭求原諒:「我錯了,剛剛聊工作,我就靜音了嘛,不是故意的,你罰我吧,罰我親你 100 下,好不好?」
江敘無動於衷,任由我晃動。
江敘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他知道自己的愛會讓人窒息,可他控制不住。
人一旦擁有,就會渴求更多。
他不止一次聽過別人評價,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他能藏住自卑,藏住難過,可藏不住害怕、嫉妒和佔有。
一邊不斷索取,一邊唯恐被厭棄。
江敘的安靜在我看來十分反常。
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打算親服他再慢慢哄。
但是被躲開了。
我正懵着,他摟着我腰翻了個身,不過轉瞬,危險的氣息侵蝕而來。
手被他扣着帶到脣邊,柔軟的觸感沿着我手腕跳動的脈搏緩慢描繪,親得我手發抖。
即便很不開心,他也不敢做錯事。
沙啞的聲線裹挾着極致的虔誠,蠱惑地問我:「可以嗎?」
我理智全無地點頭。
直至溫熱的呼吸一點點順着手臂攀爬,如海水般湧向我。
十指交纏間,他眼尾泛紅,眸中霧氣朦朧,一遍遍地重複:「求你,愛我,不要討厭我。」
-7-
翌日下午,我睜眼醒來,清醒地意識到,昨夜小姐妹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哄不好的江敘太可怕了。
我求他,他說沒戴助聽器。
我說他騙人,明明有聽見我聲音的魔法,他說魔法失靈了,什麼都聽不見。
見我醒了,江敘才知道害怕,幫我套襪子,穿外套,十分無辜地望着我,「你餓了嗎,我做了飯。」
我輕哼一聲,終於翻身做了一回地主,罰他捶肩捏背跪搓衣板。
得空開始拷問:「爲什麼這樣?」
江敘低下頭,小聲回答:「我昨晚去找你,見到陳偉了。」
後面的不用解釋我也大概都知道了,無非是那個傢伙又在搬弄是非。
我有點生氣,輕輕揪了下江敘的耳朵,「我不是跟你發消息說了我跟池嶼聊一會兒工作嘛,你不信我,信他這種人?」
江敘把頭埋得更深,估計又在偷偷委屈了。
我鬆開手,摸了摸被我捏紅的耳尖,「有什麼不開心的跟我說,不許哭。」
江敘仰起臉看我,眸中氤氳着無措和恐懼。
「陳偉說,你爸媽肯定不會接受我這種人當女婿的,你那麼優秀,池嶼也比我優秀一百倍,你們又是青梅竹馬,我是個聾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彷彿快要碎入塵埃。
我嘆了口氣。
就知道就知道,不帶他回家見爸媽,他肯定要亂想。
我輕撫他的後背,做出保證:「我不喜歡別人,你別信那些亂七八糟的,等過年我就帶你回去,我爸媽會喜歡你的。」
我沒告訴他,我已經在循序漸進地給父母做思想工作了。
我不會讓他受委屈的。
江敘小聲哼哼,往我懷裏拱,「你別離開我,我只有你了……」
我調笑道:「不會離開你,掛了我也變鬼魂跟着你,怕不怕?」
「你不會死,我保護你。」
江敘環着我腰背,緊緊箍住,像是怕我真沒了一樣。
我輕輕彈了下他的腦門,「笨蛋,人都要死的。」
江敘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此刻動搖了,抬起臉問我:「變成鬼我們也要在一起,好不好?」
「好好好。」
太可愛了,我捏着他的臉笑得不行。
-8-
大年三十團圓夜,我帶江敘見了爸媽,爸媽對他很好,沒有任何異樣的對待。
我說想看看江敘小時候待過的孤兒院。
才發現那間孤兒院就在我小時候家裏的隔壁,只是後來我家搬家了。
我跟江敘說,一起去看看院長阿姨吧。
還打着趣說,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我問江敘有沒有見過我,因爲孤兒院後院滑滑梯那裏,有一道柵欄門,門外的小路我走過很多載。
走着去上學,又走着放學。
江敘說記不得了,也許有吧。
院長阿姨人很好,口中絮絮,能說出每個孩子的名字喜好,她愛着每一個孩子。
離開的時候,雨瓢潑地下。
我藉口東西忘了拿,讓江敘在門口等我,獨自踩着雨水折返。
從園長阿姨口中瞭解到了江敘童稚時和一個漂亮小女孩的故事。
江敘的家人是在一次地震中離開的,只活下了襁褓中的他。
小時候的他很可愛,也很聰明,直至一次高燒後,他聽不見了。
他慢慢變得沉默寡言,每天坐在一塊小石頭上,望着柵欄後人來人往的人羣,試圖聽見他們在笑什麼,聊什麼。
那個時候,我是他破敗荒涼世界裏唯一的色彩。
他能聽見我的聲音。
於他而言,我是柵欄外最獨特的風景。
院長阿姨一開始聽到小江敘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並不相信,還帶他去看了精神科。
後來才發現似乎是真的。
江敘依靠着我,看着我從幼兒園走到小學,從小學邁向初中。
他所有的言語和對世界的感知都源於我。
初二那年,我搬家了。
見不到我的江敘第一次在長大後哭,在漆黑的角落裏流了好多小珍珠。
院長阿姨安慰他,只要好好學習,就可以見到我。
於是,阿姨幫他打聽我的消息,他負責好好學習。
那個小女孩就是我。
江敘也做到了,披荊斬棘來到我身邊。
院長阿姨問他有沒有和我說上話呀,他說沒有,因爲不敢。
在他的心裏,他從來配不上我。
可是我靠近他了,還跟他表白。
那一瞬,他想了很多,他想抓住我。
江敘覺得小時候每天在石頭邊蹲着等我的行爲太傻,就請求院長阿姨保密。
還好我軟磨硬泡的功力不錯,求着阿姨告訴我了。
這小子,我就知道他那個黏人勁兒肯定有點我不知道的暗戀小祕密。
正想着,短信就來了。
【你去了好久啊,什麼時候出來?】
對面發完又撤回了。
可能是覺得自己太黏人了,怕我厭煩。
我和院長阿姨告別,飛奔着撲向可憐巴巴等我的小哭包。
-9-
時光兜兜轉轉,迎來了我的二十歲生日,二十一歲生日……
也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首唱片,第二首唱片……
再後來,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場演唱會。
爲了讓小哭包不哭,我請求我的粉絲朋友們不要叫我老婆,因爲男朋友會喫醋。
江敘也一歲歲地成長,在自己的領域意氣風發,閃閃發光。
他防禦的外殼似乎只有在面對我時纔會卸下,收起所有的尖刺,脆弱得一塌糊塗。
對外,他是冷峻嚴謹的精英;對內,他就是一個沒安全感的小哭包。
我二十歲生日那天,他不斷求證,我會等他結婚嗎?
因爲男生法定結婚年齡不得早於二十二週歲,而女生是二十週歲。
江敘和我一樣的歲數,還要再等兩年才能娶我。
他對自己太沒信心,總擔心我會對他失去新鮮感,然後拋棄他。
這個笨蛋,帥氣的臉常看常新,厭煩不了的。
焦慮的江敘越來越有花樣,變着法兒給我新鮮感。
今兒扮演個角色,明兒扮演另一個角色。
花樣層出不窮,看得我直樂。
一年又一年,江敘終於二十二歲了。
傻小子一大早就帶着我到民政局,盯着緊閉的門排隊。
還因爲前面有一對來得更早的新人而懊惱起牀太晚。
那對新人看出了江敘的着急,把第一位讓給了我們。
把江敘高興得不行。
領到證後,我把紅本本塞到他手裏,「傻瓜,給你收着吧,藏好了哦。」
江敘接過小紅本,飄飄然地,感覺自己彷彿在做夢一般。
都回到家裏了,還是神遊的狀態。
呆萌呆萌的。
我動心了,抬起他的手搭上我頸後,哄誘道:「寶寶醒醒,檢驗下你的知識儲備,這節是什麼骨頭?」
江敘回過神,手指一寸寸下滑,摸着我的脊椎講解那一截截骨頭的學名。
講解停留在了尾巴骨處。
江敘眸色變深,喉嚨滾了滾,緩聲詢問:「老婆,還要講嗎?」
他太犯規了,若即若離地親吻我的指節,嗅嗅親親,眼神祈求。
窗外金黃的太陽越升越高,屋內的紅潮跌宕難安。
江敘捂住了我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表達愛意,「我好愛你……」
-10-
又一年,大學同學聚會。
我打聽過了,當初對江敘惡語相向的那些人,混得都很一般。
江敘腦子聰明,短短几年,就成了炙手可熱的,他們這些「垃圾」高攀不起的存在。
那場同學聚會,我拉着江敘去參加了。
不爲什麼,就爲看笑話。
只是可惜,那些慫貨,沒一個敢來。
江敘的視線全程粘在我身上,捨不得挪開片刻。
席上推杯換盞,一羣半生不熟的人,說着或真或假的稱讚,聽得人昏昏欲睡。
我覺得挺沒意思的,拉着江敘早早離場。
晚風柔和,我牽着江敘,漫步在回家的歸途。
半道竄出了醉醺醺的酒鬼,拎着酒瓶,嘀嘀咕咕,神志不清。
我覺得眼熟,多看了兩眼。
原來是陳偉。
他喝得爛醉,闖進了紅燈人行道。
大貨車視野盲區裏,陳偉失去了一條腿。
這是江敘轉述給我的。
因爲那時,我被他拉進懷裏,捂住了耳朵。
即便如此,血腥場面的回饋以路人的尖叫隱約傳達到我的耳膜。
後來——
再次聽到陳偉的消息,是關於他的葬禮。
他接受不了自己的殘疾後別人異樣的目光和諷刺他活該的言論, 在一次陽光燦爛的午後結束了生命。
猶記得,多年以前,同樣絢爛的午後, 他也是那個所謂的「別人」,甚至,更惡劣。
一場唏噓一場夢。
我躺在陽臺搖椅, 見春光明媚。
在感慨中起身, 來到屋裏廚房門邊,盯着圍上圍裙的某人笑意粲然。
惆悵地問:「江敘,怎麼辦啊?」
忙活做飯的江敘抬起臉, 一臉歉疚心疼,「對不起,你是不是餓了, 我下次早點回家給你做。」
我搖搖頭, 「不是。」
江敘停下手中動作, 有些着急,「那是什麼事?」
我上前圈住他的腰,模仿他的口吻逗他:
「我太愛你了……
「沒有你我會死掉的……
「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你可以一直喜歡我嗎……」
我每說一句, 江敘的臉就多紅一分。
他羞臊得不行,試圖制止我,「你別學我說話。」
我躲着他要來捂嘴的手, 繼續學着他平日裏的調調逗弄:
「嗚嗚, 你不愛我了嗎, 爲什麼不回答我……
「昨晚老公拒絕了我,是外面有人了嗎?
「沒關係的, 記得回家就好, 我會努力的,你今晚能不能早點回家陪我,我在家裏好難過……」
江敘在我的調戲中徹底紅溫,摁緊我的腰把我拎到了牀上。
他伸手摘下了助聽器。
我舉雙手投降, 「不玩了不玩了, 我知道錯了。」
他不回答, 裝聽不見。
我雙腳並用往牀腳爬, 和他商量,「我餓了, 先喫飯好不好?」
他還是不吭聲, 勾住我的腰把我往回帶,溫熱的吻細密落下。
我縱着他的力道,貼到他耳邊,用很小的氣聲問:「江敘, 我很愛你,你聽到了嗎?」
溫熱的氣流打破了他的沉默。
低聲回應:「聽到了,你說你很愛我,我也是。」
與此同時, 腰間的手箍得更緊了些,高大的身影蓋住ŧüₑ了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光。
在黑影的籠罩下,時間流逝。
我分辨不清白天黑夜。
浮沉光影間,唯有十指交纏給予我穩穩的安定感。
迷迷糊糊間, 我聽到江敘的低喃:
「我的世界裏,全是你的聲音,我好喜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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