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曾對我千叮嚀萬囑咐:
「不要輕易救起躺在路邊來路不明的陌生男子。
「不要相信害我們國破家亡的人說的話。
「不要愛上娶了你又對你百般凌辱的臭男人。
「如果遇到集齊以上三項的男人,殺了他!」
思及此,我抽出手中短刃,毫不猶豫刺下去。
-1-
姜國城破,我被帶往燕國京都。
路上馬車翻覆,我磕壞了腦袋。
燕煜池站在我面前,身量挺拔,面容俊朗。
說話時帶着一絲咬牙切齒的味道。
「阿鴛,你真不記得我了?」
我搖頭。
我連父母都只能模模糊糊想起,更何況一個男人。
他似是不信,拉着我,從宮門口直奔皇宮內院。
御花園西角有一株桃花樹。
陽春三月,桃花盛開。
「這是三年前,你來燕京城時,我與你一起種下的,可還記得?」
我再次搖頭。
他眼眶通紅。
一掌拍在桃花樹上,花瓣簌簌掉落。
掉在我的頭髮和衣服上,鋪了我滿身。
「當初淮水河畔,你救我於危難。
「這些,你也不記得了?」
我略一思索,脫口而出。
「不可能!我怎麼會救來路不明的陌生男子!」
他的臉上露出難以遏制的悲慟。
我退出桃花樹的花瓣圈,看他趴在樹幹上。
肩膀微微抖動,似是抽泣。
於心不忍,我輕輕喊了他一聲。
「岐王殿下?」
他又一拳砸在樹幹上。
「早知道,我就不提前班師回朝了。」
我抓住關鍵語句,問道:
「姜國城破,是你帶的兵?」
他愕然回頭,神色尷尬。
原來,我的老家被端,本就是他的手筆。
那他哭個屁!
裝什麼深情。
我轉身離開,手被他拉住。
「你沒了記憶,不要輕易相信別人的話。
「若你信得過我,我向皇兄請旨,帶你回岐王府。」
我無語。
「您剛剛還說,讓我不要相信別人的話。
「岐王殿下,您也是別人。」
他再次露出悽楚表情。
「阿鴛,我不是別人……」
ṱü₅話被打斷,皇帝燕煜澤的太監總管走向我們。
「榮陽公主,陛下有請。」
與太監總管同來的還有一小丫鬟,說是三年前照顧過我,名喚碧月。
她一雙杏仁眼可憐巴巴地望着我。
「公主,我好想你,嗚嗚嗚……」
她未自稱「奴婢」,我恍然大悟,拉着她小聲耳語。
「我和岐王是不是有什麼故事?」
她的神色,從震驚到糾結,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來。
原來三年前我到燕國當質女這段時間,如此荒唐。
-2-
燕煜池以我對他有救命之恩爲由,每日跟在我身後。
而我也如同陷入熱戀的女郎,與燕煜池形影不離。
就連姜國傳來父皇病重的消息,我也顯得沒心沒肺。
「我父皇常年頭暈眼瞎,他病重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當時燕國還是老皇帝執政,他的神色裏滿是可惜。
「沒想到姜皇還有這樣一個女兒,連自己的親生父親病重都不在意。」
他本想送我回去看望病重的老父親,再讓我父皇送我幼弟過來。
我抱住勤政殿的柱子不撒手,聲淚俱下。
「我不!我要守在這裏,守在池哥哥身邊!
「我一走,那些胭脂俗粉都想要撲上去!
「池哥哥心善,如何能抵擋住那些俗物?只有我可以!」
那日,燕煜池高興萬分,與我一同栽種那株桃花樹。
寓意此情長久,如桃花綻放。
綿綿情意,如花香撲鼻。
聽着碧月之言,我不禁捂住臉頰。
雖然這的確像我能做出的事。
現Ṱú⁸如今,老皇帝病逝,新皇登位。
他與燕煜池本就不對付,喚我過去,準沒好事。
碧月神色古怪。
「公主,陛下應當不會爲難你,你別害怕。」
我瞪圓了眼睛。
「不會是……我和你們皇帝還有什麼故事吧?」
她糾結地點點頭。
-3-
皇宮大殿之上,身穿玄衣纁裳的皇帝坐在首位。
嫋嫋檀香中,只聽見他似霧似煙的聲音響起。
「公主可還記得朕?」
我心一驚,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緩步下行,扶起我。
桃花眼微眯,似在打量我。
「榮陽容貌傾城,竟比三年前更美了。」
他拉着我走上御座,從旁拿出一幅精緻作畫。
「這是朕三年前爲你畫的,可還記得?」
又來一個問我是否記得的人。
我的頭,搖得好似撥浪鼓。
他嘆氣,陷在御座中,失望與無奈夾雜。
轉瞬又欣喜,拉着我的手,輕輕落下一吻。
我渾身一顫,僵直了身體。
「忘了也好,以後,與朕同守江山。
「榮陽,做朕的妃子吧。」
我失憶,又不是失智。
敵國公主,作爲人質身陷燕國,又同時獲得燕國最有權力的兩個男人的愛慕?
我若是相信,那可當真是愧對過去十八年的皇家教誨。
燕煜澤拉着我,將我壓在御座中。
四目相對,他的眼中,是對我的侵略和佔有。
那裏面,毫無情與欲。
果然,書房大門被一腳踹開。
燕煜池飛奔而來,一把推開燕煜澤。
拉起我,將我藏在身後。
他的眼神凜冽,對上燕煜澤的桃花眼,自帶氣場。
「皇兄,臣弟欲帶榮陽公主回岐王府,還望皇兄恩准。」
燕煜澤微微一笑,眉眼輕佻。
「二弟此次出征姜國,居功至偉,小小要求朕豈有不答應之理。」
他一揮手,燕煜池忙拉着我出宮。
-4-
回到岐王府,我的臉,硬生生捱了一巴掌。
臉上火辣辣地疼。
燕煜池雙手握緊我的肩,捏得我骨頭都在疼。
「你說過,你永遠愛我,對我的愛刻進骨子裏。
「可是現在,你不僅忘了我,對燕煜澤的親近也不反抗。
「姜雲鴛,你什麼時候這麼犯賤!」
他猛地推開我,我跌坐在地。
「還有那幅畫,你什麼時候讓他給你做的畫?
「三年前?」
我從臉到骨頭都在疼。
早知道,還不如待在皇宮。
至少燕煜澤看起來,比燕煜池的情緒更穩定。
他掐住我,我的喉嚨火辣辣地疼,似有一把鋼刀,一片片刮我的脖子。
「當年皇宮裏就傳出你和燕煜澤不少流言蜚語,可你從不與我解釋。
「好,好!你不是不想解釋,而是無法解釋,因爲流言並非流言,都是事實!
「把我和燕煜澤玩弄於股掌中,好玩嗎?」
許是我漲紅的臉讓他升起微末的心疼,他終於捨得放開我。
背對我,攥緊拳頭,深呼吸幾口。
我被迫留在燕國,只不過是燕國爲了展現自己虛假的仁慈,便於他們收攏姜國。
光腳的可不怕穿鞋的。
我拎起旁邊的椅子,一股腦向着燕煜池扔過去。
椅子不偏不倚,剛好砸中他的後背。
他喫痛,轉身看我,眼神彷彿要喫了我。
「說什麼我救了你,可你明明害我國破家亡!
「說什麼你愛我,可你剛剛還扇我巴掌,甚至掐我!
「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珍視自己喜愛之人,也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連孩子都不如!
「你最好一把掐死我,否則我一定和你不死不休!」
他的表情變幻莫測。
有傷心,有憤恨,有痛苦。
一向冷漠自持的眼裏也充滿了無奈,不禁紅了眼眶。
見我眼裏對他愛意全無,衝出了岐王府。
-5-
這段時間,他從各地找來神醫。
大部分大夫認爲我磕破了腦袋,等腦袋淤血散開,自然會好轉。
也有極個別大夫從我的脈象中診出了中毒。
但也無法確定是何毒,只留下讓我好好休養的話。
他忍着怒火與痛心,帶我走遍三年前我曾走過的每一處。
帶我去喫曾經最愛喫的九四齋八珍糕。
泛舟湖上,欣賞我曾讚歎過的璀璨花燈。
還求到了宮裏,讓碧月來岐王府照顧我。
能逐漸想起一部分,可其他的,還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
他迫於無奈,想了個糟糕法子。
將我的兄弟帶到我面前。
我只有一個同母幼弟,在姜國城破後下落不明。
他帶來的兩個兄弟,是我父皇的嬪妃所出。
兩人站在我面前,第一句話並不是問候我。
「榮陽,燕國皇宮是否有什麼機關暗道?我與二弟摸索前去,殺了燕煜澤。」
二哥也說:「對,屆時燕國大亂,姜國纔有復國機會。」
他倆知道我失憶,卻在我面前直接說出他們的計劃。
有點腦子,但不多。
我一下下扣着梨花木的桌面,思考着他們的提議。
-6-
「大哥二哥,我雖然在燕國皇宮待過一段時間,可我現在失憶了。」
我看向他倆:「失憶了,可懂?」
大哥激憤道:「失憶了又如何?你是姜國公主,自然要爲姜國獻身。
「不都說你和岐王、皇帝不清不楚,你不會去問他們嗎?撒個嬌說句軟話,在牀上給他們哄開心了,他們自然把皇宮密道告訴你!」
我拿起手邊春茶,潑在他臉上。
「我不僅是姜國公主,我也是你們的妹妹,你們現在,是把自己的妹妹推進火坑!」
二哥一拍桌面,眼神裏的陰暗似要將我吞沒。
「姜國戰敗,如今我們都被困燕國,如果不能想法子光復姜國,到哪兒都是火坑。
「舍你一人,可使姜國復國有望,有何不可?」
我嗤笑道:「既然如此,燕國的禹王叔有斷袖之癖,你們爲何不去討好他?」
「姜雲鴦,你夠了!
「這是你一個閨閣女子能說的話嗎!」
「你們說的,我又爲何說不得?
「你們都能把自己的親妹妹推火坑,我又爲何要顧惜兄妹親情!」
門突然被撞開,燕煜池滿臉不可置信。
他的眼睛通紅,似被打擊得不輕。
大哥臉上一僵:「岐王殿下什麼時候在的?」
二哥較爲冷靜:「只是兄妹口舌之爭,岐王殿下放心,我們待妹妹一直如掌上明珠。」
對方根本沒聽,他看向我大哥。
「你剛剛喊她什麼?」
大哥怔怔:「啊?喊她妹妹……」
「不,我說的是名字。」
「姜雲鴦……怎麼了嗎?」
燕煜池看向我,雙眼猩紅。
「你不是阿鴛?」
我不慌不忙:「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阿鴛?」
「你不是阿鴛,可我喊你『阿鴛』,你爲何從不反駁?」
我回答:「我和阿姐自小除了母后,無人分清,他們也時不時錯喊我阿鴛,我也只當岐王殿下是分不清我和阿姐。
「再者,岐王殿下何時問過我的閨名?」
他的目光如炬,攥緊拳頭。
「可我要的,是救我於淮水河畔的阿鴛,不是你!」
-7-
自那以後,我被困在岐王府多日。
直到皇帝的柔妃產子,滿月宴時我也受邀。
生下皇帝長子,柔妃成爲後宮中除皇后外的第一人。
燕煜澤大喜,封其爲柔貴妃,有協理六宮之權。
御花園從裏到外的裝飾喜慶,皇宮上下一派祥和。
柔貴妃拉着我的手,眼神從上到下。
「早就想看看榮陽公主,能讓陛下念念不忘,果然有沉魚落雁之姿。」
我嘴角一抽,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因爲她的眼神純粹,墨黑的瞳孔裏一片亮色,全無損人之意。
倒是皇后,聽完她的話,眼裏險些冒出火來。
一摔衣袖,冷哼一聲。
「狐媚子做派,也敢碰瓷西施、昭君!」
柔貴妃被喊去看大皇子,走的時候,仍對我笑意盈盈。
倒是皇后,我也不知道我哪兒惹到她了。
她幾步上前,眼裏恨意明顯。
「勾得陛下爲你神魂顛倒,又引得岐王對你掏心掏肺。
「榮陽公主好心機。」
我還未反應過來,她腳下一滑,整個人跌進池子裏,發出一聲巨響。
她知道,她這樣拙劣的法子陷害不了柔貴妃,所以挑中了我。
她在錦鯉池裏掙扎起身,我往前一步,直接將她摁了下去。
剛冒頭的皇后一口深呼吸,正好吸了好大一口水。
周邊太監、丫鬟立刻圍了過來。
皇后的貼身婢女大聲呼救,把燕煜澤和柔貴妃都喊了過來。
不少太監、丫鬟上前把我拉開。
皇后得以上岸,全身溼透。
在春寒料峭裏瑟瑟發抖。
一看見燕煜澤,匍匐跪下,聲聲喊着是我害了她,求燕煜澤做主。
我背挺得筆直,昂頭問燕煜澤:「敢問陛下,我有何理由害皇后?
「我若殺了皇后,陛下後宮之主的位置,是能給ṭů⁵我嗎?」
燕煜澤微微眯眼,歪着頭覷我。
我一個異國公主,再怎麼也坐不上燕國皇后之位。
「那你剛剛爲何摁住皇后?」
我回答得直白:「皇后自己跳下去不說,還想陷害我,那我自然不能白擔了罵名。」
「那皇后又爲何要陷害你?」
我目光無懼:「那就要問陛下了。」
燕煜澤朗聲大笑,神色如常,一個眼神,瞥向旁邊站着的燕煜池。
他揮揮手,讓皇后自行回寢宮更換衣物。
皇后憤憤離開,又無可奈何。
燕煜澤心思從來變化莫測,喜好更是難以捉摸。
他在衆目睽睽下放過我,更顯得他對我的偏愛。
而我知道,他想看燕煜池的反應。
在場衆人,心思千變萬化。
一聲啼哭打破寂靜,乳孃抱着大皇子前來。
大皇子發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奶娃娃身上。
就在這時,一抹寒芒劃破,在衆人始料未及時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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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身沒入柔貴妃的臂膀,危急時刻,是柔貴妃給燕煜澤擋了刺客。
御醫趕緊上前查看傷情,額角細汗密集。
周遭混亂一片,立刻有禁衛軍圍攻上來。
無數「護駕」聲在耳邊響起。
我的大哥拔出利劍,此時也不免驚慌失措。
幾個躍步,向着燕煜澤後宮飛奔。
禁衛軍追着他的身影而去。
太監總管反應過來,命人將我押着。
我的大哥在燕國皇宮行刺燕煜澤,我也脫不了干係。
有人來報,刺客行至關雎宮沒了身影。
而關雎宮,是皇后的寢殿。
皇后剛受了氣,此刻見禁衛軍,正好有氣沒處撒,對着他們一陣咒罵,關上大門。
燕煜澤安頓好柔貴妃,眉眼的怒氣滔天,一路奔至關雎宮。
皇后見皇帝到來,沒了辦法,只能打開大門。
「陛下,臣妾貴爲一國之母,怎會包藏刺客?」
她的話剛說完,禁衛軍押着我大哥、二哥出來。
皇后驚恐萬分,匍匐跪下。
「臣妾絕沒有私藏刺客,還請陛下明察。」
陛下未給她一個眼神,只看着被押出來的兩人。
大哥害怕小命不保,此時瑟縮着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只有二哥,在看見我時大聲衝我吼:
「姜雲鴦,你這個賤人,竟然出賣我們!
「關雎宮根本沒有出宮的地道,你騙我!」
我也學着皇后的樣子,「撲通」一聲跪下。
「榮陽絕沒有殺害陛下之意,還請陛下明察。」
燕煜澤指着他倆,怒問:「那他倆怎麼回事?」
「上次他們問我皇宮有沒有地道直通城外,我的記憶時有時無,想起三年前,還是太子妃的皇后告訴我,關雎宮有直通城外的地道。
「皇后既然願意告訴我,那我想着估計也不是什麼重要地道,順口說給他們聽了。
「我不知道他們竟然有此心思,若是知道,必定不會告訴他們!」
燕煜澤的疑慮漸甚,皇后反駁道:
「陛下,榮陽公主這是栽贓陷害,臣妾怎麼可能胡謅關雎宮有地道,這不是給臣妾帶來更多的危害嗎?」
我像是不懂:「可三年前,住在關雎宮的不是先皇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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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后於三年前去世,非病症非意外。
而是死於宮女太監之手。
宮女太監對食爲皇宮所禁止,可那對宮女太監仍然不顧宮規,日夜對食。
被人發現後,他們逃跑至關雎宮,想要找到太子妃說的地道,逃至城外。
未找到地道,他們被逼無奈,欲挾持先皇后逃出宮。
混亂之下,先皇后無辜慘死。
太監和宮女遭車裂之刑,誅三族,死無全屍。
先皇后爲燕煜澤生母,提起她,燕煜澤的眼裏早已憤怒滿滿。
「沒想到竟是你,皇后!
「母后仁愛濟施,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宮中衆人,都秉持寬宏之道,你有何不滿,竟要借他人之手除掉母后?」
皇后眼裏閃過慌亂:「陛下,您怎能偏聽偏信,只聽取姜國公主一人之言!
「這個女人來自異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她勾搭你和岐王,引起你和岐王喫醋暗鬥,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從未想過燕國好,她只想坐收漁利!」
我嘆口氣,皇后腦子是真不行。
燕煜澤和岐王的明爭暗鬥從始有之,我只是他們鬥爭的一環,而非他們鬥爭的原因。
皇后這點都沒看清楚,她這個皇后位置也算坐到頭了țų₇。
「皇后娘娘,我一個異國之女,怎會知道關雎宮有沒有地道?
「就算我有心胡謅關雎宮有地道,闔宮上下,也得有人相信。
「試問,誰會相信一個異國之女的話!」
我勾了勾脣角,冷笑道:
「只有貴爲太子妃的你,說出的地道所在,才能讓別人信服。」
她曾說過,皇后不死,他日若坐上皇后位,也得受制於先皇后。
燕煜澤陰晴難定,情緒變幻莫測。
唯有先皇后是其逆鱗,事事遷就,聽話至極。
皇后不願意在後宮受制於人,所以想出了一個髒法子。
故意將地道謠言傳至對食宮女和太監面前,又找人告發了他們。
皇后沒有想到三年前的事會被突然翻出,冷汗直冒。
「陛下,她根本就是信口雌黃,你不要相信她!」
碧月一直未言,此時突然從人羣中站出來。
跪下,背挺得筆直。
目光如炬:「陛下,奴婢曾服侍過先皇后,知道皇后爲何要害先皇后!」
-10-
碧月曾是先皇后跟前的得力大丫鬟。
我剛來燕國,世家女和郡主等,都欺我、辱我。
是先皇后出面制止,且將她的大丫鬟派來照顧我。
她如我的母親一樣,既有一國之母的威嚴氣度,又有作爲母親的大氣溫柔。
我感激她的照顧。
從碧月處得知。
皇后還未嫁給燕煜澤時,曾在宮中與岐王私會,卻被先皇后撞見。
先皇后仁厚,只說如果不願嫁給燕煜澤,她可以向先帝求情,解除婚約,可讓皇后另擇良緣。
可皇后既心悅岐王,又不願意放下太子妃的位置。
此事就此作罷。
她在心中怨恨上了先皇后。
一方面害怕先皇后揭破她曾經的心思,另一方面又不想被先皇后制約。
碧月道出種種,燕煜澤的眼裏已是怒火滔天。
他雖不愛髮妻,但也給她尊重和愛護。
可他的髮妻,竟然害死自己的母親。
他的目光透過重重人羣看向燕煜池。
「二弟,你可知此事?」
皇后急急跪行幾步:「陛下,此事是臣妾一人所爲,與岐王無關!」
燕煜澤氣極反笑,掐住皇后下巴。
「皇后失德,廢中宮之位,貶爲庶人,長居無樂宮。」
無樂宮,顧名思義,就是後宮的冷宮所在。
此事了結,燕煜澤將我安排在後宮中,未再放回岐王府。
-11-
燕煜澤召我去無極殿。
殿中無人,太監又緊緊關上了大門。
我順着殿中長廊,一路走到後殿。
煙霧繚繞中,燕煜澤身處溫泉水中,手邊還放着一壺清酒。
我站着沒動,他舉杯向我望過來。
「榮陽,你怎麼還害羞了?
「三年前在此處,你可甚是大方啊。」
他說得曖昧,我的臉瞬間爆紅。
彼時我剛來燕國皇宮,對此地不熟。
跌跌撞撞中誤入此處,正巧不遠處的案桌上放置有筆墨紙硯。
燕家的皇子公主長相均是不俗。
美男出浴,我尚未知曉是誰。
只顧得看癡美男,血氣上湧,拿着筆墨就開始作畫。
我埋頭畫畫,燕煜澤已緩步走來。
奪過案上畫紙,細細欣賞起來。
他賞畫,我看他。
未乾的水滴順着古銅色的肌膚流入隱祕之地,肌肉蓬勃,垂涎欲滴。
我欲搶回畫,他卻收攏合好,說要作爲珍藏。
不久之後在御花園碰到他,才知他是太子。
他以權壓人,硬要我站御花園兩個時辰,只爲他也給我完成一幅畫。
我的思緒被他帶到三年前,倒讓我寧願腦內淤血尚未散開。
他起身,迅速將我拉進溫泉池中。
池水撲了我滿臉。
再看清時,他靠我極近,將我壓在溫泉池邊。
「我那二弟有沒有這樣抱過你?」
他一再靠近:「有沒有這樣看着你?」
眼裏的魅惑迷了雙眼,但我清楚地知道。
皇后被廢,柔貴妃受傷。
燕煜澤無可心人在旁,纔想要來耍弄我。
我一把推開他,側身讓開,向着身後一躺。
「陛下,水面有什麼好玩的,不如來水下玩。」
-12-
姜國臨海,我從小在江湖海波間長大,熟識水性。
待沉入溫泉中,燕煜澤也如同泥鰍一般撲入水中。
池中心位置更深,我於水中游蕩,一邊躲一邊看他。
他的速度跟不上我。
等到我抓住時間空隙,從池壁旁的壁龕內取出匕首。
腳下蹬壁,一擊即中。
匕首狠狠扎入燕煜澤後背,從背貫穿,直入心臟。
由於在水中,他發不出聲音,只能張大嘴巴,吐出血水。
後背和心臟的血水也如撒野的瀑布,一湧而出。
我曾聽母后說過,我父皇的勤政殿後也有一塊溫泉池。
池中設計時有挖壁龕,剛好可以放下一把匕首。
凡一國帝王,多有疑心病,就算是沐浴泡溫泉時也難以放鬆。
剛潛入水中,我就看見了不一樣的位置。
略有不同,藉着波光折射,很難看清。
但我知道,那就ẗů⁸是,我賭贏了。
從水中冒頭,斷氣的燕煜澤逐漸漂浮在水面。
溫泉池邊,站着一個人,身姿挺拔,眉頭緊皺。
-13-
「榮陽公主,你殺了他?」
燕煜池雖語氣疑問,但眼裏的兇狠直射,已用眼神將我定罪。
我渾身溼透,幾下爬上岸,拉着他的衣袖。
「岐王殿下,並非我故意,是陛下欲辱我,我不從,一時失手……」
他神色未變,只微微挑眉。
「你救救我,好不好?」
他嘴角噙着一抹嘲弄:「榮陽公主謊話連篇,本王一個字都不會信。」
他轉身欲走,還想叫來內侍和禁衛軍。
我一個滑跪,抱住他大腿。
淚眼朦朧:「水野哥哥,你真的要把我送禁衛軍嗎?」
他一驚:「你剛剛喊我什麼?」
淚如泉湧,我將淮水河畔的事和盤托出。
「水野哥哥,是我在淮水河畔救的你啊,一直都是我!
「阿姐從小身子弱,她連姜國宮城都未出過,又怎會在淮水河畔?
「還有那個帶『鴛』字的護身符,一直都在我身上。
「小時候本有『鴛』『鴦』兩塊護身符,我吵着要阿姐那塊,阿姐就給我了,兩塊護身符我都是從小戴在身上的。
「救你的人,一直都是我,是我姜雲鴦,不是阿姐姜雲鴛。
「你化名爲嚴水野,穿着燕國的兵服,你想知道的細節,我都能一一道出!」
燕煜池一直保留那塊護身符,認爲那塊護身符的字是我的名字。
他的眼裏有震驚、有不信。
「你敢騙我,我定將你大卸八塊!」
我的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你醒來時我正在和蛇纏鬥,是你出手,將那蛇砍成了幾段。」
他現在,已有七八分相信。
「三年前送過來當質女的,可也是你?」
「是我,當然是我!」
「那個時候我喊錯你,你爲何要認?」
我哭得淚水如注:「我一個質女,每走一步都得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
「他們要的是榮陽公主,又哪會管榮陽公主的閨名叫什麼?
「對我來說,你也一樣啊,我害怕,我好累,我連糾正你都不敢。」
他的神色,已從剛纔的兇狠轉爲憐惜。
扶起我,輕拭我的眼淚。
望向燕煜澤,他問道:「他剛剛欲對你不軌?」
我點頭:「水野哥哥,你知道的,他對我從無憐愛,不過是想佔有我,以此來向你示威。
「他只想把我變成他的戰利品。」
我雙手懷抱雙臂,衣衫盡溼,瑟瑟發抖。
燕煜池不再追問,拾起燕煜澤放置旁邊的衣服給我披上。
託着燕煜澤往後殿更深處走去。
那是燕國皇宮密道。
-14-
一國之主數日不見,燕國上下紛亂不已。
岐王扶持燕煜澤唯一的皇子臨朝稱制。
舉辦大典當日,笙樂齊鳴,滿朝肅嚴。
所有人都盯着岐王和他手裏懷抱的大皇子。
柔貴妃卻在此時出現。
她妝容貴氣,眼神不復往日的溫柔。
向着滿殿朝臣高聲喊道:
「本宮要在今日,揭穿岐王陰謀。
「數日前,他殺害毫無防備的陛下,就是爲了今日能夠掌權登位!」
朝堂紛野,大臣的議論不斷。
岐王端坐高位,一聲冷笑:
「柔貴妃莫不是失心瘋,在這兒胡言亂語。」
高貴尊榮的貴妃一步一步穿過百官,於百官中間停住腳步。
「諸位可知,爲何陛下久未找到嗎?」
她略微沉吟,再出口,氣勢浪濤。
「因爲岐王將陛下殺害後,置於皇宮地道中,就是那個,除皇室中人,不可爲外人道也的地道。」
有人疑惑:「那地道果真ẗũₛ存在?」
「我也只是聽說,還以爲是個煙霧彈。」
「聽說是太祖皇帝爲了防備叛亂所挖,若哪日燕國動盪,皇室中人可通過地道保全血脈。」
柔貴妃亮聲:「地道當然存在!」
高堂上一聲茶杯碎裂聲,擲地有聲。
岐王冷聲道:「當年父皇叫來我兄弟二人,千叮嚀萬囑咐,皇宮密道只可告訴燕氏皇親,母親、妻子也不能告知。
「爲的,就是保證我燕氏一族,即使在燕京城破時,也能延續血脈,恢復山河。
「可是現在,你知道了這條密道,你是想說皇兄違背太祖遺訓,將密道告知你這個外姓人?」
柔貴妃說着,眼裏已有了淚。
「吾兒剛牙牙學語,陛下就算告訴他密道,他又如何能通過密道逃跑?
「陛下早就知你狼子野心,他提早將密道告訴我,就是爲了以防萬一,若他來日不幸殯天,本宮作爲生母,自然能帶他逃離你的魔爪!」
她高舉手中明黃色絹布,那是之前她替皇帝擋劍時,皇帝所賜蓋章加印的空白聖旨。
「陛下信任本宮,賜予本宮聖旨,本宮的皇兒,是毋庸置疑的繼承人。
「而他岐王燕煜池,殺害陛下,欲挾持幼兒攝政,罪行滔滔,罪不容誅!
「還請諸位替我做個見證,請禹王叔與我一道,前往密道恭請陛下遺體。」
燕煜池起身:「荒唐!本王知道密道可以做出此事,你知道密道,難道不能?」
柔貴妃捂住自己的肩膀,那是她爲燕煜澤擋的傷。
眼中淚水流下:「本宮寧願陛下千秋萬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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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燕煜池能剛好趕來無極殿,本就是柔貴妃託人告訴的他。
如今柔貴妃這一舉動,燕煜池還有什麼不懂的。
他看向柔貴妃,突然笑了起來。
「柔貴妃可真是機關算盡,還能把話說得如此漂亮,本王佩服!」
他看向百官:
「各位大人,若讓柔貴妃母子登臨帝位,母壯子弱,無異於將我大燕江山交於一婦人手中。
「本王同爲燕氏皇族血脈,理應由本王坐穩江山。
「東邊姜國已被拿下,北邊漠國,南邊穆國,猶如探囊取物,大燕未來,掌握在本王與爾等手中!」
只見柔貴妃手中抽出一匕首,扎進自己的心臟。
鮮血湧出,離得最近的禹王臉上被噴了一臉血。
柔貴妃拔出匕首,血窟窿異常明顯。
「本宮不在意什麼皇位,只在意陛下!
「陛下已死,本宮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禹王呼吸一窒,這才反應過來,喊來御醫。
「岐王謀殺陛下,罪大惡極,還望禹王叔和衆朝臣還陛下一個公道!」
說完,倒了下去。
禹王氣喘吁吁,從兜裏掏出一塊玉佩。
那是燕煜池的父皇留給他的,緊急時刻,可調動一部分皇城禁衛軍。
「禁衛軍何在?給本王將燕煜池拿下,此等亂臣賊子,豈能坐上我大燕帝位!」
燕煜池未能想到,柔貴妃竟然自戕。
等他反應過來,禁衛軍已從四面八方湧出。
雙拳難敵四手,他多處劃傷,又被禁衛軍統領捅了一劍。
在皇宮四處亂竄。
我在這個時候出現,把他拉進了無極殿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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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裏滿是感激。
「阿鴦,你救了我一次,這次又是你救了我。
「但我沒想明白,爲何柔貴妃會自戕?
「把自己兒子送上帝位,自己做掌政太后,她費盡心機,不就是爲了此嗎?」
無極殿密道里,燕煜澤的屍體已然發爛發臭。
我和燕煜池捂住口鼻,一路沿着密道向城外走。
夜深人靜,荒郊野嶺。
我拔出短刀,向着燕煜池的後頸肉扎去。
一刀下,一刀起;再一刀下,又一刀起。
他口吐鮮血,捂住後頸,腳步虛浮,倒了下去。
「你說爲什麼?因爲這一切,本就是我和她一起所爲。Ṭú⁹」
他吐詞不清:「你和她……怎麼會?」
一個異國公主,一個高門貴女,毫無交集,怎會聯合在一起?
「當年淮水河畔,你以爲我救你?」
我的聲音淒涼含冰:「你南下攻打南穆,下一個就是我的國家,你卻覺得我會救你?
「可笑至極!」
那個時候,我的腦中浮現阿姐對我的叮囑。
「不要隨意救起路邊的陌生男子。」
更何況眼前人身着燕國服飾,那是我即將要去做質子的地方。
我抽出手中短刃,毫不猶豫刺下去。
他靠着的樹上卻有一條蛇向我攻擊而來。
那蛇纏繞我手腕, 叫我無從下手。
他迷迷糊糊醒來, 將蛇劈下。
後來我一直想找機會殺了他,可苦於沒有機會, 甚至只能拿出金瘡藥給他, 佯裝我救了他。
而現在, 我終於可以了結了他。
他的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死也閉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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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姐有異能,她能聽見未來的聲音。
她聽見, 姜國城破,我被帶回燕國。
與燕國王爺成親, 聽信他的話, 供出幼弟所在, 以至於姜國復國無望。
而他更是對我百般羞辱, 以至於我氣絕身亡。
所以阿姐從小叮囑我:
「不要輕易救起躺在路邊來路不明的陌生男子。
「不要相信害我們國破家亡的人說的話。
「不要愛上娶了你又對你百般凌辱的臭男人。
「如果遇到集齊以上三項的男人, 殺了他!」
我沒想到我會那麼快遇到燕煜池, 也沒想到三年後姜國果真城破。
但我信阿姐。
阿姐會給我說起山河萬里中的亂世浮萍,講烽火狼煙裏的鼓衰力盡,嘆兵荒馬亂中的哀鴻遍野,以及她一生夙興夜寐仍未能保家衛國的傷痛。
爲了保住姜國,她以異能集中面容, 改頭換面, 換成蔣心柔的樣子,成爲燕煜澤的寵妃。
而真正的蔣心柔,早在被其生父流放莊園時沒了性命。
我與阿姐合謀,故意翻了馬車, 表面磕壞腦袋, 實際喫了一種毒藥, 喪失記憶。
隨着藥效逐漸減弱, 記憶也會慢慢恢復。
藉着燕國的手, 殺了兩位庶兄,爲幼弟復國登位掃除障礙。
藉由燕煜池和燕煜澤的矛盾, 加深他倆的猜忌。
我與阿姐要的, 是能支撐燕國重任的燕煜澤和燕煜池兩兄弟俱亡。
皇后從小跟着燕煜池,她若掌權,也只會如暴戾的燕煜池一樣窮兵黷武。
她不能坐穩後位,只能倒臺。
只有仁慈的禹王, 扶持幼子上位, 才能停武止戈。
禹王常感嘆燕國打仗過多,以至國庫空虛, 民衆怨聲載道。
如今燕國德高望重ťųⁿ的皇族只剩下他,接下來, 他要穩定內亂的燕國,休養生息。
我的幼弟也能捲土重來,重建姜國。
只是阿姐的異能從消失之日起,所活壽命不能超過三年。
阿姐心懷蒼生, 博施濟衆。
她愛姜國、愛天下黎民,唯獨忘了愛自己。
我愛姜國、愛天下和平,也愛我慈悲爲懷的阿姐,但我更愛自己。
交由幼弟的文臣武將, 都能助力於他復國。
接下來,我要踏遍山河,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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