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賣豆腐的姑娘長得挺好看,就是嫁不出去,因爲她要的彩禮太高了。
我爹是侯爺,我哥是世子,但我娘不顧所有人反對,花重金給我哥娶了豆腐姑娘,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後來豆腐姑娘把我們家打理的蒸蒸日上,我哥也被管得服服帖帖,我們才明白,我娘纔是最有遠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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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是被豆腐姑娘拿着掃把打出來的。
我哥罵道:「我已經拿出你要的聘禮了,你怎麼說話不算話!還打我?!你看看這世道,哪個窮人家願意拿 500 兩白銀娶你這老姑娘?!就算願意,他們拿得出錢嗎?」
豆腐姑娘挺好看的,生得白淨,眼睛乾淨透徹,頭髮烏黑亮麗,她天天做生意,有一口潔白的牙齒,乾淨利落的嗓音。
從她 15 歲開始,來她家提親的人絡繹不絕,但她 18 歲了, 已經是個老姑娘了,還是沒嫁出去。
因爲她要的彩禮特別高,500 兩白銀!
我爹是國公府的侯爺,他一年能領到的白銀也才 1000 兩,更別說這西街的窮苦人家,一年做工到頭,能存個 5 兩銀子都是好的了。
豆腐姑娘還不願意給人做妾。
她家裏條件也不好,爹孃早死了, 一個人守着一個磨坊,天天賣豆腐,掙了錢,供她弟弟上學。
她有三個弟弟,媒婆說只有大的那個上的起學,另兩個靠大的那個教。
很多人都不願意娶豆腐姑娘,誰都知道,要娶了她,以後還得幫襯着她家那三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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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喫飯穿衣、婚喪嫁娶的,媒婆說:「哎喲,不瞞你們說,那和娶了個螞蟥回家有什麼區別啊?原來啊,我也想給我兒子娶了這姑娘,畢竟人家能幹啊,要是她願意少收點彩禮,把彩禮留給弟弟們,從此讓他們自己過日子,那也是仁至義盡了,但是呀——人家不願意,說一定要把弟弟撫養成人……誰娶得起呀?」
我哥帶着我逛街,來西街這邊逛,我們都看中了豆腐姑娘。
我哥看中了豆腐姑娘的貌,豆腐姑娘惡狠狠地罵:「你登徒子呀?!再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聲音清脆,牙口爽利,聽她罵人都挺舒服的。
我哥流裏流氣地說:「摳出來好,摳出來好,摳出來,掛姑娘脖子上——」
豆腐姑娘拿着扁擔,把我哥攆走了。
一個路過的老太太看着豆腐姑娘的背影道:「嘖嘖嘖,這屁股圓的,是個好生養的。」
我趕緊把豆腐腦三兩口喝完,去追我哥。
我看中了豆腐姑娘做的豆腐腦,真好喫!
自從我哥看上了豆腐姑娘,他隔三差五就得去西街一趟,我也隔三差五就跟着去喝碗豆腐腦。
但我哥帶着我逃學的事,被我爹孃知道了, 他被打了 10 個大板子,關在家裏不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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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問我,我哥都幹了什麼。
因爲我和我哥都在官家的書院上學,我哥逃課要是不帶我,我就會告狀,所以他經常帶着我逃學。
我哥對我挺好的,他今年 16,比我大 8 歲,就連逛青樓,他都願意帶着我。
他是個好哥哥。
但我還是會出賣他:「我哥看中了西街的豆腐姑娘,想納她做妾——」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我娘臉色陰沉了起來,狠狠拍了下桌子:「我看他是皮緊了!」
我偷拿了桌子上的綠豆糕。
我爹罰我們不準喫晚飯。
說起來,我們家真是沒落了,全靠祖輩們爲先皇立下功勞,才庇佑到我們這些子孫。
我爹是沒什麼出息了,在戶部領個閒職,天天溜鬚拍馬,臉都笑爛了,還是升遷無望。
當今陛下提倡任人爲賢,能讓我們靠着祖上陰德的家族領個俸祿,已經是開恩了。
我哥也沒什麼出息,學業馬馬虎虎,他也不是不努力,除了逃課帶我去街上逛逛,喫點東西,假裝自己很叛逆很紈絝以外,他在府裏的時間都在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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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問我哥:「哥,既然你晚上要學到很晚,爲什麼白天要出去玩浪費一個時辰啊?」
拿白天的時間來溫書,不是又不用熬夜,又能學到東西嗎?
我哥特別滄桑地說:「我白天出去玩,學問差,人家還說我是紈絝,沒認真學而已。我要是天天讀書,學問還差,人家就會覺得我腦子有問題,很丟臉。」
努力是永遠趕不上天賦的,丞相家的小兒子,今年 12 歲,人家過目不忘,學問做得比我哥好很多。
我哥一篇文,要背一晚上,還磕磕絆絆的。
由此可見,我哥也沒什麼出息。
我娘常說,我們王家沒有讀書的天賦,那是因爲王家的祖宗都是將軍,不是讀書人。
我娘致力於給我哥找個好媳婦,要改變王家衰敗的命運。
所以她保護我哥的名聲,就跟維護女兒家的貞潔一樣。
我哥院子裏,沒有年輕的婢女和小廝,只有四五十歲的婆子伺候,手上的老繭颳得人生疼。
我娘不想讓自己將來的媳婦受委屈,因爲她自己就沒在我爹那裏受過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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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哥要納西街的豆腐姑娘做妾,我娘很生氣,第二天,她帶着我,要去看看哪個小妖精把我哥這小白菜給拱了。
然後我娘也看中了豆腐姑娘。
豆腐姑娘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衣裳,挑着一筐豆腐腦一筐豆漿,還在西街的橋頭賣。
我娘道:「這姑娘長得好看。她兩個弟弟也長得好看,讀書也用功。」
豆腐姑娘的兩個弟弟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年紀,兩人拿了本書坐在石階上看。
沒人買豆腐的時候,豆腐姑娘就坐在弟弟身邊,拿出繡活兒來做。
我和我娘坐在二樓的茶館裏,把下面看得清清楚楚。
我娘叫身邊的嬤嬤去買豆腐腦,耳語了一番,嬤嬤去了。
我看見嬤嬤和豆腐姑娘說了幾句話,然後付了錢,又不經意間掉了一錠銀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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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我娘。
我娘看着下面。
豆腐姑娘都沒猶豫的,直接把銀子撿了,叫住嬤嬤,把銀子還了回去。
一切發生很快。
我娘這是想看看豆腐姑娘的人品?
原來我哥送了那麼多金銀珠寶給豆腐姑娘,她要是想要,早就拿了,畢竟她其實很想讓另外兩個弟弟也上學呢。
豆腐姑娘賣了一下午豆腐,我娘坐了一下午,中間還請了那個準備給我哥哥做媒的媒人來,在廂房裏瞭解豆腐姑娘。
回去後,我興奮地跑去我哥院子,告訴他這個喜訊。
我說:「哥,娘估計會幫你把豆腐姑娘納回來!」
「真的?!」我哥高興地想起身,弄到傷口,又哎喲一聲躺了回去。
我點點頭。
我哥高興, 我也挺高興。
那幾天,我娘早出晚歸,忙的很。
我哥很期待,他看夠了自己院子裏的老菜梆子,以爲終於能納一門如花似玉的美妾了。
但——我娘告訴我哥:「既然你喜歡周家姑娘,我便給你娶她回來。」
「謝謝娘!」我哥趕緊作揖道謝,喜笑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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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
我疑惑地看着我娘。
我爹臉色很難看,氣鼓鼓的樣子。
我哥忙問:「娘,那什麼時候把周姑娘抬進家門?」
我娘道:「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當然是要走完流程,擇黃道吉日,才能讓你們成親了。」
「啊?」我哥愣愣道:「成親?」
我爹沒好氣道:「你娘要給你娶一個賣豆腐的女子爲妻!」
我哥傻了。
我也ṱúₗ有點懵。
雖然如今世道略微輕門第,重賢德,但其實大家還是很看門第的。
誰也不願意讓自己的朱門娶竹門,那對家族興旺沒有太大的幫助。
如果哥哥娶一個當朝官員或者和我們家一樣的千金小姐,不說將來兩個家族互相幫助扶持了,就是未來嫂嫂帶的嫁妝,那將來肯定也是給未來的侄子、侄女的嘛。
我一個 8 歲小孩都懂的道理,我娘還不懂?
我娘居然被一個女子的外貌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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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道:「娘,兒子並不想娶妻,只要納她爲妾就行了。」
我娘道:「咱們家不納妾,只有娶妻。」
我爹反對,和我娘扯了半天,我娘還是那句話:「你說要給耀祖娶個千金小姐,京城的姑娘小姐我看了個遍,沒有符合我要求的媳婦。倒是周姑娘,12 歲喪母,13 歲喪父,一個人拉扯大了三個弟弟,還不忘讓她弟弟上學讀書奔個前程。這是她的堅韌,也是她的遠見。再者,她那大弟,今年 13 歲,一手文章,比耀祖做得都好,在書院已經有了端雅方正的名聲。另外兩個小的,雖然不去學堂,但是已經認識字,比你女兒都強——」
說着,我娘瞟我一眼,非常不滿。
我們家的人,確實在讀書方面有點點笨。
我鼓了鼓腮幫子,不能怪我,爹也很笨,現在都還在參加科舉呢,因爲他沒有功名在身,也很難爬上去。
所以我爹也羞愧地低下了頭。
「人一個平民百姓,家裏家風端正,一家子都勤奮上進,比我們家強多了。你有什麼可嫌棄的,再說了,她那弟弟將來考取功名是遲早的事——還不定誰巴結誰呢。」
我哥撓撓頭。
我娘厲聲道:「你想納她做妾的事,你現在立刻去負荊請罪,求她原諒你,說你真心求娶她,以後只有她一個。」
我哥被嚇到了。
他有點怕我娘。
我們家沒有不怕我孃的。
我哥忙戰戰兢兢地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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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孃在家裏商量三書六禮的事,管家一直在忙進忙出。
我哥帶着我去負荊請罪。
我哥真綁了幾根荊棘在背上,還去鋪子裏買了一根金叉要去賠罪。
他也不怕別人笑話他,遇到相熟的人,人問他幹嘛去,我哥樂呵呵道:「得罪了人,給人請罪去。」
有幾個書院的學生喜歡看熱鬧,跟着我們一起去找豆腐姑娘。
一行人說說笑笑,走在路上虎虎生威,我覺得挺好玩的!
豆腐姑娘還是在賣豆腐。
看到我哥,她臉紅了,假裝沒看見,給我盛了一碗豆腐腦。
她把小板凳給我坐。
我衝她甜甜地笑。
她有點害羞。
我哥直愣愣的跪下道:「周姑娘,請你原諒我,原來是我說話沒分寸,折辱了姑娘,今天我來負荊請罪,請求你的原諒。」
周圍人都圍起來看笑話。
豆腐姑娘臉蛋紅得像個猴屁股,眼睛也水靈靈的。
我哥看直了, 我也看直了。
豆腐姑娘難爲情的很:「你趕緊起來!」
周圍人起鬨:「喲喲喲,難得一見,周家大姑娘害羞了!」
我哥把金叉塞她手裏,她不收,兩人僵持起來了。
這時,人羣裏衝進來一個人,我們還沒看清怎麼回事,我哥就被一拳打倒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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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嚇了一跳。
我一看,一個長得挺清秀的少年,揍了我哥,然後護着豆腐姑娘。
我哥腫着一隻眼睛,哎喲的叫着。
我怒了,衝過去推那少年:「你幹什麼?!你敢打我哥,我咬死你!」
我抓起他的手就惡狠狠咬了下去。
這場鬧劇最終以我哥腫了一隻眼睛,那少年被我咬出一個血紅的牙印子完結。
少年是豆腐姑娘的大弟,周常山,今年 13 歲。
他長得跟竹條似的,冷白皮,看着很清冷,知道自己錯了, 也只是淡淡道歉,一臉自己沒錯的表情。
我氣得很,心疼我哥,我哥自己還笑呵呵的,說沒事,不打不相識。
我哥賠了罪,便帶着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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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姑娘和我哥的婚事辦得很盛大。
娘還在東街買了一座小宅子送她做聘禮。
每天府裏都在張燈結綵,下人們興高采烈的籌備婚禮事宜,清點禮單。
我在學堂上學,同窗問我:「雲初,聽說你哥要娶個平民女子爲妻?」
我點點頭。
「王家怎麼這般墮落?你們好歹也是侯府,你哥再廢物,也是世子,居然與賤民爲伍!」
我被人劈頭蓋臉一說,還沒反應過來,那討人厭的同窗便跑了。
我回了家, 悶悶地去找我娘:「娘,爲啥要娶豆腐姑娘啊,害得我都被人笑話。」
我娘點點我的額頭,把我抱進懷裏:「她是個好孩子,持家有道,又有想法和主見,咱們家不能再沒落下去了,等過兩代,估計連這侯府都保不住。你說那些顯赫的家族,哪裏還願意理會我們這沒落的門第啊。」
「你聽話,你嫂子是個好姑娘,對咱們家會好的。你不也喜歡她嗎?」
我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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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也被同窗笑話,不過他根本不在乎,他說:「日子是咱們自己過,娘都說好了,那還能差?再說了,娶個那麼漂亮的媳婦,還會做豆腐腦,將來咱們都去要飯了,還能指着她做點豆腐腦來喫。」
他們的婚事就這麼定了。
成婚那天,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我哥穿着大紅色的新郎服,長身玉立,眉目含笑,我第一次發現,他長得也很俊美。
突然有點捨不得他,不知道他有了新娘,會不會以後就不願意帶着我這個妹妹出去玩了。
娘看着他意氣風發的樣子,拿着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
爹也是一臉欣慰中帶着點感慨。
我爹雖然沒什麼出息,但他是個好丈夫,也是個好爹爹。
我哥騎着高頭大馬去迎親,又騎着馬回來,後面跟着八抬大轎。
拜了天地,新娘被送進婚房,我們一羣小孩跟着新娘子打轉,瞧熱鬧。
我哥來挑蓋頭。
豆腐姑娘今天比往日都美,原來是清水出芙蓉,今天是盛裝出席美的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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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鬧完了洞房,我拉豆腐姑娘的兩個弟弟去喫席。
豆腐姑娘的二弟叫周澤蘭,今年 10 歲,三弟叫周嘉榮,今年 8 歲。
他們家的人長得都挺好看的。
我在迴廊上大方介紹自己:「我叫王雲初,是我哥的妹妹,你們以後叫我雲初姐姐,從今天起,咱們就是親戚了,我會照顧你們。」
最小的周嘉榮最聽話, 乖乖叫我:「姐姐。」
我滿足了。
周澤蘭奇怪道:「你比我矮。你多少歲?」
我:「8 歲。」
「我比你大,我 10 歲。妹妹。」
我瞪着他。
他有點慌了,忙看下旁邊的周常山:「哥,她是不是妹妹?」
我不喜歡周常山。
周常山點點頭,道:「走吧,該上桌了。」
周嘉榮最聽話,所以我喜歡他,我拉着他就跑。
周常山作爲豆腐姑娘家的代表,和我爹他們做主桌,還有些別的地位尊貴的客人。
我們一出現,婆子就帶我們去我娘那桌,都是女眷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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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坐姐姐旁邊。」
我忙對周嘉榮道。
婆子領着他們兩坐我旁邊。
我娘笑呵呵道:「你比人家小,怎麼沒規矩,你得叫他們哥哥。」
「胡說,」我立刻反駁:「我 8 歲,他也 8 歲,我是姐姐。」
有人笑着對我娘說我想當姐姐,我娘應該給我再生弟弟妹妹。ṱŭ₍
不過據說我娘生我的時候很兇險,我爹和她都不願意再要了。
周家的兩個小孩,雖然窮,但是規矩是一等一的好,也不亂說話,也不亂翻碗筷,更不會大喊大叫,比別人家小孩懂事多了。
熱鬧過後,我們家一下子多了四口人。
這事是我娘定的。
我們幾個都要去學堂上學。
豆腐姑娘的弟弟轉去了官學,是我爹去送禮搞定的這事。
我娘說他們幾個太小了,等將來長大了,再回他們自己家,在我們家可以幫忙照看。
我還挺高興的。
豆腐姑娘當然很好,溫溫柔柔的,和我哥恩愛甜蜜的很。
不過我最喜歡周嘉榮。
雖然他知道他叫我姐姐喫虧了, 但他還是願意爲了我高興叫我姐姐。
我每天都去找他玩,我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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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很快恢復正常,我爹、我哥、周常山都起早貪黑,辦公的辦公,又一起在書房溫習功課,互相探討學習。
看着不倫不類的。
我經常去偷聽,學問最好的是周常山。
周澤蘭也很用功,像個小大人,每次我和周嘉榮問他去不去玩,他都說要溫習功課,還給我們講一堆大道理。
他主要不想周嘉榮和我一起玩,想要周嘉榮讀書做學問。
我和周嘉榮一般下學回了家,喫了飯,寫了功課,便去院子裏捉蟲,去放風箏,去跳房子,捉迷藏。
比我原來一個人好玩多了。
周嘉榮和我一樣,不喜歡唸書。
他說他喜歡做生意。
他幫學堂裏的同窗抄作業,每份作業賺 10 文錢。
他積累到了 100 文銅錢,去西街那邊買了風車、小笛子之類的玩意兒賣給同窗,又賺到了 300 文錢。
我們兩每天下學比較早,他在馬車上數銅錢,我巴巴地看着他。
「姐姐,你想要?」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有錢,但是又覺得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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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和周嘉榮合夥,我把我的零花錢拿出來,我們一起又去西街買了很多小玩意兒,拿去學堂賣。
我賣些好玩的給姑娘家,他賣給書生,我們很快賺了好幾串銅板。
正當我們準備靠這個發家致富的時候,夫子嚴厲地打了我們的手掌心,說我們不務正業。
回了家,我娘氣得罰我們跪祠堂。
周嘉榮眼睛紅了,對我娘說:「伯母,是我慫恿姐姐和我一起的,你別罰她了。」
豆腐姑娘道:「娘,就讓三弟自己去跪,他也該長長記性。」
我娘嘆氣:「算了,他們年紀小,知道什麼好歹呀,夫子也罰過了,以後沒收零花錢就是了。」
我們辛苦賺的錢,一下子被上繳了。
口袋比臉乾淨。
豆腐姑娘給我們上藥。
我們痛得直抽氣,她沒好氣道:「本來以爲大的就夠讓人操心了,沒想到你們兩還更能闖禍。」
豆腐姑娘融入我們家融入地很快,剛開始下人還有點輕視怠慢她的,沒那麼恭敬,她立了規矩,我娘也在旁邊幫她,她現在已經在打理家業。
不過她不識字,家裏還請了女夫子來教她識字。
周嘉榮說原來豆腐姑娘每天都很忙,就算有空,也要繡些帕子去賣,沒時間跟着周常山學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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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時候,我哥他們參加科舉考試。
我爹和我哥落榜了,周常山一路高歌猛進,成了年輕的舉人老爺。
他身體抽芽似的長,感覺他成了大人,喫飯喝酒都能上座。
我哥落榜了,很是頹廢,喝酒喝得兇,還跟着他那羣狐朋狗友去青樓喝。
小廝回來報的時候,我小心的看了眼豆腐姑娘。
我娘去了莊子查賬,沒回來。
豆腐姑娘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們叫六個家丁,跟我去把少爺帶回來!」
我和周嘉榮下學早,一看有熱鬧,忙放下碗筷,跟着她一塊兒出門了。
白天的青樓人沒那麼多,不過還是紙醉金迷的很。
我們上樓的時候,正聽到有人對我哥道:「耀祖,你看這姑娘,多美,還是個雛兒呢,你帶回家去,你看看你,這一年,每日讀書,都不和我們一起玩,又得到了什麼?還不是名落孫山!」
有女子嬌媚的聲音傳來 :「公子,奴家這裏只有歡樂,咱們把不開心的事都忘掉,來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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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姑娘氣得臉都紅了,眼睛也紅了。
小廝把門打開。
一個風塵浪蕩的女子就坐在我哥身邊,手還搭在我哥身上……
看到我們進來,我哥一下子嚇到酒醒,推開那女子,忙過來,結結巴巴解釋道:「夫人,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哥那羣朋友道:「耀祖,咱們是男人,見到女人怕個什麼勁兒?!別說來逛青樓了, 就是把人帶回家,納了做妾,誰又能說什麼?」
我哥忙道:「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想做,真的,我喝多了,我本來想喝了酒就回去的——」
豆腐姑娘一巴掌狠狠拍我哥臉上,罵道:「你再敢來這種地方,小心我把你腿打斷!來人,把少爺帶回去!」
我哥大氣都不敢喘,捂着一張臉,悶悶地跟在豆腐姑娘後邊。
我爹孃還沒回來,豆腐姑娘帶着我哥去祠堂,我和周嘉榮躲起來偷聽。
豆腐姑娘罵道:「你頹廢什麼?不就是科舉沒上嗎?成百上千的人蔘加考試了,失敗了,就你要尋死膩活?還一醉解千愁?你是不是腦子不清醒,家裏供你喫穿,讓你一心考試,你現在一事無成,你還有臉喝酒?」
「你還敢去青樓?你是不是想納妾?」
我哥趕緊搖頭。
豆腐姑娘道:「從明天開始,你身上的錢全部上交,除了上學,沒有出門的自由,你要是再敢和那羣狐朋狗友鬼混,你也不用去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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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這點自由都沒有了?」我哥不服,不過聲音聽着中氣不足:「你什麼意思呀,我纔是你相公,你該聽我的,雖然這次是我錯了,但你也不能這麼欺負人!」
「你還敢頂嘴?」豆腐姑娘惡狠狠擰着我哥的耳朵,罵道:「你現在有什麼本事?啊,書讀不好,還給弟弟妹妹做了壞榜樣,又不事生產,一粒米都沒給家裏掙回來,你有什麼臉要我聽你的?」
「那你也不能限制我的出入。」
「我就要限制了, 你想怎麼樣?」
我哥悶不吭聲。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本來覺得沒啥戲好看了,準備走的,結果豆腐姑娘軟了聲音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你,所以想出去尋花問柳?你要這麼想,咱們趁早和離,你們家給我的聘禮,我也沒用,那宅子也是你們家的, 你趕緊去拉回來得了,我帶着我弟弟回西街,也不必巴着你們家。」
我急了!
他們都能走,周嘉榮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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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也急了,跪着過去抱住豆腐姑娘的大腿:「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當着那麼多人面打我,以後我還不得被笑死?」
「你那些朋友,不教你好,你交來做什麼 ?」豆腐姑娘苦口婆心道:「你現在自己沒本領,就該和那些專心做學問的公子做朋友,你交些酒肉朋友,除了麻痹自己,還有什麼用處?他們叫你做的都是什麼事?成日裏浪費時間,不學無術,傷妻子的心,做些不利於全家一心的事,還有什麼必要交?等你將來真的考試成了, 或者做些別的什麼事,人家能高看你一眼,你還怕沒有朋友?」
總之這次之後,我哥身邊跟着的小廝又多了兩個,他是每天除了上學就在書房待著,要是出門也可以,必須說明去哪裏,要找誰。
討論學問可以,想要去郊外莊子散心也行,但是跟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就不行。
我娘完全支持豆腐姑娘,還痛罵了我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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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常山沒去參加會試,他說自己學問還不夠紮實,想再學三年再說。
我們所有人都不能理解。
周嘉榮偷偷告訴我,周常山想要能中前三,但他現在的水平肯定不行,所以寧願再等等。
我驚呆了。
這一年裏,我娘把府裏全部的事都交給了豆腐姑娘打理。
她很有眼光,新開了幾家鋪子,賺了很多錢。
原來我爹對豆腐姑娘沒什麼喜歡的,不過他也不會爲難豆腐姑娘,就淡淡的。
現在我爹看到豆腐姑娘,恨不得臉笑爛,直說:「早知道做生意這麼賺錢,我還考什麼科舉?年華耽誤了,還落不到個好。」
不過我爹真是傻乎乎的,他做生意,賠了本,還是老實回來讀書。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豆腐姑娘都給我們家生了個兒子。
小侄子小名叫元寶,長得玉雪可愛,逢人就笑,喫了睡,睡了喫,很少哭鬧,看起來脾氣好的不得了。
我和周嘉榮每日放學回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去豆腐姑娘房裏看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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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生了小元寶,我哥穩重了很多,讀書更加用功,他勵志要給元寶做榜樣,不能讓元寶將來瞧不起他。
我爹聽到我哥這話,變了臉色,盯了我哥好幾眼,但我哥只顧着逗小元寶,完全沒注意到。
我娘說我哥沒眼力勁兒,考不上反而是好事,免得將來得罪人了也不知道。
小元寶都會咿咿呀呀說話了,我們家終於有了好消息。
我哥終於中了舉人,又高中進士——雖然是倒數,但還是有了做個小官的資格。
最令人意外的是周常山,他中了探花。
我們每個人看他的ṱű̂₃眼神,都充滿了頂禮膜拜。
我看到他,再也不會翻白眼了,而是像看一個神仙一樣。
我娘最捨不得周常山搬出我家, 因爲在我娘看來,周常山身上都帶著書香氣和仙氣,在我們家,我們都能被薰陶一番,也能變得更好。
我娘可太希望我們家往來皆鴻儒,出入無白丁了。
不過周常山現在是探花郎,又 17 歲了,在等待朝廷給他官職之前,他還是回了西街老家住。
豆腐姑娘擦着眼淚給他收拾行李,一邊道:「你一個人回去住,我實在不放心,你要是覺得一直住在王家不好,去我婆婆給我的宅子也行呀,那裏環境好,離這裏也近,咱們互相照應,多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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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元寶在旁邊猛點頭,熱情地說:「是呀,常山哥哥,你們就住東街這裏嘛,不然澤蘭和嘉榮上學多不方便。」
周常山不僅要自己走,還要帶走周嘉榮。
他走可以,我不喜歡周嘉榮走,周嘉榮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必須形影不離。
周常山衝我淡淡一笑。
我覺得,他這個人,平常冷淡慣了,一笑起來,不會讓人覺得親切,反而覺得不安好心。
果然,他說:「不了,多謝雲初姐姐的好意,近來我弟弟的學業,我會親子教。」
雲初姐姐……一聽就是陰陽怪氣。
我帶着小元寶去周嘉榮的屋子,搶過他的包袱:「不准你走!」
小元寶可機靈了, 立刻也抱住周嘉榮的大腿:「三舅舅,不走,陪元寶玩。」
周嘉榮和我一樣愁眉苦臉,道:「大哥說要走,那有什麼辦法,好在他任職下來了,賜的府衙肯定是東街或者南街的宅子,到時候咱們又能一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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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三兄弟搬家,東西其實不多,但我們家所有人都捨不得。
畢竟一起喫飯這麼久,他們又不討厭,大家相處得很好。
我和元寶更是哭得驚天動地,一路送他們回了西街那個破宅子,我抱着元寶說:「娘,嫂子,我們兩今晚也住這裏了。」
我娘蹙眉,擰着我的耳朵小聲罵道:「王雲初,你找死啊,男女七歲不同席,我們家沒那麼講究,你在府裏玩就算了,出門還敢胡說八道,小心我擰爛你的嘴。 」
我悻悻地閉了嘴巴。
下人幫忙打掃房間,看着他們三個安頓好了, 我們才準備離開。
周常山他們鄭重地向我爹孃行禮,又向哥哥嫂嫂行禮。
周嘉榮眼巴巴看着我,我也眼巴巴看着他。
我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準和別人玩得最好。」
周嘉榮鄭重點頭:「你也是。」
我們執手相看淚眼,旁邊的大人直蹙眉:「行了,別演戲臺子上的戲了。帶壞元寶。」
看着周家的老房子在馬車後越來越小,門前的三個人影兒也越來越小,我心裏一時惆悵。
我以爲以後只要周嘉榮搬來了東街或者南街,我們就能像之前一樣玩兒,一樣要好,但其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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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被安排了縣令的活兒,不過他不能留在京城,而是在離京城兩日車程的大河縣。
我哥不僅自己要離開家裏,還要帶走豆腐姑娘和元寶!
他們浩浩蕩蕩離開的那天很早,我感覺自己眼睛都哭成桃子一樣腫。
元葆拉着我的手,哭得也撕心裂肺。
家裏只剩我爹孃和我了。
真是前所未有的冷清。
自周常山被安排進了翰林院,在京城。
我酸溜溜的看着他的新宅子,不算大,兩進兩出,也在東街,離我們家走路就一刻鐘。
他喬遷之喜那天,還請我爹孃和我去喫席了。
也就三桌,一桌是他舊時讀書認識的好友,剩下一桌,是我爹還有他的恩師之類的人。
我娘幫算是幫他操持的人,帶着我還有他周嘉榮在院子裏另起一桌,還請了些原來西街的街坊喫飯。
喫了飯,我趕緊拉着周嘉榮說話。
自從家裏人少了,我娘便把大把注意力都轉移到我身上了,現在管我管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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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現在致力於要把我培養成名門閨秀,一舉一動都必須符合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想來找周嘉榮玩,那是絕對禁止的, 因爲我馬上要 12 歲了,再過兩年,就要開始相看婆家了,她要我的名聲比剛做出來的豆腐還乾淨。
而且每日除了讀書,還要學刺繡、管家、看賬、管理下人之類的事。
好不容易來了一樣周家,趁我娘沒注意我,我馬上問:「周嘉榮,你怎麼不來找我玩?你最近過得怎麼樣?我在家都無聊死了,你們走了, 元寶也走了,我哥和我嫂子也去大河縣了,家裏好冷清,我娘還天天盯着我,我感覺我現在要被圈起來了!」
周嘉榮一把牽着我進了他的房間,給我一個手編的馬兒,道:「我哥管我也管的嚴,每天課業多的根本沒時間玩,不過他說了,等我滿了 14 歲,要是還不愛讀書,就隨我去。走,後院有顆梧桐樹,我帶你去爬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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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呲溜地爬了上去,一下子就能俯瞰整個府裏,還能看到前院的院子裏,周常山正在給大家敬酒,說些感謝的話。
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紅,神色也溫和了許多,看起來芝蘭玉樹,一表人才,難怪不得是談話呢。
我們看着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羣和街道,各種各樣賣喫的玩的都有,真熱鬧。
我們晃盪着腳丫子坐在樹丫上,微風吹來,我感覺渾身舒暢,又有點傷心。
我問周嘉榮:「你說長大是什麼?」
他答:「長大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偏頭看他:「長大就是要分離,你看,我們長大了,你姐姐和我哥哥就離開了,你和我也分開了,原來我們還一起喫飯,喫了飯一起玩,有時候玩到天黑了, 累極了,纔回自己的院子裏洗漱。」
周嘉榮笑得眉眼彎彎:「姐姐,你別不高興,等過幾年,你能嫁人了,我娶你,這樣咱們就能一起玩了。」
我眼睛亮晶晶的:「真的?那你還和我一起住我家裏?」
他皺眉思索了一下,道:「我怕我大哥不同意……」
不過隨即他又道:「沒事,我大哥說只要我長大了,就可以自己做主。」
我們擊掌爲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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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榮偷了一壺酒出來,我們都好奇喝酒的滋味,便一人一口,喝了起來。
酒剛開始有點腥辣,但是過後又馥郁芬芳,回味無窮,是我爹珍藏的好酒,我們原來偷來喝過。
直到喝得有點暈,下面傳來大人的驚呼聲,我才問周嘉榮,道:「下面好多人在叫我們。」
周嘉榮傻乎乎道:「你喝醉了,我們在樹上,他們看不見我們。噓!」
我也傻呵呵地笑,然後噓了一聲。
我很困,一下子就睡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醒了,捱了好大一頓罵,才知道我們不僅爬樹,還偷喝酒,更嚴重的事,差點從樹上摔下來……
我娘沒好氣道:「本來好好一頓酒,被你們兩鬧的,差點出了人命,你沒見你常山哥哥,看到你掉下來的時候,臉都白了!人家的喜事,你偏生給人添這麼大一樁麻煩。」
自此之後,我娘嚴令禁止我和周嘉榮一起玩。
她覺得我和周嘉榮不僅男女有別, 更是每次和周嘉榮在一起,他總是帶壞我。
我不服,我說:「他好玩。」
我娘白了我一眼,道:「就知道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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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時候,我們家請了周常山他們一起喫團圓飯。
我哥和豆腐姑娘一家三口不能回來,縣令必須在縣衙守着,怕有意外。
豆腐姑娘又懷了孩子,我娘恨不得一天一封信,囑咐她注意養胎,又擔心小地方沒什麼靠譜的穩婆,操心的很。
除夕的晚上,喫了飯,街上有燈會,我們一起去瞧,瞧了之後,再各自回家守歲。
出門的時候,我娘警告我:「王雲初,過了年,你就 12 了,佳別做些讓我罵你的事。」
「哦。」
我乖乖跟在她和爹身邊。
爹和周常山說話。
爹道:「禮部尚書家的嫡小姐就很好,你拒了他們家的婚事,實在可惜。」
我豎着耳朵聽。
遠處,周嘉榮買了只兔子燈,衝我隱晦地眨眨眼,示意讓我過去一起玩。
我剛想掙開我孃的手,我娘立即瞪我一眼。
我撅撅嘴。
那邊周常山道:「小侄現在一心辦公,實在無心兒女私情,恐怕娶了人家小姐, 也是耽誤,倒不如等成熟些了,再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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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讚許的摸摸鬍子。
反正我爹這人,看見學問好的,總覺得人家說的話在理。
周常山也買了個兔子燈籠,然後遞給我道:「雲初妹妹,這燈籠給你提着照路,免得摔跤。」
我瞧瞧燈籠,瞧瞧他,搖搖頭,道:「男女授受不清。」
我娘氣得狠狠掐我一下,我痛的叫了一聲:「幹什麼呀!不是你說的嗎?」
我娘拍我一下:「那是外男,你常山哥哥是你嫂子的弟弟,就是你哥哥了, 哥哥給妹妹燈籠,當然能收了。」
我立馬笑了:「謝謝常山哥哥。」
我對我娘道:「那娘,我去找嫂子的弟弟嘉榮玩,他也是我弟弟!」
周嘉榮見我終於自由了,立馬喜笑顏開地拉着我的衣袖去看猜燈謎,又買糖人。
我們買了好多喫的,玩的,肚皮都差點撐爆。
過了幾日,我娘說,她要去大河縣照顧豆腐姑娘。
我和我爹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娘說:「她第一胎就是我看着的,當時那穩婆也是有經驗的,萬一元寶娘在大河縣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怎麼好?」
不過生孩子確實很兇險。
好多婦人因爲生孩子,丟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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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帶着原來那穩婆,又裝了好些藥材,帶了些下人,真的去了大河縣。
我爹臉色很難看,衝我道:「你娘不要我們了。」
我一時有點恐慌。
我爹帶我下了館子,言不由衷說:「沒人管,真好!」
我心裏不由的有點後悔,應該求着我娘帶上我的。
我不想和我爹兩個人在家,太冷清了。
白天我爹還得上值,下學回家,家裏就只有我一個人,還有一羣下人。
過了近半年多,我娘纔回來。
這次跟着一起回來的,還有元寶。
我娘很得意,說幸好她帶着穩婆去了,不然豆腐姑娘真的危險了,胎位不太正,還是靠着穩婆的經驗,轉順了胎位,才順利生產。
把我哥都嚇哭了。
想起豆腐姑娘生元寶的時候,好像挺順利的,我和周嘉榮出門找我爹,告訴他嫂子要生了,結果回來,就見了個大胖小子。
這次豆腐姑娘又生了個兒子,小名叫招財。
我抱着我娘不撒手,元寶抱着我不撒手。
周家的幾兄弟來喫飯,看元寶,聽豆腐姑娘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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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又是三年過去。
我哥終於做出點成績,皇帝滿意,把他調回了京城,去了戶部,做個最底層的戶部員外郎,不過已經算升遷了。
我哥帶着豆腐姑娘和招財回來,我們全家比過年還要熱鬧高興。
豆腐姑娘繪聲繪色把我哥的事告訴我們。
大河縣本來挺窮的,經常交不起稅。
還出了一夥山匪。
我哥去了之後,現實親力親爲帶着大家開墾新的農田,又三日一封哭窮的書信,給他的恩師戶部尚書,求他幫忙說話,減免賦稅。
至於山上的土匪,他招安了兩次,都承諾只要他們開荒,土地就給他們自己種。
不願意投降的,便帶着官兵去剿匪,殺了十多個山匪。
除了種糧食,我哥還向嫂子和娘拿了錢,買了幾十頭母豬,和幾隻公豬,種豬算是衙門的,請了農戶來養。
種豬下了豬仔,就便宜賣給農戶,這樣大家不僅有了地裏的糧食,又有了豬可以賣錢或者喫豬肉。
周嘉榮立刻問:「萬一有豬瘟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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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姑娘抿嘴笑:「這個法子是常山想出來的,常山送了幾本書來,上面有預防豬瘟的辦法。而且只要把豬分開養,不要讓它們互相傳染,病死了一頭,立刻把那隻豬住的地方用石灰灑掃清理,就不太會傳染其他豬了。」
周澤蘭低聲道:「這樣肥料也多了, 還能讓那些荒地更加肥沃。」
豆腐姑娘點點頭,道:「對,其實大河縣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懶,很多人好喫懶做,賭風盛行,所以耀祖關了賭場,禁止賭博,誰家荒地,還會被打板子,所以才這麼好起來的。」
沒想到,我哥做知縣還做出了名堂。
現在看起來,也更穩重了,有了官樣子。
元寶下學回來,豆腐姑娘抱着他着實哭了一場。
元寶四歲回來,因爲要開始啓蒙了, 在大河縣肯定沒啥好的老師,我娘便帶了他回來,如今他 7 歲,穿着像模象樣學子服,背著書袋,晃悠悠回來,長得玉雪可愛,被他娘猛地抱進懷裏,愣了下,求助地看着我。
我心都化了,刮刮他的臉,「元寶,你娘回來了!」
元寶愣了下,仔細確認豆腐姑娘那張流淚的臉,才哇一聲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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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去吩咐廚房做嫂子和哥哥喜歡喫的菜。
我哥去了他恩師那裏。
我爹在客廳,和周常山幾兄弟說話。
豆腐姑娘帶着元寶和招財去他們住的院子,我也跟着走。
豆腐姑娘現在是最寶貝元寶,非要抱着 7 歲的元寶。
我抱着兩歲多的招財逗。
招財沒見過我,但他又不怕生,有點怯怯的,我叫他叫我姑姑,他就乖乖地叫。
一雙眼睛烏溜溜的,皮膚又白,小嘴紅紅的,看起來可愛又喜慶。
我抱着他親了又親。
下人們規整行禮,豆腐姑娘細細問元寶的課業,又問他想不想她……
看見豆腐姑娘這樣,我才覺得做孃的真不容易。
我娘當初說帶元寶回來,一來是元寶要啓蒙了,肯定不能在窮鄉僻壤,這也是豆腐姑娘自己的想法,二來ŧù₃,那邊當時的土匪還沒有剿滅,元寶被綁架過一次——這事沒聲張過,只是我娘拿了贖金, 把元寶救了回來,三來,就是豆腐姑娘剛生了招財,很多精力都放在招財身上,元寶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娘看了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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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剛回來的時候,還是會找他娘。
不過小孩子忘性大,天天和我玩,很快就忘了。
我們也經常告訴他,他娘快回來了,他就知道自己有爹有娘有弟弟,不過他們都在別的地方,過段時間就回來。
元寶哭了會兒,就奶聲奶氣有條不紊的告訴豆腐姑娘先生教了哪些課,平時常常做什麼。
我正哄着招財玩風車的時候,我哥進來了,後面還跟着周嘉榮。
周嘉榮衝我眨眨眼。
我哥和豆腐姑娘眼裏全是元寶,我抄起招財,就悄悄溜了出去。
周嘉榮接過招財,顛了兩下,高興道:「走,舅舅和姑姑帶你去玩!」
招財濛濛地看看我,又看看周嘉榮,又回頭瞧瞧我哥他們的院子,咬着手指好像在思索。
我大笑:「他的樣子,好像在想咱們是還不是偷孩子的!」
周嘉榮笑着說:「咱們不就像偷孩子的嗎?」
我先上了湖裏的小船,周嘉榮隨即把招財遞給我,然後上船撐着船槳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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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財呆呆地看着湖水,叫我一聲:「姑姑?」
我捏捏他的臉:「姑姑帶你去摘荷花玩。」
他笑了下,可愛極了。
我家後院的湖裏,有一片荷花池,夏天開的荷花最好。
要是我一個人,肯定不敢去摘荷花,不過這次周嘉榮在,那肯定要去的,更何況還有能逗招財高興。
荷葉蓮蓮,荷花開得又大又多。
招財驚呼了一聲,看的認真極了。
我抱着他,他用力扯了一朵,然後坐在我腿上,認真的看荷花花瓣,最後道:「帶回去給我娘,她喜歡。」
周嘉榮猛地撐船加快了速度,大聲道:「坐穩了,咱們現在被鯊魚追擊,要逃命了!」
招財尖叫起來,隨即大笑起來。
等我們上了岸,他就自己屁顛屁顛要跟我們玩,說送他回他娘那裏,他也要糾結半天,最後說:「姑姑,咱們去玩。」
周嘉榮道:「走,舅舅帶你去找鳥蛋!」
結果我們還沒往林子那邊去,我孃的咳嗽聲就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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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姑娘牽着元寶,元寶忙跑過來,道:「姑姑,祖母找你們半天了!要喫飯了!」
我尷尬地叫我娘:「娘。」
我娘現在正在給我相看婆家,我爹提議就和周家結親,把我嫁給周嘉榮。
我爹說:「他們兩一起長大,感情好,也算青梅竹馬的,兩個小孩天天想着一起玩,把女兒嫁給他,也沒個婆婆磋磨,我看挺好。」
我娘不同意:「周家三兄弟,老大是探花,將來前途一片大好,老二學問好,高中是遲早的事,只有這個老三,一心想做生意。生意人是最被人看不起的,我不想女兒將來被人瞧不起,更不想他們的孩子也低人一等。再者,商人重利輕離別, 你看他現在就已經天天往外跑了,將來女兒嫁給他,你是要女兒獨守空房,還是跟着他四處流浪?」
他們完全不問我的意見。
我就覺得嫁給周嘉榮挺好的,他找周常山借錢,去了一趟江南和大漠,回來就賺了幾千兩銀子。
給我打了一隻黃金簪子,給元寶和招財打了黃金長命鎖。
而且周嘉榮又不是一直在外面做生意,他說他現在要積累本錢,等錢夠了,再做米商和酒樓生意。
我對他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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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娘就是不太喜歡周嘉榮,不管他多討好我娘,我娘就覺得周嘉榮比不上他的兩個哥哥。
周嘉榮說,等這次豆腐姑娘回來,讓她和我娘說一說,看能不能讓我娘同意我們兩成婚。
飯桌上很熱鬧,我娘抱着招財,一刻也不離手,豆腐姑娘就一個勁兒給元寶夾菜。
我們纏着我哥講他在大河縣的事。
我哥講了些好玩的,講了還不忘給我看他的手,道:「王雲初,你看看你哥哥我,現在幹農活手全是繭子,你看看你,整天在家裏養尊處優,還惹娘生氣!你臉皮怎麼這麼厚?!將來嫁人了,你婆婆好歹得教你規矩,你別哭着回來。」
我娘瞥了我哥一眼,我哥沒看見,豆腐姑娘扯扯我哥的袖子,我哥立刻閉了嘴,換了個話題,道:「大舅子,你啥時候娶妻呢,要我說,男人還是要先成家再立業,別熬成個老大難。」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周常山先前本來有個朝中的大人要把自己閨女嫁給他,結果後來那姑娘跟人私奔了,雖然這事沒鬧大,那家人宣稱那姑娘病死了,但周常山後來也沒再提什麼娶妻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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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看着周常山,周常山道:「正在相看合適的。」
我看見我孃的眼睛亮了。
此時,元寶正端着茶喝。
我忙道:「別喝茶!你晚上睡不着覺了。 」
豆腐姑娘忙把他面前的茶碗摞開。
話題又轉開了,圍着元寶和招財鬧的笑話講開了。
等喫了飯,男人們還在喝茶說話,我跟着豆腐姑娘帶着兩個小孩去後院洗漱。
奶媽給小孩洗澡,豆腐姑娘看着淚光點點,對我道:「小妹,你現在長大好多,多虧你和娘幫我照顧元寶。」
我一擺手:「嫂子,多虧你把元寶送回來陪我玩,你不知道,你們走了我多無聊,尤其我娘去大河縣,我和爹簡直都快發黴了。」
我又道:「嫂子,元寶晚上不能喝茶,不然睡不好。他不能喫糯米,不然會消化不了肚子痛。早上起來有起牀氣,過一會兒就好了。睡覺不能吹蠟燭,不然醒了會怕黑。他寫作業寫得快,就是少了點耐心,得時不時告訴他慢慢來。不能讓他碰花草樹木,身上會起紅點。」
唔,這麼說來,元寶的毛病還挺多的。
嘖。
這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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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哥他們回來了,元寶肯定不能再和我一起睡了。
原本他是自己一個睡的,但是經常晚上噩夢嚇醒,又最黏我,我一心軟,就允許他挨着我睡。
這一睡,就有了個小尾巴。
忙了一天,累得半死,等我回我自己的院子洗漱完,爬進香噴噴的被子裏,終於舒服了。
我把枕頭下的夜明珠拿Ṱŭ̀⁶出來玩,玩了半天,又想,元寶跟着他娘睡,不知習慣不。
便喚了丫鬟進來,道:「把這個給大少奶奶那裏送去,要是孫少爺哭了,就拿這個哄他。要是沒哭,就別打擾。」
丫鬟進來,拿了夜明珠去了。
我甜甜地睡了。
正睡得香,就被哭聲吵醒。
外面丫鬟開門進來,豆腐姑娘抱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元寶進來。
元寶看到我,張着手臂,哭得聲嘶力竭,嚇人一跳,我忙抱住他拍了怕:「是不是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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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在我懷裏抽噎。
豆腐姑娘道:「他本來都睡着了,但是沒一會兒又醒了,怎麼哄都哄不好……招財也跟着哭,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元寶又跟着我睡。
我小聲問他:「元寶,你不是很期待你娘回來嗎?怎麼又哭了?」
他玩着手裏拿着的夜明珠,怔忡着神色,把頭埋進我懷裏,不說話。
這小孩,有心事了。
周嘉榮現在光明正大來我們家,每次都帶好多玩的。
有時候給我們演皮影戲,有時候是風箏,反正就是好玩的很。
原本元寶和招財不太熟悉,但我們玩遊戲,元寶和招財要是一隊的,元寶急了, 就會讓招財別犯蠢,招財傻乎乎對他笑,元寶沒辦法,只能拉着弟弟和我們兩個大人鬥。
豆腐姑娘私下衝我道:「我原來感覺自己做的挺好的,養大弟弟,照顧他們,他們也沒讓我操心過,都很懂事。現在卻覺得自己對不起元寶,他好像都不太親近我。」
我感覺是元寶小時候被綁架的事,害的他有了很大的心理陰影,雖然他自己可能不太記得了,但他對環境的變化很敏感,又離開了豆腐姑娘好幾年……
這種事我也不知該怎麼辦。
那時元寶被帶回來,也是多方原因綜合考慮,好在他還是願意親近豆腐姑娘,就是現在還不太粘她。
我哥心大的很,根本不會煩惱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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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去了戶部,每天上值,經常早上出去,傍晚回來,或者晚上纔回來。
他也沒鬼混,他現在白天要做上級吩咐的事,晚上還要看原來的卷宗,在家裏也經常埋首卷宗。
我哥在家,就把元寶抓去書房唸書。
我就只能和招財玩。
招財沒元寶那麼敏感,有點傻乎乎的,逗他玩,他上了當,下次再逗他,他還上當,,還傻乎乎沖人笑。
我對豆腐姑娘說:「「嫂子,等我出嫁的時候,你給我個嫁妝唄。」
豆腐姑娘停下手裏給元寶縫衣裳的手,很感興趣地看着我:「哦,你說,只要嫂子有的,都給你。」
「你送個兒子給我唄,元寶和招財,我都喜歡,你送一個給我嘛。」
豆腐姑娘點我額頭:「沒正經的,你要喜歡,兩個都給你。「
我嘻嘻笑。
她一邊縫衣裳,一邊隨意問:「你喜歡誰呀?「
「喜歡你三弟弟嘛,但是我娘又不讓我嫁。「
我聳聳肩。
做出無奈的樣子。
她搖頭笑笑:「你們兩個,懂什麼是喜歡?「
「我們兩看到好玩的,都想着對方,怎麼不知道。「
她笑笑不說話。
我問她:「那你當時喜歡我哥嘛?你還打他,我就沒打過嘉榮。「
豆腐姑娘抿嘴笑,道:「當時你哥哥來,我其實心裏很歡喜的,又不想被人看出害羞,他走了, 其實我心裏一直想着他,有時候覺得兩人相距大,也沒希望,還會偷偷哭,幸好娘不嫌棄我,還對我這麼好。你和三弟,跟我和你哥可不一樣。你會想他嗎?「
「那當然,不過我不會哭,我們都是想好玩的事。「
她又問:「那你娘不讓你嫁他, 你什麼感覺?「
我聳聳肩,做了個鬼臉:「沒辦法咯,家裏都是我娘做主,現在是你幫着我娘主做,我爹和哥哥都不敢說什麼,我能怎麼辦。算啦,反正他們又不會害我。「
我拍拍她的手,老成地嘆氣:「嫂子,我不像你,你還是個姑娘的時候,就把家裏弄得僅僅有條,後來嫁給我哥,給我們家生了兩個兒子,已經是大功臣了,兩個兒子還很聰明, 你又能把鋪子弄得賺錢,現在大家都說我娘有眼光。你看看我,我整天除了被罵,帶着元寶到處玩,我還會做什麼?要不是我不太能幹,我娘現在也不會爲我找婆家這麼煩,她是既不想我低嫁,又不怕我高攀了被人家磋磨。我哪裏還敢再她面前說什麼呀。「
豆腐姑娘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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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招財玩跳房子的時候,我哥把元寶扛肩膀上過來了。
我問他:「哥,你幹啥? 今天有空沒,走,咱們去街上買餅子喫。「
招財眼巴巴地瞧着,吞口水。
元寶立刻說:「爹,餅子好喫。「
我哥把元寶放下來,道:「咱們家的大姑娘,娘現在天天爲你煩,你還喫得下去?「
我嘻嘻一笑:「我喫不喫都是一天。再說了,她也不問我意見,我能怎麼辦?「
「你自己不會去說?「
「害,老哥,我可不想給娘添堵,然後被罰跪祠堂。走走走,咱們出去玩。「
走到門口的時候,剛好看見我爹孃笑容滿面地把周常山送出門。
正是下午的光景,今天休沐,他怎麼在這裏?
元寶先跑過去叫舅舅, 招財也跟着跑過去。
我娘道:「元寶,招財,你們幹嘛去?「
「祖母,我們上街買餅子喫。」
我娘這次倒沒罵我,還給元寶和招財銀子。
我哥問周常山:「大舅子,怎麼過來不來我那裏坐坐?」
周常山:「有正事。」
我哥:「害,難道我那裏討論公事,不是正事嗎?」
我們去街上逛,周常山居然沒嫌浪費時間,還和我們一起,這還真是稀奇事。
等喫飽喝足了,我們回家。
一家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44-
我嘻嘻一笑:「咋的啦,給我找了個皇親國戚?」
我娘臉一Ťŭ̀²沉:「再胡說八道,把你嘴縫起來。」
我做了個鬼臉。
本朝慣例,要是官員家的姑娘在 16 歲之前沒嫁人,就要參加後宮選秀。
所以我得在 16 之前嫁人。
至少定親。
「那是誰?」
我看着我爹,我爹最藏不住事。
他摸摸鬍子,道:「你嫂子家的兄弟。「
「謔!「我眼睛一亮:」周嘉榮?!「
我爹臉一沉:「別瞎說八道,你們兩都是小孩子家的,是常山,嫁給比你年長的男子,會疼人。「
???
???
???
我和周常山蹲在牆角唉聲嘆氣。
「哎,也挺好的,咱們以後還是能經常一起玩。「我說。
周常山繼續嘆氣,看看我,沒說話,又繼續看着地。
「我有點怕。」我說:「你哥是不是挺嚴肅的呀,我要是嫁給他,以後說什麼?」
周常山道:「我也怕我哥,我也不知道。要不……」
他看看我,欲言又止,最後下定決心道:「要不咱們兩跑吧。」
我拍了他腦袋一下,道:「你想什麼呢?我們跑了,你哥的面子要不要了,我爹孃估計得氣死,全家都得被氣死。」
他繼續嘆氣。
-45-
下人們來來往往的,娘和嫂子開始給我辦嫁妝。
還有繡娘給我量尺寸,要繡嫁衣。
元寶和招財知道我要嫁人,每天都膩着我,招財晚上也來我房裏,要挨着我睡。
我們玩皮影戲,演妖怪抓小孩的戲,他們倆又害怕,又笑得肚子痛。
秋天的時候,我在一片鑼鼓喧天中出嫁。
我哥揹我出家門。
我還沒睡醒,他輕聲道:「小妹,要是受委屈了,回家告訴哥,哥幫你揍他。」
我感覺有溼溼的水在我手上,一看,我驚了,道:「哥,你哭啥呢,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三天就是回門。多給我準備點好喫的。」
招財起不來,元葆拉着我的手不放,哭着說:「姑姑,我跟你走。」
我高興道:「乖元寶,那你上來吧,咱們一起去你舅舅家。」
我娘在旁邊抱起元寶,帶着點咬牙切齒的溫柔,道:「王雲初,別逼我在你出嫁的時候罵你。」
我在蓋頭下做了個鬼臉,上了轎子,離開了。
我在王家的生活結束了。
我想起放在梳妝檯上的那隻金叉,我說了要記得拿,結果還是忘了。
不知道周家什麼樣子,萬一廚子做的飯不好喫怎麼辦?
而且周家人那麼少,萬一周嘉榮出去做生意了, 周常山又當值去了, 我一個人豈不是無聊?
我原來怎麼沒想到這些?
我一時又有些恐慌。
我好像過於相信我娘了,我以爲我娘給我安排的生活,就是很對的生活,但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在我懵懂的時候,我就要一頭扎進另一個生活裏了。
我還沒理出頭緒,這時,轎子停住了,轎簾被拉開,伸進來一直白皙修長的手。
一個男人清冽的聲音傳來:「娘子,我來接你了。」
我恍惚想起,豆腐姑娘嫁給我哥那天,我哥也在轎門口,伸手向她,她纖細白皙的手握住了我哥的手,也握住了生活的門道。
而我呢,我會握住什麼?
番外
-1-
在衆多登徒子裏,只有王耀祖的毅力最好。
其他人,不懷好意的來個一兩次,就會被街坊幫忙趕走。
京兆府尹治下太平,少有紈絝子弟敢強搶民女。
所以周雪鳶的日子過得還算太平。
王耀祖長得不像登徒子,倒是個俊美的貴公子,就是看起來有點傻。
他妹妹就比他機靈很多。
周雪鳶其實心裏還是喜歡他的,也不知道是因爲他默默跟在她後面幾尺遠,看着她走完最黑的那個巷子,還是因爲他每次總是紅着臉,一副害羞小媳婦的樣子。
不過她知道自己的家世配不上她。
她其實心裏希望大弟能高中,這樣她家的門第至少高些,那或許還有些機會。
不過她沒想到王耀祖居然帶着她對外宣稱的彩禮來了,還說先納她做妾,等以後她生了孩子,就扶了做正室夫人……
-2-
周雪鳶恨不得殺了他。
趕走他的當天晚上,她又哭了一場。
不知道是爲自己錯付了感情,還是爲這些年的辛苦。
她整日忙碌,幾乎一刻不停,要養活四口人喫飯,還要給大弟交束脩,買筆墨,都是不菲的花銷。
她只能起的更早,磨更多的豆腐。睡得更晚,做更多的針線活兒。
爹孃死之前,她也是個愛鬧愛笑的小姑娘,跌倒了,也要人哄了才肯起來。
但是爹孃相繼去世,她必須擔起長姐的責任。
大弟說過不想她那麼辛苦,不要再Ťù⁷去學堂了。
可是她知道,街上走的,茶館裏坐的,不是他們這種賣苦力的,都是些世勳貴族,達官貴人。
想要以後過得好,他們沒什麼多的路。
沒有地,做生意沒有本錢,也沒有門路,只有讀書。
大弟的天賦在讀書上, 一家人,困難的時候,總要各司其職,然後心往一處使勁兒,這樣全家才能過得好。
所以她擔起了重任。
-3-
她雖然傷心,但也沒耽誤第二天早起磨豆腐,賣豆腐。
沒想到,沒過兩天,王耀祖的娘居然找上了門。
周雪鳶臉紅透,非常尷尬。
她想,王夫人肯定是來叫她別再勾引他兒子,以爲她想攀高枝……
她心裏甚至想,其實她罵的也沒有錯……
已經準備好接受對方的羞辱了,結果王夫人親切地拉着她的手,說爲她兒子的莽撞道歉。
對方聲音溫溫柔柔的,輕聲細語,看她的眼神也充滿了善意和欣賞,周雪鳶呆住了。
王夫人仔細問她這些年怎麼過來的。
她仔細說了, 她其實平時不愛說這些,但王夫人就像一個遠房長輩,看出了她的苦,還能溫聲安慰她,她覺得說一說也好。
最後,她說:「夫人放心,我和您家公子話都沒說幾句,以後也不會……」
她一邊說,心裏還一邊羨慕王耀祖有個這麼好的娘。
光看王耀祖兄妹兩的樣子,她就該猜到王夫人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了。
這個認知,更加令她自卑,對方越好,她就越無地自容。
誰知王夫人卻打斷她,道:「其實,我今天來,也是冒昧了, 我兒子沒有娶妻,你又沒有嫁人,本來這話該和你的父母商量,但……所以我只好暫時爲了這天賜的姻緣,暫時不顧這些繁文縟節,想要請問周姑娘,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們家耀祖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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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愣的瞧着面前尊貴又面善的夫人,一時間無法言語。
王夫人笑着道:「我那混小子這麼多年,也沒個喜歡的姑娘,整日除了讀書,就是帶着他妹妹到處玩,我本來還擔心他不開竅呢。看到他眼光這麼好,我這個做孃的,其實心裏高興的很。」
王夫人道:「媒人傳話總是撿好的說,我這人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家呢,也不瞞着你,雖然現在還有個侯府的名頭,其實已經沒落了,他爹考不上功名,只有個閒職,耀祖我看這輩子也沒什麼大的出息了。其實你們家,將來未必比我們家差,這些都是我現在能考慮到的。你也不必覺得我們現在門第不合適,如果結了親家,我們就是一家人,都要互相幫助,把日子過得更好的。」
周雪鳶的眼淚簌簌地掉。
原來也有些門第高的來說親。
不是要她做妾,就是做幾十歲老頭的續絃,家裏孩子的年紀都比她大些。
且那些人總還是居高臨下,覺得她高攀了。
大弟的本事和能力,她清楚,他們家遲早會過得很好。
只是別人看不到,沒想到王夫人看到,並且直接說出來,也不拿喬。
王耀祖來向她賠罪。
她成了街坊鄰里羨慕的對象,說她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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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的夫妻蜜裏調油。
膩在一起,總也膩不夠。
王耀祖說:「雪鳶,你長得真好看。」
他一邊爲她畫眉,一邊藉着窗戶外灑進來的晨光,細細看她雪白細膩的肌膚。
她紅了臉。
他又輕輕吻她一下。
兩人看着彼此,甜蜜的笑。
喫了早飯,他出門上學,她送他出門口。
隨即她也要跟着府裏的女夫子,學認字寫字。
王家的生活,比她想象中要好。
王家對她和她的弟弟們,也比她想象得好。
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他們這份恩情,只能聽婆婆的話,婆婆叫她學的,她都要做得最好。
王耀祖落榜後,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
甚至在牀間也有些萎靡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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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非要在外面作以外,只有他們兩的時候,她比水溫柔。
她寬慰他,知道他的痛苦,也理解他的無能爲力。
兩人經常輕聲細語地訴說自己的內心。
他會說他是侯府的希望,他不能考不上,不然將來他的孩子可能連的世子都沒了。
侯府的家業要是沒落在他手裏,他就是王家的罪人。
她會告訴他,她原來在最苦的時候,大弟病倒了,奄奄一息,家裏的米糧都沒了,她甚至想去賣身青樓。
後來她靠着哀求鄰居借米,又求大夫說那些草藥是什麼,自己去山上採草藥,才度過了那個難關。
她也說她原來其實很孤單,弟弟們不能說心裏話,每天忙着生計,沒有時間交小姐妹說笑,連絹花都捨不得買。
他們的過去沒有交集。
但他們比誰都瞭解了彼此的過去和內心。
王耀祖振作了起來,比以往更加努力。
周雪鳶的學習也有了很大的進步,她學得很快,又開始管賬。
他們每天都有好的消息告訴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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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祖的好消息是原來沒看懂的書,看懂了, 做的文章,比原來進步了。
周雪鳶的好消息是今天又學會了什麼,婆婆怎麼誇她了,又怎麼解決了鋪子的難題……
小兩口看起來是侯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其實心裏都有些如履薄冰,又不足爲外人道也。
但每天晚上偷偷摸摸在帷帳放下的私密空間分享每天的收穫和進步,然後微笑地鼓勵對方,第二天,又信心滿滿地出門,迎接新的一天。
比原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更加充滿了力量呢。
他們的生活漸漸上了正軌,周雪鳶懷孕了。
夫妻兩爲懷孕感到驚奇和欣喜,又有些擔憂和害怕。
好像又因爲這個肚子裏的孩子,有了更緊密的聯繫,又加深了對彼此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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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耀祖真的考上了以後,他第一個分享的,就是自己的妻子,那個每天都鼓勵他相信他的女人。
其實娘和妹妹也很好。
他命好,生命裏的女人都很愛他,而且不管他是考上沒考上,她們都一如既往的愛護他。
不過,雪鳶是不一樣的,她是他在任何時候都想第一個分享的人。
小兩口熱淚盈眶地擁抱在一起,一時忘了身邊的人看了會不會尷尬。
只有妹妹和元寶沒尷尬,因爲妹妹和元寶也一把抱住了他們兩個。
搞得兩人破涕爲笑。
去大河縣之前,兩人慎重的思考,周雪鳶到底是留在京城,帶元寶,還是帶着元寶跟着過去。
最後的結論是,兩人捨不得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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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大河縣,周雪鳶沒鋪子和莊子打理。
一時間白天只需要帶着元寶就好。
王耀祖每天都會和她說縣裏的事,他也沒什麼好避諱的,自己難以處理的事,他也毫不避諱的告訴雪鳶。
王耀祖沒想過雪鳶會給他什麼建議,只是習慣的就說了。
沒想到,有時候兩個人的腦袋,比一個人的腦袋要好使很多。
在大河縣的很多政績,除了他自己的手筆外, 雪鳶這個軍師的功勞是功不可沒的。
不過他們倆沒想到, 那羣土匪膽大包天,連縣令的兒子都敢綁架。
這件事雖然平安解決,但卻令他們兩最終決定把元寶送回去。
周雪鳶其實很想跟着一起回去,她覺得自己可以在京城帶兩個孩子, 也更安全些。
雖然匪患已除了,但仍然令人後怕。
但她婆婆居然反對。
婆婆說:「年輕夫妻, 分開了不好,原來我還能管着耀祖, 現在我把他交給你了,你怎麼能不在他身邊呢?你們兩感情好了,咱們一家人才能開開心心的,你們兩要是感情淡了,將來不管怎麼樣,一個家庭都是有縫隙的。再說了, 他現在做官了,整個人也還是有些傻, 我請你幫我看着他, 提點他一些。孩子我會幫你照顧好, 孩子姑姑整日也惦記着,家裏沒人會虧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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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王耀祖被調回了京,雖然還是個小官, 但至少回家了。
他確實有些傻氣, 沒有周常山的敏銳和聰明, 但也更加溫和。
他是那種一步一個腳印的人,被調到哪裏,就鑽進了那些卷宗裏,前因後果, 經典史書,都被他學得明明白白。
等歲月恍然一過, 元寶都已經長成了翩翩公子,周雪鳶含笑看向丈夫時,才驚覺, 他從原來嬉笑怒罵的貴公子,成了一個略微嚴肅有些溫吞的大人了。
婆婆隨着年紀的增長, 身體雖然硬朗, 但也有些小毛病。
周雪鳶除了料理家務, 時時侍奉在長輩身邊, 陪着說說笑笑,講些孩子和小姑子那邊的趣事, 日子倒也過得悠閒愜意。
有一天,王耀祖又給她畫眉,她看見他有根白頭髮, 就溼了眼眶。
他給她擦眼淚, 笑話她還是原來那樣愛哭。
其實,她在外人面前總是帶着溫和的笑意,又很堅強穩妥, 只有在他面前,就要格外的脆弱些。
兩人看向彼此的目光裏,是細長綿軟的愛意。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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