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昭曦

我父王爲了謀奪皇位,謊稱我是男兒身。
他時常看着我嘆息,母親看着我流淚。
他們都覺得女子不如男,刀子懸在頭頂上。
我不信,我要讓他們以及世人知曉,女子不比男兒差,翱翔九天終(自)有時。
二十一歲那年,我逼皇祖父冊封我爲皇太女。

-1-
我是齊王府小世子,女兒身。
我出生之前,父王已經有了八個女兒,在他一干兄弟面前,時常被嘲笑,挺不起腰桿抬不起頭。
所以我出生的時候,他對外宣稱,我是個男孩,他有後了。
他要我低調做人,別招惹是非。惹不起躲着走,不能泄露女兒身。
偏偏我一身反骨,拿他的話當耳邊風。
五歲的時候,堂兄們嘲笑我像個娘們,我以一敵五,把他們揍成豬頭。
我心知回家要被收拾教訓,我躲去了皇祖父的養心殿龍牀下,聽了他一夜鼾聲如雷。
被當成刺客拽出來的時候,我也不怕,撒嬌賣癡,把他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逗得他哈哈大笑。
他問我爲什麼不回家,我把打架的事情說了。
就連我是女孩兒也說了。
他愣了好一會,拍着我的頭說:「這是我們昭曦跟皇爺爺的祕密,誰也不能說,知道嗎?」
「知道,孫兒要是告訴別人,就不能去上書房讀書了。」
「你喜歡讀書?」
「喜歡。」
我不單單是喜歡讀書,我是想爭口氣,證明自己不比男子差。
也想讓父王、母親看看,作爲女兒,我也可以翱翔九天。
皇祖父說:「那朕倒要看看,不折你羽翼,你能成長到什麼地步。」
只要有翅膀,燕雀也有鴻鵠之志。
打架一事,我不只沒被責罰,堂兄們還被狠狠批評。
他們看我越發不順眼,又幹不掉我,便暗中使絆子。
我李昭曦也不是喫素的,索性就明着揍他Ṭū́⁹們。
一頓打不服,就多打幾頓。
都是龍子鳳孫,誰怕誰……

-2-
名門閨秀們十三四歲在做什麼?
宴會、賦詩、作曲、遊湖、賞月、春心蕩漾,對着喜歡公子羞澀中帶着大膽試探。
我在騎馬射箭練拳,兵書、古籍堆積如山。
策馬揚鞭,百步穿楊。
捅了山匪窩,一劍殺了大貪官。
她們身段婀娜,膚若凝脂,芊芊十指不沾陽春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我膀大腰粗、皮糙肉厚,手骨變形、老繭密佈。
我也曾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
只是,我的理想從不是後宅一畝三分地,更不是王府郡主,或者說公主。
我要做這江山的主人,坐在龍椅之上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沙場點兵ẗū⁰,上陣殺敵,將被敵國侵佔的國土收復,讓在異國爲奴爲婢不見天日的百姓歸家。
國之盛世,河清海晏,讓百姓喫得飽飯,穿得暖衣。
家家不棄子,子子皆識丁。
女子不纏足,走路疾如風。

-3-
我從練功房出來,沐浴穿衣,才坐下端起碗,宮裏來人。
「世子爺,皇上宣您進宮。」
我一口悶了碗裏的湯。
進宮路上,我問傳口諭的太監,發生何事。
他猶豫了會才壓低聲說:「江南大雨半月,臨河決堤,淹死了數萬百姓。」
「……」
臨河前年朝廷撥銀二百萬兩,朝中大臣、天下富商豪紳慷慨,湊足三百五十萬兩修建的堤壩,才短短兩年竟會決堤。
上奏說數萬人,簡直是一派胡言。
至少後面還要加個零。
我朝百姓纔多少,經得起幾次這樣的天災人禍。
敵國定會趁機挑事、大軍壓境……
「皇上大發雷霆,宣了衆官員覲見。」
我微微頷首。
我到御書房的時候,其他官員還未到,皇祖父靜默地站在窗戶邊,不知在想什麼。
他背影單薄,身形消瘦。
即便身爲帝王,肩膀好似被壓塌了。
「皇祖父。」我輕輕喚出聲。
「昭曦來了。」
皇祖父把奏摺遞給我。
等我看完後問我:「此事你怎麼看?」
「近四百萬兩白銀,修建出來的堤壩不堪一擊,其中有多少銀兩被貪污?河水衝擊之下,多少房屋被沖毀,百姓流離失所,死亡、失蹤的百姓,絕不止這個數。
「如今要做的,不單單是賑災、捉拿貪官歸案,更要防止瘟疫滋生,爲百姓重建家園。
「皇祖父,孫兒請旨,親自前往江南賑災。」
皇祖父怒喝:「你去湊什麼熱鬧,給朕乖乖待在京城。」
「皇祖ṱü₇父,孫兒此去,不單單是爲您分憂,更是要查出貪官,懲惡揚善。亦要讓百姓知曉,朝廷惦記着他們,更值得他們全心全意信賴、倚重。」
「那你可知曉,多少人不希望你去江南,你去了多少人不希望你回來。你的兇險不單單是極有可能爆發的瘟疫,更有背後無數刺殺、陰謀。昭曦啊……」
「皇祖父,孫兒不怕。」
我單膝跪下:「請皇祖父賜孫兒尚方寶劍,上斬貪官,下斬污吏。事情辦好,活着回來是孫兒的本事,不能活着回來,是孫兒沒用,怨不得任何人。」
我並不怕死在江南。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我要做的,是還江南一片河清海晏,讓百姓安居樂業。
而不是讓弄權之人,把江南納於囊中,吸食百姓精血,做朝廷蛀蟲。
「……」
皇祖父沒有即刻答應。
但是他很快發現,日日站在他面前的重臣們,一個個嘴上說得動人,實際行動卻無,個個都在推卸責任。
弄權第一,真心爲百姓的卻無一人。
皇祖父氣得不輕:「昭曦。」
「孫兒在。」
「朕命你即刻帶人前往江南賑災,所需一切,沿途可隨意取用,官員任你調動,若有阻攔者……無論是誰,朕賜你尚方寶劍,準你先斬後奏。」
如此大權,足夠我施展拳腳。
「孫兒領旨。」
權臣們立即跪下驚呼:「皇上三思,世子還小,恐難當此大任。」
「她不能?你們能?你們一個個只知道弄權,口是心非的老匹夫,給朕滾。」
皇祖父罵得好。
這些個無用的老匹夫,等我登Ţù⁸基,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他們。
父王知道我要去江南,臉色沉沉,在我面前走來走去:「你去湊什麼熱鬧?你這是去送死,你有沒有聽我說,我是你爹,我還能害你不成?」
母親一個勁地哭,小心翼翼地問我:「能不能別去?」
「我意已決,此行非去不可,誰勸都沒用。」
我要走,他們攔不住。
五歲的時候就管不了我,更別說現在我羽翼漸豐。
堂兄們來齊王府嘲笑我毛都沒長齊,妄想登天,江南這趟渾水,我去了定陷在裏頭,活活溺死。
我罵了句髒話,把這幾個沒用的紈絝狠狠打了一頓。
狹隘之人,鼠目寸光。
豈知我志在凌雲之巔。

-4-
出發之前,皇祖父宣我進宮。
「此去江南,極其兇險,這二十人給你帶上,你只需記住一點,差事成與敗都不重要,你給朕活着回來。」
這二十人,可是皇祖父的暗衛。
個個武藝超羣。
最主要是忠心。
皇祖父走到我面前,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去吧。」
「皇祖父放心,孫兒定不負您所望。」
出城後疾馳數十里,我發現後面跟了十來人。
皇祖父啊……
第一撥刺殺,比我想象的來得快,來得早。
這一批人,純粹就是江湖刺客。
他們像陰溝的老鼠,會咬人,還噁心人。
「殺無赦。」
任何阻撓我去江南救災之人,皆該死。
一地的屍體,蜿蜒長流的血,在火把的照耀下越發腥臭。
猶如這些眼裏只有錢,爲了銀錢沒有底線殺人的刺客一樣,讓人作嘔。
我原本也沒想在這客棧住宿,不過趕路辛苦,小歇片刻,讓人、馬皆喘口氣。
「連夜趕路。」
「是。」
世人皆說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追隨者。
跟隨我的人,知曉我女兒身的人不少。
是江湖豪俠,是能人異士。
有一顆赤血丹心,與我一樣,願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所以他們能夠無條件地服從命令。
在黑夜裏前行,騎馬、馬車都行駛不快,我就着琉璃燈看收到的密函。
流星輕聲:「世子爺,天色已晚,您歇息吧。」
我將密函遞給流星。
「我怎麼睡得着?」
上奏的摺子說幾萬百姓,我覺得有十幾萬。
密函所言,至少三十幾萬……
一個縣城被沖毀,無數人下落不明,即便尋到都是屍體。
活生生的人,一夕之間魂歸西天,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更多人家真真應了那句,滿門皆滅,一個不留。
「流星,讓大家原地休息,天亮後急速趕路。」
我點了點她手裏的密函:「也給他們瞧瞧吧。」
「是。」
隊伍在一條溪邊停下,架起篝火,煮上一鍋肉湯。
早時出來,個個恨不得吆喝幾聲,驚得林中鳥雀亂飛。
今日個個沉默着,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站在溪邊,聽着溪流涓涓。
「世子。」
我扭頭看着身邊高大威武的男人。
他一拳可以打死一頭牛,單手能撐起二百斤巨石,這樣子一個人,卻能做到踏雪無痕。
當初能讓他歸順,真是用盡心思。
還打了幾架,才讓他答應跟隨我十年。
他遞給我一個果子。
「山裏摘的,很甜。」
我接過卻沒有喫。
見我不語,他站在邊上也不說話。
「宣策,早些歇息。」
他頷首,走了幾步後,停下對我說:「果子很甜,你試試。」
我看着手心裏的紫色果子。
最終還是讓流星洗了。
確實很甜。
至少這個時候,讓我感覺到了甜。
第二撥刺殺,比我預計來得快。
「世子,前方便是萬靈谷。」
這是我們去江南必經之路。
宣策騎馬到馬車邊,沒頭沒尾問了句:「世子,果子好喫嗎?」
「甜度適中,有微微澀苦。」
他看我一眼,眸中ṱū́ₚ似染上絲絲笑意,卻快得根本不存在般,瞬間消散。
便見他朝空中吹了個口哨,一隻鷹隼銳叫一聲,振翅飛來。
宣策凌空而起,穩穩落在鷹隼背上,鷹隼馱着他飛至山谷上空。
我瞬間明白,他是要先破了刺客埋伏。
我立即命令下去:「全力迎戰。」

-5-
這是一場生與死的較量。
我手中的劍不知道殺了多少個人。
我的臉上、衣裳上都是血跡。
有敵人的,也有我的。
這些刺客的目標是我,無論我身邊圍了多少人,他們都想突破重圍。
一撥死了,又來一撥。
這些豢養的死士,前赴後繼,務必要將我刺殺於此。
我死了,很多人才能活。
我活着到江南,很多人就要死。
更是遺臭萬年,子子孫孫都抬不起頭,不能堂堂正正做人。
宣策殺到我身邊,擔憂地問我:「還好吧?」
「無礙。」
他和我配合得極好。
他個子高力氣大,一刀下去,能將人攔腰砍成兩截。
我也有了稍微喘息的時機。
直到最後一個刺客倒下,我能看見刺客眼中的不甘。
我坐在馬車內,流星給我處理手臂上的傷口。
「世子……」
「無礙。」
即便它深可見骨,血流不止。
我甚至慶幸,那些人沒用毒。
金瘡藥撒上去,疼得我輕嘶出聲。
「世子,你還好吧?」
宣策?
他在馬車外?
「無事。」我讓流星把餘下的藥全部撒下包紮,再疼我也不會吭聲。
宣策在馬車外說:「世子,我們應該改變一下策略了。」
「你是要我單獨一人前往江南嗎?」
我掀開簾子,看着宣策:「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我前往江南,不單單是路過某個地方這麼簡單,我要讓那些富商豪紳們慷慨解囊,捐錢、捐物,幫助江南百姓重建家園。」
這個事兒,換了誰都沒辦法做。
即便我從人家門前過,進門喝杯茶,代表的就是皇室。
對那些想巴結上皇權的商人來說,這是多麼好的機會,用千金萬銀、糧食藥材,能在我跟前落個姓甚名誰,往後那些官員欺辱壓榨陷害也要掂量掂量。
萬一、萬一我這個龍子鳳孫登頂大位,從龍之功,想想都讓人血液火熱。
我不知道宣策懂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懂不懂我想逐雲之巔,這些就必須去做。
爲江南百姓是初衷,收買人心亦是目的。
「會很危險。」
「我知道,但我不怕。」
我看着隨行之人把刺客屍體丟至一邊,清理出一條路來。
「流星,有多少人受傷?」
「回世子,有五十一人受傷,重傷二十三人,七人死亡。」
「找到附近衙門,將死者送回京城,重傷者醫治,其餘受傷之人,能繼續前行的前行,不能前行的留下。」
「是。」流星立即前去安排。
出發許久,我忽然想起宣策。
「流星,宣策可曾受傷?」
「……」
流星茫然了片刻。
江湖人士,不歸她管。
「屬下這就去問。」
「不必去了。」
此時再去問,顯得刻意,人家也未必領情。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
富商豪紳也真是不少,他們想在我跟前賣個好,我索性讓他們從自己家族裏挑選一個能幹之人,隨我前去賑災,待江南百姓安頓好,功勞、名聲、嘉獎,少不了他們的。
他們不管是真心爲江南百姓,還是來做秀諂媚,只要他們捐錢、捐物,我只當自己眼瞎,看不見虛情假意,權當他們一片真心了。
當然有本事、虛懷若谷、爲國爲民之人,還是要重用起來。
離江南越來越近。
大大小小的刺殺依舊不斷。
也有那不長眼的狗官到我面前來丟人現眼,我都懶得與之糾纏囉唆,尚方寶劍一拔,取其狗命,人頭掛城牆示衆。
先將那些別有用心的小人震懾住,讓我更好行事。
也讓那些官員知道,齊王府的世子爺殺伐果決,不好惹,也糊弄不得。

-5-
我生活在京城,錦衣玉食,處處繁華錦繡,入目皆是雕樑畫棟,暗香浮動。
當我踏入經過大壩決堤沖毀的狼藉之地。
僅存的百姓面帶悲苦,哭爹喊娘、到處尋子。
刨土、刨坑十指鮮血淋漓,悲痛着、哭着刨出自己的親人,又絕望地埋掉自己的親人。
有人跪在路上喊冤,被官員的爪牙狗腿子揮鞭驅趕。
「住手。」我怒喝出聲。
上前將狗腿子踢翻。
「老鄉要狀告何人?」
「您是京城來的齊世子?」
「是。」
他們要告那狗官,貪墨修建堤壩的銀兩,砂石、黏米、泥用的比例不對,堤壩厚度不對。
暴雨不斷,卻沒有人去缺口放水。
山川、溪流源源不斷湧來的洪流,終究是把不堪一擊的堤壩沖毀。
那些尸位素餐的狗官呢?將銀子攬到懷中,在大宅內飲酒玩樂歌舞昇平。
「縣令是一人前來赴任還是舉家?」我問。
若是一人,殺他一個便可。
若是全家,一個不留。
涉事的官員,給我查,不管背後是誰在撐腰,誰是主使,皆要查出來,不畏強權,一查到底。
一個縣百萬人口,剩下僅僅四十萬人。
很多人的屍體都找不着,即便尋回來,腐敗潰爛的屍體,誰知道是誰?
「選個風水寶地,集體厚葬。
「洪流沖毀的房屋重新建造,土地重新分配,從附近縣郡調集百姓,開渠修壩。」
有人問我:「世子爺,不再修建水庫了嗎?」
「一次教訓還不夠?堵不如疏,村村有湖泊池塘,溝渠引水灌溉田地。」
也有地主大戶喊冤,說那些土地原本該是他們的,憑什麼分給老百姓。
「憑你們拿不出地契,憑那些土地原本屬於百姓,憑你們得到這些土地用盡骯髒手段。」
總有一日,我要讓天下百姓都有土地耕種。
不再是佃地主家的地,辛辛苦苦一年,佃租一交,連肚子都填不飽。
真真正正地走遍那些村莊,見到過那些怯弱的眼神。
他們的眼裏沒有光,只有死寂和麻木。
孩童好奇地看着我,我拿出糖分給他們,受寵若驚的他們忙跪地磕頭:「謝謝世子爺。」
乖巧懂事的孩子捨不得獨佔,要拿回家給家裏更小的弟弟妹妹。
也有孩童迫不及待把糖塞嘴裏。
甜滋滋的味道讓味蕾得到滿足,也跟着幸福起來。
他們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又滿目豔羨地看着馬車。
有大膽些的跪在我面前,說要爲奴爲婢。
他們並不清楚,能到我身邊伺候的人,都是千挑萬選,萬裏挑一。
他們有一腔熱情,就安安心心做我的子民,等着我帶領他們過好日子吧。
那也是一種跟隨。
來江南一年多,我錯過了及笄,但我爲百姓重建了家園,讓他們重新擁有土地,助他們尋回家人。
貪官污吏已經下獄,我得回京覆命。
走的那天,無數百姓前來相送,他們喊着世子爺,您以後一定要再來江南看看。
看看咱們把日子過得多紅紅火火。
我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看着他們的眼神裏有了光和希冀。
眼眶微微發澀。
宣策把帕子遞我面前來。
「我只是風沙迷了眼。」
我扭開頭,用指腹擦去淚水。
朝百姓揮揮手,策馬飛馳出去。
「駕——」
「恭送世子爺。」
「恭送世子爺……」
一聲一聲不絕於耳。
總有一天,我要聽到天底下百姓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6-
我沒有想過皇祖父會帶着文武百官在城門口接我。
他眼神裏的讚許和驕傲,彷彿對世人說:「看,這是我孫兒,雖是女兒身,卻比許多許多男兒強數百倍。」
我下馬上前,單膝下跪行禮:「皇祖父,孫兒不負所望,回來覆命。」
「好,好,好。」
皇祖父連連拍我肩膀:「我孫兒昭曦好樣的,好樣的。」
我那些堂兄一個個嫉妒到雙眸赤紅,說話陰陽怪氣。
我心情好,不跟他們計較。
御書房內,我喫得有些撐。
在江南也能喫飽,但總歸口味不對。
加上繃着一口氣,哪能喫得好。
「喫飽了?」
「飽了。」
皇祖父笑:「你啊,真是讓朕刮目相看。」
「說吧,想要什麼。」
我看向皇祖父,認真道:「皇祖父,孫兒想要什麼,您是知曉的。」
「……」
皇祖父沉默良久,才說道:「難以服衆。」
我站起身,恭恭敬敬跪下:「皇祖父,孫兒請旨前往邊疆,對戰犬戎國,收回承祖時被他們佔去的土地都城,救回這些年被他們擄去的百姓。」
我仰起頭,眸光堅定:「到時請皇祖父在朝堂上、文武百官前,承天應諾,冊封孫兒爲皇太女。」皇祖父哈哈大笑:「好,好,好,你敢開口,你敢要,你敢去拼搏,那就去,幹一番大事業,給朕瞧瞧,給文武百官、給天下百姓看看,堵住他們的嘴。這天下江山不是朕給你的,是你自己掙來的。
「孫兒啊,這條路不好走。」
「孫兒不怕辛苦,不怕累,只怕人生苦短,所求所願皆不能如願。」
我第一次與皇祖父說起我的遠大理想,我的心比天高,我的胸懷遠闊。以及我有着對百姓的憐憫之心。
管中窺豹,小小的江南,延及天下百姓。
他說:「昭曦,你覺得朕爲什麼不冊封太子?因爲你那些皇伯、皇叔沒一個把江山社稷、黎民福祉放在心裏,他們只有皇權、皇位。
「去吧孩子,爲了你的理想、目標去努力。
「但你要Ťù₎記住,從你踏出這御書房開始,你就已經在抗爭的路上。抗爭你的叔伯們、抗爭文武百官,抗爭男女有別。
「但皇祖父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即便沒有朕承認,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要離開前往邊疆。
我的父王、母親第一個不答應。
我知道,他們覺得我一個女子,去邊疆就是送死。
「我非去不可,你們攔不住我。」
也管不了我。
我帶着精挑細選的隨從出京城。
皇祖父當初給我的暗衛並未收回,我索性讓他們做了明衛,賜還姓氏。這般高手,不去戰場殺敵,太可惜了。
我到邊疆,就從軍隊裏挑選了一萬人,進行特訓。
我讓他們喫牛羊肉,喝烈酒,光着身子晨跑、夜跑。
務必要適應在寒冷的冬天作戰。
訓練很苦,但效果顯而易見,不管是殺招,還是氣勢,以及行軍速度,對寒冷的忍耐程度。
冬天的時候,犬戎又來擾亂邊境,想象往年那般搶走糧食,擄走百姓。
我穿戴好盔甲,站在城樓上。
犬戎領軍之人開口戲謔我:「昭曦小兒,下來給爹爹磕三個頭,爹爹一會打你的時候,輕點打。」
「拿我的弓箭來。」

-7-
我的弓箭被拿上來,我撘箭拉弓。
「錚」一聲後,箭直刺那口出狂言之人眉心。
「擊鼓。」
我冷聲後,再次撘箭拉弓,射箭。
箭射斷犬戎旗幟。
犬戎軍士一開始還沒回過神來,鼓聲響起,旗幟掉落,他們才驚覺我射殺了他們的主帥。
「撤——」
我揚手:「追。
「放信號。」
犬戎小瞧了我,被我射殺主帥,射落旗幟,氣勢已經輸了。
乘勝追擊,將他們逼入我早準備好的埋伏。
設置好的陷阱,讓他們死傷一片。
「世子爺,犬戎已經進入我們第二個埋伏圈,第一個埋伏圈的馬匹、糧草、衣物、兵器全部收撿。」
我一掌拍在桌子上,興奮地大喝出聲:「好。」
我在輿圖上指了幾個地方:「給這三處地方埋伏的將士傳信,不可輕舉妄動,等我命令行事。」
犬戎第一撥人殺氣騰騰地來,全軍覆沒,沒一個活着回去。
犬戎很快會派來第二撥人。
我依舊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冬天的戰役,我們主要爲守,等到來年春天,我要主動攻擊。
連着三撥犬戎軍隊,皆以覆滅告終,俘虜八萬。
依着其他將軍們的意思,是要絞殺這些俘虜。
我還念着在犬戎的百姓。
所以給犬戎王去信,以五百姓換一俘虜。
換,選個時間地址。
不換……
等待時的日子很灼心。
宣策看我站在城牆上,他把披風給我披上。
「你怕犬戎不換?」
我微微點頭。
爲了這事,我已經好幾宿沒睡好。
「我沒有先要犬戎歸還掠奪的土地,先換他們擄搶走的百姓,是不是有點婦人之仁?」
「Ṫŭ⁵丟失的領土,你可以打過去。」
我聞言,扭頭看向宣策。
他真的比我高很多,我在他面前,格外小鳥依人。
「宣策。」
「嗯。」
「……」
我張張嘴,卻不知道要說點什麼。
男女情愛,從我想要逐雲之巔時就斷了。
更別說此時此刻,山河破碎,百姓流離,家園被毀,小家不聚,何以大家,何以國。
情愛,就更微不足道了。
他遞給我一塊飴糖。我接過放到口中,一股子藥味,涼意直衝天靈蓋。
「唔,這是什麼?」
「提神的藥糖,我二弟剛剛送到。」
宣策的二弟跟他一樣,雄壯威武,看見我笑得格外傻,還一副討好的樣子。
世子世子喊得格外親切。
「大哥命我準備的藥糖,世子您喫過沒有,感覺味道如何?」
「非常好。」
真真太提神了。
「世子,我、我可以上戰場嗎?」
我看着面前有些羞澀的大男孩,看向宣策。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宣凌想去,世子就讓他去吧。」
宣凌跟他哥哥一樣強悍勇敢,是不可多得的良將。
他打了勝仗總喜歡在我面前走來走去,等着我誇他幾句,他才歡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跑遠。
宣策說,宣凌比我還小一歲呢,真是一點看不出來。
就是這麼一個顯眼包,在最後一戰,面對犬戎強敵,他撐開長槍:「犬戎老狗,今日爺爺來會會你們。」
這一戰真的太混亂了。
等我一身血找到他,他身上都是窟窿,還咬着牙與犬戎軍廝殺。
我殺到他身邊,連殺幾個犬戎兵,將他護在身後。
扭頭去看他以長槍支撐着。
嘴角的血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宣凌,你撐着,你哥就要殺過來了……」
我只來得及說這麼多。
犬戎士兵認得我,他們一窩蜂殺向我。
宣凌「啊」地叫了一聲,又從我身後殺至我身前。

-8-
我立即與他配合着。
就像和宣策互相配合那樣子。
宣策殺過來的時候,我身上好幾處傷深可見骨。
宣凌比我更嚴重。
我知道他肯定是要不行了。
我抱着他跌坐在地上,他緊緊抓住我的衣服。
「哥哥說,你不是世子,你是嫂子。」
我一個勁地點頭,眼淚忍不住落下。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對我的親近,是因爲什麼。
我也想過,等平了犬戎,我就與宣策說。
「那,哥哥交給你。你好好待他……」
「好。」我用力點頭。
把宣凌抱在懷裏:「宣凌,我會的,你喊我一聲嫂子吧。」
「嫂子……」
他喊出口,就吐出好多血。
他最後的話是:「嫂子,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死得其所。」
這戰場上,多少將士有這個決心?
有多少將士覺得自己死得其所?
他們護住了國,卻再也回不去家。
大戰三年,白骨累累,腰牌堆積成山,犬戎滅。
世上再無犬戎。
犬戎老弱婦孺,我說降者不殺。
真要殺個乾乾淨淨,我們與犬戎有什麼區別?
我帶領將士收復疆土,救回還活着的百姓,重新爲他們分置田地,修建房屋,給錢、給糧,助他們重建家園。
讓他們在這片曾經血流成河的土地上娶妻生子,安家立業。
「犯我李氏王朝者,雖遠必誅。」
按照年紀來說,若我是男兒,該及冠取字。
回京的時候,宣策跟我說:「我該走了。」
我不想讓他走。
我想讓他跟我回京城,做我的丈夫……
「宣策,我……」
我想說,我答應宣凌照顧他。
但他似乎去意已決。
「宣策,你讓我做一回女人吧。」
要回京的行程被我推遲了一月。
如果這一月,我不能有孕……
那是天意。
如果有了孩子,是我的福氣。
宣策走了,帶着宣凌的骸骨,我沒有問他是否會到京城去尋我。
也沒有讓他跟我走。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嚮往自由,喜歡快意江湖。
他守護了我這麼多年,爲了我沒了弟弟,我再不能用感情束縛他。
而我從來不變初衷。
我回京的那天,十里長街,無數百姓夾道歡迎。
比起當年江南賑災,收復國土,滅犬戎,更揚名天下。
老百姓將我的事蹟編了千千萬萬個版本。
獨獨沒有說我是女兒身。
獨獨沒有說那些犧牲的將士多麼英勇。
這不公平,他們應該爲天下知,爲人人敬仰,他們的父母、孩子親人,也該受到尊榮。
皇祖父老了許多,臉上都是皺紋,頭髮更白。
「好,好,朕的孫兒,不負朕的期待,不負列祖列宗,不負天下百姓。」
齊王府的門坎都要被踏破了。
媒人的、各家夫人的,還有其他許許多多人的拜帖、請帖。
我一個人癱牀上睡了兩天兩夜。
因爲我有身孕了,宣策和我的孩子。
這真是好極了。
我回京後第一次上朝,我父王好幾次欲言又止。
我看他一眼。
伸手整理着自己的冠服。
「父王。」
「哎。」
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我不免想笑。
「你會支持我的吧。」
他一個勁點頭,壓根不知道我即將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之前,我跪在皇祖父面前:「皇祖父,請您兌現承諾,冊封孫兒爲皇太女。」

-9-
皇太女?
很多人以爲自己幻聽了。
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我父王更是嚇暈過去。
他想過我膽大包天,沒想到我是要捅破天。
文武百官還未反應過來,皇祖父讓人拿來聖旨,宣讀封我爲皇太女的詔書。
還有皇太子的冠服一一託到我面前。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皇祖父走下龍椅,來到我面前,爲我把皇太子的冠冕戴好。
「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朕三思了十幾年,一直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來,她深得朕心,這皇太女非她莫屬,這天下非她莫屬。
「你們這些老匹夫若有不服的,去把陳國攻打下來,朕封你們做皇太子。
「再有不服要死諫的,不要在朕的金鑾殿上撞,去撞城門口的石獅子,朕要看看,你們的死諫有多少百姓支持?有多少百姓拍掌說你們死得好。
「死了你們更好,剛好讓皇太女把她的人安排上來頂替,免得養着你們這些只知道弄權的囊蟲,把你們的心都給養大了,眼睛也養瞎了。」
我真想給皇祖父拍掌。
他罵得真好,真有氣勢,我以後也要這樣子罵這些只知道弄權的酒囊飯袋。
不管是誰的派系,都不敢吱聲了,也不敢尋死了。
因爲我被封爲皇太女之事,再也無法更改。
尤其是內監已經去宮外宣讀聖旨,昭告天下。
原來世子不是世子。
是皇太女。
誰說女子不如男,瞧瞧這不就有個比男子還厲害的。
我成爲皇太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爲邊疆那些死去的將士正名,對天下百姓述說他們的故事、他們的英勇事蹟,他們雖然死了,卻活在了百姓的心中。
他們用命換來的邊疆太平,應該要記入史冊,供後世瞻仰。
第二件事,禁止女子纏足。
有大臣反對,我讓人拿來裹腳布,給他的腳裹上幾層,穿上特製的鞋子。
不過一個早朝,就有人開始說此等陋習,理該廢除。
看吧,疼在自己身上,就是陋習了。
有文武百官帶頭,官家女眷不再纏足,慢慢到富商人家。
真真正正疼愛女兒的,有幾個捨得?
不過是爲了女兒能嫁個好人家,以後得夫君喜歡敬重,不得已爲之。
農家女子纏足的倒是極少,因爲要做農活,要養育孩子。
那種有一點點小錢、迂腐的人家,倒是更多。
我又下旨,家中有子女、姐妹纏足,不可入朝爲官。
若是還斷不了根,有人依舊要自毀前程……
希望世間做了孃親的女子,能夠站出來保護自己的女兒。
所以我做了第三件事情,開辦女學。
讓女子能夠入學讀書認字,也選了幾個學識才情極佳的到身邊當差,有官職有俸祿。
從我當皇太女開始,皇祖父對朝政就懈怠了,見我肚子大起來,他指着我,難以置信說不出話來。
我與他說起宣策,說起宣凌,說起戰火連天的時候,宣策、宣凌曾爲我、爲李氏江山出生入死。
他的死得其所是英雄氣概,也是兒女情長。
「你們年輕人啊……」
皇祖父深深嘆息。
他說:「朕不及你們矣。」
我在二十二歲時生下了我和宣策的女兒李憶凌。
我想對宣策說,他沒了一個家人,世上又多了一個血脈至親。
只是他行蹤不定,我無處可尋。
李憶凌出生後,很多世家把目光投到她身上,也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畢竟我登基爲皇之日已經定下,皇祖父說他也想去看看這萬里河山,去邊疆看看將士英魂。
也想看看我能不能壓制住朝堂上那些老匹夫,做一個合格的皇帝,做一代明君。
他不清楚,我從幾歲想做皇帝開始,就已佈局,往朝中安插人手。
我登基那天,母親還是哭。
父王走來走去,又是歡喜又是感慨。
他問我,什麼時候封他做太上皇?
我一句皇祖父還健在,就讓他啞口無言,什麼心思都不敢有。
做了女皇,更忙碌了。
我依舊把李憶凌帶在身邊,她從小胖墩到能坐能爬,牙牙學語,到扶着東西慢慢行走。
她第一次撲我懷裏,甜膩膩地喊我孃親。
我又想起宣凌,巴巴地等着我誇獎的樣子。
李憶ţùₛ凌兩歲的時候,宣策風塵僕僕滿臉風霜鬍鬚拉碴地回來。
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他說:「江湖很大,根本走不完。心也小了,小得只能裝下你們母女。」
我沒有問他是爲了女兒回來,還是爲了我。
就像他從不問我朝堂上的大事小事一樣。
我們都有各自的選擇和堅守。
做女皇的第十五年,我終於做到了河清海晏。
百姓有衣穿,存糧堆滿倉。
家家不棄子,子子皆識丁。
女兒當向上,朝中有女官。
世上無難事,只要功夫深。
一心向明月,手可摘星辰。
我也喜歡聽人叩謝皇恩的時候,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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