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因為我是大嫂。
丈夫江景城唯一教會我的，就是：讓。
小叔子死後，他要我讓，所以隨他工作同他走的是弟媳婦蔣雪。
孩子大了，他也說我要讓。
所以蔣雪的兩個孩子都因為江景城的關係進了體制內。
每個月一兩萬的退休現金，享受著最好的醫療保障。
而我的孩子只能面朝黃土背朝天。
我知道孩子也怨我。
一邊怨我綁不住丈夫的心，一邊竭盡全力去討好蔣雪一家。
就連我八十歲生日這天，他們也好像全體失憶一般，去給蔣雪過生日。
我氣不過，沖過去掀翻了桌子。
心臟病發作倒下的那一刻，我不甘地看到所有人圍著蔣雪，生怕她受到驚嚇。
重來一世，我選擇直接把江景城也讓出去。
-1-
我在郵局門口等了三個小時了。
郵局開門的第一時間，我沖了進去。
「你好，我叫周麗華，有我的掛號信嗎？」
我放在身側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周麗華同志嗎？」
我雙手忍不住在身側抓了抓：「是，是的。」
「掛號信，請你簽收。」
我端端正正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快步回家。
「媽媽，肚子餓餓。」
一個小蘿蔔頭沖過來，緊緊地抱緊了我的大腿。
我面上的神色淡了淡。
但還是去廚房給她蒸了一碗雞蛋羹。
這個月的肉票都被江景城寄到了隔壁蔣雪的家裡。
他似乎忘了，家裡還有老婆孩子要養。
眼裡只有蔣雪和她的那對孩子。
我看女兒在桌邊吃著雞蛋羹，便進了房間。
掛號信，是我老師寄過來的。
前世，我也收到了老師寄過來的邀請函，他邀請我和他的團隊一起去援邊。
前世跟著老師援邊三年後回來的同學，之後都有了很好的去處。
但就在十天后，江景城會回來。
他和我說，我是大嫂要知道體諒。
弟弟當年為了供他讀書拼命勞作，才會落下肺癆，不然也不會去得這麼早。
這是他欠蔣雪一家的。
他說我處處都好，對我很放心。不像蔣雪柔弱，一個人帶孩子肯定很困難，便要帶她隨他工作。
當時我是震驚且不能理解的。
但是結婚幾年，我早已經被江景城 PUA 成了一個傻子。
覺得丈夫就是天。
於是我忍著不甘，忍著羞憤，獨自養大了孩子。
也放棄了援邊的計畫。
剛開始，他還有Ṱũ̂⁷糧票和肉票寄回來。
但是慢慢地，便沒有音訊。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蔣雪跟了他過去之後。
他擔心蔣雪把自己當外人，和他客氣不敢花錢。
所以便將每個月的所有錢都交給了蔣雪。
更是將寄糧票和肉票這事都交給了她。
蔣雪一開始還會寄一些回來，Ŧű³後來索性便全部昧下了。
很多年後追究起來，她一句「是不是錢寄掉了」？
江景城便將這事輕輕放過。
可那時候，江景城已經將她的一雙子女培養了出來，並且都有了好工作。
而我țŭ̀⁸兒子卻連個正式工都沒有，女兒更是因為吃不好，體弱，早早地輟學嫁了人。
我的孩子窮困一生。
而蔣雪的孩子卻退休後不僅幾萬塊錢的退休金拿著，一家子都風光無限。
我的孩子一邊怨我沒本事，一邊巴巴地跑過去巴結蔣雪一家子。
直死，都沒有人看我一眼。
-2-
沒有人知道，我重生了。
前世，我拿到掛號信後，江景城很快就回來了ṱũⁱ。
他說要帶蔣雪隨他工作，要我知禮、懂禮。
自此，留下我照顧一雙兒女和他父母。
我婉拒了老師的邀請。
那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我輕輕地摩挲著手裡的邀請函。
țü₈然後快速地將我的行李都收拾好。
這一輩子。
我不僅要去援邊，還要將我一雙白眼狼兒女都丟給江景城。
讓想帶蔣雪和她的一雙兒女去隨他工作？
呵，想屁吃！
-3-
我將行李都收拾好之後，便抱著女兒去了隔壁。
一進蔣雪家裡，我便聞到了肉香味。
一個寡婦，既沒有工作還沒有收入來源，卻能經常吃得起肉，買得起新衣，這當然是我好丈夫的功勞。
前世，我總覺得江景城欠他弟弟的，就是我欠他弟弟的。
所以我雖然對江景城一次次將家裡的錢財往蔣雪跟前巴拉很是不舒服，但卻從來沒有鬧過。
可換來的，卻是我一輩子窮困潦倒，她卻跟著我男人享盡了福。
我抱著女兒走了出來，看到蔣雪和幾個鄰居在街口聊天。
蔣雪穿著一件嶄新的藍色確良襯衫，一條黑色的西褲，頭上還紮著一個黑色的蝴蝶結。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一個學校的老師。
看到我抱著女兒過來，蔣雪頓了一下，才道：「嫂子？」
前世，我一開始對她不舒服，不想和她說話。
再之後我對她是恨。
我恨她像一根蔓藤，緊緊地纏著江景城，將屬於我們母子的養分給吸走了。
蔣雪大概率也是知道我這種心情，所以我們雖然就住在隔壁，但是見面的時間卻極少。
我上下看了蔣雪一眼，沒說話。
這下，就連幾個鄰居家的大娘，也奇怪起來。
「麗華，你怎麼了這是？」
「是啊，你這麼看著蔣雪幹什麼？」
我抿了抿唇，這才看向蔣雪。
「江景城是不是又給你寄糧票和肉票了？」
我剛問完，蔣雪面色一變。
「嫂，嫂子……」
幾個鄰居吃驚地看著我，然後又看向蔣雪。
我冷著臉：「我家孩子兩個月沒有吃過一口肉了，剛才我還聞到你家在煮肉，是不是江景城又給你寄糧票和肉票了？」
我的話，讓蔣雪瞬間慌亂起來：
「沒，沒有，我，我那是……
「那是和人家借的……」
我看著她冷笑：「可是有人看到江景城給你的信了。」
說完我頓了一下：「每個月兩封信。」
我的話，成功地讓大娘們的面色精彩了起來。
其實，我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其實江景城是有給我寄糧票和肉票甚至肉票的。
只是他覺得，如果寄給我，蔣雪身為弟媳應該是不好意思找我拿的。
所以便直接將糧票和肉票都先寄給了蔣雪，然後再讓蔣雪拿過來給我。
只是她從來沒有拿過來過。
她男人死了三年了。
這三年，江景城每個月都往她那寄錢，寄各種票據。
而我這個正經的妻子，卻一分也沒有。
-4-
蔣雪沒想到我竟然會知道這事。
在她看來，就算我知道了，我也有我自己的驕傲，絕對不會認輸一般去找她。
因為我一旦去找她，就說明我承認了我在江景城的心裡，地位不如她。
因為，你看呐。
明明我才是江景城的妻子，可他什麼都顧著蔣雪。
如今我真的找了上來，是蔣雪沒有想到的。
我不想管蔣雪和江景城之間的事。
但是該我得的，我連一分錢都會拿回來。
-5-
我不給她狡辯的機會，我繼續道：「我知道，你男人走後的這三年，江景城每個月都會往你家裡寄錢票，而這些，你一分都沒有給過我。」
蔣雪看著我，剛想張嘴，又被我打斷。
我說：「我不管你和江景城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但是該我的錢票你一分都不能少地給我還回來。」
「不然，我一定會去公安那舉報你們通姦！」
我的話，幾乎讓蔣雪的身體晃了晃：「嫂子，不是的，我沒有……」
「不是什麼？你沒有什麼？
「是你沒有收江景城的錢票，還是你和他沒有姦情？
「你們的事我不想管，但是錢票，你今晚必須全部補齊全給我，否則，我明天就去報公安。」
我抱著女兒轉身便走。
「哎，嫂子，嫂子……」
-6-
回到家裡，我蒸了幾個土豆，晚上準備做土豆煎餅。
江景城不在家的這些年，我一邊要帶孩子，一邊還在一家醫館當抓藥的夥計。
因為我識字，並且手腳很快。
所以哪怕有時候家裡有事需要請假，但醫館也沒有辭退我。
我便賺著這些錢，養活了兩個孩子。
雖然我決定了將兩個孩子留給江景城，但到底在他還沒有回來之前，我還是有照顧好兩個孩子的義務。
這幾天兒子都在公婆家裡，所以我晚上只做了我和女兒的飯菜。
我一直等到九點多，也沒有看到蔣雪上門，我還以為她死豬不怕開水燙，正準備明天去公安舉報他們。
沒想到十點多，家門卻忽然被從外面打開。
我披著衣服出來一看，卻見年輕了很多的江景城提著一個包袱，和蔣雪走了進來。
蔣雪見我看過去，笑了一下。
「大嫂，忘記和您說了，大哥今天會提前回來。」
她頓了一下，又道：「您就別燒火做飯了，大哥已經在我那吃過了。」
她看我面色難看，這才慌亂地看了江景城一眼，解釋一般忙擺著手道：
「嫂子，您別誤會啊，是俊文許久沒有看到叔父了，看到叔父一回來便抱著不撒手。
「大哥也是疼愛孩子，這才會在我那待到現在才回來，您，您可千萬別……」
我看著江金城沒說話。
江景城將東西放下，安撫慌亂的蔣雪：「沒事，你大嫂不是小氣的人。」
「你先回去吧，一會兒俊文沒看到你，該鬧了。」
蔣雪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大哥，一會兒如果大嫂鬧起來，您可千萬別……」
蔣雪看了我，又看了江景城一眼，這才離開。
我轉身正要回房。
江景看著我：「我們談談？」
我腳步一頓，點了點頭。
-7-
隔著一張桌子，我們相對而坐。
我看著江景城沉默了好一會兒還不說話，正要起身離開，他卻抬起了頭。
「麗華，你今天去找蔣雪麻煩了？」
我以為他沉默，是因為在想怎麼和我解釋，這麼多年，錢票都往蔣雪那邊寄。
卻沒想到，是質問我？
不等我說話，江景城又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說的那些話，會讓大家怎麼看你弟妹？」
我笑了：
「你的意思，你三年不管家裡，不管家裡老婆孩子的吃喝。
「反而讓外面的女人吃得滿嘴流油，甚至養著別人的孩子。
「這些你做得，但是我說不得？」
江景城沒有想到，我竟然會說這個話。
他面色難看：「什麼外面的女人？她是我弟弟的媳婦！你的弟妹。」
「所以呢？」我問。
江景城似乎竭力忍著怒氣，耐心地和我解釋：「我讀書的時候是我弟弟供我的，是我欠他們的！」
我看著他，只覺得眼前這人陌生無比：
「是，你欠下的債，可是你欠下的債你不應該拉著我和你一起還！
「一，可以不結婚，自己去給你的弟弟妹妹當牛做馬，撫養他們的孩子。
「二，你現在和我離婚，去和蔣雪結婚也來得及！但是你不該拉著我，拉著孩子替你還！
「江景城，人不可以這麼自私的。」
「周麗華，你說的是什麼話？！
「什麼我和你離婚，和蔣雪結婚？這是你一個當長嫂的人該說的話嗎？」
我氣急：
「你也知道我只是長嫂？我不是她媽，更不是你媽！
「我不欠你們的！
「所以你娶我，和我生兒育女，就是為了多找一個奴隸，多找幾個奴隸和你一起還債嗎？
「這一輩子，我們都要為你的恩情，給你的蔣雪，給你的侄兒讓路嗎？
「什麼都給他們還不夠，我還不能有任何怨言？是不是我還要給他們立個長生牌位，把他們供起來，一天三炷香？你說啊！」
江景張了張嘴：「麗華，我以為你識大體，你能理解我。」
「可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這麼，這麼小家子氣。」
我噌地站了起來。
「沒錯，我不識大體，我小家子氣。
「這三年來，你拋妻棄子，養著外面的女人，你自認為做的沒錯嗎？
「如果你覺得沒錯，那麼不好意思，我可以去你單位找你領導評評理！」
「你！」江景城也跟著站了起來。
「麗華？我三年沒回來，一回來你就要和我吵嗎？」
我冷哼：「不想我和你吵，不想我去你單位鬧，那你就將這三年來的錢票都補給我！」
「否則明天我們在你單位見！」
我回了房間，又將另外一床鋪蓋丟到了雜物間，這才反鎖了房門。
-8-
我只想拿到我該拿的。
至於他什麼時候回來。
為什麼回來的時間我這個當媳婦的都不知道，蔣雪卻一清二楚。
甚至自己的家就在隔壁，他卻可以回來了五六個小時之後也沒有回來看過一眼，卻在隔壁弟妹的家裡待了那麼久。
這些我都不想管。
實在是這些事情，在前世已經發生過了太多次。
該氣的，該哭的，前一世我也都受過了。
這一輩子，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9-
第二天一早起來，我便去將工作給辭職了。
掌櫃的原本還想挽留，但是聽說我要離開這裡之後，便只能應了下來。
並且臨走時竟然還給了一個紅封。
「麗華啊，此去山高水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我在這裡做了三年的工。
一向不苟言笑的掌櫃的，沒想到在我臨走前卻差點讓我哭出來。
「什麼山高水遠？」
江景城的身影從外面進來。
掌櫃的看向我：「這是……」
我面色淡了下來：「孩子的爸爸。」
掌櫃的看了眼江景城，又見我搖頭，便也只是淡淡地打了聲招呼，便剛好被顧客喊走了。
江景城看向我：「你們在說什麼？」
我將掌櫃的結的工錢和紅包給收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江景城追了上來，一把拉住我：「麗華，對不起，這三年，你辛苦了。」
我甩開他的手：「所以呢？」
江景城愣了一下：「麗華，對不起，可能之前確實是我做得不夠好，但是，以後我一定會加倍對你好的。」
我嗤笑。
加倍對我好，就是將蔣雪接走，留下我一個人守活寡嗎？
忽然想到他這次回來的目的，我問：「你這次回來，是想接蔣雪走？」
江景城似乎沒想到我竟然知道這事，眼神上過慌亂，他看了一下：「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這次回來，是想要接蔣雪走的？」我不介意再重複一次。
江景城避無可避：「我，我不是……」
「哦，我就說呢，你怎麼會做這麼不要臉的事。
「怎麼會想著接自己的弟媳婦一起去和你過日子呢？對吧？」
我的話，讓江景城霍然抬頭。
「麗華！你說的什麼話？
「不過幾年不見，你怎麼說話和那些潑婦似的，這麼難聽？」
「所以，你確實是要帶走蔣雪的？」
我的話，讓江景城沉默了一瞬。
最後，他歎了口氣：
「麗華，蔣雪她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
「我弟已經不在了，她就是我的責任，你明白嗎？
「你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理解我，好不好？」
見我不說話，他又道：「麗華，我知道你不容易，這麼些年你照顧孩子也辛苦了。」
「但是你相信我，我那邊安頓好，一定會將你一起接過去的好不好？」
江景城將兜裡的錢票掏了出來，急切道：
「麗華，我知道你肯定有怨氣。
「但是你要理解我，如果我將錢票都寄給你，你說以蔣雪的性格，她會接你的錢嗎？
「而我是你的男人，我將錢寄給她，由她拿給你，不是好一些？這樣她就不會不好意思接你的錢了。
「只是，我也沒想到，這麼多年，她為了怕你誤會，竟然將剩下的錢都給了媽。」
我霍然抬頭。
江景城還在解釋：
「我已經去問過媽了，媽說她以為我有另外寄錢給你，所以她就將那些錢收著了。
「麗華，是我的疏忽，是我……」
江景城剩下的話，我沒聽。
-10-
我知道，這是他們一家人想出來的藉口。
無非是怕我今天真的去了他的單位，將他三年對家裡不聞不問，卻將所有錢寄到弟媳婦家裡這事給捅了出ţū́¹去。
我看著江景城毫無愧疚地解釋著。
心裡只覺得一片寒涼。
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
哪怕他們知道這三年我日子過得有多苦，他們視而不見不說，現在竟然聯合蔣雪。
坑我。
我和江景城去了他父母家。
一進門，便看到蔣雪坐著，低著頭抹著眼淚。
看到我，我公婆面色不善。
「我聽景城說，你要去他單位鬧？胡鬧！」
公公的筷子啪的一聲拍到了桌子上：
「他在外頭打拼，你就是這樣吃裡爬外的？你想毀了他不成？
「將污水往自己的男人和弟媳婦身上潑，你不要臉，我們老江家還要！
「你也不想想，你自己連兒子都養不好，若不是蔣雪這幾年家裡有點好吃的，都想著你兒子，你兒子還能這麼生龍活虎的？」
我卻不知道，有人可以將不要臉說得這麼清醒脫俗。
明明蔣雪吃的喝的都是我男人賺回來的。
可我兒子在她家裡吃了幾次肉嗎，倒是變成了大恩了？
我婆婆雖然沒說話，卻也不贊同地看著我。
就連兒子沖了過來，捶打著我：
「媽媽壞，你欺負嬸嬸，壞媽媽壞媽媽。」
兒子和蔣雪的孩子玩得不錯，他一看兒子來打我，蔣雪的孩子也沖了上來。
半大的小子，看著小，拳頭的力氣卻不小。
打人也疼。
我木然地站著，任由兒子的小拳頭打在我的身上。
江景城拉過兒子和蔣雪的孩子，歎口氣：
「麗華，你真的誤會我和弟妹了。
「但是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你給弟妹道個歉，弟妹大度，她不會介意的。」
蔣雪忙擦乾了眼淚，看我：
「嫂子對不起，我知道你誤會我了。
「是我，我不該拿大哥的錢，大哥他也是看我們母子可憐，這才對我們多有照拂。
「嫂子，你別生氣好不好？我，我帶著孩子回娘家，我以後一定不會在你面前礙眼的。」
「不要，我不要嬸嬸走，壞媽，壞媽媽你滾！」
我看著一屋子的人，忽然就笑了起來。
-11-
前世，江景城帶著蔣雪和他的孩子走了。
留下我帶著兩個孩子還要照顧年紀越發大了的公婆。
可我落下的是什麼？
是孩子的埋怨。
是守活寡幾十年。
是生日那天，被生生氣死。
我看著滿屋子的人點點頭。
「這三年，江景城每個月兩封信的寄給蔣雪，寄錢，寄票。
「我和死了男人一樣，獨自帶著自己的孩子。
「這次他回來，想必你們也知道他是要帶蔣雪走的。
「你們江家要臉，卻讓他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來。
「將他一心惦記弟媳的齷齪勾當說得冠冕堂皇！」
我看著面色難看的蔣雪：
「你是不是很得意？畢竟我的男人心心念念的都是你。
「甚至不要自己的老婆孩子也要養著你們。」
我又轉頭看公婆：
「其實我覺得挺噁心的，你們看著自己的兒子惦記著另外一個兒子的遺孀，就沒有想過你死掉的那個兒子如果看到了，是什麼心情嗎？
「甚至，你們可能還覺得我礙眼，阻礙了你們的好兒媳和江景城之間吧？不然你們怎麼會明明知道江景城對我們母子這三年棄之不顧，還替他說話呢？」
我公婆面色一變。
我又看向江景城：
「你說得再多，都不能掩蓋你覬覦自己弟媳的事實。」
我轉頭，本想要走。
可我還是轉頭看著兒子：
「你覺得嬸嬸好，那就讓你嬸嬸當你的媽吧。」
-12-
我不管身後公婆氣急的聲音。
也不管江景城在身後慌亂的喊聲。
我回到家裡，將收拾好的包袱拿了出來。
出門時，正好看到幾個大娘湊在一起閑嗑牙。
看到我，她們一愣：
「麗華啊？你這是……」
我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
「大娘，我真的錯了嗎？這麼多年，我真的錯了嗎？」
看到我哭了，有人忙問我怎麼回事。
我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您說，我男人昨天回來的日子，我都不知道，還是蔣雪早早就知道了，並且做了一桌子菜等他回來。
「明明五六點就到家了，可愣是到了夜裡快十點我才看到人。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我男人竟然每個月都往隔壁寄兩次錢。可這三年，我卻一分錢都沒有看到。你們也知道的，這三年我獨自帶著孩子，吃盡了苦頭！」
大娘們憤憤不平地跟著我罵，眼裡的八卦之火熊熊燒起。
我哭著頓了一下，才又道：
「你們不知道，我男人和我說，他這次回來，是要接蔣雪走的！」
「什麼？！！！」這下有人受不了了，「接一個弟妹走？接去哪裡？」
我抹了把淚，故作堅強：
「他說，弟妹辛苦，獨自一個人帶孩子辛苦了。」
「說的什麼話！弟妹辛苦了，自己的女人就不辛苦？」
我搖頭：
「算了，他愛怎麼就怎麼吧。
「雖然蔣雪被我男人養著三年。
「可我公婆還說是我欠蔣雪的，說我兒子吃的肉還是人家蔣雪施捨的。
「是，我沒有本事，這三年我帶著兩個孩子，肉也買不了幾回，他饞啊。」
有人對視了一眼：「確實我經常還能聞到蔣雪家煮肉飄出來的香味。」
「我還問過一次她，她說是娘家送來的。」
「嘖嘖，原來是搶了人家正經老婆孩子的東西，嗤，也不怕天打雷劈哦！」
「造孽哦，竟然在我們眼皮子下面生出這樣的事。」
又有人看到我的行李：「麗華啊？你這是要走？」
我抹了把淚：「我想，我走了，剛好他和蔣雪便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我哀戚著道。
有人勸我：
「哎喲，這可怎麼使得！
「孩子還小呢，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啊，沒有親娘的孩子很可憐的。」
「是啊，為了孩子還是忍一忍吧，等孩子大了，總會知道母親的不容易的……」
我搖搖頭，提著行李捂著嘴傷心地跑了。
-13-
前一世，我確實什麼都為了孩子忍了下來。
我以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可是到死的那天，我才明白，母愛不是萬能的。
錢。
才是。
-14-
五年的時間，我兢兢業業地工作。
三年前同學們都差不多離開了。
就連老師也在第四年離開。
我卻留了下來，而且還進了國家重點保密工程項目。
這一待，就待了十年。
當我們研發的導彈升空那一刻。
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15-
項目組給了我一個星期的假期。
-16-
重新走到巷子裡，街口的大娘們，還是第一時間地看到我了。
「你，你是麗華？」
我點點頭。
很有大家迎了上來。
「麗華，這些年，你去哪裡了？」
「是啊？只聽說你月月往家裡寄錢，卻從來沒有隻言片語的，你，你這是發財了？」
我穿著時髦的印花襯衫、百褶的裙子，腳踩高跟鞋。
在她們看來，就像雜誌裡的摩登女郎。
為了給兩個孩子留下好印象，回來之前，我很是捯飭了自己一番。
不等我說話，我便看有人震驚地看著我：「麗華？」
我抬眼，是江景城。
-17-
十年前，我離開時一封舉報信還是遞給了江景城的單位。
他雖然沒有被一薅到底，但也確實被調了回來。
這下好了，他在本地工作。
也不用為了體諒蔣雪辛苦，而將人千里迢迢地帶著離開了。
「媽！」
「媽媽！」
一進門，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便迎了上來。
絲毫沒有十年不見的生疏。
哦，這是因為我走後，每個月都委託鄰居將錢給孩子。
鄰居們對於我當面傷心而走，很是同情。
加上我月月寄錢回來，大家都說我是個好媽媽。
甚至一有時間，便會告訴兩個孩子，媽媽很愛他們。
我每個月都寄不少錢回來。
甚至，我還在信上委託鄰居們，留下一半的錢，幫我買點肉煮給孩子吃。
鄰居們自己有錢可以改善家人的伙食，還能當個好人。
何樂而不為？
我將買來的禮物給了孩子們。
和孩子們親熱了一會兒之後，客廳裡只剩下我和江景城。
聽說這些年他終究是沒有和蔣雪在一起的。
聽說我走後，蔣雪被人指指點點，這事鬧得很大，蔣雪也被娘家人接了回去。
很快就嫁了一個鰥夫。
那個鰥夫嫌棄蔣雪帶著兩個拖油瓶，又生不出來孩子，便時時打她。
有一次，還將她的腳給打斷了。
現在走路都是一跛一跛的。
聽說，江景城這些年一直在等我。
也聽說，這些年他照顧父母不容易，兩個老人都在去年離世了。
鄰居們說，江景城不容易。
有人勸他重新找一個，我都這麼多年沒有回來了，肯定外面有人了。
可是他不同意。
他說，他一定會等我回來。
-18-
可是我這次回來。
是回來離婚的。
-19-
原本他看到我回來，便立刻出去買了不少的菜回來，說要好好慶祝一下。
我看著他忙裡忙外，每次我想要說正事的時候，他都刻意地回避。
我只能歎氣。
晚上，大家吃了一餐團圓飯。
他面露希冀地看著我：「房間我都收拾好了，你洗洗，就去睡吧。」
說完就起身要去收拾碗筷。
我叫住了他：「我們談談吧。」
江景城身影僵了一下，還是默默坐了下來。
我說：「我們離婚吧。」
其實這句話，十年前就該說的。
但是我怎麼會容易地放過他呢？
不說十年前我說離婚他同不同意。
就算真的離婚了，我離了，讓他娶蔣雪嗎？
想得美。
-20-
原以為要說服江景城離婚，還要費一番口舌。
卻沒想到，他雖然沉默了一刻，還是應了下來。
但他有一個要求，就是讓我在家裡住一晚。
我原是準備住旅社的，但是在家裡住一晚也沒什麼，剛好可以陪陪兩個孩子。
雖然前世他們怨我，但是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今生我雖然不能時時刻刻陪在他們身邊，但該盡的責任，我還是會盡的。
-21-
第二天，我和江景城辦完手續後，便準備直接離開。
「麗華！」
江景城還是忍不住叫住了我。
我回頭，看到他眼角閃爍著淚意：「對不起。」
這句話雖然晚了一輩子說，但我還是接受了。
回去後，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22-
Ŧůₕ又是八年後，我收到兒子的短信。
他說他要結婚了，問我能不能出席他的婚禮。
我看工作也告一段落，便應了下來。
這些年，我依然每個月往家裡打錢。
甚至他和女兒成年後，我還各自給了一套房。
舉辦婚禮的這天，他和兒媳婦向眾人驕傲地介紹我：
「這是我媽。
「她是一位很偉大的人。
「我，和我的家人，都為她而感到驕傲！」
恰巧電視裡放出前段時間官方對我們科研組的採訪，大家的視線紛紛落在了我的身上。
兒子和女兒也驕傲激動地看著我。
我看向這些年，為了孩子，為了父母而操勞過度的江景城。
現在的他絲毫沒有前世的春風得意。
前一世，有我給他托底，所以他一路高歌猛進。
身邊美人相伴。
事業春風得意。
而這一世，沒有了我。
他就像被斬斷翅膀的鳥。
被從半空中拉了下來。
拉他下來的不僅有我。
還有他的孩子。
他的父母。
這麼些年，就算離婚了，他帶著兩個孩子也沒有再找到合適的。
甚至因為身體不好，辦了提前退休。
退休前，連個辦公室主任都沒有混上。
而孩子因為我，不僅個個高校畢業，事業順利，就連婚姻也很是美滿。
我雖然沒有陪在他們身邊，但他們總覺得我很好。
甚至埋怨，如果不是他們的爸爸出軌，我也不至於出走，讓他們從小就沒有母愛。
江景城曾說過，他沒有出軌。
但是他前些年做的樁樁件件，鄰居們不知道和孩子說了多少遍。
他對不起我這事，在孩子們的心裡，早就根深蒂固。
-23-
兒女都結婚之後, 我依然沒有和他們一起生活。
哪怕退休後，我也自己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他們無數次希望我可以和他們一起生活, 說可以孝順我。
但我都拒絕了。
我知道，他們希望我和他們住一起，一方面或許是想盡孝。
但我想, 大概率, 還是為了我的錢。
因為他們讀書時，我出錢。
成家時，我出錢。
甚至結婚的房子，我也各給他們買了一套。
但也僅有這麼多了。
之後，我沒有給過他們一分錢。
我想, 我已經盡到了我的義務。
畢竟, 他們前一世對我的傷害，我雖然放下了, 卻依然不能完全放下。
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結局。
至於我的晚年？
我這一輩子都奉獻給了研究院，而研究院也早就給我找好了最好的養老院。
不僅設施齊全, 還有專門的人照顧。
甚至我想要走遍大好河山都是可以的。
因為我有錢。
唯一讓我煩惱的，就是我住到了養老院之後, 兒子女兒隔三岔五地便帶著孫子孫女外孫女和外孫過來看我。
孫輩們和我很是親近。
我雖然和兒女有些隔閡，卻對孫輩們沒有什麼意見。
他們願意來，我歡迎。
不來，我也從來不會主動開口喊他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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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時，兒子女兒又帶了一大家子的人過來看我。
手裡還提著一個雙層的大蛋糕。
就在大家為我唱生日歌的時候, 我看到兒子接了一個電話。
我看他面色不對, 便問他怎麼了。
兒子收了電話，搖搖頭：「沒事，媽，您先許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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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知道, 兒子接的那通電話，是醫院打來的。
江景城腦出血，送到醫院。
而兒子, 卻堅持給我過完了生日, 才趕去的醫院。
去的時候，江景城已經走了。
江景陳生前沒賺什麼錢, 這一搶救, 幾乎將他積攢下來的退休金花得一乾二淨。
兒子女兒還各自倒貼了一萬多進去。
辦喪事還要不少錢。
最後他們一合計，一切從簡。
第三天, 他的骨灰便葬在了墓園。
孩子們問我要不要去送他。
我搖搖頭。
在我看來, 在我幾十年前, 提著行李踏出家門的那一刻。
江景城其實就已經死了。
他的生，都和我無關。
真的死了，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辦完喪事的兒子, 給我帶了一封信過來。
說是他們的爸爸, 江景城留給我的。
兒子走後, 我靜靜地看著那封信良久。
忽然嗤笑一聲。
起身時，我將信丟在了垃圾桶。
人的țū₌一生呐，起起伏伏。
得到的少, 失去的多。
煩心事多，順意的事少。
但是怎麼過，如何過。
皆由我們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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