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閨密一同穿書的第七年。
她帶給我一個好消息:只要這具身體死亡,我們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她說完這話後,便從高樓一躍而下。
那飛濺的鮮血浸在她夫君的袖上。
上一秒還在指責她演戲的男人目眥欲裂,肝腸寸斷。
而我則越過他,看向了不遠處正摟著他們白月光溫聲哄著的男子。
那人正是我的丈夫,是這天下的君王。
我想,我也該回家了。
-1-
目睹楚遊自盡那晚,我做了一整夜的噩夢。
起來時渾身盜汗,手足冰涼。
伺候在內閣的侍女宮人聽見了動靜,立刻掌燈過來,為我披上了薄衾。
可我依舊心悸不停。
白日裡楚遊同我說的話依舊在腦海中迴響。
她說:「容悅,我找到回家的方法了,系統說我們的任務兩年前就已經完成了,只要我們在這個世界中的這具身體死亡,就可以脫離劇情回家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是我許久未見的燦爛光華。
那一瞬間,我心中的一點希望也被點亮。
只是很快我又沉默下來,因為我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真的還是楚遊的幻想。
畢竟兩年前,是一個很重要的時間節點。
我和閨密楚遊是一起穿到這個世界中來的。
系統說我們只要走完了劇情就可以送我們回家。
為了完成任務,我和楚遊分別嫁給了身為太子的蕭煜和身為三皇子的蕭諶,成為京中有名的賢內助。
我們一路扶持著二人,與之同甘共苦,直到苦盡甘來,他們一人順利當上了天子,一人成了聞名天下的賢王。
本是和睦萬分的劇情,我們卻遲遲完成不了任務。
只因系統說,還有最後一關。
我和楚遊內心疑惑,卻還是就這樣將日子繼續過著。
所幸楚游與賢王蕭諶是真心相愛,二人日子本就蜜裡調油。
而蕭煜雖是天子,卻不曾薄待我。
在東宮時,我是他的太子妃。
他的生母雖是皇后,卻並不受寵,先帝偏愛貴妃以及貴妃誕下的九皇子。
太子之位是先帝賜給蕭煜的唯一一樣東西,除此之外,多餘的一句關懷,一個眼神都不曾給。
伴隨著九皇子日漸長大,蕭煜的太子之位也變得岌岌可危。
最難的時候,他的生母雖在,可除卻與他一母同胞的蕭諶站在他這邊,蕭煜的身邊便只剩下我了。
萬幸的是雖是歷經險阻,蕭煜終究還是走上了這個位置。
他登基後,第一道旨意便是立我為後。
此後更是空置後宮,任前朝那群文臣武將想破了頭要將自家女兒塞進來,蕭煜都不動心。
他敬我愛我,不願我受委屈。
我知道他一直記恨先帝偏寵貴妃,冷落了自己的髮妻,曾經兩心相惜時,蕭煜握著我的手發誓,他一定不會成為先帝那樣失敗的丈夫和父親。
可他終究還是食言了。
吃了那麼多苦,我們的平靜日子也只過了一年。
在蕭煜登基一年之後,他與蕭諶少時的白月光,出塞和親的安平郡主回來了。
-2-
似乎每個男人都有年少時愛而不得的白月光,蕭家兩兄弟也不能免俗。
當今太后生下的孩子不只有他們兩位皇子,還有因皇后孕中憂思鬱結,生下來便先天不足的小公主錦玉。
那是因為自小體弱被蕭氏兄弟當成眼珠子般照顧著的小姑娘。
可先皇欲派人去草原和親,挑來挑去挑中小公主。
她本就體弱,去草原的路遠,她怕是挨不住這一路風霜。
到最後,是自幼與他們相伴的安平郡主去御前請願,前往草原和親。
縱然如此,小公主依舊沒能活過那個冬天。
蕭家兩兄弟那無處安放的愧疚,便成倍給了替她和親的安平。
而今安平榮歸,註定了她會被這京中權勢最高的兩名男子護在心上。
一開始,蕭煜倒是克制得很好。
最先失了理智的人是賢王蕭諶。
那一日的宮宴本是為了迎接安平郡主歸來。
偏生不知是誰要多上這樣一嘴,當著眾人議論郡主,說她本該按照草原上的習俗,在舊王死後嫁給新的王,如今卻被放回來了,真是新奇。
這樣一句話,引得正要進來的安平郡主黯然垂淚。
也徹底激怒了自小和安平一同長大的蕭諶。
那一日,向來待人溫和的賢王第一次同人動了手。
在席會上將人打得頭破血流。
有人冒犯郡主,他大可以有一萬種方式將之暗自罰了,可不這樣大動干戈一場仿佛就不能平他心中怒氣。
他一副意氣兒郎的做派,鬧出這樣一場,便是要所有人都明白,安平郡主雖已嫁過人守了寡,卻仍舊是被他賢王蕭諶當成眼珠子般偏愛著的人。
那一日,在場的人都瞧了個清楚,那個素來被稱作寵妻如命的賢王,在為了安平郡主與人動手時,直接反手將前去勸他的王妃推倒。
楚遊被他推得跌倒在一Ŧŭ̀⁺旁,她的小腹撞上了桌角,即刻便見了紅,散落的碗碟割破了她的手掌,Ṭúₔ她茫然地看著此前發誓要一輩子好好珍惜她的蕭諶,就這樣在迷迷糊糊中失去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王妃娘娘流血了。」周遭有人驚呼,可蕭諶卻似沒聽見般,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
比起眼下扶持著他一路走來的妻子受傷,他更擔心安平郡主日後會受人欺負。
於是他整個人守護在安平郡主身前,面對一眾神色各異的賓客冷聲放話:「從今而後,誰若膽敢再議安平郡主半點是非,便是和整個賢王府過不去。」
見狀,我從高座之上起身,第一時間吩咐心腹嬤嬤將楚游帶回去傳太醫。
蕭諶放完他的宣言時,我剛走到他身後。
「蕭諶。」我沉聲喊他的名字,而後在他轉過身時,狠狠一掌摑在他的臉上。
-3-
我便這般被往事織成的夢魘糾纏了七日。
再醒來時渾身失力。
蕭煜坐在床畔守著我。
他看著我,眼眶微微泛紅,眉宇間有深深的自責。
卻又在和我目光對上那刻心虛移開。
他明白我與楚遊感情有多深,可他卻是逼得楚遊以死明志的罪魁禍首之一。
楚游死在他以宮妃規格為安平慶生那日。
而在那之前,楚游拿出蕭煜在登基時賜下的信物,請一個和離的聖旨。
卻被蕭煜駁回了。
哪怕那曾是楚遊以命護駕換來的天子承諾。
可他為了不讓安平背上拆散伉儷情深的賢王夫婦的非議,依舊選擇堵死了楚遊最後的退路。
楚游死時,鮮血濺髒了安平的裙擺,她被嚇到,嚶嚀一聲躲進了蕭煜的懷中,他便下意識護緊了她,細聲安慰。
直到與我目光相對,蕭煜才好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眼前慘死的女子,曾是在他微末時ẗų₈不顧自己安危全盤襄助于他的恩人。
蕭煜鬆開了抱著安平的手,分明已是天子的他看起來卻有些無措。
他想說些什麼,我卻不再理會他。
只慢慢地走上前去,用袖子輕輕擦拭著楚遊面上的血跡,然後取下她掛在頸間的信物。
「再等等我,欠我們的,總要先討回來了再走。」我和楚遊在同一家孤兒院中長大,她自幼沒心沒肺,總是能過分忽視痛苦,是以到了哪裡都可以隨遇而安。
我卻不一樣,我向來小氣,睚眥必報。
攥緊了手心忍下滔天怒意,我不去看任何人,徑直轉身離去。
蕭煜被我留在了身後,從頭至尾,我不曾再和他說過半句話。
從那天起,我便閉緊了宮門,狠狠病了一場。
到眼下,蕭煜坐在我旁邊,整個人茫然無措看著我。
他想伸手為我捋去頰上沾著的髮絲,卻在我漠然的眼神中放下手臂。
「不用去安撫安平郡主嗎?」我忍不住出言相譏,「不過是當著她的面說話大聲些都會被嚇哭的人兒,畢竟以身救過你的楚遊只是失去了性命,她可是被嚇壞了。」
蕭煜似是被我的話噎住,好半晌才露出一抹苦笑:「皇后,你不要這樣。」
從前每當他這樣喚我時,我總會及時想起自己的身份,再如他所願給他遞來臺階。
可這一次,我不接話,只用沉默待他。
蕭煜沒等來我的體貼知趣,許久之後,他才試探著說出第二句話:「安平她……並非有意,我已懲罰她禁足,你……」
這句話我甚至不願意聽完,直接抄起一旁的藥碗砸在了他身上。
烏黑的藥汁染髒了他的龍袍。
「滾。」我言簡意賅開了口。
這是有史以來,我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對他如此冒犯,周遭的宮人們戰戰兢兢跪了一地。
蕭煜的ŧū́ₒ神色不定,最後,他攜著怒氣拂袖轉身出了門。
-4-
在蕭煜走後,又有人要來見我。
是蕭諶。
他身為王爺本不該進後宮的。
可蕭諶已經瘋了。
他寧願被殺頭也要闖進來。
他說:「楚遊一定有話留給我,顧容悅,你告訴我!」
我裹著大氅坐在殿上,看著眼前形貌瘋魔的男人。
一副憔悴又狼狽的模樣,全然不見從前享譽京城的第一公子半點影子。
此刻蕭諶紅著一雙眼,不斷地質問著我:「楚遊她不是在演戲嗎,她從前最愛用這種把戲來博取我的關注,去欺負安平,她怎麼會真的跳下去,怎麼會……」
是了,從安平回來之後,楚游和蕭諶從前那靈魂相知的甜蜜日子便再也沒有過了。
和我從一開始便收起了真心不同,那個傻姑娘是真的愛上了蕭諶。
溫和風趣的少年王爺與從天而降的救他于水火的少女相愛,這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所以在失去了第一個孩子時,她整日痛哭。
一開始,蕭諶愧疚非常,一直陪在她身邊,不斷地懺悔發誓,再也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可是後來,安平郡主去王府探望,故意拿孩子的死刺激楚游,楚遊情緒失控打了她,安平郡主回去之後便懸樑未遂,被府中下人搭救回來。
從那之後,蕭諶要陪的人,便從楚游變成了安平。
「當初孩子的事錯在我,你若有氣便朝我撒,安平從來無心害你,你卻讓她名聲盡毀被世人非議,她已經受過很多苦了,楚遊,這是我們欠安平的。」
此後的蕭諶,便是常說著這樣的話,和楚遊漸行漸遠。
那個面對著初來異世冒冒失失的楚遊,會笑著用摺扇敲敲她腦袋而後再耐心教導她,會在楚游受傷時為她溫柔包紮傷口,會在楚遊被貴女們陷害時毫不猶豫站出來支持她的少年王爺,好像從此消失不見了。
安平陷害楚游的手段越發低級,可眼盲心瞎的人看不見。
直到現在,他痛苦地跪在我面前:「我只是不想再後悔,當初我太弱小,護不住錦玉,我只希望能護住現在的安平,一切僅此而已,為什麼楚遊不願意信我,我們不是夫妻嗎,為何她不肯理解我。」
見狀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哪裡配和她稱作夫妻,你忘了,楚遊在一年前便請旨與你和離了。」
蕭諶聞言猛地抬頭,神色警惕地看向我:「顧容悅,你做了什麼?」
他話音落下,傳旨的聲音便來了。
是蕭煜那頭批下的旨意,這一次,他收下了信物,同意了楚遊生前和離的請求,而今賢王夫婦和離,賢王妃恢復自由身,將以良家女的身份下葬,將來不與蕭諶同穴。
我坐在高位上,神色嘲弄地看向蕭諶:「什麼夫妻,從你不再信任她的那刻開始,便不配再做她的夫君。」
語罷,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開口,「至於楚遊臨終前,她沒有半個字提到你,你以為她在做戲給你看,但你在她心中,早就什麼都不是了。」
蕭諶發了狂,被周遭的護衛拖了下去。
我有些倦怠地靠在座椅上,眸光飄向暗處,蕭煜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
「這就是你的補償嗎?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些。」我看著他,聲線冰冷,「楚遊失去了性命,罪魁禍首也該拿性命來償。」
「容悅。」蕭煜站在陰影處,斟酌了許久,才聲音艱澀開口,「安平她,並非有意。」
這話怕是連他自己都不信,只是他依舊選擇了維護安平,自欺欺人著。
蕭煜或許並不知道,他看向安平時的眼神中,是待旁人從未有過的溫柔。
他隱忍克制著自己瘋狂的愛意,只為守住自己忠於感情的承諾,可惜他兩頭都沒顧好。
那一瞬間,我疲憊至極,整個人委頓下來。
我說:「我知道了,滾吧。」
蕭煜怔在原地,似乎被我這副模樣刺到。
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幾分陌生和茫然。
從前為了做好太子的賢內助,我從來都是一副溫良大度的姿態,動情之時,他也數次擁著我感歎:「悅兒,得妻如你,是我之幸。」
如今我已知曉回歸的方法,再不用掩飾本性。
我說:「蕭煜,你不捨得殺她,你對她有虧欠,便用自己恩人的性命去償,真是賤得可以。」
這話實在大逆不道得很,蕭煜的面色沉了下來:「皇后,你瘋了!」
「是啊,我瘋了。」我笑得開心,緩步上前,抬手輕撫過他的面頰。
我說,「蕭煜,我也快死了,我不要你了。」
那一日,他幾乎是從未央宮落荒而逃。
是以他沒聽到我的最後一句話。
我說:「我要死了,你們也別想好活。」
-5-
我從來不是一個大方的人,從情感到物質我都計較得很。
我向來只信奉利益之間的平等交換,從不輕易相信男女之間所謂的真心。
哪怕是從前的我和蕭煜,我們的婚姻便是放到我生活的那個時代,也是可以被稱上一聲模範夫妻的。
分明是身在古代的封建帝王,卻主動說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一直像一名尋常人家中的丈夫般敬我愛我,從不曾在我面前有帝王的架子。
世人皆歎我有天大的造化,能夠得天子鍾情。
可我自己知道。
他拿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是因為他要與自己的生父割席。
他敬重我善待我,是因為我在他最落魄的歲月中堅守著他,為他化解了一個又一個的危機。
他的忠貞是為了他自己。
而他的善待,則是我自己爭取來的。
這些年來,我盡職盡責扮演好他理想中的妻子,賢慧大度,有勇有謀,他內心滿意,我省時省力,一切僅此而已。
哪怕蕭煜時常感激於我的存在,將我視作超越親人的存在。
可我們之間,也止步於此,從不曾說過愛。
他愛的另有其人,可他也不想放開我。
我知道那人曾在少時為雨中的他撐過傘,也曾親手為他刺繡過香囊。
他在最弱小的時候護不住她,在心底留了遺憾。
是以到了今日,他才會用著我為他籌謀而來的權力,將之慣得無法無天。
蕭煜知道我必會因楚遊之死對安平郡主心生怨懟,卻依舊選擇了保護她,將她禁足在自己家中。
他選擇和我作對,我便不會讓他們過太平日子。
所幸在受劇情桎梏無法對安平出手的那兩年裡,我收集著用來秋後算帳的東西也並不少。
我從其中挑選了一樣遣人送給蕭諶。
那是一名出自他們府中的婢女身契。
蕭諶一定還記得她,她叫紅綃,出身貧寒,在即將被人賣進青樓時被楚遊買下,安排進了自己院中。
當時的她對楚遊感恩戴德,直說楚遊是救了她性命的菩薩,弄得楚遊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
只是到了後來,說楚遊苛待下人的也是她。
故而她才一時不忿給楚遊下了毒,害死了他們還未出世的第二個孩子。
當時的楚遊早已萬念俱灰,對如何處置這名婢女並沒有想法。
倒是湊巧來賢王府拜訪的安平郡主在義憤填膺下替她做了主,命人當場打死了紅綃。
很粗淺的局,稍加思索便能看出是誰在從中作梗。
可蕭諶的猜疑偏偏就止步於紅綃這裡,他不願意再深究下去。
只是自欺欺人地安慰楚遊,說他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哪裡還會有呢,彼時的楚遊早就對蕭諶心死,她知道不是紅綃,也會有人對她腹中的胎兒下手,她本就不願意再懷Ŧũ̂ₜ上蕭諶的子嗣,不過是借勢為之。
而今我再將紅綃的身契給了蕭諶,其上記載了紅綃的原籍和家人資訊。
若是蕭諶去查,便可發現,那些人已然全數死了個乾淨。
有人在一夜之間將他們滅了口。
憑著蕭諶的本事並不難查出真凶是誰,端看自我欺騙的人,何時才願意醒來。
這一次,蕭諶的動作很快。
楚游還在時對著他自我辯白千百句都不能令他看清的那些事情。
如今他只用了三日便全數查清了。
可笑楚遊卻因這些受盡了兩年折磨。
那一夜,賢王府中燈火長明。
他在桌前對著那些搜羅來的證據,細數著這些年楚遊受過的委屈。
頭一回正視他作為戀人有多失職的賢王,在一夜之間,滿頭青絲白了大半。
在天亮後響起第一聲雞鳴時,蕭諶挎起了長劍出了門。
都道他是瘋了,他才被天子懲罰過,而今又是鬧了個大的,他直接執劍殺去了郡主府。
整座京城的人都做了見證,從前被他捧在手心的安平郡主滿身狼狽,被賢王從家中追出,赤腳奔逃了幾條長街,一路到了宮門前。
她那從來素白的衣裙由此髒汙濺上了泥點,總是楚楚可憐的面容也只剩下恐懼和猙獰。
到最後,她在宮門前跌倒,
收到消息的蕭煜匆忙出去接人,卻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安平郡主的一頭長髮被蕭諶一劍斷去,再近一步,劍鋒便能劃破她柔軟的脖頸。
「為何,我不曾薄待於你,你卻要讓我家破人亡。」蕭諶嘶啞著嗓音質問,誓要找尋出一個答案來。
「我沒有,你怎可如此誤解我。」她率先流下淚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屈辱。
可蕭諶已不再信她。
他合上眼,舉起手中長劍,想與安平同歸於盡。
卻被一道厲喝聲阻止。
「賢王,你在做什麼!」蕭煜自禁軍身後走出。
「皇兄,阿游死了,我理應為她報仇。」蕭諶看向蕭煜,笑得絕望。
可蕭煜聞言,只是冷笑一聲。
他說:「楚遊的死又與安平何干,是你自己疑心不去信她,是你自己令她失望,既要猜疑她又不願讓她自由,害死楚游的人從來是你。」
到了此刻,他倒是什麼都懂了。
可當時回絕楚遊和離旨意時,他卻又說是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楚游胡思亂想,蕭諶從未有過對不起她的事情。
終ṭū́ₐ歸是不忍見自己胞弟這般頹喪模樣,蕭煜放柔了語調:「三弟,安平她或有頑劣之處,引得你和楚遊不睦,但你應當明白,她從未有過害人的心思,她是錦玉的恩人,她……」
剩下的話不曾出口,是因為蕭煜看見了自人群中走來的我。
霎時間,他的面色微微發白,那些歪曲辯白的話也哽在了喉頭,再也說不出。
原來他也會覺得羞愧。
大病未愈,我被宮人簇擁著趕來,神色倦怠,目光輕掠過他,最後落在了他的腰間,忽地輕聲笑道:「此前為陛下繡的香囊,不知陛下可還日日戴在身上。」
似是未料到我會提及這一出,蕭煜神色有片刻恍惚,隨即語調中透出輕柔暖意:「那是皇后的心意,自當一日不曾離身。」
那香囊還是我與他剛成親時,他向我討要的。
從前他的腰間只墜著安平的那一隻,成婚之後,為了向我表達忠貞,蕭煜主動朝我要來一隻換上。
哪怕我的繡工並不算好,他卻視若珍寶,日日佩戴在身上,愛惜不已。
憶及往事,蕭煜面上浮現出幾分懷念來。
下一刻,安平流水似的目光轉過蕭煜的面容,語帶哀戚輕聲喚他:「陛下……兄長,我疼。」
-6-
一聲飽含依戀的「兄長」,刺痛的卻是蕭諶。
從前,安平和楚游發生爭執時,她總愛這樣喊他。
那渾似錦玉的語調,總是忍不住讓他將心也放柔。
「兄長,正是為了這聲兄長,讓我連自己的心都可以去欺騙。」他的手掌撫上安平的面頰,眼神逐漸清明,「原來,你根本不能代替錦玉,錦玉沒有這麼歹毒的心腸,我卻因為你這樣的毒婦,傷害了自己所愛之人。」
「又不是我求著你的,是你一廂情願要湊上來,你這個瘋子!」安平郡主終是忍受不了,猛地伸手推開蕭諶,旋即提著裙擺倦鳥投林般向著蕭煜跑去。
「瘋子……一廂情願……」蕭諶沒有再去追她,只是站在原地細細品著這些詞,頹然後退兩步,隨即仰天大笑起來。
「我何止是瘋子,我還是這世間最大的傻子。」
他悲戚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我身上,「顧容悅,我終於看清了。
「錦玉的靈位不是楚遊毀壞的,是安平找人栽贓於她。
「那年冬日宮宴上,是安平主動跳入水中,並非楚遊害她。
「還有她最愛的那只狸奴,也是被安平摔死的。
「還有、還有我們的孩子……
「我終於看清了,可是我的阿遊再也不能活過來了。」他說著,哀極之下,一絲血線竟從他唇邊溢出。
蕭諶渾不在意。
他的聲音中帶著哽咽,一樁樁,一件件,訴說著他和楚游離心的過往。
那些椎心泣血的往事,將那個總是笑容明媚的姑娘雙眼變得空洞絕望,到最後,她站在高臺上,緊緊拽著我的手,語調決絕,她說:「容悅,我們一定要回家。」
然後她便鬆開了我,轉身從高臺上墜下。
而站在,他才遲覺後悔。
「賢王,慎言。」最後蕭煜壓低了聲音,厲聲警告著他。
到了此刻,他依舊顧及著安平的名聲。
「皇兄,你分明都知道一切,為何還不肯醒悟,難道你要像我失去阿遊一樣失去皇嫂,你才甘心嗎?」蕭諶神色變得激動起來,他急步上前,想要去拉蕭煜。
卻不知是哪一句刺痛到了蕭煜。
他冷笑一聲,揚手一掌摑在了蕭諶臉上。
蕭諶被打得偏過頭去。
許久之後,他回過神來,朝著蕭煜緩緩笑了。
「皇兄,臣弟從前和楚遊一起在你這裡得過一個恩典,而今我想將此用了。」
他直視著蕭煜,一字一句開口,「臣弟想用這個恩典,求娶安平郡主。」
「我不要!」安平聞言,啜泣著伸出手拽著蕭煜衣袖,「兄長,求求你,他會殺了安平的。」
蕭煜沉默著不言,場面一時之間僵持住。
「皇兄,你已經見證了我的結局,我不想你後悔。」到了此刻,他還在為他的兄長籌謀。
可蕭煜卻並不願領情,他陰沉著眉眼,一言不發。
到最後,他竟將為難的目光投向我。
我冷笑一聲,直接轉身便走。
可蕭諶卻叫住了我,
他說:「ẗúₑ顧容悅,我在另一個世界裡看見她了。」
我驚疑不定地轉過身,卻見他直直看向我的眼睛。
「我在夢中見過她,她在另一個世界中笑得很開心。」他話鋒一轉,朝著我發問,「什麼是攻略,楚遊她是不是還能夠回來?」
聞言我莞爾一笑,朝著蕭諶答到:「已死之人如何能夠回來,但我可以告訴你什麼是攻略,只是要拿她的命來換。」
我的手緩緩指向了安平郡主,似是沒想到我依舊不打算放過她,蕭煜語氣有些不悅。
他說:「容悅,身為一國之母,你不能總是這樣胡鬧。」
安平便躲在他身後探出頭來看我,唇角勾出一起譏諷笑意。
「真可憐。」她在無聲朝我做著口型。
我並不慣著她,反手抽出身旁侍衛的佩劍,沖著她那張還在竊笑的臉直直劈去。
我突然的發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待周遭人反應過來時,安平郡主的右耳已被削去大半,瞬間血流如注。
淒厲的慘叫聲響起,她摔倒在地,鮮血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裳。
我看著她,忽而笑到:「現在你變成殘疾了,是你更可憐了。」
安平聞言驚駭抬頭,看向我的眼神中滿是怨毒。
可惜第二劍還來不及出手,我便被蕭煜扣住手腕,手中的劍被擊飛。
「皇后!」蕭煜怒極,看向我的目光陰沉如水。
而我則在對上他的視線後忽地咧唇一笑。
隨即拽住他的衣襟,猛然嘔出一口心頭血。
這具身體早已虧空,此刻心神激蕩間,我口中的鮮血竟吐得停不下來。
我扶住蕭煜,強忍著發黑的視線,
在捕捉到他腰間香囊在被鮮血浸染的瞬間騰升而起的紫芒後,我方才放下心來。
我說:「再見,蕭煜。」
他不知道在這一刻他的生命已經被判處死刑。
我本想多說點狠話,可心口委實痛得慌。
卻沒承想這短短四字竟讓眼前的帝王慌了神。
他慌亂無措地伸出手,想要擦拭我唇邊的血跡。
卻不想越擦越多。
到最後他將我擁入懷中,淚珠滾滾落下。
他說:「不,不,是朕錯了,朕不要別人了,悅兒,我們不分開。」
嘖,傻杯。
-7-
我做了一個夢。
那是我剛與蕭煜成親不久時。
那時候的蕭煜依舊是不受帝王待見的太子,朝中支持他的人本就寥寥無幾。
最艱難的時候,蕭煜被皇帝下令圈禁府中,非詔令不得出。
他距離被廢只差一步之遙,我求到了當今太后跟前,她卻冷然不動,不願意因為此事去消磨她與先帝之間那所剩無多的感情。
到最後,是被困江南的蕭諶查出了當時水患貪墨官員的名單,再由楚遊冒著生命危險帶回。
拿到名單的那一日,我喬裝打扮後趁著夜色,握著這份危險的籌碼孤身與從前支持蕭煜而今選擇觀望的一眾老臣談判,終於在天亮時分獲得了先帝太師的支持。
臨別時,他坦然相告,說這一整夜他都在糾結是否要直接殺了我奪取名單。
畢竟當時的蕭煜已無價值。
在這深暗見不到半點星子的一整夜中,我曾有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萬幸的是我最後成功了。
這名混跡官場幾十載的老狐狸最終選擇了將寶押在最不顯山露水的蕭煜身上。
「娘娘不怕死嗎?」他問我,「婦道人家自有婦道人家的安分,娘娘何必同男兒一樣拼命。」
我沒計較他語調中的嘲弄,只是低斂眉目輕聲開口:「太子非池中物,他心有宏願,我要替他實現願望,死亦有何懼。」
那些話本就是為了攻略蕭煜而說的,最終傳到了蕭煜耳中。
彼時我一回到東宮,便被他緊緊抱住,如同抱住一件珍稀寶物。
那時候的他聲音濕潤,哽咽著在我耳邊開口:「我這一生雙親不曾憐,幸有卿卿在。」
我低垂著眉眼,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以作安撫。
那一次經歷實在艱險。
我們四人曾在事了之後月下煮酒。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蕭煜喝醉,他失了一貫清醒的模樣,如同孩子一般紅了眼眶,他說:「父皇薄我,母后薄我,那我便不要他們了,我還有容悅,日後我只要容悅。」
那夜他實在醉得厲害,眸中熨帖著暖意,拉著我的手一遍遍開口:「容悅,我們好好過。」
我斂眸看著杯盞,不曾應聲,只是適時為他遞去一杯暖胃的溫茶。
「好!」倒是一旁的楚游拍案應了聲,她喝得也不少,說起話來已有些大舌頭,「我們都在,怕什麼千難萬難,全是小事情。
「敬友情,我們真了不起!」少女高舉起酒杯,她的雙頰酡紅,眼神卻如星輝般閃亮。
蕭諶就在一旁支著頭看她胡鬧,等到楚遊不勝酒力,終於趴在桌案上呼呼睡去時,他再伸手輕輕將人擁入懷中。
那時候的月色照進蕭諶眼中,他看向楚遊的目光,分明溫柔至極。
楚游最終被蕭諶抱走了,而蕭煜趁著酒勁,問我討要不久前許諾給他的香囊。
在我親手給他系上之後,他掛著滿足笑意,輕吻我的指尖。
其實,那一日在太師府中,還有一句對白不曾傳出。
那是劉太師對我的點評,當時鷹隼般的目光似是透過了這副賢良的皮囊,探向了我的靈魂,他說:「太子怕是不知道,他的枕邊婦人才是最毒辣心狠的那一個。」
就像他不知道。
給他的那枚香囊中,放進了我從系統那裡兌換來的毒藥。
若是有朝一日香囊沾上我的鮮血,其間的毒素便會被激發出來,日夜蠶食佩戴之人。
從我這裡拿了東西的人,從來不准背叛我。
-8-
再醒來時,頭痛欲裂。
一旁侍奉的宮女見我轉醒,忙外出通報。
不消片刻,蕭煜便過來了。
他看起來很是憔悴,下巴上冒出了淺青的胡茬,嘴唇也泛了白。
在等他來的時候,旁邊的宮人早便說了,我昏迷了整整七日,蕭煜便衣不解帶守了我整整七日,直到方才,才去小憩片刻,卻不想我在這時醒了。
我背靠著軟枕,神色懨懨。
坐在我身旁的蕭煜亦是滿面的頹唐。
「御醫說你虧損過重,傷了氣血,悅兒,是從前那些日子熬傷了你,朕對不住你。」
他說著,伸手想要過來撫上我的頭髮。
探出的手臂卻又在我譏嘲的眼神中凝滯在半空,蕭煜唇邊的笑容苦澀。
我想他當是要來求我了,求我放過安平,求我不要再計較舊事。
可我不曾料到的是,蕭煜自身後輕輕擁住我,他說:「我打算將老三派往洛郡,安平……就隨他一道去吧。」
蕭煜將頭埋在我的肩上,從前他脆弱時便總是這副姿態。
他說:「容悅,你不要改變,我們還和從前一樣好嗎?」
我沒有應他。
屏風外適時傳來了內侍的通報聲。
「秉陛下,安平郡主她投湖了。」
如同石子扔入水中炸出道悶響後便消了聲息,一室之內,只餘寂靜。
只有蕭煜擁著我的手在下意識收緊,且越發用力。
終於,到了後半夜。
宮人再度來報,卻是說安平郡主昏迷不醒,整個人危在旦夕。
蕭煜再也坐不住。
他看著我,滿目愧疚:「安平終究是朕的恩人,朕不能棄她不顧。」
他說:「朕只是去探望一下她,等朕回來。」
他自然是不會回來了,我必然也不會等。
待他離開後,我從榻上起身,走到窗櫺前,一封密箋正躺在其上。
送信的人早不見了蹤影,我就著燭火將信箋展開,其上記載著一個位址,這世間倒也多的是滄海遺珠。
我在展閱完後將信紙燎在了燭火中。
後半夜,有人將我放在妝奩第二格中的手令取出,他們會代我去見一個人。
蕭煜一夜未回,發生在安平郡主府上的事,我大概也知道。
從湖中被撈起的可憐人兒,在蕭煜趕來之後才慢慢蘇醒。
她撲進蕭煜懷中,哭得梨花帶雨。
只說著不願意離開京城,不願意離開君王身邊。
「安平,賢王保證過,只要你隨他離京,他不會傷害你。」
可安平郡主不願意,哭到傷心時,她問:「是不是皇后嫂嫂容不得我?我只是想待在自己的家園,兄長,我曾經為了你,孤身去了草原啊。」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蕭煜。
安平最終還是和蕭諶出發了。
只是剛離了京郊,安平的車馬便失了控制,整個人連人帶馬車一起墜入深崖,被稱為安平郡主的人在這世上算是徹底被抹消了。
同去賢王爺不信,執意要去探那馬車虛實,也被帶了下去。
萬幸的是他受傷不重,只是醒來後人瘋魔了,說是在他瀕死時見著了心念之人。
賢王從此不再理正務,每日如同孤魂般遊蕩,想盡了法子傷害自己。
只因他說這樣能讓他見著自己故去的王妃。
消息傳回京中時,蕭煜正守著我。
聞言他只是低頭輕吹著手中的湯匙,目光專注地喂我喝著湯藥。
我將他手中的藥碗掀翻,他也不惱,只神色淡然地再續一碗。
直到一整碗藥飲盡,
他將藥碗放下,回避著我的目光似在對我開口,又似在欺騙自己。
「朕對安平,從來只是報恩而已。
「容悅,你和旁人永遠不一樣,你是朕唯一的妻子,你能理解朕的,對嗎?」
他已做出了決定,
我沒理會他。
只是看著他那隱隱透著烏紫色的嘴唇,笑出了聲。
-9-
再見到安平是在半個月之後。
彼時她已經換了身份,成了侍奉在太后身邊的孤女。
這名先帝在時無寵的皇后,在小女兒離世後,便一心求佛問道,不問世事。
而今,外界皆知我纏綿病榻。
而這後宮總還是需要管事之人,她便是打著這樣的名號歸來。
並且將蕭煜送往她那的人ťűₑ一併帶了回來。
蕭煜很是憤怒,他恨他的母親,卻又為了安頓安平,不得不與之合作。
太后回宮那日,身為兒子的蕭煜不曾前去相迎。
可是太后卻是不甚在意,這些年看守皇陵的生活似乎打磨出了她的善意。
她命隨身的嬤嬤將一碟糖糕送去了御前。
據說那是她親手做的,趕來的路上怕涼了,還專門起了炭爐烘著。
那一日,蕭煜在禦書房中枯坐一下午,最終還是沒有退回那碟糖糕。
他並不貪甜,可他卻貪戀從前漠視他的生母為他親手做糖糕的這份快意。
只是一份點心,便讓他紅了眼睛。
那一夜,他在我的宮中長坐許久,他似是有許多話想同我說,從他少時的委屈到如今這份點心。
可他少年時的過往我早已全然知曉,眼前的這份點心我並不能看得上眼。
但最後,他便這樣枯坐了整夜。
到最後,第一縷晨光照進來時,他說:「容悅,或許我該放下了。」
他想放下過去的仇恨,與曾經的自己和解。
僅僅是用一盤點心,這條我和楚遊在他被生母棄之不顧時為他拼死保下的性命,便輕易選擇了原諒。
我有些震驚,這些天來第一次正眼瞧他,目光從他越發蒼白憔悴的面容上掠過,最後發出點評:「夠賤。」
可蕭煜並不這樣認為,他看著我,沉聲開口:「容悅,朕是帝王。」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強調他的身份,在得到生母賞賜的一盤點心後,在自以為能把握住年少時缺憾的愛之後。
蕭煜就這樣,毫不猶豫地,背棄了曾經的自己。
到最後,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容悅,若你總是這般固執,你不願意理解朕,自會有人願意。」
-10-
理解他的人自然是在太后那邊。
蕭煜渴望了二十多年的生母之愛,雖是來遲,但終歸是有了。
可那份愛似乎也並沒有那麼真,
至少太后不曾關注到蕭煜日漸虛浮的步伐,和逐漸單薄的身形。
可蕭煜確實很容易滿足,一碟糕點,幾句關懷,流水似的珍寶便朝著太后寢宮送去,似要將這些年的虧空盡數彌足。
相比之下,我這邊便顯得冷清了許多,也自由了許多。
這一日,我剛借著喂魚的由頭,將手中的密信投入玲瓏池中的錦鯉口中。
轉身,卻撞見了站在我身後的安平郡主。
她帶著帷帽,披散的髮絲遮住了她缺失的半隻耳朵。
「你真可憐。」她看向我,笑著挑釁,「你再不願意我留在京中,可我不僅留下了,還住進了皇宮,甚至陛下還准我在御前侍奉,我與他,整日都在一起。」
見我沒有反應,她更是欺近一步,言語中是毫不掩飾的惡意。
她說:「你和你的朋友,都是沒用的廢物。」
聞言我一把投盡了手中的餌料,看向了她。
安平的笑容消失了,
我不過是朝她走近一步,她嚇得渾身一抖。
可她依舊沒有後退,眼角余光瞥向了暗處,那裡已經有人悄然離開,前樣御前通風報信了。
像是生怕我將她罰得不夠狠,安平口中還在不斷地招惹。
「你那朋友可真沒用呀,不過是當著她的面刺上你幾句,她便急得要動手。可笑她待那兩兄弟如此真心,到頭來卻沒人願意信她。」
「還有……」她話未說完,一道清脆的巴掌聲便打斷了她。
我沒有動,只是朝左右宮人看了看,便有人上前將她按下,伺候在我身旁的個個可都是精挑細選的。
甩起人巴掌時可從來將胳膊掄得滾圓。
縱然安平是來故意挑釁,此刻也被打懵了。
「顧容悅,你這個賤人!」她的面頰高高腫起,看向我時神色怨毒。
「啪!」再一掌,她的一顆牙齒被擊飛出去。
庭院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安平看著我,眼中透出得意,下一刻,她語調裡透出哀戚。
「陛下救我!」
可來的人不是陛下,是太后身邊的掌事姑姑:「陛下今日在禦書房暈倒了,太后叫姑娘快些回去準備探望。」
說罷,她才好似剛見著我一般,瞬間噤了聲。
我頗為好笑地看向安平,
此刻她的面上是真真切切的驚恐。
我卻沒有再朝她發難,只是看向她墜在心口的鷹哨。
「好別致的玩意。」我說,「聽聞安平郡主從前嫁與草原之王前,便曾得到過這樣一枚鷹哨作為定情信物,坊間有傳言她在和親之前,便已與草原之王定情,若是當真,便可真是一樁美談。」
左右桎梏著安平的人鬆開手,她渾身顫抖著直接跌倒在地,
看向我的眼神如同見鬼了般,甚至連行禮都忘卻了,從地上渾渾噩噩爬起來就跑。
那天夜裡,便有人將密箋傳到了我的手上。
傳音的人語調急切,只說著自己可能已經暴露,問奇襲軍隊已然行至何處。
我想了想,揮手落下回信:將至城下。
第二日,病中轉醒的蕭煜來到了我這邊。
他來為安平出頭,此刻正看著我,滿面的不贊同。
「她不比你,她在這宮中無依無靠,你又何必去為難她。」
「蕭煜,別再自欺欺人了。」我說,「這世間沒那麼多兩全的好事。」
蕭煜沉默了許久,方才在我面前開口:「可朕是帝王。」
這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強調他的身份,為的是向我宣告,為了補償安平,他已決定將她納為妃子。
從前,他最憎恨他的父皇以此為由,理直氣壯偏寵貴妃母子。
到了如今,這終於也成了他為自己失信毀諾開脫的理由。
恍惚間,他的面容于當初在宮宴上怒斥他為廢物的先帝眉眼重合。
權勢總歸是最迷人眼的,
我看了看他蒼白的面色,再想到那已暗中入京的人。
緩緩勾起唇角,
蕭煜如今是帝王,但很快便不是了。
我一般不會讓別人用同一個理由來招惹我第三次。
-11-
似是為了刻意敲打我,
蕭煜竟專門給安平準備了冊封儀式。
這是她人生最為風光得意的時刻。
她一身華服,滿頭琅彩,朝著她心慕之人而去。
她朝著他伸出了手。
卻在手掌將要相疊時,驀然變了神色。
安平猛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對著蕭煜的心口便要狠狠刺去。
若是從前,蕭煜輕易便能避開這一刀。
可他如今便是連反應都要較人慢上半分,慌亂之下,他的手臂被匕首狠狠穿透。
等不及刺出下一刀,安平被趕來的御前侍衛制住,可她渾然不懼,吹響手中的鷹哨。
過了許久,卻無人回應。
「在等你的草原兒郎嗎?」我笑著,取出一把長弓,站在不遠處對她輕聲說道。
「你,你都知道了!」她霎時驚變了神色。
「我當然知道,因為,一直跟你聯絡的人都是我啊。」我笑著開口,手中長弓拉滿,箭頭對準安平那張全然失色的臉。
我說,「就憑你帶來的那幾個細作,還想裡應外合吞併城池。
「在你將他們安插進來的第一個月,那些人就被我盡數拔光了。
「還有你千辛萬苦偷來的城防圖,也在我手上,你的草原鐵騎從來都不曾收到信號,今日更不會有人前來救你。」
「為什麼!」安平尖叫起來。
我指尖撥動,一支羽箭瞬間貫穿她的小腹。
那是楚遊最先受到傷害的地方。
「因為我這個人很是記仇,還很壞,最喜歡看人在最輝煌時跌入地獄。」說著,我單眼閉上,瞄準了她的小腿。
曾經,楚遊被她推下湖中,凍壞了一雙腿。
又是一聲慘叫聲響起,我拉滿弓,再次對準了她。
今日我的精神特別好,忍不住唇角勾起,口中吹著氣音模仿著箭矢中的的聲音:「咻——啪——」
安平在風中嚇得顫抖,她渾身鮮血,匍匐在地,沖著我嘶吼:「你殺了我,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我會殺你的,你可以等著。」
在那之前,我要先將被虧欠的債務討回來。
……
直到最後,身中四十二箭的安平被拖下去,她被扔在了大獄中,慘呼數個時辰後咽了氣。
人們到此才發現,他們的偉岸帝王從頭到尾竟一言都不曾發。
再一看,蕭煜癱倒在地上,整個人變得好無知覺。
所有人都知曉,當今聖上是因為被心愛的妃子刺殺背叛導致急火攻心生了重病。
最開始,他還能發出些聲音。
他試圖要我救他,我只是笑著坐在一旁品茶。
在這期間,太后曾經來過一次。
在確認蕭煜已是廢人之後,她毫不掩飾面上的棄嫌,掩住口鼻離去。
蕭煜本來努力張嘴想要喚她的動作停下。
就因為梗著脖頸一路目送她匆忙遠去的背影。
那日之後,他便不能再開口。
可國不可一日無君。
是以當我將流落民間的九皇子帶回時,蕭煜睜大了眼,他的神情異常憤怒。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先皇當初為了保護九皇子,可是費盡苦心,我也是花費許多力氣才與這方搭上的。」我說著,伸手理了理蕭煜面上散亂的發。
「當然,也有不愛子的父母,太后為了討新帝歡心,覺得你在這宮中還是太礙眼了,所以提議讓你遷出去。」
這一次,蕭煜不再掙扎了,他抽搐的動作停了下來,眸中的光化作一攤死水,他就這樣平靜地看著我,良久之後合上眼,一滴淚珠便這樣滾落下來。
我卻笑著要他寬心,「我只將自己的那份討要回來便可,多的我不貪心。」
譬如我和楚遊曾經救下了他的性命,如今他將健康的身體還回總不算過分。
譬如我替他爭取來的江山,他也該原封不動地退回。
他無法堅守自己的誓言,傷害了真心為他的楚遊,又將敬愛他的蕭諶推遠。
而今孑然一身,全是活該。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蕭煜被送回從前的太子府中,此處早已荒涼,成了一片廢墟。
新帝下了命令,要他幽禁在此,非詔令不得出。
我負責將人送去,在臨別前,我告訴了他最後一個事實:「當初的安平並非為你請願,而是她戀慕上了草原王子,二人早已情投意合,並沒有你什麼事情。」
蕭煜靜靜聽著,並沒有什麼反應。
只是在我抬腳離去時,目光追隨過來,他的面上是難過與悔意。
「不用再見了,蕭煜。」我說著,轉身出了門。
「抱歉。」門扉合上時,我好似聽見他哽咽抽泣之聲。
再轉身時,我撞上了意料之中的人。
是形容枯槁的蕭諶。
他如今執著於求仙問道,數次尋死又被人救回。
他是故意來尋我的。
再次相見,蕭諶在我身前站定,眼神定定地看著我。
他說:「我知道什麼是攻略了,顧容悅,你們接近我們,只是為了完成任務而已。」
「我是這樣的沒錯。」我聳聳肩,不置可否。
只是楚遊……
我又想起那一日,楚游看向我的眼神中閃著星光。她說:「悅悅,蕭諶是真心愛我,我想為了他留在這裡。」
聽完我這話,蕭諶整個人像是重新被點亮,一縷希冀的神情從他面上升起。
「我知道, 如果本人願意的話,可以向系統兌換一次回來的機會。」他看著我, 小心翼翼地開口。
而我則在他期許的眼神中點了點頭:「那是當然。
「只是——」我話鋒一轉, 面上帶出笑來,「她只是曾經想為你留下來, 那個曾經是多久之前,你想過嗎?
「從她決定跳樓的時候, 就註定永遠不再回來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不、配。」
我一字一頓說完最後那三字, 再不管備受打擊失魂落魄的蕭諶, 心情大好地離開。
沒過多久,我便聽說賢王爺又投了河,他依舊不死心,要去異世找他的王妃。
只是這一次,他沒能幸運地被人救起,等發現他時,他已經臭了。
願天下喜歡談戀愛的小姑娘謹記:臭了的男人不能要。
萬事了盡後,
我在一方密室中燒了炭盆。
以我而今這副身體,我會死得很快。
合上眼睛時,眼前浮現出我出來異世時的畫面。那時候我們四人總是常在一日, 晴日賞花, 月下吹笛。
畫面中的人無論真情或是假意, 總是笑得很開心。
……
臨了前,我又猛然睜開眼,用最後一絲氣力, 朝屋外的暗衛下達了指令。
「有機會……一定要將太后打一頓……呸……死老婆子……敢找我晦氣……」
我是翻著白眼離去的。
-12-
就像只是做了一場夢。
再睜開眼的時候, 我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不過伸個懶腰的工夫,聞聲而來的楚遊幾乎快要將自己的整張臉懟我腦門上。
「悅悅寶兒,你醒啦。」她沖我傻乎乎笑, 眼神卻心虛閃躲。
我默默從床上站起身來, 開始活動手腳。
楚遊見狀不斷後退, 笑容牽強:「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 能談的,真的還有談話空間!」
我卻不理她, 沖上去一把將人絞住摔在了地毯上。
「說,還當不當戀愛腦?!」我壓在她身上,恨不得把手指頭直接戳進她腦袋裡。
「嗚嗚嗚我錯了我再也不給男人當狗了。」楚遊捂著臉嚶嚶痛哭。
過了一會兒, 她又探頭探腦湊過來:「悅悅,你真去搞他們了?」
我想了想, 點點頭:「差不多。」
「噢……」楚遊的聲音悶悶的, 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不重要,只要她敢說出半個心疼男人的字,我的巴掌就會馬上飛到她的臉上。
然而她並沒有工夫心疼男人, 楚遊有了更加激動人心的發現:「系統給錢了, 我們共同帳戶上多出來三千萬!」
楚遊樂呵得不像話, 我卻沉了臉。
「才三千萬,累死累活幹這麼多才三千萬?!」
「欸我覺得三千萬好像夠……寶你要去幹嘛!」
「找系統算帳。」
「叮——」
「又到了三千萬欸!」楚遊歡呼起來。
差不多,我在心裡想著。
看著楚遊興奮的笑臉, 活著的真實感終於全數歸位。
我看著自窗外透進的陽光,想來往後的每一日,都會明媚燦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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