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君十八年

我穿越成王寶釧,成了薛平貴此生得不到的女人。

十八年後,薛平貴龍袍加身,再見到我時紅了眼眶。

我側身一避:「陛下該喚我魏夫人。」

-1-

我穿越過來時,原身已經與王允擊了兩掌。

身旁站著一位衣衫襤褸的男子,靜靜地看著我與父親決裂。

十足的老實人做派。

眼看第三掌就要落下,我急忙暈了過去。

薛平貴要將我帶走,被母親一把推開:「寶釧都成這樣了,你們要逼死她嗎!」

我緊閉雙眼,任由丫鬟們把我抬回閨房,又是喂水又是喂藥。

耳邊是父親和母親的爭吵,母親說,擊掌未完,不作數,寶釧還是王家的女兒。

半晌後,我輕咳幾聲,緩緩睜開憂傷的眸子:「爹,娘。」

「別叫我爹!」

我掙扎著下床,往二老面前重重一跪,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

「我與父親約好三擊掌,前兩掌向薛平貴證明我的情意,這第三掌我卻是萬萬不能。」

「爹娘生養之恩大於天,寶釧豈能做不孝之人。」

「女兒先前蠢鈍,被小情小愛沖昏了頭腦,求爹娘重重責罰!」

爹娘急忙把我扶起來,感動得老淚縱橫。

-2-

我又成了宰相府的嫡出三小姐,錦衣玉食,掌上明珠。

小翠一臉憂色:「小姐,薛公子很擔心你,現在怎麼辦啊?」

「能怎麼辦啊,本小姐傷心過度,纏綿病榻,實在無法出去見他。」

我挑了金翅蝶舞步搖插在髮髻上,對鏡自攬,在相府吃得好,整張臉紅潤又有光澤。

小翠顯然對我的反應一時接受不了,結巴道:

「小姐,你之前不是說這輩子非薛公子不嫁嗎?」

「那是以前。」我朝著小翠粲然一笑:「總之我才是你的主子,按我說的做就是。」

薛平貴在相府門外,等了一個又一個日升月落。

我向爹娘秉明態度,絕不會嫁薛平貴,並在府上封鎖了消息。

小翠偷偷溜了出去。

「薛公子,小姐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第一件事就讓我出來給你遞消息,讓你千萬別為她擔心。」

薛平貴急得跺腳:「她昏迷了這麼久,我怎麼能不擔心?」

聽完小翠的回話,我撲哧笑了出來。

三天后,小翠再次去見了薛平貴。

「小姐醒來後,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爺和夫ŧų⁰人答應你們的婚事,老爺大發雷霆,把小姐關了柴房……」

「啊?寶釧現在怎麼樣了?」

「小姐絕食ŧų₉相抗,她說,『寧死也絕不負君』。」

薛平貴蹲下抱著腦袋痛哭:「是我無能,是我對不起寶釧!」

我聽完這些後,依然嗤之以鼻。

小翠卻動了惻隱之心:「薛公子真的很可憐。」

我抬眼瞟她:「要不你出去陪他?」

「奴婢不敢!」她慌忙跪下解釋:「家丁趕了薛公子好幾次,他還是不肯走,他說小姐在府裡受苦,他就在府外陪著。」

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我發現小翠這孩子心性不壞,就是被她原先的主子荼毒太深,看來我得給她洗洗腦。

「小翠,我問你,如果我現在真的被關在柴房,他在外面傻等有用嗎?」

小翠搖頭。

「他在外面等,是因為他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給不了我,只能用這種最廉價的方式來感動我。」

小翠沉默。

「我明明可以過千金大小姐的生活,他卻眼睜睜看著我為了他跟父母決裂,這是愛嗎?這是自私。」

「因為憑他的條件,找不到比我漂亮比我好的姑娘。」

-3-

故事裡的王寶釧,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不惜跟生養自己的爹娘決裂,在寒窯苦等十八年。

若等的是位良人便也罷了,但王寶釧等的是個啥玩意兒?

薛平貴,妥妥的渣男。

真是難以想像,這種毀掉三觀的故事,竟然被譜寫成佳話、千古流芳。

我既然來到這裡,就要親手毀了這段「佳話」。

薛平貴在外面等了十幾天,小翠時不時遞消息出去,但他遲遲見不到我,每天來的時間從七八個時辰變成了兩三個時辰。

後來,他索性不來了。

「瞧瞧,才十幾天就等不了了。」我跟小翠說:「他走之前,可曾留下什麼話?」

「薛公子說,他要想辦法賺銀子,讓老爺夫人看得起他,還說一定能讓小姐過上好日子。」

「是嗎?」

我低頭,瞧著手上的碧玉鐲子,通體無暇,價值不菲。

十八年後,薛平貴會成為西涼王,還會認祖歸宗,繼承大唐李氏的江山。

為了以防萬一,我不能開罪他。

我要讓他主動放棄我,帶著愧疚。

報復一個男人最狠的方式,是成為他永遠得不到的人。

我偷偷去了寒窯,出門前特意把身上的釵環卸下,入鄉隨俗地穿了樸素的衣衫。

聽鄰居說,薛平貴這幾日東奔西走找活計。

他回來時,我正單薄地站在風裡,輕咳幾聲,如弱柳扶風。

「寶釧,你怎麼來了?」他喜出望外。

我含情脈脈地望著他,欲語還休,幾度哽咽。

「平貴,沒有你的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

他一把將我拉進懷裡,眸中是失而復得的欣喜:「我們永不分離。」

我伏在他的肩頭,又嬌弱地咳了幾聲。

小翠道:「小姐絕食幾日,終於逼得老爺夫人同意了,就立馬出來見公子,身上還沒好利索呢。」
Ţųₜ
薛平貴急忙脫下衣衫替我裹上:「快進去,外面有風。」

-4-

寒窯裡缺乏光照,密不透風,味道很不好聞。

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一想到王寶釧在這裡過了十八年,我只想罵她傻 X。

「小姐,大夫說您的藥不能斷了,否則會留下病根的。」

小翠已經被我教得很上道了,欣慰。

「什麼藥?」薛平貴扶我坐下。

我拿出手絹擦擦嘴角:「幾味補氣血的藥,平貴別擔心,我不吃也沒事的。」

「這怎麼行?你的身體最重要。」薛平貴信誓旦旦:「把藥方給我,我去抓藥。」

薛平貴好不容易從家裡找了張能寫字的紙,拿著我寫好的藥房出去了。

我寫的黃芪枸杞黨參等幾位藥材,每樣都不算便宜。

小翠拿出脂粉盒,我照著臉盆把臉塗了一遍,務必讓自己看起來病懨懨的。

薛平貴提著藥材回來時,臉上的神情並不好看。

他極力裝作淡定的樣子,小翠無意道:

「呀,這些藥只能喝兩頓,大夫說小姐至少要喝三個月才行。」

薛平貴的神色差點沒崩掉,仍朝我笑道:「沒事,喝完了我再去買。」

夜裡,我睡在床上,薛平貴打地鋪,用一塊破竹簾子隔開。

我跟薛平貴說,我想等身體好了以後,與他在紅燭前拜了堂,再像夫妻一般同睡。

薛平貴很是認可,他說:「寶釧是大家閨秀,禮不可廢,是該如此。」

他以前是叫花子,現在找了活計,去江邊碼頭幫人卸貨,一天能得三錢。

可我喝的藥一天至少要五錢,何況還要吃喝ẗṻ⁺,薛平貴以前那點積蓄很快就見了底。

晚上他在草席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隔著破竹簾,我溫柔地問:「平貴,怎麼了?」

他思索半天後才開口:「你從家裡出來的時候,身上有沒有帶東西?」

「啊?」我假裝聽不懂。

「那個……首飾什麼的,你是相府小姐,我想,你平時應該戴著這些吧?」

我半天沒吭聲。

「寶釧?」

許久後,我委委屈屈的聲音才響起:「平貴,你以為我是怎麼從相府出來的?」

「娘怕我絕食而死,這才心軟,讓我打扮成丫鬟僕人的樣子,偷偷把我送出來的。」

「哦。」他低低地歎息:「原來是這樣啊。」

薛平貴抓來的藥材量一次比一次少,甚至以次充好。

他看著柔弱不能自理的我,眉頭微皺:

「這個藥到底有沒有用啊,是藥三分毒,要不停幾天?」

小翠是我的嘴替 :「大夫說了,喝上三個月才能見效呢!」

薛平貴看了小翠一眼,略帶厭惡。

私下時與我商量:

「寶釧你看,我一個人在外面掙錢,我養你自然沒問題,但是養三個人的話多少有些吃力……」

「你要趕小翠走嗎?她從小跟在我身邊。」

「當然不是!」他陪著笑:「我的意思是,隔壁嬸子幫小翠找了個掙錢的活計,去客棧幫人刷刷碗……」

「那誰幫我煎藥?誰負責做飯?」

「這些活,你都可以學嘛,總不能一輩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5-

但我本可以一輩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是你把我拉進這黑暗沉悶的窯洞,讓我過你的生活。

並且理所當然地,打著愛的名義。

讓丫鬟出去掙錢給主子花,這種主意虧薛平貴能想得出來。

黑夜濃稠似墨,我清了清聲:「小翠沒幹過刷碗的活,萬一把人家的碗摔了,得不償失。」

他許久沒吱聲,不知是不是生氣了。

我現在還不想讓他厭煩我。

於是我主動提議:「後山有些野菜,明天我和小翠去挖野菜吧,這樣吃飯能省一大筆錢。」

「好,好。」薛平貴連連答應:「辛苦你了,等我賺了錢,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嗯呢。」

第二天我便帶著小翠上山挖野菜了。

挖野菜蠻好玩的,就當體驗農家樂,天然有機綠色食品,吃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但是只堅持了兩天。

腰酸,手疼,還想食肉糜。

烈日下,本小姐我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醒來時,陳大夫剛把完脈。

薛平貴一臉愧疚:「寶釧,是我不好,你的身體還沒恢復好,我不該讓你出門。」

小翠在後面默默翻了個白眼。

陳大夫道:「姑娘是千金貴體,哪能幹得了這樣的活計,再加上飲食不調,氣血兩虛,若不好好調理,只怕會落下病根,影響生育啊!」

薛平貴顯而易見地慌神了,讓大夫一定要治好我。

陳大夫開了一長串的藥方,人參阿膠桂圓黃芪白術,樣樣昂貴,薛平貴負擔不起。

我的身體便一天天地虛弱,臉色煞白,雙腿無力,生活不能自理。

三分餓的,七分裝。

薛平貴端著並不新鮮的野菜湯,讓我多喝點。

我喝得夠夠的,索性又暈了過去。

「小姐!」

小翠這一嗓子差點把我嚇起來,她的演技比我還要出神入化,趴在我身上哇哇大哭。

我緊閉雙眼。

想著想著便睡著了。

後來被哭聲吵醒,小翠嚎得撕心裂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死了。

薛平貴握著我的手聲淚俱下:

「寶釧,是我沒本事,那個庸醫開的藥,就是想坑我們老百姓的錢!」

我氣息虛弱:「平貴,都怪我不好,不該跟家裡鬧絕食。」

小翠適時補刀:「小姐,你鬧絕食也是為了薛公子啊,怎麼能怪自己呢?」

我撇過頭去,捂著手絹又咳了起來。

-6-

王寶釧看上的這個男人,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他為了給我湊藥錢,起早貪黑打兩份工,整個人瘦了一圈,臉上的胡茬來不及刮,二十幾歲的人仿佛飽經滄桑。

這樣折騰了幾日,眼見我得到身體沒有絲毫起色,他也快熬不住了。

我拿著帕子拭淚:「留著這副破身子做什麼,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點活計都不能跟你分擔,偏偏還要喝那些費錢的勞什子,就讓我死了吧,嚶嚶嚶。」

薛平貴一開始還安慰我,後來只是沉默。

幾回欲言又止後,他忍不住了:

「寶釧,我想與你相守一輩子,可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

後面的話,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我替他說。

「你知道把我送回去,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我會被爹娘看管得更嚴,出來見你就更難了。」

「我不想離開你,寧死也不要。」

我的嗓音帶了哭腔,卻目光堅定。

薛平貴緊緊抿著唇,一拳打在窯洞的牆上,久久不語。

這大概是一個男人最悲哀的時刻吧,很喜歡一個人,卻沒有本事把她留下。

我也許該心軟幾分。

可是想到他害寶釧苦等十八年,我收回了惻隱之心。

他最終還是把我送了回去。

邁入相府的大門時,我一步三回頭,像白娘子被關雷峰塔前與許仙的訣別。

那叫一個鶼鰈情深,那叫一個依依不捨。

相府的朱門緩緩關上。

分別前他說:「寶釧,我會一直等著你,等你養好身體……」

可是你知道嗎?

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你。

薛平貴的身影終於消失不見。

我一邊吩咐著小翠,提著裙子健步如飛。

哪還有一點病入膏肓的模樣。

「吩咐廚房把最好吃的菜端來,紅燒排骨,糖醋魚,醬豬蹄,還有桂花糕糯米藕……燒水,我要洗澡,快臭死了!」

還是當大小姐的日子舒坦啊。

陳大夫是提前安排好的,我讓人送去了謝禮。

至於爹娘那邊,我早就哄好了。

再次收到薛平貴的消息,是一個多月以後。

-7-

我在池塘邊喂錦鯉,小翠遞來一封信,是薛平貴寫的。

「寶釧,我不想一生碌碌無為,連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我要去從軍,早日建功立業,等我。——平貴。」

我把信揉成團,遠遠地拋到池塘裡。

紙張在水中慢慢舒展,墨蹟散開,氤氳得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

錦鯉聚在腳下,搖著尾巴爭搶剛撒下的魚食。

「這封信,我從來沒有見到,你也沒有。」我道。

「小姐這是,要和薛公子徹底斷了嗎?」

我遙望遠處。

樹木是相府的百年名木,花草是修剪仔細的奇花異草,就連這一汪池塘,比薛平貴的寒窯大好幾倍。

「小翠,你知道嗎?」

我低頭摩挲手腕上的紫玉手鏈,幽幽歎息。

「我憎惡薛平貴,從來不是嫌棄他窮。」

最怕男人口口聲聲說會一輩子對你好,實際既給不了你錢,也給不了你愛。

薛平貴真的是怕我病死,不得不送我回來嗎?

不是。

他有一樣東西,價值連城,完全可以拿去當了。

只不過捨不得罷了。

或者說,他也沒有那麼想把我留在他身邊。

他的小算盤計算得可清了呢。

將來薛平貴會娶西涼公主,畢竟權勢和美色的雙重誘惑,有幾個男的能挨得住?

到那個時候,他還會記得我嗎?

我不確定。

也不重要了。

王寶釧從此,開啟嶄新的人生。

-8-

王家有三女,大姐王金釧嫁給了蘇龍,二姐王銀釧嫁了魏虎。

王銀釧一直看不上薛平貴,所以在故事裡被塑造成反派角色。

但是我也看不上薛平貴,二姐聽說我及時回頭是岸,欣慰不已,我們的姐妹情誼恢復如初。

看來故事裡的正派反派,也不是絕對的。

我成了王家的團寵,爹娘想來個親上加親,讓我嫁給魏虎的弟弟,魏豹。

魏豹覬覦王寶釧美色,奈何王寶釧對他不屑一顧,因此恨上了薛平貴,在故事裡是惡劣紈絝的人設。

但是我現在有了疑問。

憑什麼薛平貴喜歡王寶釧,就是感天動地的真愛?

魏豹喜歡王寶釧,怎麼就成了覬覦人家美色?

同樣都是男子對女子動心,同樣都離不開顏值色相,誰的愛又比誰高貴?

有對薛平貴的厭惡在前,我反而對魏豹這個人物,不那麼深惡痛絕了。

但這不等於我願意跟他成親。

我在爹娘面前明確表示了拒絕。

爹爹的五十壽宴上,各家公子打扮得豐神俊朗,各家小姐們也花枝招展如百花竟放,好生熱鬧。

大姐拉著我說了好一會兒體己話,二姐送我一身雲霧紗裙,我愛不釋手,溜回閨房去試穿。

下人們都在前院忙活,後院靜悄悄的,只有蟬聲陣陣。

我脫了外裳,才發現這雲霧紗裙有十幾根系帶,盤根錯節地纏繞在一起,怎麼都解不開。

萬能的小翠也不見了。

急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房門開了。

邁進來的是一雙黑色錦靴。

我連忙扯起衣衫遮掩。

「魏豹?」

我大膽猜測他的身份。

他身材高挑,生得也算端正,目光從上到下把我掃了一圈,嘴角噙著不懷好意的笑:

「小姐這次倒沒像上次一樣緊張,呵,有意思了。」

好傢伙,我天真了。

這玩意兒還不如薛平貴。

我後退兩步,他就近前三步,把我逼到床邊。

-9-

「怎麼不喊人了?」魏豹揚眉。

他敢堂而皇之闖進我的閨閣,說明做足了準備,而且還是裡應外合,喊人有個屁用。

我正色道:「爹娘這時候恐怕在前面給咱們議親呢,你就這麼著急?」

「聽說小姐抵死不從,哥哥心裡急,沒辦法啊!」
ţù₁
他把我用來遮擋的外裳扯走,露出裡衣和兩隻白生生的胳膊。

我不覺羞恥,只覺憤怒。

魏豹個子比我高一頭,在力氣上,男人有絕對的優勢。

我若是掙扎反抗,只會更加激起他的淩虐心和征服欲。

我悠悠抬起眸子,像撒嬌的央求:「你毀了我的名節,我以後如何做人?」

他沒料到我是這樣的反應,先是一愣,繼而一喜,在我耳邊調笑:「生米煮成熟飯,哥哥才能娶你啊。」

我一手搭上他的脖頸,唇角含著勾人的笑:「你好壞。」

趁勢身子一軟,不小心就倒在床榻上。

被色欲沖昏的男人哪有什麼理智可言,我欲絕還迎地哼哼幾聲,他便不管不顧了。

我伸手正了正枕頭。

他俯身,我便逢迎般地閉上眼睛。

然後猛然睜開。

刺耳的尖叫劃破了後院的靜謐,蓋過聒噪的蟬聲。

魏豹捂著那裡,雙目赤紅,眸中迸發的恨意仿佛要吃人。

床榻上的血跡,猩紅,駭人。

娘最近讓我學習古代傳統藝術之十字繡,啊對,這年代叫女紅,我把剪子放在了枕頭下。

確實是把好剪子。

穩准狠。

我擦一把臉上的唾沫,起身迅速穿上衣服,慌慌張張地逃離。

「救命啊!快來人啊!」

-10-

因這突然的變故,爹爹的壽宴被迫中斷。

娘和大姐護著我,我一個勁兒地哭。

二姐卻連看都不看我,只一個勁兒地說:「怎麼會這樣呢?」

爹和魏豹的父親說了許久,爭吵聲越來越大。

魏豹在內室嚎得撕心裂肺,想來死不了。

許久以後,大夫提著藥箱從內室出來,沖著我爹和魏大人歎息一聲,然後搖頭。

魏大人險些把大夫提了起來:「你搖頭是什麼意思?你跟我說清楚!」

「魏二公子以後子嗣上怕是……」

「你胡說什麼,他還沒成親!」魏大人咆哮。

我鑽到娘懷裡哭得更厲害了,連身子都在抖。

二姐的聲音不鹹不淡:「三妹,就算魏二公子調戲你,你也不能傷了他的命根子啊。」

大姐幫我懟回去:「二妹,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我覺得形勢不利。

於是猛地從娘懷裡起身,對著屋裡眾人泫然欲涕:

「二姐讓我去房裡換新衣服,誰知道魏二公子突然闖了進來,說要將生米煮成熟飯,逼我嫁他,我不肯,他就對我用強嗚嗚嗚……我,我不活了!」

我一頭朝著柱子撞去。

我特意跑得跌跌撞撞,給了小翠攔住我的時間。

她做得很好。

她哭得比我還大聲:「小姐,你可不能死啊!」

爹爹見此情形,腰板又挺直了些,擺出了百官之首的氣勢:

「魏年武,你教子不善,光天化日之下欺辱我女兒在先,如今惡人先告狀,本官應該先找你討個公道,否則就算鬧到皇上那裡,本官也絕不善罷甘休!」

好!

我在心裡默默為我的宰相爹鼓掌。

眼見道德上佔領了制高地,魏年武突然望向我:

「寶釧,你說實話,魏豹他真的……真的與你發生了夫妻之實嗎?」

我一怔。

確實沒有。

但這是古代,不像現代一樣有法律允許正當防衛,如果我說沒有,傷害魏豹的罪我得擔著。

如果說有,也不太行。

魏年武生著鷹一樣的眼睛,盯著我:「本官可找女醫為三小姐檢驗!」

-11-

桌子被拍狠了,茶具晃了幾晃。

「魏大人,我女兒今天受的屈辱還不夠嗎」父親沉穩有力的聲音響起。

母親使個眼色,讓我們幾個先出去。

我大體能猜到他們想怎麼解決,選擇對雙方最有利的方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到了晚上,爹娘說已經應下我和魏豹的婚事時,我一點也不奇怪。

他們勸我,今天的事情已經盡可能封鎖消息,只有成親才能堵住流言蜚語,否則我這輩子的名聲算是毀了。

我很想質問一句,明明是Ťûₚ魏豹的錯,他作惡在先,我沒有錯,為什麼毀的是我的名聲。

後來把這話咽了下去。

這個時代對女人更加嚴苛,對男人卻無比寬容。

不過,他們也已經盡力護我了,我不怨。

「女兒謹遵父母之命。」

我跪下磕頭:「還請爹答應我三件事。」

「第一,我的嫁妝不能比兩位姐姐少。」

「第二,經過今日之事,魏豹定然記仇在心,求爹保全女兒,派幾個身手好的陪我入魏府。女兒要經常歸寧,探望爹娘安康。」

「第三,今日事發時,小翠突然被二姐的丫鬟喊走,女兒閨房附近的下人也被二姐夫突然調去前院了,爹一向英明,只要稍加調查,定能發現其中蹊蹺。」

娘大驚失色:「你二姐她……」

-12-

三個月後,我和魏豹大婚。

魏豹對我恨之入骨,從不踏入我的房門。

我獨守空房,睡得清甜。

爹早就撂下了話,所以魏家人儘管厭惡我,卻不敢擺在明面上。

魏豹受傷的事被及時封鎖消息,但是最近長安城還是傳出謠言,說魏豹傷了根本,不能人事。

魏豹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

我走到魏年武面前:「爹,家醜不可外揚,兒媳有一計。」

「我只要假裝懷孕,將來把二姐和二姐夫的孩子過繼給我,說是我的孩子,謠言便不攻自破。反正都是魏家的骨血,養在同一個宅子裡。」

魏年武點頭同意。

王銀釧氣壞了,私下找到我時,落下來的巴掌被我擋開。

我道:「小妹有今天全被二姐所賜,自己做下的孽就該自己受著,以後若再惹到我頭上,我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宅鬥,我不帶怕的。

那謠言就是我散佈出去的。

魏豹從不與我同床,那件事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他好幾次把我按在桌子上亂啃亂咬,我在他頸子上抓了好幾道血印子。

我罵他瘋子,他也罵我瘋子。

一年後,魏虎率軍出征迎戰西涼,戰死,我把孩子還給了二姐。

三年後,魏年武病重,在家中與世長辭。

魏豹接管魏家,他本就不學無術,諾大的家業管起來吃力,我主動提出幫他。

我學會了看帳本,恩威並施管教下人,後來魏豹索性把內務都扔給我。

王銀釧想把管家之權搶過去,但她既無管家的本事,魏豹也不想家權旁落,所以她遲遲沒搶贏。

不知不覺中,我和魏豹打架的次數也少了,他已經習慣了仰仗我。

四年後,我成了魏府名副其實的女主人,王銀釧見了我也得規規矩矩的。

五年後,我朝與西涼休戰,百姓盼來久違的太平。

我拿自己的嫁妝開了一間茶莊,茶莊取名「一盞茗」,設在長安城的中心大街上,生意還不錯。

六年後,為了尋找好的茶葉貨源,我要經常冒著寒風酷暑南下,在路上就要顛簸好幾個月。

八年後,我的茶莊已經開到了三十四家,各個州郡都有分號。

十年後,中原地區鬧旱災,我從茶莊拿出十萬兩白銀捐給朝廷賑災,又把茶莊改造成收容所,設立粥棚,在長安城傳為美談。

肅宗皇帝聽聞我的事蹟,親封我為「一品誥命」。

我可以受旨出入宮廷,覲見皇帝陛下。

不是以宰相之女的身份,也不是以魏氏夫人的身份。

而是以王寶釧的身份。

我向皇帝提出,想把茶葉送到絲綢之路上。

陸上絲綢之路可達西域,海上絲綢之路可遠銷國外。

皇帝哈哈大笑,指著我說:「你這個女人,不老實啊!」

「謝主隆恩!」

我的聲音裡滿是激動和欣喜。

從皇宮出來時,天光正盛,萬里無雲。

後來,世界上有更多的人喝到了我的茶葉,他們或許說不上我茶莊的名字,但是他們知道,這種茶葉來自大唐。

父親六十八歲大壽的時候,拄著龍頭拐杖喚我:「寶釧啊,坐到爹身邊來。」

他意氣風發地跟人家說:「誰說女子不如男,我的寶釧勝過天下所有兒郎!」

滿座賓客點頭應是,我知道,那不是敷衍。

觥籌交錯間,看著身旁的老實男人魏豹,這一晃,竟然已經十八年了。

宴席上的茶葉來自我的茶莊。

飲時清冽入喉,飲下回味無窮。

王寶釧,你看,十八年可以做這麼多有意義的事。

你為什麼要拿寶貴的時光,浪費在一個不值得的男人身上呢?

雖然我嫁的男人也不怎麼樣。

但我沒有成為他的附屬品,他無法阻止我發光發熱,我活得瀟灑而熱烈。

挖什麼野菜!

-13-

一轉眼,我已經三十六歲了。

這些年我保養得宜,加上生意上順風順水,精氣神也足,看起來仍是膚如凝脂,顧盼生姿。

雖然容顏不及年輕時,但也不怨歲月無情。

西涼王薛平貴不遠萬里趕來長安,與我朝皇帝商議大唐與西涼往來通商事宜。

他沒有急著回去,說大唐是他的根,想多留幾天看看故鄉。

這一留,就被護衛統領劉將軍認出隨身之物,他是肅宗皇帝失散多年的皇子。

接下來,薛平貴認祖歸宗,在肅宗皇帝駕崩後繼位,西涼國事交給淩霄親王搭理。

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同時舉行。

與薛平貴執手相牽的,是西涼的代戰公主,他們的一雙兒女被封為太子和公主。

我身穿一品誥命服制,遙遙地跪在九尺高臺下,內心毫無波瀾。

十六抬九龍玉攆遠去後,臣子臣婦才能起身,我想揉揉跪疼的膝蓋,卻見玉攆上的那人突然回眸。

我平視遠處,恍若未見。

秋月桂花節的最後一天,是代戰皇后的誕辰,皇上的意思是大辦一場,所有的命婦都要進宮賀壽。

皇后穿著大紅色宮裙,如她髮髻上的牡丹一樣,豔麗雍容。

太子和公主繞在她身邊嬉鬧,代戰一臉幸福地看著兩個孩子,時不時地抬手與皇上碰杯,眸中滿滿都是愛意。

酒過三巡後,我藉口不勝酒力提前離開,被小太監攔了去路。

「魏夫人,陛下有請,在玉華宮等您。」

玉華宮是一座偏殿,遠離這邊的熱鬧,平時少有人去。

我扶著小翠的手過去,剛一踏入門檻,小翠就被小太監止住步伐,殿門關上。

一雙手從背後緊緊地抱住我。

-14-

「寶釧,」悶悶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朕好想你。」

我長吸一口氣,使勁掰開他的手。

然後後退兩步,用剛正冰冷地語氣跪拜:「臣婦拜見皇上。」

「皇上召見命婦,當以聖旨通傳,正殿召見,宮女太監隨侍在側,才合宮中禮數。」

「寶釧!」我起身時,他要扶我。

我側身一避:「陛下該喚我魏夫人。」

薛平貴看起來老了很多,臉上的倦意很重,外面的月光把明黃色龍袍踱了一層光,襯得他一張臉更加滄桑黯淡。

「寶釧,你還是像當年一樣美。」

他癡癡地看了我許久,啞聲道。

我登時無語,卻只是平靜地回答:「皇后娘娘國色天香,臣婦不敢與之比肩。」

「不!」他咽了口唾沫:「娶她只是權宜之計,這十八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

「為什麼不等我?」

我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認真地又重複一遍:「我從軍前留下信件,讓你等我,我在外面拼命廝殺立下戰功,就是為了能風風光光地回來娶你。」

「我從未收到過你的信件。」

他蹙眉,自言自語一般:「沒送到你手上嗎?還是出了岔子,難道被你爹的人攔住了……」

礙於身份,我盡力語氣平和:「陛下說想了我十八年,那為何又娶了別人?既然娶了別人,又憑什麼來質問我沒有等你?」

他高高在上久了,被我懟得有些下不來台。

「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他上前他想抱我,卻只抱到一片虛空。

我退後兩步:「我現在是魏豹的妻子,皇上要強搶臣妻嗎?」

他笑了笑,不知是慶倖還是幸災樂禍:

「朕早就派人暗查過了,魏豹不能人事,你嫁了他也無妨,朕會讓你們和離。」

冕鎏遮掩下,他的一半側臉埋在燭火的陰影裡,眉目間已有帝王的氣場。

「然後呢?」我問。

「我朝有武后楊妃之例,代發修行後,再進宮。」

「一個讓李氏江山改了姓,一個差點亡了國。雖然我很崇拜這兩位女子,但是陛下確定要拿著江山來賭嗎?」

我頓了頓,眼中嘲諷之意盡顯:「陛下,你可真是,異想天開啊!」

薛平貴臉色十分難看。

他仿佛充滿了不解。

是啊,一個曾經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女人,現在怎麼變得無情冷意、油鹽不進了呢?

空氣陷入沉寂。

夜裡風涼,外面有蟋蟀的低鳴。

半晌後,他才淺淺開口:「朕和皇后……」

殿門輕敲兩下,傳來太監小心翼翼的聲音:

「陛下,該回宴席了,皇后娘娘派人到處找您呢!」

他有些不耐煩,還是對我道:「你恨我娶了別人,我明白。」

「不,皇上不明白。」

「皇上娶誰,都跟臣婦沒關係。」

換成別人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定是要降罪了。

仿佛是我不知好歹。

他吃了癟,被小太監再次催促後,拂袖離去。

臨走時吩咐:「魏夫人酒醉,留在宮中歇息。」

-15-

我被關在玉華宮,宮人來添置了生活用具,然後匆匆離去,頭也不敢抬。

屬於變相囚禁了。

薛平貴每天都要來待一陣子,滔滔不絕地對我說很多話,問我想要什麼,他都能給。

他自以為能打動我。

我都沒有反應,坐在椅子上托腮看窗外。

想著明年茶葉的收成,想著能不能把記帳方式改成借貸記帳法。

小翠應該按照我的吩咐,順利出宮了吧。

這樣亂七八糟地想著,沒聽見他說話,連他什麼時候拂袖離去都沒注意。

沒多久,皇后便來了。

她不讓我起身,打量了我許久,譏笑道:

「陛下這幾日總是心不在焉,本宮以為他被哪裡的小狐狸精迷住了,原來是魏夫人。」

皇后的漢話不太標準,我抬首打量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女人,身材已不算纖細,看不出當年征戰沙場的影子。

「你這種妖豔賤貨要是在西涼,我一杆紅纓槍能紮死好幾個。」

丈夫移情別的女人,大多女子都是這個反應。

但我還是被罵得有些生氣:

「但這裡是大唐,臣婦是先皇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隨便給我定罪。」

「你!」

我與她開門見山:

「皇后娘娘來到這裡,想必已經調查過,但閒言碎語與事實總有出入。請娘娘暫消怒火,聽臣婦講講當年事。」

她不能像尋常婦人一般撒潑,要維持一國之母的風範。

何況她本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女子,只是一時接受不了,才會情緒失控。

摒退宮人後,她在主位坐下:「魏夫人起來回話。」

-16-

不出所料,二姐前幾天進宮了。

我成日不歸家,她發現端倪,趁機跑到皇后面前說我的壞話,給自己討個好。

好吃好喝養了她那麼多年,她還是不念我的好,喂不熟的狼。

魏豹早就意氣消沉,雖說沒有感情吧,但好歹有個夫妻的名分。

他明知道我被留在宮裡會遭遇什麼,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果然還是得靠自己。

流水般的賞賜送來玉華宮,珍珠翡翠,古玩玉器,錦衣胭脂,薛平貴在討我的好,也是在求我。

那夜小翠出宮後,茶莊的生意便暫停了。

大唐與西涼簽訂互通貿易的友好協約,以茶葉換戰馬,西涼的戰馬準備好了,這邊的茶葉卻還遲遲交不出來。

戰馬養在邊境又要吃又要拉,成本消耗極大,西涼催得厲害。

現在的西涼王淩霄是代戰的表兄,薛平貴求代戰寫信給淩霄寬限幾天,代戰卻以「你不是說後宮不能干政嗎」的理由拒絕了。

薛平貴愁得頭大。

他當我是小綿羊嗎,不聽話,就關起來馴服?

雖然打貿易戰是兩敗俱傷的操作,而且風險極大。

我只不過想逼他,放了我。

薛平貴再來時,臉上像踱了一層冷冰。

「不要總是用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對朕!」

「入宮為妃有什麼不好!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嗎?」

「女人做什麼生意!跟著朕,朕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

我聽得煩了,隨手拿起茶盞,不管不顧地摔在他的身上。

「說夠了沒有!」我罵道。

他沒有躲,任由熱燙的茶水濺濕了龍袍,一步一步逼近我,聲音顫抖:「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他那模樣,好生可憐。

我避開他猩紅的目光,嗤笑一聲:「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你說什麼?」

這話惹怒了他,他猛地箍住我的腰,把我按在牆上:「你再說一遍。」

「皇上又不是沒聽清,說幾遍都一樣,我管你三妻四妾還是三宮六院,總之你的妻妾成群裡不會有我,唔……」

他猛地俯身吻住我的唇,十分霸道。

-17-

許久後,我才得以喘息,艱難開口:「滾開!」

「為什麼這樣對朕?」他氣息沉沉,帶著威壓。

我略正衣衫,冷聲一笑:「好,我來告訴陛下為什麼。」

我與他隔開距離:「陛下得以認祖歸宗,確認皇子身份,是否因為身上的一塊玉?」

「是。」

「這塊玉,陛下從小就帶在身上吧?」

「自然。」

薛平貴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知道,」我笑著看他:「我在寒窯病入膏肓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把這塊玉拿出來當了,救我的命?」

薛平貴愣住了,眼神飄忽不定。

他心虛了。

「你當時見過這塊玉?」他反問。

不待我回答,他又主動解釋:「這玉事關我的身世,我不能輕易丟了。再說救你的命也不一定非要當這塊玉,你只要回相府……」

他說著,自己都解釋不下去了。

他那時不知道自己是皇子,也不確信能不能找到身世,但他肯定知道,只要把我送回去,便再難重聚。

可他還是選擇了把我送回去。

我搖頭,笑得一派淡然:「你根本不愛我。」

「尋找身世比我重要,榮華富貴比我重要,我從來不是你的必需品。」

「你現在擁有了一切,所以想要我填補人生唯一的那點遺憾,當你錦上的花。」

「薛平貴,你太貪心了。」

「皇后娘娘陪了你十八年,為你生兒育女,你每天跑來跟我說這些,不覺得愧疚嗎?」

薛平貴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望著外面的風吹落葉,思緒飄了很遠、

「朕初見代戰時,她跟你一樣明豔動人,但是這些年,她……」

他睫毛微顫,只含糊地說:「她不似從前了。」

我望一眼牡丹金雀屏風,竟有種感同身受的悲涼。

「皇后娘娘曾經是征戰沙場的奇女子,建功立業,不讓鬚眉。她不嫌你出身卑微,委身下嫁,把整個西涼都給你。現在又為了你遠離故土親人,努力學漢話,學中原的規矩,適應這裡的生活。如今,你卻嫌棄她不似從前了?」

「薛平貴,人都會老的啊!」

「你嫌棄旁人變了,那你呢?」

「你又憑什麼覺得我能看得上你?憑你給我富貴的生活?對不起,沒有你的十八年,我活得風生水起,完全不需要你。」

我聲聲逼問,將所有的憤懣傾瀉而出。

他被我罵得狗血噴頭,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不對,你今天怎麼說了這麼多話……」

牡丹金雀屏風轟然倒塌。

-18-

屏風後面,站著臉色煞白的皇后。

她的下唇泛著白,是剛剛為了忍住情緒,自己咬的。

世上的有情人走到一起,或許有一天會相看兩厭。

而失去一個人,這種感覺往往痛徹心扉,烙在心上,一輩子都忘不掉。

於是那個得不到的人,就成了白月光,成了朱砂痣。

那個得到的人,卻往往不被珍惜。

這對代戰來說,或許殘忍了一些。

但我相信她跟我一樣,是堅強的女子。

薛平貴慌了神:「皇后,你……」

皇后不看他,徑直走到我面前,從袖中拿出一卷東西:「寶釧,這是你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哎?」薛平貴茫然。

我笑著把東西收好,屈身一禮。

皇后打開殿門,清涼的風頓時湧入殿內,翻起寬大的袖袍。

那是自由的味道。

「來人,傳本宮旨意,送王姑娘出宮!」

我端莊如儀地走出皇宮,再也不看回頭路。

小翠早就準備好了馬車在宮外等我,她笑得燦爛,跟身邊的夥計說:「通知管事的,咱們的茶可以送出去啦!」

「小姐,回魏府嗎?」

「不用回去了。」

我朝她笑道:「去一盞茗茶莊。」

馬兒的毛被刷的鋥亮,在陽光下奮起蹄子。

我手中拿的,是中宮皇后蓋了印鑒的《准和離書》。

我相信世上有一生一世一雙人,常在風月故事裡執手到老的故事,可惜我無緣碰上。

魏家跟我再也沒有關係了。

但我對這個世界永遠心存熱愛。

我才不要被囿於幾間院落、幾寸土地上ṭùₗ。

全天下都有我的茶莊。

走累了,便找個茶莊歇歇腳;歇好了,繼續出發。

這大唐盛世,我想去看看。

這盛世繁華,有我的一份功勞。

番外:魏豹篇

中宮旨意送到府上時,我扶著桌子艱難起身,做好了被皇帝戴一頂綠帽子的心理準備。

果然,讓我和王寶釧和離。

都不用經過我同意的。

下一步,她就要進宮做娘娘了吧,我早知道他們有一腿。

這事兒要從十八年前說起。

大哥魏虎和王銀釧定親,我跟隨大哥前往相府迎親時,偶然瞥見了一個姑娘。

別人都在鬧,在起哄,唯有她站在人群裡,安安靜靜的,如清水出芙蓉。

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響起時,我竟然有種過去幫她捂上耳朵的衝動。

生怕這樣的喧囂驚擾了她。

我的目光追隨了她很久,可惜,她看她的爹娘,看她的姐姐,唯獨沒有注意到我。

愣神間,別人拽我:「二公子,該走了,快跟上!」

我只得跟著吹吹打打的喇叭離開,騎在馬上頻頻回了幾次頭,卻怎麼都找不到她的影子了。

後來我打聽到,那位姑娘是相府的三小姐,大嫂的親妹。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

見之不忘兮,思之如狂。

書裡的酸話寫出了我的心聲。

我告訴父親,想求娶相府三小姐為妻,父親也覺得這門親事不錯,親自往相府走了一趟。

得到的回復卻是,王大人剛嫁了二女兒,暫時捨不得小女兒立刻嫁出去,想再留幾年。

這可愁壞了我。

都說夜長夢多,萬一過幾年王大人不想把她嫁給我了怎麼辦,萬一寶釧心有所屬了怎麼辦?

哥嫂拍著我的肩讓我放心,說一定幫我想辦法。

花朝節,我從大嫂那裡得到確切消息,王夫人帶著三個女兒去慈雲寺上香,我提前做好了安排。

禪房的師父受我逼迫,跟王家女眷小團隊說,寺中新上了祈福項目,已婚婦人只要在禪房誦經半個時辰,可保夫婿仕途亨達。

這樣寶釧就落了單。

她和貼身丫鬟在禪房外等著,我用一隻小兔子把她引到了寺廟後山上。

然後她就被劫走了。

我提前交代過他們,不能傷了寶釧姑娘。

我躲在草叢後面,摩拳擦掌,蒙上黑色面巾,該我上場了。

英雄救美,從此開啟一段熱戀,書裡都是這麼寫的。

寶釧,我來了,嘿嘿嘿。

我撥開草叢,無比驍勇地沖了出去,正要大喝一聲。

出了意外。

有人比我提前大喝一聲了。

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年輕男子,衣著破爛,但拳腳功夫了得,三五下就把我安排的人給揍得滿地爬。

我愣在原地,一時進退兩難。

接著他也把我給揍了,打的臉。

面紗被他揭下來,我來不及躲開,被眼前男子一腳踹到地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欺負一個弱女子……」

我捂著生疼的胸口。

那是我準備好的臺詞啊喂!

受驚過度的寶釧這才緩過神來,驚訝地望著我:「你,你是……魏二公子?」

「你認識我?」我又驚又喜。

「原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寶釧抹著淚罵我:「魏大人竟教出你這樣的兒子,真是有辱門風!」

「寶釧,我……」

我來不及解釋,胸口又被年輕男子踹了一腳。

他說:「還不快滾!」

我只能帶著人,灰溜溜地滾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大概如此吧。

後來我打聽到,那個壞我好事的小子叫薛平貴。

我咽不下這口氣,一直想找機會教訓他,終於被我找到了機會,我領著哥們拿著棍棒,雄赳赳氣昂昂地趕過去,你們猜怎麼著?

薛平貴居然和我的寶釧在一起!

他們!

在!

約會!!!

踏馬的。

我的寶釧怎麼看上了這個叫花子!

寶釧一下子就攔在薛平貴面前,看我的目光充滿警惕和憤怒:「魏豹,你又想幹什麼!」

我也是在氣頭上,當即就罵了起來:「好啊你們兩個,私相授受,王大人的家教看來也不怎麼樣!」

於是這次又是不歡而散。

我知道,我在寶釧心中的形象算是毀了。

但是老天爺給我關了門,又開了一扇窗。

長安城裡傳遍了,相府三小姐要在彩樓上拋繡球招親,而且招親有要求,只有年齡相仿、家境殷實、五官端正的未婚țüₘ男子才能進入彩樓。

我照著鏡子樂出聲,這不就是說的本公子我嘛!

我勢在必得,並做了好多安排。

然而搶繡球那天又出了岔子,薛平貴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一蹦三丈高,搶到了本該落在我手裡的繡球。

踏馬的。

他根本不符合條件,他是怎麼進來的!

後來我聽說,是王寶釧偷偷給他放了水,從後門進的。

王大人不滿意這門婚事,王寶釧為了那小子不惜要跟相府決裂,我簡直氣得想砍人。

我真想提著王寶釧的耳朵問問她,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臭男人到底有什麼好,值得嗎?

他哪裡比本公子強!

許是最近的火氣大了些,驚動了父親,他派人把我按住,讓我少管人家的事,別給他添亂。

我整整被關了三個月的禁閉,整個人都不好了。

然後我突然聽說,王寶釧的事本來鬧得沸沸揚揚,可她在於父親擊掌時突然開了竅,自那以後就跟薛平貴一刀兩斷了。

這轉折讓我猝不及防。

我央求父親再次去相府提親,被王大人無情拒絕。

我長籲短歎,寶釧一定是討厭死我了,可我好想得到她啊啊啊啊啊,哥從來沒有對其它任何女人這麼上心過!

王大人五十歲壽宴,這次我說服了哥哥嫂嫂一起幫我,準備一不做二不休。

其實我也沒想做得太絕,就稍微欺負她一下,毀了她的名聲,王大人就不得不把她許給我了。

我真是個大聰明。

許久不見,寶釧的性情似乎變了許多。

她勾著我的脖頸,笑得嫵媚又動人。

她朝我撒嬌,說:「你好壞。」

這哪個男人能受得了……

她肯定是想開了,知道哥的好了,哥長得這麼帥,哪個女人不喜歡。

欲望本如星火,瞬間燎原。

我不管不顧地抱著她,用行動傾訴我這麼久的相思之苦。

然後,胯下一涼。

大夫說,我再也當不了男人了。

我想死。

爹只能安慰我,寶釧願意嫁我了。

終於能娶她了嗎?

很好,正好收拾她,以報此仇。

成親之後沒想到她帶來的幾個婢女都是有功夫的,每次都鬧得挺大,被我爹無情地教訓。

我知道,我爹就是怕王允。

我偶爾也會發瘋,恨恨地咬他的肩膀。

你們知道對一個人又愛又恨的滋味嗎?

她也打我,這女人力氣很大。

那事給我落下了陰影,我從不與她同床。

後來,兄長戰死,父親病逝,家裡就剩下我一個「男人」了。

府邸仿佛一下子空了許多,面對偌大的家業,我不知道怎麼辦。

這時多虧了她站出來,她說:「我幫你。」

時間是一種神奇的東西,我曾經愛她愛得要死,後來恨她恨得要死。

這些濃烈的情緒被時間沖刷後,像流水過後的河床,不那麼泥沙分明了。

竟衍生出一種,無需言說的默默陪伴的感情,我好像越來越離不開她了。

她把府邸打理得很好,大嫂有時欺負寶釧,我也會出面幫著她,雖然我知道她自己就能應付得了。

她要開茶莊,我一開始是堅決反對的,當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偷偷把茶莊開起來了。

她凶巴巴地說:「我用的是自己的嫁妝,關你什麼事?」

後來多虧了她這個茶莊,家裡幾次銀錢短缺,都是她拿茶莊的錢貼補的。

她被皇上冊封為「一品誥命」,比我的官都大。

我與有榮焉。

這樣的日子好像也不錯。

除了不能……

算了,不提了。

我最多趁著她午睡時,偷偷過去親兩口,她猛然睜開眼睛,罵我是狗。

我和寶釧就這樣過了十八年。

風平浪靜的生活又被薛平貴那臭小子打破。

他娶了西涼公主,成為西涼王,又是皇子,登基做了皇帝,這種大男主爽文般的人生際遇發生在一個讓我討厭的人身上,讓我覺得他更加討厭了。

更讓我噁心的是,他居然把寶釧囚禁在宮裡了。

我早知薛平貴不是個東西,沒想到現在更猥瑣齷齪,居然想堂而皇之地搶我老婆。

小翠從宮裡逃出來了,我問她什麼她都不說,她三天兩頭往茶莊跑,後來索性沖我嚷嚷:「姑爺要是想讓小姐出宮,就不要干涉我。」

寶釧讓茶莊把本該運到西涼的茶葉扣下了。

我靠,她這是明目張膽跟皇帝對著幹啊。

該不會給魏家惹禍吧?

但我說了也不算,茶莊上下只聽她和小翠的。

我閉上眼睛,無助地想,我這一生其實活得挺失敗的,靠著家族的蔭蔽錦衣玉食,混混度日。

薛平貴如果要搶寶釧,我什麼都做不了。

如果寶釧惹怒了薛平貴,薛平貴遷怒魏府,我也什麼都做不了。

那個人是皇帝,我能怎麼辦?

我只能等著那頂綠帽子降落到我頭上,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准和離書》送到我手上時,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我冷笑一聲,以後見了寶釧,得喊「娘娘」了吧?

「魏大人需要胡言。」傳旨宮女道:「王姑娘已經離開皇宮,她不會再回宮了。」

「真的?」

「那她人呢?」

「奴婢不知,告退。」

我激動地想沖去門口等她,看到手中的和離書,這才晃過神來。

他不要我了。

那個女人就這樣走了,連吱都不吱一聲。

其實我心裡清楚,她一直都看不上我。

冬天的風,好涼。

番外:薛平貴篇

寶釧的藥好貴。

我好幾次掏出了那塊玉,又好幾次放了回去。

這玉事關我的身世,我私下找人看過,玉質通透,價值不菲,擁有它的人非富即貴。

也就是說,我很可能出生在一個富貴的人家。

我已經吃了二十幾年的苦,跟著養父四處漂泊,跟著葛大葛青到處賣藝。

我們陪著笑,希望看客們多賞幾個銅板,才能吃得飽一點。

我真的很期待富貴人家的生活,更想找到我的生身父母。

這塊玉,我不能拿去當了。

寶釧是個好姑娘,她不嫌棄我窮困潦倒,願意跟著我吃苦,她如今病成這樣,我比誰都心疼。

身為男人,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抱起磚就不能抱你,放下磚就不能養你」。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日益虛弱,思來想去,只能忍痛把她送回相府養病,日後再做計較。

可世上哪有那麼多來日方長。

窯洞一下子空了,卻處處都是她的影子。

我心痛難安,經常徹夜難眠。

終究是我無能,才無法留寶釧在身邊,我好不甘心。

我要建功立業,我要從軍,將來風風光光地回來娶她!

我讓人給寶釧送了信。

最後看了相府的朱紅色大門一眼,揚長而去。

沒想到這一眼,把我們隔開了十八年。

我遇上了另外一個姑娘,不同于寶釧的溫柔體貼,她生得明豔,在沙場上耍紅纓槍時威風凜凜。

可她私下見了我,又是一副嬌羞的小女兒姿態。

她是西涼王的女兒——代戰公主,看我時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滿目都是崇拜之情,說我一點也不動心是假的。

寶釧的父親看不上我,她的家人也對我嗤之以鼻。

但西涼王不但不嫌棄我的出身,而且極為賞識我,讓我做西涼國的駙馬。

一切仿佛是大勢所趨。

我拒絕不了。

成親前一夜,我策馬在大草原上,遠處篝火點點,又想起寶釧的一顰一笑。

罷了,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再說代戰也是個不錯的姑娘。

成為西涼駙馬後,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再也不用低頭哈腰,再也不用在軍中被欺淩,再也沒人敢給我顏色看,我成了這裡的主子。

但我還是選擇堅守本心,努力做出一番成就,不讓西涼王和代戰對我失望。

西涼和大唐罷兵言和,有我的一份功勞。

後來,我成了西涼王,與代戰也算伉儷情深,還有一雙兒女在身旁。

可我的心裡總有一處是空的,年輕時候的遺憾,再多功成名就都填不滿。

借著兩國貿易談判的機會,我騎著紅鬢烈馬,帶著浩浩蕩蕩的隨從,親自去了大唐。

那是我的故鄉,街頭一磚一瓦,又讓我想起年少時跟著養父和兄弟雜耍賣藝的時光。

我不禁笑了,那時候的饅頭特別香。

如今吃慣了山珍海味,怎麼都不合胃口了呢?

我找藉口多留了幾日,假裝無意地向人打聽,聽說宰相王允有三個女兒,如今可都有夫婿了?

他們說有啊,大女兒嫁了蘇家,二女兒和小女兒都嫁了魏家。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旁邊的人忙問:「王上,您怎麼了?傳太醫!」

我擺手說不用,讓他們全都出去。

我想靜靜。

不久後,我的身世之謎被揭開,我成了皇帝。

文武百官山呼萬歲,我執著皇后的手,遙遙望下去。

前面是群臣,後面是女眷。

她跪在女眷的最前面,低著頭。

我好想看看她的臉。

寶釧,朕今日登基,朕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了。

我的心潮逐漸澎湃,牽著皇后的手都出了汗。

直到離去時,我幾度回頭張望。

她比以前更美了,站在人群裡像一朵盛開的牡丹,端莊而嫣然。

可她卻不看我一眼。

從那以後我便魂不守舍,皇后問我怎麼了,我只推脫說國事繁忙。

皇后卻怪我冷淡,說我這些年越來越不顧及她,也不顧及兩個孩子。

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朝廷這麼多事都系在我一個人身上,她怎麼絲毫不理解呢?

她的性子還很強勢,經常跟我吹眉毛瞪眼的。

不像寶釧……

我長歎一氣。

寶釧是個多溫柔體貼的女人啊,她從來不跟我鬧脾氣。

借著皇后的生辰,我巧做安排,把寶釧留在宮裡。

我對她抒發這麼多年的相思之苦,她卻執念于自己身為人婦,不肯對我敞開心扉。

我做了好多努力,哄著她,企圖與她重修舊好。

可她對我依舊冷淡,怪我娶了旁人。

朕做這些是瞞著皇后的。

當然朕也不會辜負了代戰,她陪著我這麼多年,我對她即便沒有愛情,也有親情在。

寶釧用茶莊的生意做威脅,西涼遲遲收不到茶葉,不肯給大唐供戰馬,淩霄上書跟我急眼,皇后也不幫忙說情。

忘了他的西涼王位是怎麼來的了嗎!

朕一肚子氣。

喜歡的女人威脅朕,昔日好哥們跟朕急眼,朕的妻子冷眼旁觀。

這皇帝當得窩囊極了。

朕忍住怒火,決定從源頭入手,讓寶釧明白朕做這一切只是因為太愛她了。

她拿茶杯砸朕,把朕罵了個狗血噴頭。

皇后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的那一刻,朕的心跌入了穀底。

好像有點,玩脫了。

她不顧朕的旨意,讓寶釧出宮。

我說不準。

皇后摘下金簪鳳冠,散著頭髮跪在我面前:「請皇上廢了我的中宮之位,允我帶著孩子回西涼!」

「不是,你回西涼幹嘛,朕沒說要廢你啊……」

皇后不依不饒,跪在那裡不起來:「皇上如果留下王寶釧,就請先廢了我!」

她沖著我歇斯底里地吼。

唉……

好煩。

我眺望遠處,寶釧的身影已經不知所蹤。

朕費了大勁才把皇后哄好,寶釧的事只能等風頭過去後再作打算。

自那以後,皇后對我好像不一樣了。

多了些恭敬,少了些溫情。

她再也不會用那種盈盈如水的多情目光看我,甚至連噓寒問暖都很敷衍。

她還在宮裡開闢出一個空地,用來練習騎射,耍紅纓槍。

朕病了,她會喊太醫。

卻沒有像從前一樣,衣不解帶、徹夜不眠地陪著我。

夜深人靜時,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朕有讓人偷偷去魏府找過寶釧,才知道皇后早已下旨讓他們和離了,寶釧不知所蹤。

朕富有四海,卻怎麼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朕終究是,

贏得了天下,輸了她。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