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我那年,陸今野不惜以死明志,逼王妃同意我倆的婚事。
後來也是他,納表妹入府,許她為妾與我同日過門。
成親前,陸今野又來通知我:
「昭昭身世孤苦,納她為妾已然委屈,成親時我會先接昭昭過門,你懂事些,不要鬧!」
陸今野不知道,我早就退了婚書。
明日,我便離京了。
至於先接顧昭昭還是李昭昭,都與我無關了。
-1-
去王府退婚時,王妃問我:
「南雁,你當真要退婚?」
我微微頷首。
「你可知一旦退了和汝陽王府的婚事,即便錯不在你,可你今後再想嫁入高門,擇一良婿無疑難如登天!」
我抬頭與王妃對視,眸中滿是堅定。
簽下退婚書,王妃歎了口氣,派嬤嬤帶我出府。
嬤嬤帶我繞路子衿閣。
庭前有兩處淺淺的小窩,與王府的氣派格格不入。
路過時,我不由多看了兩眼。
嬤嬤見狀,竟紅了眼眶:
「我還記得,那是三年前,世子跪在這裡求王妃允你入門。王妃不鬆口,他就在庭前跪了三天三夜,水米未進,險些喪命。」
我怔愣了半晌。
-2-
我是商女,父母雙亡。
而陸今野是汝陽王世子,天潢貴胄。
大庸商位低賤,按理來說,世子不可能娶我為妻。
偏七歲那年,我和爹娘參加花燈節,陰差陽錯,救了陸今野。
那之後,陸今野便對我死纏爛打。
七歲的陸今野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成年後,更是風流倜儻。
說對他不動心,那是假的。
可喜歡是一回事。
嫁給他又是另一回事。
陸今野知我心結,許我為妻。
王妃不同意,他便以死相逼。
我還記得那夜,陸今野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嘴唇皸裂,像個破碎的瓷娃娃。
偏偏他無知無覺,虛弱地靠在我肩頭:
「南雁,母妃同意我們的婚事了。
「以後,你便是我唯一的妻。」
他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那夜星漢燦爛,卻抵不過少年粲然一笑。
而那晚的星河,以後都不會有了。
-3-
嬤嬤還要說些什麼。
回廊處卻傳來一陣男女的嬉笑聲。
不遠處,陸今野正和顧昭昭捉迷藏。
兩人鬧得正歡,沒注意到嬤嬤和我。
陸今野更是不慎將嬤嬤抱住,出聲調戲。
直到他摘下蒙眼的布條,嬤嬤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映入眸中。
顧昭昭不分時宜,還在向陸今野撒嬌。
嬤嬤煩極了顧昭昭這套。
「王妃有言,表姑娘未曾入門便狐媚主上,特意叮囑奴婢替她代為教訓,掌嘴二十。」
陸今野還來不及反應。
嬤嬤便對著顧昭昭的臉狠狠打去。
二十掌完畢,顧昭昭的臉腫起多高。
顧昭昭眼尖地看到我,撲通一聲跪下:
「廖姑娘,是昭昭不好,昭昭不應該搶了你的風頭,和你一同入府。你要是討厭昭昭直說便是,為何在王妃面前告狀,讓這樣一刁婦給昭昭難堪!
「昭昭縱有千般不是,也是好人家的女子。你這樣做,未免太羞辱人了!」
陸今野也質問我:
「廖南雁,你不在家好好待嫁,來王府做什麼?」
不等我反應。
顧昭昭便朝回廊的柱子撞去。
而後身形一晃,倒在地上。
「這下你滿意了?!」
陸今野恨恨地推了我一把,隨後心疼地跑過去,把顧昭昭抱在懷裡:
「來人!快來人!拿著我的玉牌去御醫院把趙太醫請來!」
回廊處擺著一塊西海州的觀景石,鋒利極了。
陸今野剛好把我推在觀景石上。
疼痛讓我「嘶」了一聲。
「姑娘,你受傷了。」
陸今野聞言,落到我右手。
掌心被觀景石邊緣劃破,血肉模糊一團。
陸今野神色微Ṭű̂ₖ頓,關心的話未說完,便聽到懷中的顧昭昭夢中囈語:
「昭昭自知不如廖姑娘好命,能嫁與表哥這等人物為妻!如今能死在表哥懷裡,昭昭雖死無憾。」
心底的鬆動再次被填平。
陸今野看向我,厲聲嘲諷:
「不過是出了一點血,便喊成這樣。昭昭如今生死垂危,也不見她喊痛。廖南雁,你爭寵的伎倆如此下作,真令我不齒!」
「世子慎言!」
「嬤嬤,我念你是我乳母,才對你敬重三分,可你要記得,我終究是王府世子,而你只是一個下人!」
陸今野沒注意到,他懷中虛弱無力的顧昭昭此刻嘴角微勾,滿是笑意。
離開前,陸今野放低聲音警告我:
「這是最後一次。廖南雁,你若再敢找昭昭的麻煩,休ťũ̂₎怪我退了和你的親事!」
「世子你可知廖姑娘此行便是來找王妃……」
嬤嬤心直口快,險些說了我來的緣由。
我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噤聲。
我知道陸今野性格。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便是同他說退婚這事,他也只會以為這是我同顧昭昭爭寵的手段。
既如此,又何必呢?
何況,求退婚書時,王妃雖簽下名字,卻沒有把退婚書給我。
她說:
「南雁,我知你心意已決,只是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再給野兒一次機會!就當全了我這為娘的最後一點私心!」
因此,我同王妃打了一個賭。
就賭這七日,陸今野能不能注意到我要離開。
打賭時,嬤嬤言之鑿鑿:
「用不到七日,以世子的聰慧,一日便可發覺!」
眼前,陸今野一臉狐疑:
「你找母妃做什麼?」
「告狀。」
話落,我雙耳微熱,看向陸今野。
嬤嬤看到陽光下我早已紅透的雙耳,一臉期待。
我撒謊就會耳紅,紅得特別明顯。
從前陸今野示愛被我拒絕時,他就會盯著我緋紅的雙耳,意味深長:
「南雁你可知,你說謊時耳朵會紅?」
我又羞又慌,轉身就跑。
他卻步步緊逼,將我抵在梨樹下。
漫天花雨,紛紛灑灑。
少年一字一頓,表明心跡:
「南雁,我心悅你。」
定親後,陸今野時刻跟身邊人分享我的一切。
說我愛吃城南李記點心鋪的桂花糕,幼時被魚刺卡住所以從不敢吃魚,說我撒謊時耳朵會紅……
說得多了,嬤嬤尚且能一眼看出我在撒謊。
而陸今野卻輕嗤出聲:
「告狀?如此小家子做派。廖南雁,我當真後悔求娶你為妻了!」
陸今野不屑轉身,抱著顧昭昭,竟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嘴巴泛起一陣苦意。
心臟像被人攥緊揉碎,傳來密密麻麻的痛。
即便我早做好準備。
可聽到陸今野說這話,ṱů⁸還是克制不住。
嬤嬤氣得直跺腳:
「蠢笨如驢!愚不可及!主子怎麼能生出來這個蠢貨!莫不是當初抱錯了!」
她邊罵邊替陸今野找補:
「莫慌莫慌,還有六日,來得及!來得及!」
我輕笑了一聲。
起風了。
花雨漫天。
我伸出手,接了一片。
今年的梨花還是那樣美。
可惜了。
-4-
我與王妃打賭,是有賭注的。
王妃贏了,我就將退婚書燒掉,和陸今野成親。
王妃輸了,便一天允我一件賭注。
第一天,王妃輸了。
我要的是雪容丹,生肌祛疤的聖藥。
吞水服用,七日後便可使肌膚勝雪,貌勝從前。
知道我要的是雪容丹,嬤嬤以為我要跟顧昭昭爭寵。
興奮地來我府上送藥:
「姑娘若用心打扮,顧昭昭比不上您半分。」
待看到我掌心猙獰交錯的血肉時,興奮卻成了心疼:
「姑娘當時得多痛啊!」
我笑了笑:
「痛些好,痛才能記憶猶新。」
嬤嬤走後,我叫來貼身侍女:
「把雪容丹送到謝家主母顧清慈手中,記住,從後門走,叩門三下。務必送到顧清慈手中。」
雪容丹是替顧姐姐要的。
顧姐姐長我三歲,蕙質蘭心,曾在我被人嘲笑時,替我解圍。
可惜她所托非人,嫁的郎君寵妾滅妻。
三日前,清辭姐被黑風寨的賊子劫掠。
謝辭叔那混帳卻和寵妾廝混,全然不顧清慈姐死活。
清慈姐回來了,只是臉上留了一道猙獰的疤。
清慈姐沒出事前是京城第一美人。
雪容丹送她再好不過。
-5-
第二日,我早早去了商鋪。
廖家的商鋪大大小小有一百間,有爹娘留下的,還有陸今野送我的。
爹娘留下的,我已然找好了接手的買家。
只是陸今野送的那兩間糕點鋪,一間成衣鋪,一間胭脂水粉鋪,一間首飾鋪讓我有些為難。
這幾間鋪子,特別是胭脂水粉鋪的生意特好。
去之前我想,乾脆把地契賣給各家老闆。
賣來的錢一併還給王妃。
糕點鋪,首飾鋪和成衣鋪的生意談得很順利。
到了胭脂水粉鋪,我卻撞見了顧昭昭。
她額頭白嫩,眉心點了粉色的桃花妝,一點看不出來受傷模樣。
聽掌櫃喊我東家,她嗤笑出聲:
「什麼東家?還不是仗著表哥心善,將這城中最好的地段哄去了?」
掌櫃姓謝,聞言拱手笑著將顧昭昭請了出去。
我同謝掌櫃寫好商契。
謝掌櫃心細如發,簽字時他問我:
「東家離京後,可是要去江南?」
我有些訝異:
「謝掌櫃怎知我要去江南?」
「謝某不瞎,前幾日,我看見東家買下兩條商船,船上備了月餘的口糧和煙陵軟紗。大庸各地,唯有江南的煙陵軟紗生意最好做,故有此猜想?」
「是啊!離京去江南做生意。」
「東家莫要唬人,京城的生意就是東家的命脈,若只是離京做生意,怎會周轉出兌?謝某不才,懇請東家離京時帶上謝某。」
「為何?京城的生意不好做嗎?」我不解地看向謝停雲。
如果我記得不錯,謝停雲鋪子的訂單已經排到了三月後。
「停雲有一心上人在江南,停雲思慕良久,攢了十年,這才攢夠禮金。可惜陸路遙遠,車馬顛簸,不如水路暢快,不知東家可否帶上停雲一程?」
「你也會在同心上人訂婚後,又納表妹為妾嗎?」
「怎會?停雲是贅婿!贅婿還敢納妾,放在江南是會被人沉塘的!」
謝停雲臉色一片緋紅。
「好,那我便帶你一程。」
我讓謝停雲收拾好,六日後隨我離京。
回府時,陸今野正在喝茶。
見我回來,他不悅訓斥:
「六日後便是你我的婚事,你不在家中待嫁,日日出去和外男廝混算怎麼回事?」
「嫁入王府後,我不好再抛頭露面,掌櫃幹得不錯,我便想著將地契賣給他們,這樣也不算丟了王府臉面。」
陸今野神色微怔,盯著我的耳尖。
那裡燙得厲害。
想來應該紅得很明顯。
我被陸今野盯得有些慌。
他看出來我撒謊騙他了嗎?
-6-
卻見陸今野猶豫了一瞬,從懷中掏出一對紅寶石的蝶翼鑲金耳墜。
「這個送你。」
我隨手將耳墜放在一旁。
陸今野見狀,有些生氣:
「昭昭跟我求了許久,我都不曾給她。現在送給你,反倒嫌棄了。廖南雁,耍小脾氣也要懂得分寸!」
陸今野忘了,我從不戴耳墜。
許是覺得能拿捏我,陸今野趁熱打鐵:
「城西那家胭脂水粉鋪的地契你放哪兒了?先拿出來給我,昭昭嫁妝單薄,嫁到王府會被人恥笑的。」
「可全京城人都知道,那間鋪子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如今給顧昭昭當添妝,才會被人恥笑!」
「廖南雁,你怎如此計較?不就是一間鋪子?更何況,這地契本就是我送你的,自然有權決定送誰!若不是母妃限制了我的月俸,你以為我會來找你?」
「那你來晚了,地契已經被我賣給各位掌櫃,錢已經送到王府了。你若是想要,跟王妃去要吧!」
「廖南雁,你故意在母妃面前給昭昭上眼藥是吧?」
「你說是就是吧!我累了,如霜,送世子。」
陸今野以為我故意給顧昭昭難堪,罵罵咧咧地走了。
走前,他拿走了那對兒耳墜:
「你不喜歡,自然有喜歡的人!」
因為賭約,王妃一直派人盯著我和陸今野。
陸今野出府那刻,便有人向王妃稟報了這邊的消息。
第二日,王妃又輸了。
這次,我要的獎勵是求王妃原諒我先斬後奏,將地契租給那些掌櫃。
-7-
第三日,我和如霜去西街採買一些京都的小物件。
此去江南,不知何時回京。
兩地甚遠,故土難離。
買些京都的小物件,思鄉時也能聊以慰藉。
從街頭走到巷尾,我和如霜買了一路,直到再也拿不下。
快要離開時,我險些被一人撞倒。
「光天化日,你這小賊還想跑?」
「我不是賊!」
「還敢說你不是賊,你那物件上分明印著王府的刻章!」
我穩了穩身形,望向被捉住的那人,正是陸今野的小廝,阿福。
見到是我,阿福苦著一張臉:
「廖姑娘救命,世子要是知道我把他交代的事兒辦成這樣,一定會扒了我的皮!」
在阿福的交代下,我很快清楚事情原委。
昨天,陸今野鎩羽而歸。
顧昭昭纏著他又是好一番撒嬌。
無奈之下,陸今野瞞著人變賣了自己的私產給她添妝。
我給了阿福一筆銀子,將那些東西贖回去,帶給王妃。
阿福遞包袱時,一對兒巴掌大的琉璃白兔不慎掉落。
琉璃碎了一地,在陽光下好看極了。
阿福面如土灰。
「完了,這下就是搭上我的小命也不夠賠了!」
「沒關係的,這個擺件不值錢。」
「怎麼會呢?那可是琉璃啊!」
「我送給世子的,很便宜。」
其實不便宜。
琉璃白兔是我跟匠人學了三個月,才燒成功的。
特意給陸今野燒制的,那是他的生辰賀禮。
陸今野一向珍視。
如今也能為了顧昭昭添妝拿出來變賣了。
當然,我不知道阿福這出是陸今野故意指使他演給我看的。
因為我賣了陸今野送的地契,他便想賣了我送他的禮物,以牙還牙。
阿福回府時,陸今野問他:
「怎麼樣,廖南雁看見你沒?」
「不止看見了,廖姑娘還把東西都買下來了。」
「那琉璃玉兔呢?」
「也買下了。」阿福不敢說被他摔碎了。
「廖南雁沒生氣?」
「沒,廖姑娘笑眯眯的。」
「呵,那是她演的!廖南雁就是這脾氣,越生氣,笑得越開心!活該,誰讓她不經本世子同意,擅自賣那些地契了!」
王妃又輸了。
這回我要的是王妃的一封書信。
王妃的堂叔任江南織造。
我在江南人微言輕,想在此地落戶賣煙陵軟紗,勢必要和當地織造打好關係。
王妃應允了。
-8-
第四日,我去官府辦好了離京的路引。
回府時,我又撞上了陸今野。
這回,陸今野特意帶上了顧昭昭。
他發現我手上拿著路引,眉頭一蹙:
「這是路引?你辦路引做什麼?廖南雁,你要離京嗎?」
「離京?」我把手中的路引攤開,上面露出了如霜的名字,「如霜姨母去世了,要去奔喪,我特意為她辦的。」
陸今野聞言更氣了。
「你都能對一個丫鬟都能如此心善。怎麼偏偏對昭昭這樣刻薄?」
「如霜是同我一起長大的玩伴。顧昭昭是搶我夫君的女人,這二者能相提並論嗎?還是說,日後我再擇一夫,你也能同那人稱兄道弟,毫無芥蒂?」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不知羞恥!」
我懶得搭理陸今野,囑咐管家關門謝客。
陸今野卻不依不饒。
「我來是有正事的!我沒記錯的話,我給你的訂婚禮品裡有一顆南越進貢的美容聖品雪容丹。」
「世子的記性一向過人。」
「正好,我來是想與你商量,雪容丹我想換給昭昭。」
他說著就要闖進我之前放禮品的廂房。
推開一看,滿室空蕩。
「廖南雁,我送你訂婚的禮品呢?你放哪兒去了?」
陸今野心突然像被人攥緊了一般,又急又慌。
直到聽到顧昭昭的話,才緩過來些許。
「廖姑娘莫非是猜到表哥今日會過來,才特意轉走禮品?」
「我要有如此料事如神的本事,當初就不會答應你的婚事!也好成全了你們這對兒癡男怨女,省著一個兩下見天煩我!」
「廖南雁,你這是在怪我沒給夠你足夠的虛榮嗎?我是世子,只有一妻一妾還不夠?同我年紀相當的世子,哪個府裡有我乾淨?何況,昭昭如此懂事,為何你就不能容她?」
「我為何要容她?你要我容一個成親之日,與我一同進門搶我夫君的女人?容一個自稱身世孤苦,因一時好奇偷溜進府燒了我繡了三年嫁衣的縱火賊?還是容一個冒冒失失,毀了我精心養了五年才種成的孤品茉莉?」
「你怎如此小氣?明明拿出雪容丹給昭昭治傷就好了,非要與我翻這些舊賬!你難道不知容貌於女子而言何等重要嗎?」
陸今野說不過我,無理取鬧起來。
我看著顧昭昭額頭上淺淺的傷口,忍不住好笑:
「陸今野,我也曾學過藥理,顧昭昭頭上的傷口尚淺,用不到雪容丹,趙太醫的玉肌霜連敷十天,便能完好如初。況且兩日前我還看見她完好無損地逛胭脂鋪。」
陸今野不知這些,只是顧昭昭溫言軟語同他撒嬌,一時昏頭便來了。
顧昭昭哪裡能說是因為聽說雪容丹是美容聖品,故意過來搶的。
她使出慣用的伎倆,委屈地靠在陸今野肩頭撒嬌。
老套但好用。
「玉肌霜哪有雪容丹效果好?不過是一顆丹藥,你讓給昭昭就是了!」
我拆開掌心的紗布:「可是陸今野,我也受傷了啊!」
掌心血肉外翻,猙獰可怖。
只是肉眼看著,就知道比顧昭昭的傷口重。
陸今野眸色一縮,心虛極了。
可他從未向人低頭道過歉。
天潢貴胄。
即便做錯,那也是對。
所以道歉甫一開口,就成了找茬:
「你只是傷了手而已,有誰會去注意?何況,你不一向自詡堅韌?」
話剛開口,陸今野就知道完了。
現在,他甚至不敢與面前的人對視。
生怕看到她眼中的失望。
下一秒,他卻覺掌心一痛。
我將匕首上的血擦乾,看著陸今野掌心的血痕:
「既然沒人在意,我便也送你一道。」
顧昭昭驚呼出聲:
「廖南雁,你怎麼敢傷我表哥?」
「瞧我這記性,倒是忘了成全你了。」
我走到顧昭昭身邊,抬手又是一刀。
大小深淺同陸今野如出一轍。
顧昭昭當即痛得說不出話。
我收起匕首,主動到王府請罪。
王妃早知道了。
「錯不在你,是我沒教好野兒。」
第四日,我沒求王妃。
王妃也沒追究我的過錯。
只是下了一道口諭,讓我閉門思過。
私下裡,她卻讓嬤嬤給我送來了地契,有商鋪,有莊子,零零總總加起來有幾十張。
走時,嬤嬤對我說:
「姑娘,老奴是看著世子長大的,老奴敢肯定他心裡最愛您。只是世子單純,一時被狐媚子蠱惑。您嫁進王府,王妃心裡也是偏向您的。不然也不會叮囑老奴來送這些地契給您添妝。」
我沒有出聲駁斥這位長者的愛子之心。
只是將一對兒灰鼠皮的護膝遞到她手裡:
「前兩日收拾嫁妝時,翻到這灰鼠皮,想著嬤嬤腿疼,便做了這對兒護膝。天氣轉涼時,嬤嬤便穿上。」
嬤嬤不知道,王妃送的不是添妝,而是江南的地契。
賭局過了四日,我和王妃都知道輸贏已定。
唯一看不清的只有她。
-9-
第五日,陸今野沒來。
聽說昨日手上的傷沒有及時上藥,當晚便發了燒。
顧昭昭在榻前伺候了一宿。
沒人打擾,我樂得自在,跪在佛堂,抄了一天的經。
晚上抄好,便遣如霜送到了王府。
王妃感念我悔過的決心,傍晚便解了我的禁足。
顧昭昭聽了,與丫鬟不屑嗤笑:
「自作聰明,不來哄世子,反而討好那個老虔婆,她難道要守著那老虔婆過一輩子嗎?深宅後院,得不到夫君歡心的女人只有死路一條。」
送給王妃的經書,沒人敢攔。
就算顧昭昭感興趣,也不過偷來翻了前兩頁,覺得沒勁又送回去了。
所以只有王妃知道,只有前幾頁是經書,餘下的是江南經商具體實行的樣書,還有江南商鋪日後盈利的分紅書。
王妃投我以木瓜,我自報之以瓊琚。
王妃不會嫌棄錢多。
而我也有了王妃做靠山。
如霜回來時,又帶了幾十張賣身契。
如霜清了清嗓子,模仿起王妃:
「山高皇帝遠,江南富饒,難免生出幾隻欺主的碩鼠。那小狐狸雖然滑頭,到底年輕,你且把這些賣身契拿去,有大庸律法在,他們若敢仗勢欺人,直接綁了發賣!」
如霜模仿地繪聲繪色。
我撲哧笑出聲。
能結識王妃,和陸今野孽緣一場,倒是我賺了。
第六日,陸今野喝了趙太醫的藥,又生龍活虎,帶著顧昭昭滿城跑。
我帶著如霜去城南買桂花糕。
桂花糕賣得火爆,限量銷售,如今只剩下最後一份。
付完錢,剛要拿走桂花糕時,身後伸出一隻手,先我一步,搶了糕點。
又是陸今野和顧昭昭。
「李記的桂花糕你都吃了十幾年,昭昭頭回吃,你讓讓她。」
「既然知道我愛吃,憑什麼要奪我所好?更何況那有一屜糕點,她若想吃,我分她一塊便是!」
「南雁,你不要胡鬧!」
「陸今野,是我先來的!」
陸今野沒說話,只是往櫃上放了一錠小元寶。
「價高者得。」
掌櫃恭敬地把元寶還了回去:
「世子,草民能有今日,多虧廖小姐早年支持,助草民開店,助家中老母治病,這桂花糕本就是為她留的。」
陸今野臉色難看。
我擔心他發怒起來不管不顧,傷了掌櫃,拿回我買糕的錢,將金元寶留下。
「算了,今日的糕點就讓給世子吧!」
顧昭昭故意挑釁,吃了兩口桂花糕又吐出來:
「呸呸呸,難吃死了。果然是賤民吃的東西。」
糕點被扔到地上,沾了一層土。
很快,又被滾滾車輪碾成齏粉。
顧昭昭異常得意,對我挑釁地勾了勾眉。
卻沒有注意到,她說這話時身邊人看向她的眼神。
桂花糕生意做得廣,平民百姓,達官貴族,都有愛這一口的。
她卻嘲笑這是賤民吃的糕點。
日後,便是陸今野有心立她為妃,怕也要扒掉一層皮。
走時,我不免有些惋惜。
不知江南有沒有這麼好吃的桂花糕。
剛出街,王妃就遣人把我接到府上。
王妃和我聊起家常。
無關陸今野,是她出嫁前的一些瑣碎小事。
「成為王妃前,我想著當個俠女,橫刀立馬,征戰疆場。後宅的血雨腥風不如戰場乾脆,女人間的算計也不如戰場痛快。可我是顧家嫡女,我身後背著整個家族。
「南雁,我這輩子只能居於後宅的四角天空,而你前路廣闊。答應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便走到底,不要再為一個男人剪去羽翼。」
「得遇王妃,南雁三生有幸!」
出王府時,又撞上陸今野。
見我笑容滿面,他擋在我面前:
「廖南雁,你又來找母妃告狀,說我為了昭昭欺負你,是不是?」
我懶得同他解釋,只是提醒他:
「陸今野,再有兩日,你就成親了。」
「只有兩日你都等不及嗎?」
「等不及。」
我恨不得現在就去往江南。
在那裡的廣闊天地,成就我的一番事業。
陸今野卻不知想到什麼,逃一般離開。
離去前,他說:
「南雁,昭昭孤苦無依,我照顧她只是可憐當初的你。你且放心,等她過門,我對她定然不會越過你。」
可這樣承諾的陸今野只隔了一天,又來毀約。
-10-
他身著絳紫袍,頭戴麒麟冠,出現在我面前。
與往日不同,今日的陸今野似乎格外心虛。
他藏在樹後,遮遮掩掩,不過幾步遠的小路走了快一刻鐘。
好不容易走到我面前,他又吞吞吐吐。
不多時,顧昭昭跟了過來,她沒說話,只是拽了拽陸今野,用那雙霧濛濛的眼望著他。
陸今野這才恢復了往日世子的氣度:
「昭昭身世孤苦,納她為妾已然委屈,成親時我會先接昭昭過門,你懂事些,不要鬧!」
說罷,陸今野忙低頭擺弄腰間的絡子。
絡子鬆鬆散散,上面的紅繩都劈了絲,和陸今野的氣度格格不入。
但陸今野還是固執地戴在腰間。
絡子是我送給陸今野的第一份禮物。
準確來說,是被他搶走的。
又醜又歪,丟在地上都沒人撿。
偏偏陸今野像撿到寶貝一樣,用他的貼身玉佩跟我交換。
我不知道他今日戴絡子是想說他沒忘記昨日承諾,記得昔日情誼,還是其他。
不管如何,都不重要了。
陸今野等了好久,都沒等到想像中我發怒的場景。
他只聽到一聲淡淡的應答。
「你說什麼?」
「我說明日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先接誰就先接誰。」
明日,我便離京了。
陸今野先去接顧昭昭也好,李昭昭也罷,都與我無關了。
陸今野不知我心事,下意識地盯著我的耳朵。
看了半晌,也沒看出端倪。
陸今野懨懨的,明明他應該高興才對。
可心裡卻憋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直到出府,他才發現不對。
今日的廖府似乎太冷清了些。
沒有張燈結綵,也沒有喜氣盈盈。
看上去完全不像要結親的樣子。
我整理好最後一件書稿時,陸今野折回來了。
「廖南雁,明日你便要嫁我,你的婚服呢?你的嫁妝呢?你府上怎麼如此冷清?」
你嫁我,不開心嗎?
為何府內不見一點歡喜?
「婚服被顧昭昭毀了,這事同你說過。那時你怨我太計較,說我婚服太華麗奢靡,讓顧昭昭難堪。你說我嫁妝太多,擔心顧昭昭受了委屈,勾起她父母雙亡的往事。府上當然冷清啊,因為他們都被我派出去採買貨品了。陸今野,這些你不是都知道嗎?」
陸今野聞言,氣憤地瞪向顧昭昭。
從前顧昭昭撒嬌時不是這樣說的。
直到成親前日,他才意識到,自己將顧昭昭的胃口養得太大了。
顧昭昭察覺到陸今野眼神不對,哭哭啼啼地解釋了兩句。
可陸今野還是冷著眼神看她。
驚慌之下,顧昭昭兩眼一翻,徑直暈了過去。
這下,陸今野也顧不上追問,抱著顧昭昭就去找郎中。
直到聽見郎中道:
「恭喜公子,夫人這是喜脈。」
我擔心顧昭昭趁機冤枉我對她下藥,派如霜一路同行。
聽郎中這麼說,如霜極力克制,還是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地恭喜陸今野:
「世子真是精明強幹。」
顧昭昭喜出望外,還在琢磨怎麼扶兒子當王府主人。
卻聽見陸今野冰冷的一句話:
「打掉。」
「表哥,表哥!這是我們的孩子啊!是你的第一個兒子啊!你怎麼能狠心下得去手?」
陸今野無動於衷,只是掐住顧昭昭的臉,把打胎藥灌了進去:
「昭昭你聽話,我會永遠寵你。但我答應過南雁,你入門後,永遠不能越過她。你可以有盛寵,卻不能有嗣。」
陸今野心知肚明,王府可以擁有一個耽迷女色的世子,卻不能要一個拎不清的繼承人。
陸今野對如霜下了死命令,不准她告訴我。
但他不知道,說與不說,於我和他之間都無關緊要了。
-11-
我離開那日,天光正好。
陸今野騎著高頭大馬去接親。
成親前,陸今野同我說,顧昭昭孤苦無依,只有他這個表哥能依仗了。
他說的依仗是納妾。
陸今野也不是徵求我同意,而是通知。
我與他生了嫌隙,顧昭昭乘虛而入。
陸今野後來說,要妻妾同時入門。
昨日,陸今野又說要先接顧昭昭。
真等到了接親這日,陸今野卻變卦了。
他一人騎馬,來到了廖府。
府前空蕩清冷,只剩下一個老伯在漚肥。
「人呢?廖南雁呢?她不是應該等我來迎親嗎?」
老伯耳背,隱隱約約只聽到一個名字:
「你說小姐啊?她離京啦!說是去外面經商,我老了走不動,就給小姐看看門、種種花,小姐最喜歡茉莉,等她回來看見茉莉一定會開心!」
老伯絮絮叨叨,還說了一堆話。
陸今野突然覺得有些耳鳴,剩下說了什麼,聽不清,也聽不進去。
滿腦子只有廖南雁不要他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廖府。
錯過顧昭昭所在的小院。
等著迎親的人面面相覷。
陸今野跑啊跑,跑得衣衫不整,大汗淋漓,終於回到了王府。
陸今野推開王妃的小院,大喊:
「母妃,南雁呢?南雁去哪兒了?」
王妃淡淡瞥了他一眼:
「關你何事?」
「怎麼不關我事?」陸今野這時才知道急了,「南雁是我認定的妻子,她說過要嫁我的!」
「你倆早退了婚書,婚事早就作罷。」
「何時退了婚書,我怎麼不知道?」
一旁的嬤嬤恨鐵不成鋼:
「就是世子您推廖姑娘摔傷手掌那次。」
陸今野如夢方醒,不敢置信道:
「南雁不是來找您告狀的嗎?」
「你認識南雁數年,便是她遭族兄覬覦家產,下毒封棺,險些喪命黃泉,這等天大的委屈,她可曾動用過王府人脈,找你訴苦,找我告狀?生死大事,她都扛下來了,還在乎這種小事兒?」
「是南雁她自己承認的。」
「她承認你就信?」
「是呀!廖姑娘的耳朵紅成什麼樣了,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謊!」
嬤嬤見縫插針地補刀。
「您既然知道南雁和我退婚,為何不留住她?」
王妃聞言,直接笑出聲:
「不留住她?如果沒有我,以南雁的性子,早在拿到退婚書第二日,就會棄你而去!」
嬤嬤將我與王妃的七日賭約說得一清二楚。
怕陸今野翻舊賬,王妃還拿出了一個小冊子記錄這七日,陸今野的所作所為。
陸今野只翻了一眼,便覺得天旋地轉。
嬤嬤還在旁邊補刀:
「天可憐見,只要世子有一日發現,姑娘也不會離京!」
「南雁呢?我要去找她!」
「逆子,你給我回來,仔細看看這是什麼!」
王妃將玉碟扔到陸今野面前。
上面刻著我的名字。
大庸律法,唯有皇室宗親,才可入玉碟。
「你若是不想當有悖倫常的畜生,只管去追。當然,你也可以像當年求娶南雁一樣,求聖上免了你世子一位,只是屆時你只是一介白衣,以你的才情秉性,你猜南雁會不會多看你一眼?」
王妃越說,陸今野越急。
到最後,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暈了過去。
顧昭昭並沒等到想要的婚禮。
成親前日,她才小產,身子還沒休養好。
成親時,坐了一頂小轎從側門入府,不聲不響。
拜堂時連王妃和陸今野的面都沒見到,只草草被送進側院。
院子又小又破,伺候的丫鬟看她也是滿臉鄙夷。
顧昭昭有心教訓她,反被一番嘲諷:
「剛進門就氣得世子怒火攻心,奴婢勸姨娘還是夾緊尾巴做人!新世子妃可是西陵顧氏,專橫跋扈,可不如廖姑娘好欺負!」
我並不知道這些。
日上柳梢時,我便登上了去往江南的客船。
湖面波瀾壯闊,我只覺得心曠神怡。
-12-
離去前,王妃將退婚書還給我。
我送了她一套狐裘披風。
銀狐裘,雨雪不沾。
京都冬日冷,銀狐裘最保暖。
王妃喜好寒梅,賞雪時穿最好不過。
走時,王妃說要送我一份大禮。
江南路遠,這一程足足走了一個多月。
這一路上,有王妃的囑咐,各地通過很是順利。
只是頭次離開故土,去異地,同行人大都有些水土不服。
我還好,以前隨爹娘往各地經商。
只是可憐了管家和家丁、廚娘。
其中反應最強烈的當屬謝停雲。
他水土不服尚在其次,主要是暈船。
開船十日,他能抱著桅杆吐九日。
剩下一日,從早睡到晚。
如霜嫌棄地對我說:
「照謝公子這體質,要讓他心上人知道,那親事估計懸了。」
掌舵的船家不大贊同:
「身體有恙還能遠行千里奔愛,這才是大丈夫!」
好在謝停雲運氣好,路過咸水河和大澤縣的一處小島歇腳時,當地有種治療暈船的藥。
奇臭,可見效巨快。
暈船時聞上一聞,便能神清氣朗。
謝停雲如獲至寶,捧著藥來到我面前。
「大庸近兩年越發重視水利修建,南下的商賈百姓也越來越多,北人南下,暈船的不在少數,而白桂丸是我知道的見效最快的藥,若能推廣出去,獲利定不在話下。」
見我神色平靜,謝停雲拱手行了個禮:
「我知東家志向,不在乎這點蠅頭小利。東家需要的是一個契機,一個在江南打開廖氏商行的契機。所以,靠白桂丹獲利是下策。」
「那中策是什麼?」
「由東家的人,免費發放。」
「上策呢?」
「借著免費發放白桂丹的名義,綁上一件廖氏商行的貨,由此推出廖氏,讓南來北往旅人都知道廖氏商行。」
謝停雲所說所想,與我不謀而合。
這下,我不由仔細端詳面前的人。
真論起長相,謝停雲不輸陸今野。
一個溫潤,一個肆意。
只是謝停雲右眉骨處有道疤,破壞了整體的長相。
所以京城追他的姑娘不少。
嫌棄他的人更多。
「謝停雲,以你的本事,只賣胭脂水粉屈才了。」
「東家謬贊。」
「南雁願聘先生為廖氏商行少掌櫃,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謝某願為東家一生效犬馬之勞!」
謝停雲俐落地行禮。
又因為一跪一起太過激動,直接暈了過去。
再睜眼時,他竟哭出了聲:
「我方才做夢夢見東家聘我,醒來時東家卻不見了!天殺的,早知道我就不睜眼了。」
「那不是夢。」
「這麼說,謝某這一生都能追隨東家左右了?」
「只要你願意。」
「願意的,願意的,謝某願為東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一旁看熱鬧的如霜恨恨地咬了口餅:
「馬屁精!小姐你ţũ̂¹要小心,小人都是這樣,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如霜姑娘大才,謝某確實會唱戲,還會唱些民謠小曲,東家想聽嗎?」
「不聽了,這一路已經夠熱鬧了。」
-13-
謝停雲確實有大才。
這一路歇腳時,他總能和當地船家打成一片,從船家口中打聽到當地特產和緊俏的商品。
消息對行商來說,無比重要。
因此,這一路整合打聽,又多花了十天。
等到了江南,王妃為我們安置的管家都等急了。
「不說一個月就能到呢!怎麼用了這麼久?」
「還好,小姐這一路都有消息傳來,不然老奴還以為遭了什麼水匪!」
「蒼天保佑,蒼天保佑!」
老管家說著將我領到了屋內。
內侍早在此等候Ṭũₕ多時,見到我來,攤開手中聖旨:Ṱŭₔ
「茲有廖氏長女南雁,蕙質蘭心,其情感天,特此為明月郡主,俸銀 160 兩,祿米 160 斛,邑千戶。」
「南雁謝恩典,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領旨謝恩後,我掏出一袋金瓜子孝敬給內侍。
有了孝敬,內侍也不端著了。
「明月郡主還要好好感謝咱們汝陽王妃,是她進宮向陛下請旨收您為義女,太后知道您的事兒後,感歎你孤苦無依,便賜您明月郡主的封號……」
到此我才知道,王妃說得大禮是什麼。
內侍走後,老管家給我講了京都的八卦。
如霜聽得津津有味。
我無暇聽這些。
初到江南,留給我做的事兒太多了。
我先去看了王妃給我的地契,去各處的商鋪,莊子都轉了一轉。
隨後又叫人把掌櫃們喊來。
十幾家掌櫃,聽命到場的只有六人。
其餘的各個推脫。
我便讓謝停雲抬著棺材送去各家商鋪。
來江南第一天,我的名頭打出去了。
現在提起我,無人不知道我的彪悍。
掌櫃們要臉,莊子上的管事油滑多了。
我直接帶著顧千戶到莊子上捉拿逃犯。
殺一儆百。
不久便傳出來明月郡主濫用職權啦,假公濟私啦,欺壓良民啦!
謠言沒傳三天,傳謠的人一併被抓進了大獄。
因為舉報造謠的人有獎,抓些刁民太容易了。
一套操作下來,江南人都知道明月郡主陰晴不定,背後還有靠山,是個不好惹的刺頭。
一二來去,怕我的人便多了。
我改田種茶,無人反對。
我開琉璃廠,無人反對。
我開除掌櫃,還是無人反對。
聰明點的商戶跟著我幹,笨點的人不敢惹我。
討厭我的收集證據,準備進京告我。
這一等,就是三年。
說我收集民脂民膏,魚肉百姓。
告狀的人一進京就被拿下了。
一來證據不足,二來,我送禮的人可是當今天子。
我說莊戶上的百姓感念天子聖德,自發捐善銀為聖上塑金身。
趕在天子大壽當日,金身完工,天降祥瑞。
天子賞賜我還來不及,怎麼可能罰我?
不過三年,廖氏商行已經開遍了江南。
為天子賀完壽,我帶著江南特產去了王府。
王妃憂思過重,鬢邊銀絲礙眼得緊。
嬤嬤惦念不已,王妃倒是想得開:
「人總歸一死,多幾根少幾根,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麼區別?」
我拿出最新研製的美容補氣丹和麵霜時,王妃喜不自勝。
嬤嬤感慨: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廳裡笑聲一片。
出府時,嬤嬤又帶我繞路,怕碰見陸今野。
怕什麼來什麼,到底碰上了。
陸今野捧著一個滿是裂痕的琉璃兔,欣喜地看向我:
「南雁,你送的兔子我沒丟,拼好了。」
他說完,又伸出右手,掌心的疤痕猙獰可怖:
「那日是我不對,你走後,我每日刻一道。南雁,你別生我氣了,回來好不好?」
嬤嬤歎了口氣:
「姑娘走後,世子就這樣一時瘋癲一時清醒,再沒理過顧昭昭,沒多久,顧昭昭也瘋了。」
我恍然,怪不得王妃鬢角銀絲那樣多。
「是我對不住王妃。」
「哪裡,一切都是世子作繭自縛罷了。」
我推開陸今野的手,對他行禮:
「義兄,覆水難收,壞了的東西就扔了吧!王妃也不想見到一個如此不成器的兒子。」
琉璃兔掉在地上,碎落一地。
陸今野邊撿邊哭,手都出血了也不肯放棄:
「怎麼碎了呢?怎麼就碎了呢?」
世子妃遠遠瞧見這情景,想都不想,抬腿就給了陸今野一腳:
「偽君子,裝個屁!你ṭŭ⁹但凡有本事就做個正常人,省得讓母妃掛心!」
我詫異世子妃的耿直。
世子妃不客氣地看我:
「瞅什麼?沒見過我這般彪悍的女子?」
「不是,只是覺得世子妃率性可愛。」
「你別以為拍我馬屁,我就能喜歡你這個煩人精。」
嬤嬤低聲和我說:
「世子妃就是這脾氣,不是埋怨你。」
確實,不然也不能擔心天黑路滑,一直把我送出府。
怕我凍著,還把暖手的小火爐塞給我。
出了王府時,她坦言道:
「廖南雁,你知道嗎,一開始我很討厭你。」
「因為陸今野?」
「那個窩囊廢也配?我羡慕當了母妃的義女。後來我就不羡慕了, 我是她兒媳,她與我比你近。」
我哭笑不得。
後來才知道,世子妃是王妃的迷妹, 從小聽王妃在Ṭū́₅軍中的事蹟長大, 巴不得王妃當她娘。
世子妃拉著我說了好久。
久到謝停雲斗篷上沾滿了兩指寬的雪。
隔著一條街,他提著燈籠, 笑眯眯地望向這兒。
我心下一暖,鑽進馬車,握著謝停雲冰涼的手,不免心疼:
「傻子,下次在車內等我就好。」
車內的如霜白眼快翻到天邊。
誰傻?
要她說小姐才是那個傻子!
居然看上了這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奸商,還讓他做贅婿!
天知道他就是為了讓小姐心疼故意站在馬車外, 小姐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謝停雲害羞地拿起香囊, 遞到我面前:
「阿雁, 你看。」
香囊裡面裝著我和他青絲編的同心結。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青絲上有一抔雪。
我拉著他的手許諾:
「青絲為契, 白首不移。」
謝停雲紅著臉重重點頭:
「阿雁要和我一輩子好!」
那年冬日, 車馬慢。
我與君相約,此情可鑒天地,終未變。
表白小番外:
我在江南, 除了水土有些不適。
京都熟悉的糕點物件, 只要我想, 謝停雲都會為我尋來。
半年前, 謝停雲運貨時,被水匪劫掠命懸一線。
他死裡逃生, 見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是:
「承蒙小姐信任, 停雲幸不辱命。若有來世,定當鞍馬以報。」
我找來江南最有名的郎中。
郎中為他施了家傳救命針。
此針兇險, 生死只在一旦。
「公子能否死裡逃生, 全憑他求生意志如何!」
我守在謝停雲床前, 向他許諾:
「謝停雲, 你若大難不死,我便以夫禮聘之。」
三年來,謝停雲于我如兄如友如知己。
他愛意熾熱,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
恍惚間。
謝停雲回到了幼年雪災時。
他險些餓死街頭, 一個小仙女端了一碗溫熱的粥遞給他。
他不小心弄髒了她的手帕, 她也沒惱。
只是笑眯眯地告訴他:
「慢點兒喝。」
後來他知道, 小姐叫廖南雁。
未婚夫是汝陽王世子。
他不貪心,就租下來城西最顯眼的一處商鋪。
每次抬眼,就能看見她。
她在京都, 他就在京都。
她下江南, 他就下江南。
他厚顏無恥, 以掌櫃的名義賴在她身邊。
而今,她卻說:
「以夫禮聘之。」
「小姐說話可算數?」
「算數。」
我驚喜地望著謝停雲。
謝停雲拿起手帕,為我擦了擦眼角的淚。
手帕帶著淡淡的茉莉香。
一角有個小小的「雁」字。
「得遇小姐, 停雲三生有幸。」
伺候的如霜被這話酸倒了牙。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
這油滑的小生沒憋什麼好屁!
這不,就成了贅婿!
小姐這麼傻,可一定要幸福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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