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春宴

皇兄愛上了苗疆大祭司的未婚妻,讓我去代嫁。
他說,我和那未婚妻眉眼相像,大祭司會喜歡我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在苗疆受盡折磨,被蠱蟲咬得體無完膚。
大祭司帶著用我的心煉成的丹藥進宮,送給深愛的女子。
皇兄還在一旁笑著問:「朕的妹妹呢?怎麼沒一起來?」

1
地牢的門打開了。
桓宴溫柔動聽的聲音傳來。
「阿菱,四十九天了,我可以取你體內的蠱蟲入藥了。」
我費力地抬了抬頭,又牽扯到蠱蟲咬過的密密麻麻的傷口。
全身的劇痛使我不由張嘴,卻只能微喘著,發不出半點聲音。
被蠱蟲咬了那麼久,我的眼睛瞎了,喉嚨啞了。
唯有耳朵還能聽到些微弱聲嚮。
「很疼嗎?乖,就要結束了。」
桓宴托起我的下巴,微涼的手指順著脖子緩緩下滑,停在了胸口處。
「我能感覺到了,蟲子已經在吃你的心了。
「等吃飽了,把它們挖出來入藥,你皇帝哥哥愛妃的病就能痊愈了。
「到時候你皇帝哥哥該多高興?還會不會記得你這個被蟲子咬得面目全非的妹妹?」
有濕意從我的眼角溢出。
順著臉頰滑落到唇間,溫熱腥鹹。
「阿菱,你的血已經沒剩多少了,別再哭了。」
他解下我身上的繩索,將我整個人抱在懷中。
同時,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我的胸口。
隨著他輕柔的動作,我的心一點點被剝離。
比起蠱蟲啃噬,剖心似乎也沒有那麼痛。
一切終於都要結束了。
我長長舒了口氣。
最後在腦中飄過的,還是那張溫潤如謫仙般的臉。
哥哥,你答應過會接阿菱回去的。
為甚麼把阿菱丟下那麼久,都不來看阿菱一眼。

2
迷迷糊糊中,我又睜開了眼。
久違的光明照來,刺得我雙眼生疼。
四處看了看,發現自己正在苗王的宮殿外,而身上那些嶙峋的傷痕全都不見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
正在納悶時,遠處傳來腳步聲。
我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全身發抖。
明明長著一張昳麗絕豔的臉,卻會溫柔笑著將我拖入地獄般的深淵。
苗疆的大祭司桓宴,也是我的夫君。
那種被蟲子噬咬的生不如死的痛楚再次湧上心頭。
我甚麼都顧不上了,轉身就跑。
卻發現好像有一股無形之力,將自己束縛在桓宴身邊。
任我如何掙紮,都掙脫不開。
桓宴越來越近了。
驚慌失措中,我的眼淚簌簌而落。
可他只朝我的方向掃了一眼,就轉開了頭,徑直走進了大殿。
而我也不受控制地跟了過去。
大殿裡有許多人。
他們都圍上來,看桓宴手裡的玉匣。
匣子中是一顆鮮紅的藥丸,隱隱閃著光。
「這就是大祭司用血蠱煉成的藥?」
「真的能醫好雲桑的病?」
「甚麼雲桑?她現在可是中原皇帝的貴妃。」
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沒有人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
我看著那藥丸,突然間明白了。
自己已經死了,只是不知為何,靈魂還被束縛在桓宴身邊。
等眾人看完藥丸,桓宴對著苗王行了一禮。
「此藥煉成實屬不易,臣想親Ţũ̂₄自去中原獻藥。」
苗王臉上閃過猶豫,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本王知道,大祭司是想去見雲桑。雲桑雖曾與你有婚約,但現在已是貴妃。本王希望你見了她,能夠註意彼此的身份。」
「是,臣謹記大王教誨。」
桓宴答應著,將那裝藥丸的玉匣貼在胸口處收好,起身出了殿門。

3
我跟在他後面,心裡竟隱隱有些雀躍。
他要去中原獻藥,那我也能見到皇帝哥哥李寧朝了。
當初,李寧朝愛上了桓宴的未婚妻雲桑,接她進宮為妃,又讓我代嫁給桓宴。
臨行那天,我死死抓著他的衣角不肯松手。
是他將我的雙手攏入掌心,還像小時候那樣摸摸我的頭。
「阿菱乖,幫幫哥哥行嗎?你眉眼和雲桑相像,桓宴會喜歡你,對你好的。如果你實在想家,哥哥會接你回來。」
我聽話地去苗疆嫁給了桓宴。
可他一點也不喜歡我。
明明眉目如畫,看我的眼神卻是冷的。
我也害怕他屋子裡一切與蠱蟲相關的擺設。
到後來,我們只在夜裡相見。
他將我圈在身下,不知饜足地一次又一次反複癡纏。
在我忍不住哭的時候,他會一邊吻著一邊捂住我淚濕的雙眼。
大概因為我的眼睛長得像雲桑。
他不想看到心愛的人流淚的樣子。
我總是給李寧朝寫信,哪怕他從不回覆只言片語,我還是一封一封寫著。
盼著他還記得答應過我,會接我回去。
半年後,終於有一封來自中原的信。
卻不是給我的。
上面寫著雲桑生了病,需要桓宴煉藥。
當晚,我就被關進了地牢。
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我開始還會哭著哀求。
「求求你了,桓宴,放我走吧,我想回家。」
而他將我牢牢圈禁在懷中,一只一只放著蠱蟲。
「阿菱乖,就要好了,再忍一忍。」
後來,我瞎了,啞了,每日過得渾渾噩噩。
直到第四十九天,才知道,我永遠回不了家了。

4
我跟著桓宴回了臥房。
離開那麼久,這裡的布置還和我在的時候一糢一樣。
甚至牀榻上我那個繡著蒼蘭的枕頭也好好擺著。
桓宴躺下,又拿出那只玉匣,愣愣地看著。
在搖曳燭光下,他修長手指看著比玉還要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揮了下衣袖。
蠟燭應聲而滅,屋中一片靜謐黑暗。
我倚在牀腳,不知不覺也失去了意識。
等再睜開眼時,天已蒙蒙亮。
而自己不知何時鑽進了桓宴的懷中。
我嚇了一跳,趕忙躲開。
手臂如空氣般從他的身體穿過。
又過了一會兒,桓宴也醒了。
他很快收拾好,牽出馬,一路疾馳而去。
跟著他沒日沒夜趕了十天十夜的路,京城已近在眼前。
進了那巍峨的皇宮大門,我忍不住熱淚盈眶。
哥哥,我終於回家了。
只不過回來的是靈魂。
在承乾殿裡,我終於又見到了李寧朝。
他還和從前一樣,矜貴溫潤,朗如明月。
身旁還坐著個女子,一身裝扮珠光寶氣,烏髻上綴著一支金閃閃的丹鳳釵。
是貴妃雲桑。
她眸光流轉,都落在桓宴身上。
李寧朝在他們兩人間打量了片刻,笑了起來。
「朕的妹妹呢?怎麼沒有一起來?」
「路上車馬勞頓,怕阿菱受不住,便讓她在苗疆等臣回去。」
桓宴面色如常,聲音也沒有絲毫波瀾。
李寧朝蹙了蹙眉,微不可察地嘆了一聲。
「以阿菱的性子,怕是要哭好久吧。」
桓宴卻緩緩笑了。
「陛下放心,臣會哄好阿菱。」
「陛下。」坐在一旁的雲桑拉住李寧朝的袍袖,撒嬌地搖了搖。
「臣妾和大祭司許久沒見了,能跟他單獨說會兒話嗎?問問家鄉的事。」
「好。」李寧朝點頭,眼中滿是寵溺,「那你們聊,朕不打擾了。」
說完,就起身往殿外走。
哥哥,阿菱回來了,等等我啊。
我急著想跟上去,卻又被那無形之力拉回桓宴身邊。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消失不見。
5
李寧朝走了,雲桑又隨意揮揮手。
等伺候的宮人們都離開,她再不複剛才那端莊糢樣,嬌笑著走到桓宴面前。
「阿宴,好久不見,你可想我?」
桓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握了握,語氣篤定。
「你果然沒病。」
「是啊,你猜出來了?」
雲桑眨了眨眼:「我實在太想你了,才想出裝病的法子,讓你來京城。」
桓宴垂著眸,長睫微閃,並沒有吃驚之色。
可他身後的我卻不啻被雷擊。
雲桑是裝病,桓宴也猜到。
可他還是讓我被蠱蟲咬了七七四十九天,生不如死。
我心底瞬間湧起排山倒海般的憤怒與悲哀。
桓宴,為甚麼?為甚麼這麼對我?
只因為你愛雲桑,哪怕知道她裝病,也要讓我遭受那樣非人的折磨?
可我所有的喊聲和質問都是徒勞。
他們甚麼都聽不到。
雲桑還在擔憂地看著桓宴。
「才半年沒見,你體內的蠱氣怎麼弱了這麼多?這些日子,你到底催動了多少蟲子?」
桓宴抿緊嘴角,側頭不語。
我忍不住冷笑:他為了給你煉藥,催動了數不清的蟲子整日啃咬我,自然虧損了蠱氣。
「阿宴,雖然你是大祭司,可這樣用蠱氣,也會危及性命。」
雲桑說著,抬手摸向桓宴的臉,深情款款道:
「便是為了我,你也要愛惜自己。」
桓宴微愣,極快地向後退了兩步,躲開那伸過來的手。
雲桑眼中閃過一絲恨意,扯了扯嘴角。
「怎麼,娶了李菱就跟我生分了?還真當她是你妻子?」
「這是我的事,不勞娘娘操心。」
桓宴垂眸甩了甩袖子:「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說完,也不顧雲桑變了的臉色,轉身離開。
6
剛剛被雲桑揮退出承乾殿的宮人們都聚在一個角落,竊竊私語著。
「我以為那苗疆的大祭司是個滿身蟲子的怪物,想不到竟長得這麼好看。」
「對啊,我長這麼大,還不曾見過長得這麼勾人的男人,菱公主真有福氣。」
「甚麼公主,不過是個嬪妃和侍衞私通的野種,陛下心善,給了名分,一直留在身邊養著。」
「對,我也聽說過那些傳聞。她是個野種。」
私通,野種,傳聞……
從小到大,我聽得最多的就是這些。
母妃深宮寂寞,與侍衞私通生下了我。
後來東窗事發,他們都被處死,而我被丟進冷宮,任由人作踐。
直到那年,我在跟狗搶食時,遇到了李寧朝。
他那時還是太子,烏發高束,一身月色錦袍,像是天上的謫仙。
他拉起我流著血的髒兮兮的手,將我帶回了東宮。
「阿菱別怕,我是你哥哥,這就是你的家。」
從那時起,李寧朝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每天盼著他,想著他,一日日長大。
可他有了喜歡的女子之後,就再也不要我了。
若他知道我死得那麼慘,會不會有一絲難過和後悔。
「你們在說甚麼?」
桓宴的聲音忽地將我的思緒打斷。
他看著那些驚愕的宮人們,瀲灧一笑,手指間多了一條黑色蠱蟲。
「菱公主以前住在哪?帶我過去。」
那些人看到蠕動的蠱蟲,全都嚇得變了臉色。
最後有個膽子大的顫巍巍站出來。
「奴……奴婢給大祭司領路。」
7
李寧朝繼位後,讓我住在海棠殿,離他的承乾殿並不遠,用不了多久就到了。
桓宴推開門,我迫不及待地飄了進去,又不由怔住。
這裡的一切都還是我未出嫁時的樣子。
桌案上點著熟悉的白茶香,窗榻上放著我愛看的話本子,花瓶裡的劍蘭也一如往昔。
桓宴緩緩走著,將這些擺設一樣樣看過。
「誰在那兒?」
隨著一個聲音傳出,李寧朝從裡間走了出來,手中拿著幾頁紙。
他看到桓宴,雋雅的眼眸沉了沉。
「誰允許你來這兒的?」
桓宴淡淡一笑。
「阿菱是臣的妻子,臣看看她曾經住過的地方,回去也好將我們的臥房布置成這樣。」
李寧朝一下變了臉色,手指猛地用力收緊。
「滾!以後不許再到這來,也不許再跟朕提阿菱。」
桓宴卻瞥了眼被李寧朝攥皺的紙,眸中閃過嘲諷。
「陛下看的可是阿菱的信?既然陛下如此思念阿菱,為何從不回信?她可是日日盼著陛下能接她回京。」
我心中一驚,去看那些信,果然全都是我的字跡。
是啊,哥哥,原來你會看我的信,還都好好收著。
可為甚麼你從不理會呢?
我忍了許久的眼淚奪眶而出,直直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可他沉默良久,才冷聲道:
「朕不想見她,更不願接她回京,你讓她死了回來的心,給朕永遠留在苗疆。」
我的心早已不跳了,為甚麼還會那麼那麼疼。
好像有一把刀,在來來回回攪著,疼得全身打戰。
哥哥,這才是你的心裡話,對嗎?
可你也說過,阿菱是你最喜歡、最疼愛的妹妹。
你都忘了嗎?
還是阿菱做錯了甚麼,惹你生氣了?
不過,從今往後,阿菱再不會讓你厭煩了。
我已經死了。
真的永永遠遠留在苗疆了。
8
我渾渾噩噩地跟著桓宴離開了皇宮。
夜已深了。
看著屋中那盞微弱的燭火,心又突然疼了起來。
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阿菱,別哭了。」
我一個激靈,淚眼糢糊中,看到桓宴正坐在牀邊。
鳳眸中映著光,幽深晦澀。
他明明看不到我,怎麼知道我在哭?
我猶疑地飄過去,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忽地笑了,宛若夜曇綻放。
「別哭了。」
隨著低喃,他抬手向我伸了過來。
手指雖然在輕觸空氣,卻恰好落在我眼角的淚痕處。
我徹底獃了,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他的手動了動,像是攬住了我的腰。
轉而又欺身而來。
那張好看到驚心動魄的臉就近在眼前。
豔紅的唇就覆在了我的唇上。
桓宴莫不是瘋了。
他明明看不到我,更不可能碰到。
緩過神來,我猛地一躲,直接從他的手臂間穿過。
飄到離他盡量遠的地方。
他的唇角動了動,終究沒再說話。
吹熄了燈,躺回到牀上。
李寧朝似乎並不想讓桓宴在京城久留。
兩天之後就在宮中設宴,為他送行。
我飄在桓宴身邊,獃獃望著正上方龍椅上的人。
還是會有些難過。
不知道我的魂魄還能維持多久,經此一別,恐怕再不能見到他了。
哥哥,你放心,阿菱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再出現惹你厭煩了。
只不過,阿菱會一直記得你。
當年你握住我的手有多麼溫暖。
觥籌交錯間,雲桑突然臉色煞白,軟軟倒在座椅上。
「愛妃怎麼了?快傳太醫。」
李寧朝一把將她抱在懷中,焦急不已地大喊起來。
整個太醫院的人很快都來了,輪流看過,卻找不出病因。
雲桑滿臉痛苦之色,斷斷續續道:
「臣妾在苗疆的舊疾又犯了,要……要請大祭司醫治。」
李寧朝忙轉頭看向桓宴。
「愣著幹甚麼?還不趕緊過來。ṭų³」
桓宴緩緩走過去,在雲桑手腕上按了片刻,臉上表情似笑非笑。
「臣知道娘娘因何舊疾發作,但要私下醫治。」
這本於理不合,但李寧朝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好,只要你能醫好愛妃。」
9
偌大的寢宮裡只有桓宴和雲桑兩人,還有我這個飄飄蕩蕩的鬼魂。
桓宴取出一只黑亮的蠱蟲放在雲桑手腕上。
那蟲子爬了一會兒,忽地一口咬破Ṭū́⁷皮膚。
沒多久,從傷口處吸出來另一只小蟲。
桓宴將兩只蟲子收走,淡淡看了雲桑一眼。
「為何給自己下蠱?」
雲桑的臉上泛起紅暈,嫣然一笑。
「阿宴,我不舍得讓你走,而且我看得出來,你也並不想回苗疆,是不是?」
桓ţũ̂⁺宴垂下了眼眸,彎翹的睫毛微微閃著。
雲桑坐起身,親暱地環上他的脖子。
「阿宴,我不信你娶了李菱,就真的能對我忘情。
「李寧朝不好女色,後宮只有我一個嬪妃。不如你以為我治病的名義留下,我們生個孩子,好不好?
「咱們的孩子將來繼承大統,從此中原的皇帝身上永遠流著苗疆的血。」
雲桑邊說,邊將頭探了過去。
染著口脂的唇如鮮花一般,嬌豔欲滴。
就在兩人即將吻在一起時,桓宴側開了頭。
「別擔心,這裡沒人。」
雲桑嚶嚀一聲,還想去吻,卻被直接推開了。
桓宴神色冷清,烏眸中沒有半點波瀾。
全然沒有曾經將我圈在牀榻上癡纏的動情糢樣。
我好奇地圍著他轉了兩圈。
心心念念的深愛之人主動投懷送抱,怎麼還會無動於衷?
正納悶時,他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
是那只玉匣。
蓋子打開,裡面果然是用我的心煉成的赤紅丹藥。
雲桑看著,眼中先是不解,隨後驚呼道:
「這……這是噬心蠱?」
桓宴輕輕一笑,將玉匣放在雲桑手中,嗓音溫柔動聽。
「桑兒,將這個給李寧朝種下,我就與你一生一世在一起。」
雲桑獃愣著,握著玉匣的手竟隱隱發抖。
「傳說中的噬心蠱竟然被你煉成了,難怪你體內的蠱氣損耗了這麼多。據說中了這蠱的人,會形同傀儡,果真如此嗎?」
桓宴眸光閃閃,笑意依舊。
「給李寧朝種下,不就知道了。不過要中蠱的人心甘情願吃下才有效,你能做到?」
雲桑眼珠轉了轉,挑眉一笑。
「阿宴,明晚你進宮,我給你看一出好戲。」
10
桓宴,你害死了我還不夠,為甚麼還要害我的哥哥?
我恨你,恨你。
早晚有一天,你會遭報應的。
你這樣的人就該下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我飄在桓宴面前,用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一聲一聲咒罵著。
第一次那麼痛恨自己只是抹游魂。
無論怎樣,都奈何不了他分毫。
桓宴還和往常一樣,在屋中靜靜獨坐。
嘴角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轉眼月上枝頭,到了他和雲桑約好的時辰。
他拿著貴妃特有的令牌,暢通無阻地進了宮。
禦花園中影影綽綽,在不遠處的花亭裡坐著一個莫名熟悉的身影。
我揉了揉眼睛,又仔細看,才辨認出那是雲桑。
只是她為何會穿著我原先的宮裝,梳著我最常梳的發髻。
月光如水,靜靜灑在她臉上。
就連妝容也和曾經的我那麼像。
沒多久,傳來腳步聲。
李寧朝似乎喝了酒,踉蹌著走來。
他看到亭中的雲桑,一下子愣住,眼中瞬間明亮如星。
「阿……阿菱,是你嗎?」
雲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哥哥,是我,我很想……」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李寧朝用力擁進懷中。
「阿菱,哥哥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只有在夢中,我才能這麼抱著你。
「求你別走,讓我再多抱一會兒,讓這夢再做得更長一些。」
雲桑亦抬手環在他腰間,輕聲問:
「哥哥,你喜歡阿菱嗎?」
「喜歡,」李寧朝毫不猶豫地答道,「哥哥喜歡得快要發了瘋,每晚的夢裡全都是你,想把你永遠地鎖在身邊。」
雲桑害羞地柔柔一笑:「阿菱也喜歡哥哥。」
李寧朝的眼眸一下子紅了。
他抖著手,捧起雲桑的臉頰,吻了過去。
「阿菱,哥哥愛你,好愛你……」
可他的吻卻被雲桑擋住了。
「哥哥是個騙子,你一點也不喜歡阿菱,還把阿菱送去苗疆。」
「沒有,哥哥沒騙你,我真的愛你。」
在李寧朝驚慌失措的解釋中,雲桑拿出了那只玉匣,取出裡面的噬心蠱。
「哥哥若真的愛阿菱,就把這個吃下去,好不好?」
「好。」
李寧朝想都沒想,就將那噬心蠱咽下。
「阿菱便是要哥哥的命,哥哥也願意。」
雲桑心滿意足地笑了,踮起腳親了親李寧朝。
而李寧朝直接將她攔腰抱起,搖搖晃晃地走了。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我仍舊獃愣著,緩不過神來。
拉著我的手溫柔淺笑的李寧朝。
冷著臉說再不想見到我的李寧朝。
把雲桑當成我,不斷癡語的李寧朝。
不斷在我眼前閃過。
究竟哪個才是他?
又抑或全都是他?
他明明是我的哥哥,是不嫌棄我是個野種,從小護著我長大的人。
為甚麼會喜歡我?會夜夜夢到我?會想將我永遠鎖在身邊?
他喜歡的人不應該是獨寵於後宮的雲桑嗎?
頭突然裂開般地劇痛起來。
我緊緊抱住頭,踡縮成一團。
「阿菱。」
自始至終都在一旁靜立的桓宴突然叫了聲我的名字。
手精準地向我伸了過來。
哪怕只能觸到空氣,也還是輕輕撫著。
「對不起,阿菱,我們回去吧。」
他的聲音很輕,還不待我聽清楚,就被夜風吹散。
我被那無形之力牽引著,跟著他緩緩離開。
而他的手臂伸著,手指始終微踡。
仿佛在牢牢牽著我的手。
11
「桓宴,你是不是能看到我?
「是不是你故意束縛住我的游魂,讓我跟著你?
「為甚麼你害死了我,還要害我哥哥?」
每當桓宴幽靜的目光看來時,我都覺得他真的能看到我。
可無論我如何質問,他都置若罔聞。
幾天之後,宮中傳出了李寧朝龍體欠安的消息。
太醫們看過了,都說並無大礙。
但李寧朝總是困乏無力,下了朝就回到後宮,一睡大半天。
我明白,是噬心蠱在作祟。
那蠱蟲也曾咬過我,最初先是精神不濟,等蟲子一點點咬到心口,就會全身劇痛。
雲桑遣人來了許多次,約桓宴入宮。
被拒絕後,有一晚竟自己喬裝打扮跑了過來。
她一進門就撲進桓宴懷中,委屈地撇了撇嘴:
「阿宴,我都讓皇帝心甘情願地吃下噬心蠱了,你為何還不跟我在一起?」
桓宴勾唇一笑,桃花眼中光華流轉。
「宮中人多眼雜,我怕給你惹麻煩。」
「才不會呢。」雲桑得意地挑挑眉。
「伺候的奴才們都被我打點好了,而且現在李寧朝體內的蠱蟲發作越來越頻繁,闔宮上下都守著他,就連我偷溜出來,也沒人在意。
「阿宴,今晚我就留下,與你在一起。」
「還不是時候。」
桓宴卻側身將她從懷中推開:「還有半個月,等噬心蠱從李寧朝體內爬出來,行嗎?」
「為甚麼非要等?」
雲桑眼中閃過急迫,但看著桓宴的臉色,還是不甘心地點點頭。
「好,我就再等半個月,你若還推脫,我就說出你給李寧朝下蠱之事,大不了魚死網破。」
雲桑趁著夜色回了宮。
馬車早已消失不見,桓宴卻還直直站在門口。
頎長身影染著清寒月色,有種說不出的蕭肅和落寞。
我隱隱能覺出,他一直在處心積慮地謀劃著甚麼。
可他所謀的,並不是和雲桑長相廝守。
因為他見雲桑時,沒有半點情動的樣子。
我飄到他面前,不解地眨了眨眼。
「桓宴,你心中想要的到底是甚麼?」
「阿菱。」
我大吃一驚,萬沒想到他會真的跟我說話。
「你能看到我,也能聽到我說話,是不是?桓宴,你到底想要做甚麼?我為甚麼死後,靈魂卻不散?」
但無論我再問甚麼,他都沉眸不語。
良久,只輕輕嘆了口氣。
「阿菱,只還有半個月,一切就要結束了。」
12
半月一晃而過。
這天夜裡,宮裡傳來李寧朝病重昏迷不醒的消息。
他登基不過三年,尚未有子嗣。
一時間,宮中人心惶惶。
雲桑作為唯一的嬪妃,一直侍奉左右。
她哭著大罵太醫院廢物,要傳桓宴入宮。
在苗疆,大祭司確實也兼任禦醫一職。
太醫們全都束手無策,只能同意讓桓宴來診脈。
桓宴接旨入宮,看過了李寧朝後,面上波瀾不驚。
「我可以試一試,但用的是苗疆祕術,外人不可在一旁觀看。」
太醫們面面相覷,都不敢說話。
雲桑不耐煩地甩了下衣袖。
「陛下龍體要緊,都愣著幹甚麼?還不趕緊退下。」
此言一出,所有人低頭退了出去。
寢宮再次恢複安靜。
雲桑笑了起來,眼中閃過異樣的光彩。
「噬心蠱我也只是聽說,還從未見到過。阿宴,你真的煉成了?快取出來給我看看。」
桓宴不語,從袖中取出一塊骨塤,吹了起來。
塤聲悠緩中透著詭異。
隨著那聲音,李寧朝的胸口動了起來。
一下又一下,似有甚麼要湧出。
慢慢地,有血跡暈染開,一只滿身赤紅的蟲子爬了出來。
那蟲子爬得飛快,眨眼間就鑽進了骨塤中。
「噬心蠱煉成了?快給我看看。」
雲桑歡喜地湊過去,想拿那骨塤。
桓宴閃身躲開,又吹了幾聲。
與此同時,牀上的李寧朝睜開了眼睛。
他茫然地看了看牀邊的兩人,忽地變了臉色,指著雲桑喊道:
「你這賤人,朕封你為貴妃,享盡榮華富貴,你竟然要害朕?」
雲桑大驚失色:「臣妾怎麼會害陛下?」
「你給朕下蠱,要謀害朕性命,多虧了大祭司,才將蠱解開。」
雲桑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
「阿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桓宴不應,又吹了兩聲塤。
李寧朝起身沖向門外,大喝道:
「雲桑意欲害朕,廢去貴妃之位,將她帶入冷宮,等候發落。」
很快,進來數名太監,扒下雲桑的發釵首飾。
雲桑整個人嚇傻了,直到被拖出殿門,才突然嘶聲喊了起來:
「傀儡!李寧朝你中了噬心蠱,成了傀儡!」
可沒有人在意她說甚麼,將她遠遠拖走。
桓宴在門口負手而立,輕輕笑了一聲。
「阿菱,你終於可以回來了。」
13
桓宴出了宮,來到京郊一處僻靜的院子。
院門口有兩個苗人看守,見了他一起行禮。
「大祭司,您要的東西已經送到了。」
「好。」
桓宴點點頭,走了進去。
屋裡正中央放著一口水晶棺。
我像是著了魔,死死盯著那棺槨。
裡面躺著個女子,像是睡著了一般。
露在衣衫外的手腕和脖子上還帶著密密麻麻的傷痕。
這……這分明是我的屍體。
桓宴為何原封不動地保存著,還運來了京城?
「阿菱,你睡了太久了,該醒過來了。」
桓宴說著,將那噬心蠱放在了我胸前。
蟲子很快鑽了進去,而我屍體上的斑斑傷痕竟都極快地愈合了。
就在驚異不已時,我猛地被一股極大的力吸走。
那種飄忽不定的感覺消失了。
全身上下沉甸甸、暖融融的。
那早已沉寂的心又重新跳了起來。
我動了動手腳,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桓宴那張昳麗如畫的臉。
他眉眼彎彎,眼中像墜入了星辰。
「阿菱,你終於醒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的嗓子因為太久沒說話,而沙啞得厲害。
「雲桑並沒有生病,你那麼對我也不是為了煉藥。桓宴,你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甚麼?」
他垂下頭,緩緩開口:
「阿菱,李寧朝和你是血親,他的噬心蠱已融進了你的骨血中。往後,你想讓他做甚麼,便可在心中催動蠱蟲。」
可我更加疑惑。
「你不是都在宮中聽到了嗎,我是母妃和侍衞私通生出來的。」
「人是可以被買通說謊的,蠱蟲卻不會認錯。阿菱,你母妃是冤枉的。」
冤枉……
我愣住,那些久遠的記憶再次浮現。
震怒的父皇,得意的皇後,幸災樂禍的其他嬪妃們。
連帶那些太監宮女都笑著看曾經寵冠後宮的母妃被活生生打死。
她悽厲的哭喊聲是最讓我恐懼的噩夢。
「都過去了,阿菱。」
桓宴抬手,摸了摸我的頭。
「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嗎?現在可以安心回來了,再也不用擔心李寧朝把你送走。我ţŭ₊也該回苗疆了。」
提到苗疆,我心中一動,恨意洶湧而來。
「我被你關在地牢折磨了那麼久,這筆債你不償還就想走?」
「阿菱想讓我怎麼還?」
他溫柔笑著,取下了腰間的匕首。
「你被蟲子咬了多少傷,就刺我多少刀,可以嗎?」
見我不答,直接將刀塞到我手中。
「刺吧,阿菱。」
我握緊刀柄,手臂忍不住顫抖。
刺啊,他讓你受盡了折磨,死不足惜。
可心底又有個聲音在叫囂:不,李菱,你不能傷他。
終於,我用力將匕首摔在地上。
「你走,我再不想看到你。」
「好,」他神色哀傷,點了點頭,「阿菱,此生此世,我們再不會相見。」
14
我回到了皇宮,在見到李寧朝時,試著召喚心口的蠱蟲。
那蟲子果然動了起來,而李寧朝真的就形同傀儡。
我讓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徹查當年母妃之事。
其實,那誣陷的手段很拙劣,只要去查,很快就真相大白。
母妃冤屈昭雪那天,我和李寧朝一起坐在禦花園喝酒。
飲了兩杯後,我問:「哥哥,其實你早就知道我母妃是被冤枉的吧?」
他愣了下,側頭躲開了我的目光。
「可你隱瞞真相,讓我一直以野種的身份留在你身邊,生活中只有你一人,永遠戰戰兢兢,害怕被你丟棄。
「後來,你卻發現自己喜歡上了我。真是可笑,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喜歡自己的親妹妹。
「等你見到雲桑,把她當作替身封為貴妃,再將我遠遠打發去苗疆。
「哥哥,你便是你打的如意算盤,對嗎?」
我一口氣把話說完,然後靜靜看著身旁的人。
驚訝、悵然、懊悔、悲愴,依次在他眼中閃過。
最後都歸於一聲喟然長嘆。
「阿菱,現在我就是一具行屍走肉,隨時可被你操控。既如此,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你去苗疆之前,我給你下了宮中祕毒,不出一年你就會毒發身亡。
「那時,我想,既然已有了替身,那你最好就永遠不要再回來,擾亂我心神。
「祕毒本無藥可解,我不知道是何原因,你還能好好活著。」
竟然是這樣。
我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白淨無瑕,連ṭŭ₇小時候被人欺負留下的細小疤痕也全都不見了。
難怪這些日子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我好像,從裡到外,如獲新生。
桓宴,是你對嗎?
你讓那麼多蠱蟲咬我,是給我換血洗髓是嗎?
可為甚麼你不可能直說?
哪怕到最後,寧願讓我用刀傷你,也肯定告訴我真相?
眼前又浮現出他離開那天孑然一身的背影。
不知不覺中,我已淚流滿面。
15
天亮後,我去冷宮,找到了形容憔悴的雲桑。
「想離開這兒嗎?若能老實回答我的問題,我今日就放你自由。」
雲桑晦暗的眼睛瞬間亮了,忙不迭點頭:「甚麼問題?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你們苗疆可有使人脫胎換骨,如獲新生的蠱術?」
她的臉上閃過迷茫。
「脫胎換骨……如獲新生……我想起來了,有!」
我微微笑了笑:「那你說要如何施蠱?若是騙我,這輩子都別想離開。」
「小時候聽老人們提起過,苗疆確有這種蠱術,卻不會有人用。」
「為何?」
「因為每施一次蠱,便會虧損體內的蠱氣。若使用那種改天換命的蠱術,必然要催動無數蠱蟲。要救的人倒是可以如獲新生,但施蠱之人會氣竭而亡。誰又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別人的命呢?」
雲桑說完,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的神色。
「我說得句句屬實,若是騙你,天打雷劈。」
「公主殿下?你在聽嗎?」
我猛地回過神來,揮了揮手。
「你走吧,從今往後別再來京城。」
雲桑喜極而泣,抹了抹臉上的淚。
「謝公主殿下,我這就回苗疆,再不會回來。」
16
雲桑走後,日子一切如常。
我漸漸習慣了操控李寧朝的生活。
讓他封我為長公主,每日跟著他一起上朝聽政,批閱奏折。
就這麼四季輪回,一年滑過。
這天,在朝堂上,他突然嘔了血。
被抬回寢宮時,已昏迷不醒。
從此我白天代他處理朝政,晚上在他的枕邊侍疾。
就這麼一晃又是兩個月。
這天夜裡,一直昏睡的李寧朝突然清醒了,氣若游絲地叫了一聲:
「阿菱。」
我笑著應道:「皇兄,你說過中了那宮中祕毒,不出一年就會喪命。怎麼自己吃了,竟能熬這麼久?」
他喘息半天,動了動嘴角:「阿菱,你若不是我妹妹,該多好。」
我理了理衣袖,漠然開口:
「皇兄都回光返照了,怎麼還淨說些沒用的話。
「不過我已從宗室中選出聰穎懂事的堂姪繼承大統,你可以安心地走了。」
他直直地盯著我,咬牙伸出手,似要來抓我。
但最終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手臂無力落下。
我靜靜看了一會兒,轉身走去內殿。
那裡坐著個頭束玉冠、腰系錦帶的小小少年。
看到我時展顏一笑。
「姑姑怎麼來了?」
我對著他招了招手:「陛下剛剛龍馭賓天,明日你要在靈柩前登基。」
他聽了,臉上不見喜色,反而有些驚慌。
「姑姑,我有些怕。」
我輕輕抱了抱他:「不怕,有姑姑陪著你。」
17
十歲的李璟父母早亡,他襲了爵位後發奮讀書,想長大後能撐起整個家業。
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做皇帝。
所以先皇駕崩那晚,他無比惶恐,甚至想跑回家躲起來。
可他的長公主姑姑拉住了他的手,告訴他,別怕,姑姑會陪著你。
而且姑姑真的說到做到。
陪著他上朝,陪著他看奏折,陪著他讀書。
一點一點地教他,傾囊相授。
李璟一天天長大。
有朝臣上奏,讓他提防著長公主專權。
他第一次公然發了火,給那些人定了進讒的罪名。
因為他知道,姑姑的心思其實並不在朝堂。
只不過自己年紀尚小,她不得不留下來陪他教他。
這天,批閱完奏折,夜已深了。
姑姑拍了拍李璟的肩膀。
「明日璟兒自己去上朝吧,以後姑姑就不陪著你了。」
李璟心裡有些慌,拉住了她的手。
「姑姑,我真的可以嗎?」
「璟兒已經十三歲了,那麼聰明又那麼用功,早就可以獨自理政了。況且太傅這些年兢兢業業,也會好好輔佐你。」ƭű̂⁼
姑姑說著,又溫和地笑了笑。
「不早了,璟兒快去歇息吧。」
李璟點點頭,回了寢宮。
可他知道,姑姑還等在承乾殿裡。
這些年,她一直在找人,每隔半個月就會傳來一次消息。
李璟不清楚找的是誰,只是每到傳消息的日子,姑姑都有些魂不守舍。
期待又害怕。
一月複一月。
每次回來的人都搖著頭說沒有打聽到。
姑姑臉上先是失望,隨後又綻出喜悅。
李璟不明白,為甚麼沒有那人的消息,姑姑會那麼高興。
她要找的到底是甚麼樣的人?究竟是死是活?
今晚,李璟帶著這樣的疑問睡著了。
第二日天亮,他獨自去早朝。
盡管還有些緊張,但在太傅的幫襯下,他將政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下了朝,他迫不及待地回宮,要把自己在朝堂上的表現告訴姑姑。
可到了海棠殿,卻看到所有人都在忙著收拾行李。
而姑姑看起來和平時很不一樣,那雙總是沉靜的眼眸亮如星辰。
李璟跑過去,拉了拉她的衣角。
「姑姑,你要出宮嗎?」
「對,南海邊。」
南海,那是相隔萬裡之地。
「為甚麼去那麼遠的地方?姑姑不要璟兒了嗎?」
「不要胡思亂想。」
姑姑還像往常那樣溫柔而笑。
「姑姑終於知道他在哪了,想去看看他。」
「那以後還回來嗎?」
「他若能好好活著,我會帶他回來。」
李璟點點頭,並沒問那個「他」到底是誰。
因為從姑姑的眼神中,可以猜出是深愛之人。
姑姑找了盼了那麼久,應該去和愛的人團聚。
自己ṭű̂₊會做一個好皇帝,不讓姑姑掛心。
18
李菱日夜兼程趕了十天路,終於來到那個南海邊溫暖的小漁邨。
站在院門外,她整個人抑制不住地顫抖。
歡喜,激動,忐忑,慌亂,害怕……
只覺得一顆心狂跳,似能從腔子裡躍出來。
她終於推開了門。
院中央的竹椅上倚著一個清瘦的人影。
眉目瀲灧如畫,只是鬢發斑白,眼中沒有半點光彩。
那人聽到聲嚮,微微側過頭,薄唇輕啓:
「是來醫病的嗎?我眼睛不便,煩請再走近些。」
李菱直愣愣看著他,一動不動,眼淚滾滾而落。
他長眉微蹙,放輕了聲音:
「別哭,我雖行將就木,醫術卻是好的,會醫好你的病。」
「是我。」
隨著一聲哽咽,椅子上的人霎時變了臉色,摸索著想要起身。
李菱再也忍不住,沖過去一把將他抱住。
「桓宴,你不覺得欠我很多解釋嗎?」
桓宴掙了掙,發現李菱像是只固執的小獸,死死抱著他不放手。
最後只能嘆了口氣。
「阿菱想讓我解釋甚麼?」
「為甚麼不告訴我,我其實中了毒?」
「下毒的是李寧朝,你最親的人,怕你會難過。」
「那你耗盡蠱氣給我解毒,為甚麼要說成煉藥?我甚麼都不知道,只會恨你、怨你。」
許久,都沒有回答。
「你說啊,為甚麼?」
一陣風起,隨著風聲,嚮起一個極輕極淡的聲音。
「給你解毒,我可能會死。你若是恨我,就不會內疚,更不會難過。」
瞬間,李菱的胸口撕心裂肺地疼了起來。
疼得她緊緊抱著桓宴,放聲大哭。
「混蛋,桓宴,你這個混蛋,你憑甚麼所有事都瞞著我?憑甚麼自以為是地左右我的人生?
「憑甚麼……」
等她終於放緩了哭聲,桓宴抬手撫了撫她散亂的頭髮。
「好了,解釋完了,你可以走了嗎?」
李菱登時抬高了嗓音:「誰說我要走了?」
「可這是我住的地方,你不能賴在這。」
桓宴的口氣有些疏冷:「阿菱聽話,走吧。」
可李菱揚了揚眉,拉起他微涼的手,十指緊扣。
「桓宴,這麼久沒見,你不會還以為我是那個膽小卑微、任你為所欲為的李菱吧?
「你能在這個偏遠的小邨子裡安居樂業,可都是我的功勞,這些年我把江山治理得還不錯吧?
「告訴你,從今往後,要換作你聽話,任我為所欲為了。」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然後一眨不眨地盯著桓宴。
只見他耳根隱隱紅了,眉宇間似有春風吹過,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李菱心中一動,踮起腳就親了過去。
「我說的話,聽到沒?」
口氣還是霸道的,聲音卻帶著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嬌媚。
一雙手臂環上了她的腰,唇間的吻變得無盡繾綣。
「聽到了。」
第二日一早,有邨人來醫病,卻看到一個明媚嬌豔的女子在院子裡整理東西。
邨人傻住了:「桓……桓大夫呢?」
朝霞映在那女子臉上,她勾唇一笑。
「他還在睡,若不是急病的話,勞煩晌午再來。」
邨人趕緊點頭。
「不是急病,不……不打擾桓大夫了。」
他轉身走了,可到了門口又忍不住回頭問:「姑娘,你是誰?」
「我是桓宴的妻子啊。」
回答聲清脆動聽。
屋裡還在睡著的桓宴忽地笑了。
豔過桃李,風流肆意。
桓宴番外
桓宴還沒做大祭司時,曾跟著師父去中原游历。
他們剛到京城,就收到苗王的急信,召師父速回苗疆。
可桓宴對繁華的京城很是好奇,就留了下來。
師父走後,他獨自游蕩,身上的盤纏不知何時就被偷了個精光。
晚上無處可去,就摸黑進了座寺廟。
他閑著無聊,想練練師父教的蠱術,將蠱蟲都召喚出來,爬了滿身。
正練著,突然聽到一聲驚叫。
接著有個小姑娘跑了過來。
她盯著那些蟲子,嚇得滿臉蒼白,卻抖著嗓子說:
「別怕,別怕,小蟲子而已,不會傷害你。」
桓宴很是驚訝,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那個小姑娘。
她明明自己怕得要死,怎麼還來安慰自己?
「真的,別害怕。」
小姑娘抖得很厲害, 卻猛地抓住一只蠱蟲,遠遠扔掉。
然後抬起頭,粲然一笑。
「你看, 它們不會傷害你吧。」
她分明笑著,桓宴卻看到了她眼中晶瑩的淚珠。
映著月光, 閃閃發亮。
就這麼直直照進了桓宴心中。
他沒有說, 這些蠱蟲其實都是自己養的, 害怕小姑娘知道真相後覺得他惡心, 再不會理他。
那個晚上,在朦朧月色下, 伴隨著寺廟的幽幽鐘聲,他們兩個人緊挨在一起, 一點點丟掉那些蟲子。
後來,桓宴再也忘不了那個小姑娘了。
他千方百計打聽, 知道她叫李菱, 是當朝公主, 最近來寺廟禮佛。
金枝玉葉的公主,肯定不會跟自己去苗疆。
桓宴心中無比落寞, 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京城。
可即便回到苗疆, 他還是想著她。
日思夜想中,給她畫了一幅又一幅畫像。
就這麼過了幾年,桓宴做了大祭司後, 苗王突然要將自己的姪女雲桑嫁給他。
還笑著說:「本王才知道, 大祭司多年來對桑兒情有獨鐘,屋裡全是她的畫像。」
桓宴不明所以, 直到見到了雲桑。
她和李菱的眉眼確實有幾分相像。
但雲桑不是李菱, 桓宴去找苗王解釋時, 雲桑哭得梨花帶雨。
苗王皺了皺眉, 說婚事照舊。
煩悶中, 桓宴離開苗疆, 又去了闊別幾年的京城。
可雲桑悄悄跟了去。
在京城, 遇到了皇帝李寧朝。
只一眼,李寧朝就要把雲桑接進宮。
而雲桑也欣然同意。
她說:「阿宴,我到了京城才知道甚麼是真正的繁花似錦,對不起, 我不能嫁給你了。」
擺脫了婚事, 桓宴求之不得。
更讓他欣喜若狂的是,他娶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可是李菱看到了他的蠱蟲, 眼中永遠是厭惡與恐懼。
她心裡只有李寧朝,無時無刻不盼著回去。
平時, 桓宴還可強自忍耐。
但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 他會捂住她的眼睛。
因為那樣的目光,會讓他的心像淩遲一般地疼。
慢慢地,桓宴發現李菱中了奇怪又罕見的毒。
他偷偷試了幾次, 根本解不了。
等到那天, 中原來了李寧朝的親筆信。
他在信上聞到了極其微弱的,和李菱身上的毒一樣的味道。
那一刻,他甚麼都明白了。
同時, 心底湧起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念頭。
他將李菱關進了地牢。
心裡默默地說:「阿菱,對不起,我會送你回家。」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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