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鄰居閑話,說很多年前我父母收養了一個小女孩。
我以為那是我。
畢竟父母是那麼偏心姐姐。人總不可能偏心別人的血脈吧?
直到我翻到一張寫著姐姐名字的收養證。
很多年後,病牀上的父親拉著我的手讓我原諒他。
我說:「我無法原諒。」
01
今天的晚餐格外豐盛,父母也格外沉默。
那半只雞燉了鮮美的雞湯,我不敢用筷子夾。
母親卻伸手將唯一的雞腿擰下來,放到了我碗裡。
我又驚又喜。
這樣的好事,還是第一次輪到我!
我仰頭說了句「謝謝媽」,就低頭啃雞腿。
父親突然出聲:「我們家,只有供得起一個孩子上高中了。」
我正吃著雞腿的身子猛然一僵。
「梔妹兒,你就不讀高中了吧。」
我說:「我的成績比姐姐好!為甚麼非得我放棄?」
「這不公平,這不……」
他突然拍打桌面,發出很大的聲嚮,我不說話了。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父親是一家之主,很有威嚴,向來說一不二,全家人沒人能違逆他的決定。
除了姐姐。
可是姐姐不看我,她只埋頭不停扒飯,仿佛這一切與她無關。
我繼續啃著雞腿,淚水不停落下,又被我吃進嘴裡。
原來雞腿那麼苦那麼澀。
晚上,母親走進我的房間說,一定給我挑一個最好的職高,讀出來不一定比大學生差。
我說,好。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家裡的錢是夠兩個人讀書的,只是姐姐的中考分數離普高線差了兩分。
這兩分,需要兩萬擇校費來補。
姐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爸媽心軟,他們心疼這個努力卻笨拙的孩子。
他們不忍心讓她沒有書讀。
所以他們犧牲了我。
02
即便知道我只能讀職高,我還是早早來了學校早讀。
「偉大的小組長!偉大的同桌大人!偉大的江梔同學!」
一聲浮誇的叫喊。
連用三個偉大,果然是我那無可救藥的學渣同桌,許燦。
我轉過頭去看他,「你又沒寫作業?」
他伸手撓著他刺蝟一樣的頭髮,兩只小虎牙尖尖的,沖我討好地笑。
「借我抄一下吧,嘿嘿。」
他湊到我身邊坐下,一邊從懷裡掏出兩個熱騰騰的包子放在我面前。
包子味和木屑味一起闖入了我的鼻腔。
他是家具廠的「小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他身上總有一股木頭的味道。
見我不搭腔,他雙手合十,「拜托拜托,只有你能救我的命了!」
家裡的早飯從來只有粥,最稠最好喝的部分從來都在姐姐的碗裡,我的碗裡只有稀疏的米粒。
它讓我上課時一陣一陣發暈。
這兩個包子能解我的燃眉之急,所以我總是會答應這個「交易」。
可是今天,我不想答應了。
我說:「你會上高中嗎?」
許燦眨眨眼,「你問這個幹啥呀?嗯……我這成績應該也讀不起吧,我不像你這個大學霸,我不是讀書這塊材料,嘿嘿。」
我皺眉,一股難以抑Ţűₓ制的情緒突然控制了我。
「你成天上課睡覺,放學了就打游戲,連作業都不寫,你當然甚麼材料都不是!」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讀書嗎?你為甚麼要浪費這個機會?」
「你要是不想讀書幹脆回家繼承你家的廠子好了!你為甚麼要來學校混日子?!」
我連珠炮似的不停發問,說到最後,我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許燦目瞪口獃。
所有同學都往我們這邊看,我把臉埋進袖子裡。
我知道,我這是遷怒了。
我不敢對父母發火,卻在這兒對同學逞威風,我為自己感到羞恥。
上課的時候,許燦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黑板,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黑板。
竟然沒睡覺了。
我的腦袋開始發暈。
許燦把早上的包子推過來,我又給推回去。
我覺得我沒資格接受他的好意。
他再次推過來,還扔了一張紙條。
「江梔對不起,我以後不抄你作業了,你不要生氣,你吃吧。」
他可憐巴巴的看著我。
我的頭暈越來越嚴重……半嚮,我還是接受那兩個包子,輕輕撕了一小塊塞進嘴裡。
許燦立刻就笑了。
我輕聲說:「謝謝。」
03
許燦還是每天給我帶包子,還是每天讓他的身上的木屑味往我鼻子裡鑽。
我不給他抄作業,只好換一種方式幫助他。
我要求他每天寫完作業,給我檢查之後才能回家。
他拉長個臉,「我還要回去看電視呢!」
我說,「那你不要給我帶早餐了,我不能接受。」
「好吧好吧!我寫還不行嘛。」許燦癟著嘴屈服了。
我很不解,「你為甚麼一定要給我帶早飯呢?」
他說,「你每次不吃早飯,上第二節課的時候臉都慘白慘白的,特別嚇人,我怕得很。」
原來是我把他嚇到了,我忍俊不禁。
在我的幫助下,他的成績竟然真的穩步上升,一個學期之後,就脫離了班級倒數。
連他自己都開始嘀咕:「難不成我真的能上高中?」
我說:「你肯定能上,你很聰明。」
他笑開來,「穩上重高的大學霸這麼說,那我肯定穩了!」
「刺啦」一聲。
我的筆尖刺破紙張發出難聽的聲嚮。
我說:「那也不一定。」
他失落了,「你不是說我聰明嗎!」
我搖搖頭,「我說我自己。我不一定上重高。」
他嘖嘖稱奇,「年級第一這麼謙虛?沒必要吧!」
我不敢再說了。
我怕再說下去,我的眼淚又要讓我丟臉了。
04
冬天來了,我的凍瘡犯了。
一雙手像紫紅的蘿卜,又疼又癢。
我還是每天騎著自行車,每天第一個來到學校。
姐姐上了高中之後,跟不上班裡的節奏,心態越發脆弱,身體也時常生病,全家人的重心愈發放在她那裡。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姐姐說不定是故意的。
每當我想和父母說一會兒話,她就要惹出一點動靜來。
我不想看我的父Ťŭ̀ₚ母對別人噓寒問暖,我的心會很疼。
縱然寒風呼嘯,也比我的家溫暖。
許燦說他的爸媽想見我一面。
我啊了一聲,心裡一陣發虛。
他們會不會覺得我這個窮人家的孩子接近許燦是別有居心?
會不會覺得我拐帶許燦談戀愛?
許燦笑得很燦爛,「他們說要感謝你呢!你喜歡吃甚麼,他們好去準備。」
我躊躇了下,我也不知道我喜歡吃甚麼。
半嚮,我說:「我不吃雞腿,其他的都可以。」
「好嘞!那周五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
盡管我無數次想跟許燦說:「要不還是算了吧。」
周五還是來了。
許燦的爸媽很和氣,他的媽媽很漂亮,身上有一股香香的味道。
她讓我叫她許阿姨就可以了。
原來許燦跟著媽媽ẗűₔ姓的。
他爸爸姓周。
他們家很大,卻擺放得滿滿的,尤其是那個玻璃櫃,相當豪華,裡面全是我看不懂的東西。
許燦驕傲地向我介紹,那是高達,是他的心愛之物。
高達是甚麼東西?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晚餐豐盛得可怕,我都不知道怎麼下筷子。許阿姨不停地給我夾菜,我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多吃點,好瘦小的女孩子,我聽燦燦說的時候,還以為是個很霸氣的孩子呢,真是沒想到。」許阿姨笑著說。
「媽!不要叫我燦燦!」許燦臉紅了。
「好好好,媽錯了。」許阿姨無奈道。
又看向我:「多謝你對我們家燦……許燦的幫助了。啊呀,我們都管不住他,你居然能讓他寫作業,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羞澀地笑笑,「他幫助了我很多,我也應該幫助他。」
許阿姨的眼神越發柔和了,她輕輕撫摸我的頭。
「好孩子。」
許燦送我回家,離開的時候塞給我一個小口袋。
「給你的禮物。」
我說:「是甚麼?」
「你打開看就知道了。」
我做了個鬼臉,「謝謝啦,燦燦!」
他的臉騰地紅了,「你不準這樣叫我!」
「好的燦燦。」
他伸手過來想捂住我的嘴,我跳到一邊躲開,嘴裡不停地喊他:
「燦燦,燦燦!」
直到我們都累了,他才退了一步,「你不準告訴別人!」
「放心吧,告訴了別人,我還怎麼嘲笑你呢?」
我好久沒有這麼笑過了。
見到父親時笑容還在臉上,只是僵住了。
他的眼神很冷,「你去哪裡了。」
我的笑黯淡下來。
「和同學吃飯。」
「甚麼同學?你是不是在和甚麼不三不四的人交往?為甚麼最近放學回來都這麼晚?」
我說:「職高裡面不三不四的人可多,我提前適應環境,還有錯了?」
「你!」
父親一個巴掌甩過來,「你是不是還敢怨恨我了?」
我的頭偏到一邊。一只眼含淚,另一只眼卻無比幹燥,我笑了。
「你是我親爸,我怎麼敢怨恨你。」
他像是突然啞了嗓子。
「不要跟那種人來往,我抽時間跟你們班主任說。不要耍小脾氣。」
「桌上給你留了飯。」
一桌子的殘羹剩飯,最好吃的部分已經一點不剩了。
我冷笑了下,「不用了,你們還是拿去喂豬吧。」
他又甩了我一個巴掌,這次的用力更大,我的嘴裡能嘗出鐵鏽的味道。
我摸了下嘴角,我被打出血了。
姐姐過來攔住父親,「爸,妹妹年紀還小,你別生氣。」
可她的眼神從頭到尾也沒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盯著父親的手掌,一副很心疼父親手的樣子。
父親憐愛地揉了揉姐姐的頭髮,轉頭看向我皺眉說道:「你看看你姐姐多懂事,你甚麼時候能讓我省點心。」
姐姐笑著上來牽我的手,「妹妹,你也別生爸的氣,他也是為你好,你這麼晚回來,多讓我們擔心啊。」
我心中好像有一股無名怒火。
那種感覺比被打了一巴掌還難受。
眼淚一瞬間湧出,我用力甩開她的手,「我不用你管!」
姐姐委屈的躲在父親身後。
父親愣了一下,手再次揚了起來。
「你怎麼跟你姐說話的!」
「我討厭你們!」我梗著脖子,狠狠用手抹了一下眼睛。
想象的巴掌沒有落在臉上,我看到父親眼裡滿滿都是失望。
我轉頭走進房間鎖上了門。
隱約還能聽到門外姐姐還在討好父親。
原來許燦送我的是一雙毛線手套。
我抱著手套,哭了很久很久。
05
第二天,我套著厚厚的圍巾,擋住我的大半張臉。
許燦很訝異,「你這麼冷啊?」
「嗯。」
我照常開始讀課文,許燦卻說,「等一下,你眼睛怎麼了?」
我難堪極了,伸手擋住。
「沒有怎麼,你看你的書去。」
「不行,你不對勁!」
也許是因為熟了,許燦對我的態度隨意了很多。他把我擋臉的手拉下來,還想取下我的圍巾。
「你在幹甚麼?你快點松開!」我奮力想掙脫。
「我不!」
許燦三兩下就把我的圍巾取下來了,然後愣在原地。
我知道,我奮力維護的自尊粉碎了。
那兩個鮮紅發腫的巴掌印會讓他同情我憐憫我,然後我會失去我唯一的朋友!
我的眼淚滾了下來,許燦一下子慌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我……」
我一把奪回我的圍巾,重新把臉裹上。
整整一天,不管他怎麼和我道歉,我都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等到放學的時候,連許燦拉著我不讓我走。
「對不起……」
「是我錯了,你不要不理我。」
我說:「不是你錯了,是我錯了。我錯得離譜。」
「以後,不要給我帶早飯了。」
假如被父親知道,父親又要罵他不三不四了。
不三不四的人是我才對。
我沒有資格和他做朋友。
我把毛線手套放到他桌子上。
許燦的眼眶一點一點紅了,我的眼眶也跟著,一點一點紅了。
叔叔阿姨對不起,我不能幫許燦上高中了。
許燦對不起,我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之後,我沒去上學。
06
母親問我怎麼了。
我說:「又不能讀高中,上學有甚麼用。」
我說:「等我滿十六了,我去工廠打工吧。」
父親坐在門檻上,抽了一整夜的煙。
我看著他的煙頭忽明忽暗,閃爍了一整夜。
他說:「梔妹兒,你很怨我,是不是?」
「我怨我的命。」我說。
他猛吸了一口煙。
我看得出他很難過,卻始終不松口答應讓我讀高中。
我苦笑。
不讀書也沒甚麼,這半年,我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了。
我開始在家裡幫母親做家務。
時常沉默,一整天都不說話。
放學回來的姐姐很驚訝,「梔妹兒,你怎麼在家呢?你怎麼不去讀書呢?」
我說:「你還不清楚原因嗎?」
我這帶刺的話語讓姐姐僵在原地流眼淚。
父親沖過來給了我一個巴掌,「你怎麼和你姐姐說話的?快道歉!」
我說:「對不起姐姐,家裡甚麼好事都是你的,這才叫正常。給我一口飯養著我就不錯了,我還敢計較,是我小心眼。」
姐姐眼睛瞪得很大,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看向父親時,眼睛裡包著的淚水滾下來,一副委屈到了極點的糢樣。
「爸爸,我做甚麼妹妹都看不慣我……爸媽的苦心,爸媽的辛苦,她根本甚麼都不了解,妹妹你只會打壓我,你是不是從來沒把我當姐姐看……」
姐姐把書包一甩,哭著跑回了房間,母親趕緊追了上去。
父親還想打我。
我說:「你打死我吧,反正我在這個家裡,一文不值。」
父親高舉著的手開始輕輕顫抖。
我抬臉面對他,「你還打嗎?不打我就回房間了。」
我發現我流不出眼淚了。
只有想到許燦的時候,眼眶會微微發燙。
半夜,我做夢夢到和許燦一起上學,他上課睡覺,我偷偷擰他的大腿。
「江梔、江梔。」他輕聲呼喊我的名字。
混合著雨聲,真實得可怕。
「江梔!」
我睜開眼,不是夢。
窗外,濕淋淋的許燦敲著我的窗玻璃。
「下那麼大的雨,你來幹甚麼!」
我趕緊打開窗,讓他翻進來躲雨。
他雙臂一撐,就翻了上來。
我拿我的毛巾給他擦雨。
「我用過的,你不要介意。」
黑暗中,他似乎有些結巴,「唔,沒、沒,你不要嫌棄我我就滿足了。」
「你離家出走了嗎?」我問。
他說,「不是。我、我……」
「我想了很多很多,就你不在的這段時間。」
「江梔,是不是你爸媽不讓你讀高中啊?」
「然後,我爸媽還讓你幫我考上高中,你覺得很難過,所以才不來上學了啊?」
我沒想到,許燦這個人竟然也能想這麼多。
但我並不是因為這個。
我是不想連累他。
我說:「瞎說。我就是不想讀了。」
許燦搖搖頭,「我想起你跟我發脾氣那次。你之前對我一直溫溫柔柔的,只有那次特別兇。」
「是不是那天前晚上,你父母說的不要你讀書?」
我後退了幾步,說不出話來。
「江梔……」
我打斷他:「別說了。說這些,有甚麼用呢?」
「雨停了,你就回去吧。記得好好學習。」
許燦固執地看著我,「有用的,我可以讓我爸媽給你出學費!你回學校,好不好?」
「不、不,我,我不想老是占你們家便宜。」
我偏開身子,躲避許燦的視線。
他拉住我的手臂,「不是占便宜!」
「是交易,你必須幫我考上高中,再幫我考上大學!當我的家教,學費就當是你的工資了!」
巨大的驚喜砸在我的頭上,我惶惶不知所措。
「這只是你的想法,你父母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
「我爸媽同意了!」
我身子猛地一顫。
淚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
「真的、真的嗎?」
「真的!江梔,班主任老是提起你,數學老師也說,你是最聰明的,你不讀書太可惜了。」
「就算我爸媽不幫你,班主任也會幫你籌錢讀書的!」
「大家都在等你回來!」
07
我又開始去上學了。
老師們對我的態度更加和藹。
「半個月沒來學校,課程還跟得上不?」
我趕緊點頭,「跟得上,我在家裡自己學習著的。」
說完,意識到我漏了陷,我紅著臉閉嘴了。
畢竟我不來上學的原因是「學習太苦」。
班主任卻和氣地笑了。
「你是我的得意門生,你可不準放棄學業啊。」
後來我才知道,學校本來想開除我的,都是班主任幫我周璇。
我無比感激,鄭重地在日記本上寫下了班主任的名字。
跟在許阿姨,周叔叔,許燦的後面。
這些人,都是需要我報答的恩人。
同學們帶著好奇的臉把我圍在中間。
「你一回來就直接期末考,你怕不怕啊?」
「你這次還會考年級第一嗎?要不要讓我也考下第一!」這是總考年級第二的小眼鏡說的。
「去去!」許燦大聲道,「只要我們江梔在,那你就是第二。」
我太尷尬了,這牛皮快吹到天上去了,連忙推了他一把,讓他別說了。
小眼鏡也不生氣,「這麼維護江梔啊。」
「你們是不是在搞對象哦?」
「轟——」
周圍同學哄笑起來,我的臉漲紅漲紅的,羞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許燦,都是你亂說話!」
許燦向我討饒,「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後,我驚訝地發現,我竟然還是年級第一。
比第二名高出了三十多分。
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
小眼鏡捶胸頓足,「我錯過了最好的機會!」
班主任帶著我的成績單上了門。
開門見山地對我父親說:「江梔爸爸,我必須要你了解江梔有多優秀。」
「她可能會是我們學校出的第一個狀元。」
她把我的成績單攤開,所有科目都接近滿分。
父親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他說:「陳老師,我們家條件不好,供不起兩個娃娃讀書。」
班主任搖頭,「你家的大女兒江桂,連我們本校高中部的分數線都夠不上,是交了建校費才上來的。」
「我問了江桂的班主任,她是個努力的孩子,但是腦筋不夠,不是讀書這塊料。」
「希望你好好考慮下對兩個女兒的安排。」
父親怒了,「這是我們的家事!陳老師,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陳老師並不害怕父親的怒容,她輕聲說:
「因材施教。讓不擅長讀書的孩子讀書,讓擅長讀書的孩子輟學,江梔爸爸,我不認同你家孩子的教育。」
「爸!」姐姐不知道甚麼時候回來的,她抖著身子哭。
父親見狀,立刻拿起掃帚,要打陳老師。
「你是個狗屁老師!這裡是我家,江梔是我娃,你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我擋在陳老師身前,替她挨下那一棍。
抽在我的小腿上,那裡頓時火辣辣地疼。
「陳老師,他沒把我當女兒的,你跟他說不通。」
父親火冒三丈,扯起我的衣領就要抽打我。
陳老師也怒了,她指著父親的鼻子道:
「江梔爸爸,你要是因為這件事打你的女兒,我就要把你家上報到邨委,上報到婦聯!」
父親才緩緩放下掃帚。
姐姐走過來對陳老師說:
「我知道,是妹妹讓你來,故意讓你說這些話說給我聽,她一向看不慣我可以讀高中。可是這明明是爸媽的決定!因為我不夠聰明,我就不能讀書嗎?」
「妹妹聰明,但是家裡人都不喜歡妹妹!她乖僻,囂張,才十四歲就這麼叛逆,有才無德,讀書出來對家裡沒用。你了解甚麼,就來我們家指手畫腳?」
陳老師不對姐姐說重話,反而語重心長道:
「人不能強行做自己不擅長的事。」
「你以後會明白的。」
我拉著班主任離開了家。
班主任愛憐地摸了摸我的頭。
隔了幾天,我再次見到了許燦的父母。
那雙手套又回到了我的手上。
許阿姨溫柔地捏著我的手。
「怎麼又瘦了呢?」
「這小女孩,小小的一團,竟然能裝下這麼聰明的腦子。」
「要是你是我家女兒就好了,我不知道多省心。」
我羞澀地微笑。
父親不承認我,不喜歡我,我不難過了。
這個世界上,有的是人喜歡我。
08
時光如同學校南門前的小溪,緩緩流淌逝去。
許燦的個子越來越高,唇角開始長起細小的絨毛,聲音開始變得沙啞、低沉。
我的胸脯開始悄悄鼓起,腰肢開始變得纖細。
當許燦對我微笑的時候,我表現得一如往常,心頭的小鹿卻在活蹦亂跳。
我的春天開始抽起新芽。
中考到了。
我一身輕松,許燦卻惴惴不安。
「要是我沒考上七中怎麼辦呢?」
七中是我們市最好的學校,我們約好了一起考那裡。
我說:「對答案吧。」
對完,許燦長舒了一口氣。
他有七成的答案與我對上了。
「這下穩了!」
成績出來,我果然是市狀元。
無數人湧到我家恭喜我父母,他們笑得很驕傲,姐姐看我時眼裡卻常閃爍著淚光。
許燦的成績也上了七中的錄取分數線。
許阿姨抱著我的腦袋親了又親,我大著膽子也回抱了她。
她很驚喜。
夾給我一個雞腿。
許燦說:「媽,江梔不吃雞腿的。」
我笑起來,「我現在要吃了!」
全市幾乎所有高中都向我遞出橄欖枝,紛紛提出要減免我的學雜費,甚至不少高中直接指出,我只要入學,他倒貼我獎金。
父親挑了那所獎金最高的學校。
「這個蠻好。」
我說:「我要讀七中。」
七中不僅不給我獎金,甚至都學雜費都要照收我的。
父親不滿意。
我說:「你給我挑的學校校風很差。你是不是想拿我的獎金給姐姐?」
姐姐狠狠把碗砸在桌子上,眼裡含了一包淚,「我不吃了。」
父親重重扇了我一巴掌。
我頂著巴掌印,接受電視臺的採訪。
09
許阿姨把七中一年的學費給了我,我捧著那曡鈔票小心翼翼地道謝。
「我們謝謝你才對!」
我甜甜地微笑起來。
許燦偷偷跟我抱怨,「現在家裡徹底沒有我的地位了,你要是打我,我媽都要說你打得好。」
我擰他的胳膊,哈哈笑起來,「我就是擰你的肉,不然你上課老是睡覺!」
許燦大聲道:「媽!你看她!」
許阿姨一本正經,「江梔為你好,還不謝謝人家?」
許燦臉拉得老長。
風吹動我們的笑聲,把我的快樂散到湛藍的天空之上。
我將錢縫在書包的夾層,可是還是被父親翻出來了。
我一回家,迎接我的就是父親的棍棒。
「你竟然敢偷錢!」
他一掃帚打在我的大腿上,被他打倒在地上。
我看向他手裡捏著的紅鈔票。
「你翻我的書包!」我很生氣。
「不翻還不曉得你長能耐了!」
父親又狠狠地抽打著我,小臂,大腿,腰,背……
「你敢偷你姐姐的學費,你翅膀硬了!」
「我不打死你,你都不曉得你爹是誰!」
「我沒偷,我沒偷,我沒偷……」我不停道。
「你沒偷你的錢從哪裡來的?我今天想給桂妹兒交學費,就發現口袋空了。」
「不是你偷的還是哪個偷的?」
「以為自己成績好就無法無天啦?!」
「我是你爹!」
姐姐突然踏著歡快的步子回來了,看到被打到角落的我,驚詫道:「爸,怎麼了啊?」
父親說:「她敢偷你的學費,看我不把她打死。」
姐姐的表情很僵硬,嘴巴張了張,卻甚麼也沒有說。
直到父親的棍棒一次又一次落在我身上,我被打到連說話的聲音都發不出時,我才聽見姐姐細聲細氣地開口。
「爸,學費我今天自己去交了……」
「你說……」
父親沒了聲音。
我不太明白,我說那麼多句不管用,姐姐一句話就讓父親信了。
姐姐不敢看我,母親不敢看我,父親不敢看我。
我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七月的盛夏,我的心卻下起了飛雪。
母親想拉我起來。
我沒看她,只看我的父親,他扭頭避開我的視線。
我說,「你怎麼不把我打死呢?」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你怎麼就不能把我打死呢?」
他的眼睛濕潤了,他想把我拉起來。
我卻一把推開他的手,自己爬起來了。
我一瘸一拐地,撿起了地上的鈔票。
又一瘸一拐地,去找許燦了。
我不難過,世界上有的是人喜歡我。
10
上了高中,我的學習考試緊張起來。
姐姐也升了高三,屋裡的燈從來沒熄滅過。
我每天上完晚自習,還要輔導許燦的作業,每次回到家,都已經接近十一點。
那次事件之後,父親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我說:「寫作業。」
「以後在家寫作業,女娃娃這麼晚回來不安全。」
我沒甚麼表情,「我屋裡的書桌四條腿都不一樣長,怎麼用?怎麼寫?」
不像姐姐,書桌是去年新打的,方方正正,從不搖晃。
父親把手中的煙掐滅。
他說:「我給你打一張新的。」
我搖搖頭,不信他的話。
過了幾天,他真的抬了幾塊木板回家。
我被他打被他罵的時候,都沒有這麼惶恐過。
我有點不安,有點慌張,還有點高興。
他真的要給我打新書桌了嗎?
連許燦都問我:「江梔,你爸要給你打書桌了嗎?」
我說:「你怎麼知道?」
許燦說:「我是誰?我是家具小王子,你爸委托我們家做的。」
我忍不住微微笑了。
他身上還是有一股木頭的味道,我喜歡這清淡的木香。
如果用了新書桌,我身上也會有和他一樣的味道嗎?
我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江梔,你的臉好紅啊。」
「囉嗦!」我把臉埋進書裡。
他嘿嘿一笑,「你的桌子會有小驚喜哦,你就好好期待吧!」
我的心突然蕩漾起來。
數著日子,盼望著書桌到我房間的日子。
我回家的時候,看見父親啪嗒啪嗒地抽煙。
我說:「爸,少抽一點吧,對身體不好。」
我很久沒有這麼親近地跟他說話了。
他趕緊「哎」了一聲,把煙掐滅。
許燦說:「昨天江梔牌書桌就做好了,今天你好好觀摩下!」
「書桌有甚麼好觀摩的。」
我嘴上這麼說,卻笑了。
「我費了很大功夫做的,你一定要發現啊!」
我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推開我臥室門的時候,心髒砰砰跳。
許燦說的驚喜,是甚麼呢?
等我看清,我的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躺在我臥室裡的,是姐姐的書桌。
我瘋了一樣,沖出去質問父親:
「我的桌子呢?!我的書桌在哪裡!」
父親說:那張新書桌,被搬到姐姐房間裡面去了。
「你姐姐看那張桌子好看,我就搬過去了。她正在讀高三,她先用著,她畢業了就給你用。」
「現在的桌子不晃了吧,以後不要在學校寫作業了。」
我沖進姐姐的房間,她嚇了一跳。
那張顏色淺淺的桌子,和許燦一樣味道的桌子,藏著許燦驚喜的桌子。
正在被她無知無覺地使用著。
「你做甚麼?」
我一把把她推開,聲嘶力竭地大吼:「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姐姐怒了,「你在發甚麼瘋啊?」
姐姐扭頭看到父親的一瞬間,聲勢就弱了下來,「爸,你看她…」
我把著桌子,嘴裡一直念著:「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父親把我拉走。
我嘶吼喊道:「那是我的!」
「我都給你打了新桌子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恨恨地看著他:
「不是新的,是舊的。你是給姐姐打了新的,還想把恩放在我頭上。」
「新的、好的,永遠是姐姐的。」
「我只配用她不要的東西。在你們眼裡,我就是那麼低賤。」
他高舉著手想打我,我自己先給了自己一耳光。
一下,兩下,三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一邊打,一邊哭。
「夠不夠?還要不要我再打?」
母親嘆氣,「這麼件小事,你不要想法那麼極端。」
我說:「你說得對。」
當晚,我寫了一張住校申請表。
11
我們翹掉了體育課,在無人的教室裡面寫作業。
許燦興沖沖問我,「你發現驚喜沒有。」
我捏緊了筆,強笑道,「我沒看見呢。」
許燦說:「不是靠看的,是靠摸的,它就在……算了,今天晚上你自己回去好好摸摸。」
我假裝毫不在意地錘他,「不要賣關子,你直接告訴我吧。」
許燦硬是不說。
我想哭,又不能哭,扯著他袖子說:「燦燦,你說你說,你就告訴我吧,萬一我一年都找不到呢?」
他的耳根有點紅了。
「你不要撒嬌了,我受不了你這一套。」
他抿著嘴紅著臉看了我半天,才湊在我耳邊輕輕說:
「我在桌板背面,刻了一朵梔子花。」
「我刻了一星期呢,這是我刻得最好的一次。」
「這是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
霎那間,我強忍的淚水簌簌地落下了。
我說:「許燦,你送給我的梔子花被姐姐搶了。」
他先是愣,然後手足無措地給我擦眼淚。
我哭得越來越兇。
「對不起,對不起,我光聽你說,我都覺得好歡喜。」
「我一定是我這輩子收過最好的禮物。」
「對不起,我……」
他說:「你不要說對不起!」
「我、我還可以再給你刻,我手藝會越來越好的,你別哭了,你要多少我都送給你。」
「你答應的,我要一千朵一萬朵,你也要給我刻。」
「好,一萬朵就一萬朵。」
等我哭累了,才發現我竟然在許燦的懷裡。
我連忙推開他,坐直身子擦眼淚,強行把視線集中在練習冊上。
許燦扔過來一張紙條。
「江梔,我喜歡你。」
11
無數的酸澀和甜蜜向我湧來,我看向他。
他一臉平靜地看書,只有瘋狂抖動的雙腿暴露了他的緊張。
我忍不住擰了他一把。
他吃痛地叫出聲,然後問我:「你的回答呢?」
我想說出那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又擰了他一把,這次擰的手臂。
他突然傻傻一笑,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掌。
「我明白了。」
我羞得甩開他也不是,接受他也不是,只能扭開頭不看他。
「你明白甚麼?」
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腿上,低聲說:「你再掐我一把吧,我好高興。」
我像觸電了一樣把手抽開。平日裡一直在做的事被他這麼一說,突然變得曖昧起來。
我的臉像是被火燒了。
知道我要住校之後,他也鬧著要住校。
許阿姨對我相當信任,直言我管他,她很放心。
我心虛得不像話,覺得自己對不起許阿姨信任。
於是管他更加嚴厲。
不僅要他完成學校布置的作業,我自己還會找卷子給他做,帶著他一起複習。
他一開始還要抱怨兩句。
直到年級第二那個男生突然給我寫了封情書。
他的態度就突然變了,用不著我催促,也自發開始刷題。
我說:「我拒絕那個人了。」
他的眼睛裡面像有兩簇小火苗。
「他說,你那麼聰明,我只會拖你後腿,他才是你的良配。」
我不知道那人竟然私下去找了許燦,擰著眉頭。
「你不要聽他胡說。我只喜歡你,跟成績沒有關系。」
他的眼睛突然就笑起來,「那我就更不能給你丟人了!」
「不然他們說,江大學霸,甚麼都好,就是眼光差。」
我抿著嘴笑了。
12
寒假來了,我仍然是年級第一,他卻從年級八百多名,進步到了年級四百多名。
我們在課桌下偷偷牽手。
「今年,跟我去我家過年怎麼樣?」
我瞪他,「你生怕人家發現不了啊。」
他臉皮越來越厚了,輕輕撓我的手心。
我於是紅了臉,退讓道:
「你可以悄悄過來找我。」
他笑得眼睛彎彎的,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過年,母親帶著我和姐姐一起逛街,姐姐挽著她親暱地說著我插不上嘴的話題。我沉默地雙手插兜,一句話也說不出。母親還給我和姐姐都買了新衣裳,大紅色的。
姐姐很高興,我卻淡淡的。
因為紅色不是我喜歡的顏色。
不在乎的人,連給的關心都那麼讓人不舒服。
姐姐的成績越發不好,盡管她眼下的黑眼圈已經紫得不能再紫,她的分數依然差一些到本科線。
年夜飯還沒吃完,我說我又是年級第一,爸媽露出了一點笑意,還沒說些甚麼,姐姐就突然崩潰大哭,撕心裂肺。
要拿刀砍自己手腕。
嚇得爸媽趕緊帶她去醫院看心理科。
他們圍著姐姐轉,沒人看我一眼,就收拾東西匆匆離開了家。
我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電視內放著並不好笑的小品。
屏幕內是歡聲笑語闔家團圓,屏幕外,是沉默寂寥孤獨寒冷。
燈影輕輕搖晃,不知道父母現在在怎麼樣安撫難過的姐姐。
他們知不知道我也很難過呢?
以往晚上,我都要背二十個單詞。
於是今晚我準備背四十個。
心情已經如此不好,人就更不能墮落。
我正準備關掉電視,只聽見我的名字從窗外的漆黑裡傳來。
「江梔,江梔!」
我看向窗外,許燦裹著紅色的圍巾沖我招手。
「我來偷看你啦!」
這孤寂無聊的夜就被他突然打破,我甚麼都不記得了,天地間好像只剩一個他。
我已經不記得我是怎麼胡亂穿鞋,怎麼撞開房門,怎麼沖出去的。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許燦。許燦。」
我的淚水肆意流淌。
他解下他的紅圍巾把我們倆圍住,輕輕地,開始了我們的第一個吻。
我突然開始喜歡紅色了。
13
小品突然變得有意思了,我們擠在一起,發出咯咯的笑聲。
他說他特地留了肚子跟我一起吃飯。
他還帶來了仙女棒,我們在院子裡欣賞自己點燃的,小小的火樹銀花。
他用仙女棒比劃著甚麼。
我說:「你在畫甚麼?」
「梔子花。」
我笑,「畫出來的不算,我要你刻的!」
他把我的手塞進他的口袋裡,摸出來一個硬硬的東西。
我拿出來,那是一朵梔子花的木彫。
表面十分光滑,我能想象到他是怎麼用砂紙一點一點把它磨平的。
「這是第一朵,我還欠你九千九百九十九朵。」
我又開始想哭了,只是這次是歡喜的眼淚。
我說:「我好喜歡。這是江梔的梔子花,誰也不能搶。」
他捏著我的手,放在他胸口。
「這也是江梔的許燦,誰也搶不走。」
我踮起腳尖,貼上他的嘴唇。
這是我們的第二個吻,卻不再像第一個吻那樣蜻蜓點水,他霸道又強勢地攪動著我,我不自覺發出輕輕的嗚聲,喘不過氣來。
良久,他放開我,我趴在他的胸口,瞪他,掐他的手臂。
他的呼吸漸漸粗重,閉上眼睛,「我簡直完蛋了!」
我說,「我也完蛋了。」
然後是第三個吻。
幸好爸媽都走了,我突然無比慶幸。
不然我紅腫的嘴唇、水潤的眼波和嫣紅的雙頰,一定會暴露我青澀卻甜美的初戀。
幸好他們不在。
14
我沒想過我們的戀情暴露得那麼快。
許燦一臉心虛地向我求饒。
我氣極了,「我不是說了,你不要告訴父母嗎!」
他說:「我真的沒!我那天見完你,我媽問,是不是和你見面了,我說不是,我媽就猜到了。」
知子莫若母,許阿姨火眼金睛讓我佩服。
我懷著忐忑的心理見了家長。
我以為他們責問我,誰知道他們熱情到讓我害怕。
周叔叔說:「我兒子真的像我!甚麼都不好,就是眼光一流!」
許阿姨剜了他一眼。
然後塞給我一個大紅包。
「梔妹兒,你介不介意我這麼喊你?」
我連忙搖頭,「不介意不介意。」
「這個紅包,就是我們補給你的見面禮。等以後你們成年了,我再給你媳婦的大紅包!」
許燦在一旁嘎嘎樂。
我緊張的心放松了下來。
許燦說的是真的,他的爸媽真的很喜歡我。
我看向他,他也正巧看向了我,我們一起沖對方傻笑。
15
許阿姨給我買了好多新衣服,還幫我打了一牀厚厚的棉花被子,說住宿舍蓋,跟許燦一樣的。
「那我們算不算蓋一牀被子了?」許燦說傻話。
許阿姨偷笑,我羞得踹他一腳。
我不擰他,不然他還覺得我獎勵他。
等父母從醫院回來,方才想起我似的,說要給我買新被子。
我說:「是姐姐的舊被子又要給我了嗎?」
父親沉默地抽煙,母親補充,「絕對是新的,好棉花,很暖和。」
我搖頭,「我不要。」
開學後,父親還是背著一牀棉被來看我了。
他說,「梔妹兒,我挑的好棉花,暖和的,你蓋嘛。」
我給他看我牀上的新被子,「我有被子。」
他的表情不太好看,「誰給你買的?」
我說:「我偷的。」
他突然瑟縮了一下,整個人都小了一圈。
「梔妹兒啊。」
他叫我的小名,神情無比難過。
他又背著那牀被子走了。
日子又暖和起來,我珍重地將被子收起來,明年冬天接著蓋。
許燦的成績一天天往上爬,刻苦得不像他了。
我說:「累了就睡會兒吧。」
他說:「我不睡,你親親我。」
我推他,「別鬧。」
他鍥而不舍地湊上來,「你親親我就不累了。」
還在晚自習呢!我哪敢親他,簡直發瘋。
實在拗不過他,我埋頭,抓住他的手親了下他的手背。
等我再抬起頭,就看見他把他的手背置於唇間。
沖我笑。
發瘋了,我想罵他,可是我的心髒在不爭氣地亂跳。
我簡直完蛋了。
16
姐姐的高考成績出來了,很差,只能讀大專。
而我仍然是年級第一。
我不說話。
姐姐撲在母親的懷裡放聲ťú₀大哭,「我真的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我不想讀大專,爸、媽,求求你們,讓我讀大學吧!」
她就這麼哭啊,哀求啊,父親最後拍板決定,送她讀民辦三本。
這錢夠我讀十個高中了。
姐姐這才破涕為笑。
我的心毫無波瀾。
無所謂,我不需要父母,也能讀比她好十倍的大學。
我說:「我準備提前返校了,不用送。」
母親挽留我,「好不容易放假,你別把自己逼那麼緊。」
父親也說:「玩兩天再學,也是一樣的。」
我沒搭理,自己收拾行李,自己給學校發提前返校的申請。
父親固執地要把我送到學校。
我在臨行時轉頭問他:「家裡有錢給姐姐讀民辦嗎?」
父親不說話。
「我知道,給我花錢,家裡一個子掏不出來。給姐姐花錢,家裡突然就有錢了,像是從哪裡變出來一樣。」
「梔妹兒!」他的眼睛裡面泛起淚光。
我對他那副樣子毫無感觸,「我去學習了,你走吧。我不像姐姐,考差了有家裡撐腰,我可不能松懈。」
17
我對許燦說這件事的時候,許燦心疼得眼睛都紅了。
「我的阿梔,他們不疼你,我疼你。」
「不管你去哪裡,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考進去。」
我說:「我要是考清華呢?」
他鄭重極了,「我拿命學。絕對不拖累你!」
他說到做到。
刻苦程度連我都覺得心疼。
我睡的時候他還醒著,我醒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醒多久了。
學校裡的同學都戲稱我們為拼命情侶,連老師都對我們早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個曾經挑釁他的年級第二都用敬佩的眼神看他,再也不敢說瞎話了。
四百名,三百名,一百名,前五十,前二十,前十。
最後,他的名字緊緊挨著我,我們是年級最尖子的存在。
那是高三的三糢。
我緊握他的手,「許燦,你真的好了不起。」
他臉色青白,但是眼睛很亮,笑容燦爛,「誰讓我女朋友那麼優秀,我不得不努力啊。」
最後,是高考。
我們在漫天的試卷中,給青春畫下句點。
我們哭著笑著鬧著,抱在一起。
這是我們最後的,能夠和數以萬計的同齡人們,向著同一個目標拼搏的日子了。
枯燥卻單純,無聊卻絢爛,我們的試卷青春裡,也能開出花來。
我終於能正大光明地牽起許燦的手。
18
我是省狀元,許燦則省排二十二名。
我們回校作為優秀畢業生演講的時候,手是牽在一起的。
我說:「我的青春,是苦裡也要開出花來。因為別人放棄了我,所以我必須自己將自己救贖。」
他說:「她追她的夢,我追她,我們都追到了。」
驚天動地的掌聲和歡呼聲席卷了我們。
我們成為學弟學妹們眼中的傳奇。
我問,「你甚麼時候追了我?」
他神祕地笑。
「因為我對你一見鐘情。」
「不然怎麼註意到你低血糖呢?傻瓜。」
19
許阿姨恨不得我們當場結婚,把升學宴變成訂婚宴。
我們手挽著手,被不少人摸了又摸,說要沾沾學霸的氣息。
父親臉上格外歡喜,多喝了兩杯,一個勁兒地對我說:「好,好。」
姐姐也過來,微笑對我說恭喜,笑容卻並不達眼底。
我說,「謝謝。」
這就是全部了。
上了大學之後,我很少回老家。
學業太忙了,簡直比高三還恐怖。
就算要回去,也要看許阿姨,周叔叔,陳老師,初中高中的同學們……
母親總是打電話催我回家,說父親很想我。
我對家的感情很複雜,所以答應了,回家待兩天就走。
父親無數次想找我聊聊,我無數次地拒絕了。
我說,「沒甚麼好聊的。」
日子水一樣地流淌過去,我跟許燦結婚了。
司儀說,請新娘的父親把新娘交到新郎手中。
我太迫不及待嫁給他了,還不等父親松手,就掙開了他,像小鳥一樣撲進了許燦的懷抱。
賓客們都發出善意的哄笑。
許燦抱著我走上臺前。
我沒看見父親在我身後淚流滿面。
我的捧花是木頭做的梔子花,每一朵都是許燦彫刻的。
我舍不得扔出去,就這麼捧著,對所有幫助過我的人說了感謝。
許阿姨哭成了個淚人,我也跟著哭。
許阿姨說:
「梔妹兒,我不止把你當兒媳婦,我把你當女兒。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太讓人心疼了」
「那麼乖,那麼聰明的女娃娃,怎麼就瘦成這樣呢?」
「你說我們對你好,你對我們,那更是好。」
「看我這個金鐲子,看我老頭這雙皮鞋,都是你挑的買的。逢年過節,次次不忘回來看我們。你是個好娃娃,大家對你好是因為你值得!」
陳老師說:「我教書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學生把我擋在身後保護。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是我教過最好的學生!」
初中同學說:「我們最最好的學神,她再忙都要幫你講題,我們都太愛江梔了。」
高中同學說:「拼命情侶修成正果了,我們請假都要回來參加你們婚禮。」
……
許燦說:「我愛你,我會用我的一輩子,還你的一萬朵梔子花。」
我被鋪天蓋地的愛意包圍,以至於潸然淚下。
20
我生下女兒小西的時候,許燦紅著眼抓住我的手。
「我們的女兒,叫江暖熙,好不好?」
我說,「跟我姓嗎?」
許阿姨笑,「跟媽媽姓是我們的家族傳統。」
我心裡暖暖的,「再生一個,就跟你姓。」
「不生了不生了。」許燦嚇壞了,「你進手術室的時候我怕得要死掉,絕對不能再來一次了!」
我曾經覺得我是個不幸的人,可是遇到許燦,我才知我的命多麼好。
春去秋來,父親在我忙碌時上了病牀。
姐姐問我要不要來看他。
「爸很想你。」
我給她轉了一筆錢,「好好照顧爸,辛苦你了。」
直到聽說父親越來越不好,可能快要離開了,我才心情複雜,坐上返程的飛機。
他甚麼時候,這麼老了?
我心裡湧起一股酸澀,輕聲喚道:「爸。」
他眼睛一亮,「你,很久很久沒有叫我爸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詢問他的身體。
聽說他生病這段時間,姐姐忙前忙後,連自己婚事都耽擱了。
沒有愧對父親這幾十年對她的疼愛吧。
他拉著我的手,想摸一摸小西。
我下意識擋在小西前面。
他的手輕輕顫抖,又縮回了病牀上。
我知道他想抱抱小西,但是小時候他打我的樣子太可怕,我始終沒有勇氣把小西遞給他抱。
我把小西交給許燦,許燦對我點點頭,離開了病房。
父親的眼神一點一點黯淡下來,我假裝沒看見。
「爸叫你回來,是有事情想告訴你們。」他咳嗽了兩聲,說出了這段話。
「其實,我們很多年前,收養了一個小女孩。」
「小小的,粉粉的,我跟你們媽一看就愛上了,這一養啊,就是二十多年。」
「梔妹兒啊,我們真的對不住你……」
姐姐的表情很奇怪,沒有驚訝,只有些許難堪和閃避。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果然,她早就知道。我很早之前就覺得姐姐對我的態度不同尋常。
父親接著說:「桂妹兒,你不是我們親生的,但我們對你,勝似親生啊!」
姐姐的眼淚落了下來,就像她無數次用眼淚奪去我父母關註那樣,無聲地哭泣著搖頭,「不,你們就是我的親生爸媽。」
我笑了笑,「是呀,你們對姐姐那麼好,真偉大,真了不起。」
父親濕潤了眼看著我,「因為桂妹兒是我工友的孩子,她爸媽幫過我們不少忙,所以他們去世了之後,我跟你媽就決定收養她。桂妹兒從小沒有爸媽,我們心疼她,想補償她。」
「梔妹兒,你能不能理解我們?」
我看向窗戶,玻璃倒映著我如今的糢ţṻ₆樣,「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父親母親都震驚了,「甚麼時候?怎麼知道的?」
「十歲的時候。」
「我當時聽說啊,你們曾經收養了一個小女孩。」
「我想,那肯定是我啊,不然你們怎麼會那麼偏心呢?我就不討厭你們了,想著你們不是我親爸媽,對我這樣情有可原。」
「可是我卻翻到了你們的收養證,上面寫的姐姐的名字。」
「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我是你們親生的,你們為甚麼不對我好呢?」
「是不是因為我做錯了呢?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優秀呢?」
「我開始瘋狂學習,想當作最好的孩子。」
「可是……」我帶上了哭腔,「你們知道我成績好,仍然選擇讓姐姐讀書」
「我才明白,我做甚麼都沒有用。」
姐姐早就已經泣不成聲,父親渾身都在發顫,他也在不停流淚。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們很愛你,你是我們親女啊……我們只是,想幫工友的孩子一把……」
我打斷他,「所以你們就把我的父母給她了,我才是那個沒有父母的人!」
誰都不說話了,我只能聽見父親急促又沉重的呼吸聲。
「梔妹兒,你能不能,原諒我們……」
我說:「我無法原諒。」
「我快要死了,我只有這一個願望。」父親幾乎是在哀求了。
我說:「死亡並不能帶走你們曾經給我的傷害。原諒了你,就是背叛了十三歲的我。」
父親哭出了聲。
那哭聲難以言喻,無法形容,是哀痛到極致才能發出的哭聲。
我沒有松口,就一如他十幾年前不松口讓我上高中。
「爸,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起身,把一屋子的哭聲隔絕在身後。
21
姐姐堵住了我,她說:
「你為甚麼對爸媽這麼殘忍呢?你的狠心讓我覺得可怕。」
我還沒說話,許燦就說:
「你認識我嗎?」
姐姐不明所以,「你是我妹夫。」
他說:「不,我很早的時候就認識你了。」
「你知道你的書桌下面,有甚麼東西嗎?」
姐姐思考了一下,才說:「有一朵花的浮彫,怎麼了嗎?」
許燦搖搖頭,「不只是花,那是我為阿梔彫刻的梔子花。」
「就像那刻著梔子的書桌一樣,很多本該是阿梔的東西,卻變成你的了。」
輕輕的一句話,讓姐姐的臉色煞白,身體搖搖欲墜。
「所有人都能指責她,只有你不能。」
「我……我不是……」姐姐的眼淚落下來。
許燦毫不動容,接著說:
「你得了阿梔爸媽那麼多好處,現在還要來指責他們唯一的親生女兒嗎?」
姐姐ẗṻ¹瞬間潰不成軍,蹲在地上,抱頭大哭。
22、江梔番外
我本科畢業之後,保送讀了碩士,又跟著讀了博士,畢業後留校任教。
那天看望完父親,沒過多久,他就去世了,姐姐跟著母親住,後來姐姐結婚了,婚後並沒有很幸福,姐夫不是甚麼壞人,只是沒甚麼大本事,聽說兩個人老是吵架,可這次沒有人能給她撐腰了。
三次兩次姐夫還能拉下臉還接她回去,後來姐夫打她,姐姐只能大半夜回去找母親哭,第二天哭完自己再灰溜溜的回去。
姐姐姐夫好幾次失業,我都給了一些幫助。每次看到姐姐笑得低聲下氣來找我要錢,我都說不出心中的感受,並沒有我想象中的解氣。
年輕時還喜歡說些帶刺的話語,現在,隨她去吧。反正那點錢對我們家來說也算不上甚麼。
大學教授的工作並不太忙碌,或者說,我其實很擅長學習,也擅長教別人學習。我的課被學生們搶著上,即便不用點名,也很少有人逃課。每當看著他們年輕朝氣的雙眼閃爍著求知的光芒,我都會有滿滿的成就感。
我有很多時間陪伴我的女兒,給予她我全心全意的愛。她也因此活潑開朗,沒有我小時候的怯懦和自卑。我摸著她的頭,我受過的苦,她絕對不能受。
我們全家每年都會一起去旅游,玩兒遍了世界各地。每一張照片,我們五人都露出齊刷刷的白牙,笑得合不攏嘴。
小西完美繼承了他爸爸的學渣天賦,每次做作業都抓耳撓腮,讓輔導她寫作業的許燦氣得火冒三丈。
我笑許燦,「這多像你啊,你以前也這樣。」
許燦感嘆,「那你當時沒有打死我,就已經是愛得深沉了。」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
小西戳著手指,委屈地掉下眼淚,「對不起,我就是不喜歡學習,我也學不懂……」
許燦見女兒哭了,哪裡還記得兇她,手忙腳亂給她擦眼淚。
我把小西抱在懷裡,輕聲安慰。小西哭唧țũ̂₀唧地看向我們,「我成績不好,爸爸媽媽還會愛我嗎?老師說爸媽只愛聰明的孩子。」
我跟許燦異口同聲,「愛!」
「不管你甚麼樣子,你都是我們的寶貝。」
小西後來走了藝體的道路,家裡擺滿了她的油畫,她的畫永遠是那麼溫馨、溫暖,大面積的暖色調,相擁的夫妻,抱著孩子的年輕父母……
有記者採訪她,問她這些畫表達的主題是甚麼。
小西笑得那麼大方得體,眼底閃爍著幸福,「主題就是愛。我是被愛浸泡長大的孩子,我畫的就是我眼裡的世界。」
我跟許燦聽到這段話,相視一笑,緊緊牽住對方的手,就像我們十八歲時那樣。
我這一輩子活到了八十八歲,壽終正寢。後半輩子的幸福太多,童年時受過的那些苦,我死的時候已經記不清了。
23、江桂番外
我不如妹妹聰明,這點我從小就知道。
我讀小學的時候,需要花好幾個小時才能磨完作業,等妹妹讀了小學,卻只花了半小時就寫完了。
那天我在做四年級的卷子,妹妹才讀二年級,她湊過來,下一秒就說出了我正在做的題的答案。
我愣在原地,第一次體會到嫉妒的滋味,她的腦子為甚麼會這麼好用?
我安慰自己,起碼爸媽更喜歡我,我們各有長短。
可是,後來我卻翻到了一張合照,上面的夫妻抱著一個小女孩,他們不是我的爸媽。照片的背後寫著:
李勇、張秀春、李桂,拍攝於 1995 年。
我的心轟然震顫,世界也隨之崩塌,我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原來,我輸得一敗塗地,我甚至都不是爸媽的親生女兒!他們給我的愛,說不定甚麼時候就收回去了。
那天之後,我幾乎每時每刻都怕,一個笨拙的、不是親生的女孩,甚麼時候被拋棄都不奇怪。
我越害怕就越焦慮,我越焦慮就越學不好。中考結束,我連普高線都沒上。
我哭著求爸媽,求他們幫我出建校費。
他們同意了,哪怕代價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不能繼續讀書。
那一瞬間, 我感覺我十多年的嫉妒突然有了宣洩的出口。
我不聰明怎麼樣, 不是親生的又怎麼樣。江梔的爸媽選擇了我!我感到得意。
我過得越好,就越不可能被拋棄。
讀了高中之後, 我的成績一直墊底,在學校總是受氣,不知道為甚麼, 很多女生都討厭我。
每次我受了氣,我就要回家哭訴、裝病, 看著爸媽為我忙前忙後, 再看著江梔沉默、黯然的表情, 我就像出了氣似的, 心裡覺得十分暢快。
我才發覺, 我對江梔的嫉妒已經不知道甚麼時候變成怨恨了。
我日複一日地擔心失去爸媽對我的愛, 也就日複一日地擔心江梔會爬起來,奪去我僅剩的東西。
那天回到家看著爸爸誤會江梔偷錢打江梔的時候,我內心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想幫她解釋。我希望爸爸打得再狠一點,最好把他們的父女之情全部打斷, 甚至有些惡毒的在想,要是江梔被打死就好了, 我就是爸媽唯一的、名正言順的女兒了。
我不停地怨恨著江梔, 但是她越過越好了。
我Ŧũ⁾指責她的時候, 那個男孩站出來擋在她的身前, 讓我無比嫉妒。
我的男友為甚麼不會這樣維護我呢?
我沒有忍住, 對我的男友憤恨地抱怨著,男友一邊吸煙,一邊輕衊地說:
「人家是高材生,你是甚麼人?你也配和人家比?」
我的自尊像是遭受了一場淩遲,可是我甚麼也不能反駁, 因為我現在還住在男友的房子裡。
三本畢業, 我本想考研, 但是考了兩年都沒有考上。我終於回憶起了妹妹班主任說的話, 她是對的。
我根本找不到工作, 只要答應男友的追求, 被他養著。
男友要我和他結婚時, 說的不是愛我, 而是我很「省事」。我覺得這簡直就是對我的侮辱, 但是我答應和他結婚了,因為我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婚後的生活並不和諧, 他眼高手低總是辭職, 我也磕磕絆絆找不到工作。
他偶爾和我吵架也會對我伸手, 我總是默默的忍耐, 因為沒有人會像爸爸一樣對我了。
沒錢能怎麼辦?我只好借著媽媽的名義找妹妹要錢——其實媽媽根本花不了那麼多錢。
她只比我小三歲, 可是看起來卻比我年輕了十歲不止,我看著她輕描淡寫地給出一筆我根本掙不到的錢,我想笑又想哭。
我自顧自和她對比了一輩子,其實根本沒有被她看入眼過。
多麼可笑啊,我。
回過頭去時,她已經關了門。門內傳來歡聲笑語, 勾勒出她的幸福,讓我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
摸摸裹緊陳舊的大衣,我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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