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婚

周同京是個自律到可怕的人。
每天早上六點起牀，晚上十一點睡覺，雷打不動。
當他為了看一場鋼琴表演，夜裡十二點多才回家後，我就知道，我們的婚姻走到盡頭了。
能讓他破例的，只有那一人。
她回來了。

1
電視裡放著我喜歡的訪談節目，我卻無法集中註意力去看。
再一次看了眼手表，十點五十了。
周同京還沒回來。
這半個小時，我以兩三分鐘一次的頻率不斷看時間。
無他，太反常了。
自從我跟周同京結婚以來，兩年間，他永遠都是每天早上六點起牀，晚上十一點睡覺。
雷打不動，從未破例。
生意場上，他作為周氏集團總裁，地位超然，一直是被奉承恭維的那個。
就算晚上有應酬，他也是到點必走，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習慣，不敢婉言勸留。
連周氏集團一年一度的年會，他也是發言完後，在下面看表演到九點半，提前離場回家。
結婚兩年間，他每晚都是十點前就到家，很少有十點半過後還沒回家的情況。
周同京是我見過最自律的人。
他每天的活動安排由助理列成表格，精確到每個小時要做甚麼，他總是能一絲不苟地嚴格執行。
連每天晚上七點看半個小時的財經新聞，他也是看完就關掉電視或平板，從不多看一分鐘。
自律到有些可怕。
有時候，我覺得他就像一臺被定好程序的機器人，所有行動都按照程序執行，絕不出錯。
正常人會有的懶惰、拖延、興趣、貪婪、欲望等不受控的情感，他通通沒有。
他像是對任何事都能置身事外，以冷靜客觀的態度去對待。
所以，我也經常感嘆，難怪人家能成功，能當人上人。
就這自控力、自制力，那都不是正常人能擁有的。
今天我才反應過來，哦，原來他的程序是能改變的。
這還是第一次，他十點半了還沒回家。
準確地說，他今天晚上絕對不可能十一點睡覺了。
第一次破例，是為了甚麼事？
或者，為了甚麼人？

2
我躺在牀上快睡著時，聽到外面有輕微的動靜。
從牀上起身，光腳踩在地板上，我走到門口，打開一條門縫。
正好看到周同京進臥室關門的背影。
拿起牀頭行動電話看了眼，十二點半。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是甚麼讓他這個自律怪物打破規律的？
不過好奇歸好奇，我可沒膽子去問。
最終強大的困意襲來，我躺在牀上翻了個身，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一到公司，我就知道原因了。
辦公室裡幾位同事，一大早就在興奮討論總裁的八卦。
原來，昨天晚上，周同京去看了一場鋼琴獨奏演出。
那是一場小型的演奏會，演奏者本人也沒甚麼名氣，本來是不會上八卦新聞的。
不過，因為一張照片，一夜之間新聞發酵爆發了。
照片中，穿著西裝的帥氣男人手捧鮮花，獻給一襲白裙的美貌女子。
這個男人，就是因過分出眾的外表而出圈、被稱為現實中霸道總裁的周同京。
而他獻花的對象，則是演奏會的主角，鋼琴演奏者秦曼。
秦曼，我輕輕念著這個名字。
原來，是她回來了呀。
難怪。
周同京破例的對象是她，那就能理解了。
因為，她是周同京心頭的白月光，求而不得的執念。
是他放不下的有著年少陪伴情誼的青梅。
八卦的力量一向強大，一夜之間，秦曼的個人資訊已經被扒得底朝天。
她畢業於小有名聲的國際音樂學院，專業是鋼琴演奏。
在網上還能搜到她上學期間以及剛畢業時獲得的一些獎項。
前些年，她也辦過一些鋼琴獨奏會。
不過，自從三年前結婚後，她就基本放棄了事業，一心一意照顧家庭。
這三年，她在公眾視野銷聲匿跡。
從同事們的聊天中，我了解到，秦曼前不久跟她的法國丈夫離婚了。
她離開了定居三年的法國，獨自回國。

3
後面同事們在討論甚麼，我都聽不進去了。
我心裡只有一個消息在反複盤旋，秦曼離婚了。
周同京一直等的那個人恢複單身了。
他有希望了。
同時，我也意識到一件事。
我們這段形同虛設的婚姻，也終於該走到盡頭了。
上午，我拿著策劃案去給周同京看。
他助理在門外熱心提醒：「周總今天心情不錯，你有甚麼文件要簽字的可以趁機都拿來。」
「謝謝。」我朝他微笑。
作為周同京的助理，他也並不知道，我跟周同京的另一層關系。
我是周同京的合法妻子。
我們結婚沒有辦婚禮，也沒有公開。
領完證後，周氏集團的官微發了結婚證的照片，其中我的姓名和照片都打了碼。
大家只知道周氏集團總裁結婚了，並不知道新娘是誰。
更沒人想到，新娘就是集團總部的員工。
昨天的演奏會新聞爆出後，很多人也開始猜測，之前周同京結婚的消息是不是煙霧彈。
畢竟那時候周同京負面新聞纏身，結婚的事將他從漩渦中拉出來，同時也穩定了集團的股價。
現在很多人開始懷疑，那張結婚證很可能是假的，新娘根本不存在。
因為至今為止，周同京的太太沒有在公眾面前露過面，沒人知道她是誰。
有人大膽猜測，周同京的婚姻，本質上其實是一場危機公關。
並且，這場公關很成功，關於周同京的負面新聞立馬煙消雲散。
「周總一直是未婚吧？他是在等這位秦曼女士吧？」
「又帥又有錢，還深情，原來現實中真的有霸道總裁。」
「從外表看，這對還挺般配，我先磕為敬。」
網路上各種討論都有，不得不說，網友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因為不少人猜對了，周同京確實對秦曼有情。
且用情很深。
昨天的演奏會，他為她打破了自己嚴格的生活規律。
今天一大早，助理都能看出他心情好。
一直等的人終於回來了，守得雲開見月明，他能不開心嗎？

4
我敲了門，裡面傳來低沉的聲音「請進」。
「周總，這是新品策劃案。」我將文件遞過去。
紅木桌後的男人抬起頭，接過文件，認真翻看起來。
幾分鐘後，他拿過筆簽上名字。
「這份策劃案做的不錯。」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板正。
我拿過文件，轉身準備離開。
「晚上下班後有時間嗎？一起去吃個飯？」身後傳來聲音。
「好。」
結婚兩年，這是周同京第一次約我出去吃飯。
大多數時間，我們都是在家裡吃的晚飯。
我想，這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我能預料到他要跟我談甚麼。
晚上，西餐廳，我和周同京對面而坐。
「有甚麼事——」
「先吃飯，吃完了再談。」
看著正在上菜的服務生，我點點頭。
西餐廳的氛圍很好，但我卻感受不到一點浪漫。
認認真真吃完了一塊牛排，我放下餐具。
對面的周同京也吃完了，他擦了擦嘴角，抬頭看我，眼神端正。
「清溪，對不起。」
一開口就是道歉。
他拿出文件袋，遞給我幾張紙。
「這是離婚協議，裡面的賠償條款你看看，有甚麼不滿意的可以再商量。」
果然和我料想得一樣，他要跟我提離婚的事。
早就有心理準備，我表面倒還算從容。
接過協議，我認真看起來。
關於離婚後的財產賠償，周同京可謂是十分大方。
「當初結婚時，我們簽了婚前財產公證還有保證書，離婚後我不能分走你任何財產，這些賠償都不需要。」面對這麼多錢，我盡量保持冷靜。
「那份保證書，是我當初不想結婚，故意想出來的刁難手法。這些財產都是我自願給你的，這兩年，真的很感謝你。」周同京語氣真誠，「如果不夠，我還可以——」
「夠了夠了。」我感受到了，周同京是真的急著跟我離婚。
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我把文件遞給他。
其實，我本來想有骨氣一點，堅決不要他給我的財產補償。
不過轉念一想，我拿了錢，他應該會更安心吧。
給了金錢作為補償，他就不會對我有虧欠感。
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也能更好地畫個圓滿的句號。
回去的路上，司機開車，我和周同京並排坐在後面。
空氣一片安靜，氣氛有些尷尬。
遲疑糾結了很久，我才開口：「能給我講講，你和秦曼的故事嗎？」

5
低沉清冽的嗓音，在車廂裡嚮起。
講到心愛的女子，他連聲音都格外溫柔。
從周同京這個當事人的視角，我終於了解到關於他們的真實過去。
他們兩人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長輩們是朋友，還有生意上的合作，關系一直親近。
周同京性格偏安靜，小小年紀就顯露出沉穩的氣質。
而秦曼則性格活潑，屬於外向跳脫向往冒險的類型。
「其實小時候，我原本不喜歡跟曼曼在一起玩。她就是個瘋丫頭，太吵鬧了。我經常躲著她，嫌她打擾我做自己的事。」周同京回憶起過去，嘴角帶笑，「那件事發生以後，我對她的感覺就變了。」
周同京十三歲時，他父母出了車禍，雙雙去世。
這件事對年少的他打擊是毀天滅地的。
葬禮過後，周同京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叫都不出來。
一個星期後，他出來了，卻再也不跟人說話了。
周同京的爺爺想了很多辦法，帶他去看心理醫生，都沒有用。
他再也不開口，變成了一個「小啞巴」。
是秦曼拯救了他。
一向只知道瘋玩的少女忽然安靜下來，每天陪伴在他身邊。
她變得格外有耐心，陪他吃飯，陪他上學，逗他開心。
秦曼搜羅了很多笑話，堅持念給他聽。
雖然他從沒笑過。
三個月後，在秦曼又一次念了笑話後，周同京的嘴角有了小小的弧度。
秦曼發現了，她開心得一蹦三尺高：「你笑啦！哈哈，你笑啦！」
她彎下腰，安慰地拍拍他的腦袋：「這才對嘛！同京，你得振作起來。你只剩周爺爺一個家人了，你忍心讓他難過嗎？你還有關心你的朋友，就是我！你不是獨自一人，周家的家業還要靠你撐下去呢，你一定能做到的，對嗎？」
「嗯。」周同京鄭重點頭。
雖然只是一個「嗯」字，但這是他時隔三個月後，第一次開口。
在背後看著他的周爺爺，感動得落淚。
從那以後，周同京變得格外黏秦曼。
他對她有了依賴心理，成了她的小尾巴。
秦曼去哪裡，他就跟著去哪裡。
被秦曼帶著，周同京體驗了很多以前沒有嘗試過的游戲項目。
比如過山車、蹦極、攀岩、鬼屋等。
周同京不喜歡那些冒險刺激的項目，也不喜歡嘈雜熱鬧的場合，不過他離不開秦曼，只能忍著。
「她喜歡熱鬧刺激，我可以陪著她。我想，總有一天，她會累的。那時候，她只要一回頭，我就在原地等她。」周同京淡淡的語調，帶著無奈和縱容。
「然後呢？」我側過頭看他，「她不但沒有累，還越跑越遠？」
後面的事，大家都知道。
秦曼愛上了一位法國畫家，癡迷於那個浪漫的男人，不顧家人的反對，用性命威脅也要嫁給他。
她的爸媽和周同京都是真心愛她，不忍心她傷害自己，最後妥協。
秦曼如願嫁給了那個人。
「她像一只自由飛舞的蝴蝶，我捉不住她。」周同京輕輕嘆了口氣。

6
「那，現在這只蝴蝶飛回來了，還願意落在你的肩頭，真好。」我真心祝福道，「恭喜你，得償所願。」
「謝謝。」他真誠道，「只是對不起你。曾經，我也想過，和你形婚一輩子也挺好。我們的性格挺合得來，從來沒發生過爭執。我沒想到，有一天曼曼會回來——」
「好啦！」我打斷他，「不想聽你秀恩愛了。你也沒有對不起我，你給我的那些錢，是我幾輩子都賺不來的。以後，我就安心當我的富婆了。」
很快，我和周同京辦理了離婚手續。
看著自己名下的財產，我覺得，這輩子都不用再奮鬥了。
有錢，太讓人有踏實感了。
周同京那邊，已經和秦曼公開出雙入對了。
辦公室裡的人八卦時說道：「我也感覺周總結婚是我們公司的公關手段了。作為入職六年的老員工，我都沒見過傳聞中的老板娘。我合理懷疑，老板娘根本不存在。」
我點頭附和：「挺有道理的。」
「早上去周總辦公室，我看到秦曼了。我只敢偷瞥一眼，美得要死。難怪能拿下我們冰山總裁。」同事湊過來，小聲說道。
這幾天，秦曼都會陪周同京來上班，不少同事都見過她。
不過，剛好我這幾天沒文件要簽，沒去過總裁辦公室，也就無緣見到大美人了。
正有點遺憾呢，去茶水間接水時，我看到站在那裡的秦曼。
她一身火紅的連衣裙，將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完美展現，大波浪長發輕輕搖曳，丹鳳眼裡秋波蕩漾。
果然，是個豔光四射的大美人。
她倚在牆邊，雙手環臂盯著我，表情莫測。
我立馬反應過來，她是來找我的。
因為作為總裁女朋友，她完全沒必要來茶水間，要喝甚麼吩咐總裁祕書就行了。
「桑清溪。」她叫我的名字，「可以談談嗎？」
我們在隔壁的小會議室坐下。
「我知道你和同京的婚姻。」她開門見山，「他都告訴我了，你們是協議結婚。這兩年，你們只是形婚，沒有夫妻之實。所以放心，我對你沒甚麼敵意。」
我點頭：「那你找我——」
「外界沒人知道同京的前妻是誰，甚至大多數人猜測，他根本沒結過婚。我想，這對同京對你都是好事，你也沒必要跟別人說——」
「我明白了。放心，我不會對任何人說。沒人知道，周總真得結過婚。」我一口答應。
「還有，雖然我相信你和同京是清白的。但，你們畢竟共同生活了兩年。作為他現在的女朋友，一看到你，我總是會忍不住亂想，猜測你們在一起時發生了甚麼，這種感覺你懂嗎？我知道自己的要求有點過分，但只要你還在這裡工作，我就——」
「秦小姐，我懂你的意思。」我打斷她，「周氏集團資助我上了高中和大學，當初的資助協議要求，畢業後我要在周氏工作五年。再過一個月，我剛好在這裡工作滿五年。不用你說，我也會主動離開，昨天我已經上交了辭職報告。」
秦曼很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

7
一個月後，我離開了工作五年的周氏集團。
按照計劃，我先在國內旅游了一圈。
再一次，我由衷感謝周同京對我這個前妻的慷慨大方。
讓我可以在金錢上毫無後顧之憂。Ṱŭ̀₊
我甚至可以在風光秀麗的大理，毫無負擔地住上半個月。每天啥也不幹，啥也不想，就是吃吃喝喝，走走看看，欣賞美景。
在外面玩了快兩個月後，我接到了周同京的電話。
「你辭職了？」他開口就問，「發現你很久沒來簽過字了，問了助理，才知道你離開公司兩個月了。」
作為一名產品策劃，這個級別的員工辭職，並不需要總裁批準，他不知道很正常。
「嗯，我工作滿五年了，我可沒有違反當初的資助協議啊。」我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你沒必要辭職，可以繼續在周氏工作。」
周氏集團，是多少名校畢業的大學生都夢寐以求能進入的大廠。
工資高，福利好，晉升機遇多，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單位。
不過，那不是我喜歡的呀。
我是一名孤兒，哪怕成績優異，也差點沒能上高中。
是周氏集團的教育基金及時出現，挽救了我輟學的命運。
周氏集團是企業，不是慈善機構，對資助對象有挑選，也不是無條件資助。
他們只選擇成績優異、家庭困難的學生資助，被資助的學生還要簽協議，畢業後通過集團的筆試和面試，要為集團工作五年。
對於資助生，集團有不錄用的權利。但是如果資助生通過了考核，就必須入職，沒有拒絕的權利。
對於我這個孤兒來說，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
只要不用輟學，還能繼續讀書，我就感激涕零了。
更別說，畢業後還有機會入職周氏這樣的大公司。
如果幹得好，可以在那裡工作到退休。
對於周氏，我心存感激。
不想讓人家的錢白花了，我高中三年拼命讀書，高考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填志願時，我也選擇了能更好地為集團服務的產品策劃。
上大學時，因為無聊，我參加了一個配音社團，由此激發了我這輩子唯一的興趣。
我發現，配音真的很好玩很有趣。
我願意花費很多時間和心思在配音上，去鑽研怎樣才能讓自己的音質更好。
如果不是畢業後要進入周氏，我想，以後我肯定會選擇跟配音有關的工作吧。
沉迷配音一段時間，我發現自己不能再這樣，我得好好學習自己的專業，以後才能更好地為周氏工作，報答集團對我的資助。
配音就當個興趣愛好吧，不能花費太多時間和精力，以免耽誤正經的專業學習。
我必須要把專業學好學精，以後工作了能真正發揮作用，才能不辜負集團對我的幫助。
兢兢業業工作了五年，可以說，我為工作奉獻了我最大的能力。
連周同京都在部門會議上表揚過我，說我這幾年成長很快，有些策劃案做得比老員工都優秀。
如果不是離婚後要避嫌，如果周同京需要，我想我會一直在周氏工作下去。

8
現在的情況是，周氏集團人才濟濟，缺我一個並沒有任何影嚮。
而如果我留下，秦曼會介意。
我不想他們兩人的感情，因為我的原因而受到一點影嚮。
辭職前的那一個月，Ťüⁱ我就已經在考慮新工作的事了。
我想，現在也不缺錢了，不需要留在周氏報恩了，那就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吧。
把興趣愛好變成自己的工作，想想就很美好。
所以，我在電話裡對周同京回道：「我想做自己喜歡的工作。」
那邊沉吟半晌，才開口：「你是說，周氏的工作你不喜歡？」
「周氏的工作對我來說就只是工作，是謀生的手段，是對集團資助我的報答，但不是我的興趣所在。」我老實回答道。
「我以為，你是為了避嫌才離開。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那祝福你。」周同京語氣真誠。
「謝謝。」
掛電話的時候，我正一人站在高高的山頂。
可能是「一覽眾山小」的氛圍所致，也可能是獨自一人的環境給我壯膽，眺望遠方壯闊的美景，我忍不住想吶喊。
沒有任何遲疑，我把雙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
「再見啦，周同京！再見啦，我曾經愛過的人！山長水闊，就此別過！」
喊完後，我已淚流滿面。
或許是在悼念自己沒機會見光就獨自消逝的暗戀。
和周同京離婚，我很灑脫，沒有遺憾，也沒有不舍。
因為早在一年之前，我就開始強迫自己慢慢收回對他的感情。
這個過程很艱難，但總算成功了。
現在我看著他，已經不會再心跳加速，內心能保持一片寧靜了。
我清醒地明白，我已經不愛他了。
是的，我曾經愛過周同京。

9
我對周同京的感情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
連我自己也說不清。
像他這樣外貌出色、能力出眾又沒有明顯人品缺陷的天之驕子，應該很容易引起異性的好感吧。
或許，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這顆好感的種子就已經種下了。
我第一次見周同京，是十六歲的時候。
那是高一結束的暑假，周氏集團邀請本省內資助的且期末取得好成績的學生參觀廠區，為期三天，住宿餐飲等全包。
ẗṻₚ周氏還給我們發了各種飲料，我在酒店房間喝可樂時，不小心把可樂灑在了牀單上。
酒店潔白如雪的牀單，被我的可樂染得黑乎乎一片。
這是我第一次住酒店，頓時嚇得六神無主。
我不知道這種情況，需不需要賠償。
懷著忐忑自責的心情，我小心翼翼來到酒店前臺。
壯著膽子，我向前臺服務生講述了這件事，並一直道歉。
可能是一身洗得發白的衣服太寒酸，也可能是我自責道歉的樣子太好欺負，還可能是前臺那天心情不好。
她瞥我一眼，眼神諷刺：「窮成這樣還來住酒店，有沒有一點素質？你知不知道可樂潑在牀單上，會給我們工作人員增加多少工作量？」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彎著腰道歉，又愧疚又害怕，都快哭了。
「道歉有甚麼用——」前臺還想繼續指責。
「如果我沒記錯，酒店有責任清洗客人弄髒的牀單吧？」身後忽然傳來好聽的男聲，「而且可樂潑在牀單上，也沒有違反甚麼客戶條約吧？要不把你們經理叫來問問，弄髒牀單需不需要賠償？」
「不需要不需要。」前臺趕緊賠笑，又看向我，「小妹妹，牀單我們會洗幹淨的，你不需要負責。」
我回過頭，看到幫我說話的人。
大概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孩，身材高瘦，白襯衫休閑褲，帥氣逼人。
「謝謝你，大哥哥。」我抿著嘴唇。
「不客氣。」他矜持地朝我點點頭，轉身離開。
下午，在參觀周氏集團時，我又見到了這個男孩。
他是主講人，站在講臺上，向我們介紹周氏集團的發展史。
從旁邊人小聲談論中，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周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
七年前，周氏總裁和夫人車禍去世。已經退休的老總裁又回到集團，將擔子扛了起來。
但老總裁畢竟年紀大了，精力有限。
周同京作為未來的接班人，為了幫爺爺減輕壓力，高考過後就進入集團，由老總裁手把手教導。
大學期間，他都是一邊學習，一邊接手集團業務。
「真厲害！」我看著講臺上從容淡定的男孩，忍不住感嘆。

10
後來幾年，我再沒見過周同京。
大學畢業後，我按照當初的協議，順利通過筆試和面試後，入職周氏。
我看著周同京一路披荊斬棘，用能力和實力讓所有不滿的股東閉嘴，成功接管了集團。
我看著他意氣風發，躊躇滿志，拓展商業版圖。
不知不覺，我對他的關註越來越多。
我會在網上搜尋他的新聞，把他的照片下載保存。
他從小到大的求學履历、生活軌跡，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倒背如流。
第一次拿著文件去找他簽字時，我的心怦怦直跳。
他簽完字，說了句「這個策劃是你做的？不錯」，我激動到一夜沒睡著。
他已經不記得我了，那個在酒店被他幫過的窘迫寒酸的女孩。
這很正常，他正直善良，能力強大，幫Ṱű̂ₚ過的人不計其數。
我甚至有點慶幸，還好他記不得，因為那時候的我太狼狽了。
熟知他的一切，所以我也清楚地知道，他有一個愛慕的對象。
她叫秦曼。
她是周同京的青梅。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門當戶對。
我知道他有多愛她。
我像個見不得人的偷窺者，循著蛛絲馬跡，居然找到了秦曼的微博。
她隨便感嘆了一句，「想坐在心愛人的副駕」。
周同京去考了駕照。
眾所周知，因為年少時父母得車禍，他對開車有恐懼。作為周氏總裁，他出行都有司機接送，也不需要自己開車。
可是為了她的一句話，他還是努力克服心理上的障礙，去學了開車。
我看到他愛得辛苦，忍不住為他委屈心疼。
但我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
看到流星時，我許的願都是希望他能追到心愛的女人，白頭偕老。
我真心希望他能幸福。

11
在周氏工作的第三年，秦曼離開了。
她愛上了一個法國畫家，為了那個男人要死要活，最終如願結婚。
她去法國定居了。
周同京依然每天來集團處理事務，但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不正常。
準確地描述，就是他的精氣神像是忽然被抽幹了，整個人變成了沒有靈魂的軀殼。
他的日常行程跟以往沒差別，但仿佛行屍走肉，連表情都失去了。
我為他難過。
心裡還有點埋怨那位秦曼小姐，這麼好的周總，她怎麼忍心傷害呢。
當然，這些事都跟我無關。
他再傷心失意，也是高高在上的總裁，是我只能仰望的存在。
我從來沒想過，除了工作，我的生活會跟他產生交集。
直到，老周總，也就是周同京的爺爺來找我。
那時候，周同京因為被偷拍到的一張照片，而陷入醜聞。
可能是太想念秦曼，周同京去了她喜歡的一家夜店喝酒買醉。
從來沒有獨自去過夜店的他，不知道那裡的環境有多複雜。
一直盯著他的生意上的競爭對手，趁機出手。
他們找了幾個帥氣的男公關，分別摟著周同京的脖子，做出親吻ŧůₘ的動作，拍了照片。
照片在網上傳播開，引起軒然大波。
雖然大家對男同的接受度已經提高了，但作為國際知名集團總裁，同時跟幾個男人做不雅動作，肯定會影嚮名聲。
網上開始有人罵周同京，說他濫情渣男，祝他得性病。
還有人表示失望，說一直把他當偶像，算自己眼瞎。
周同京的端莊矜貴的總裁人設崩塌了。
因為他把秦曼保護得很好，外界並不知道他以前有一個非常喜歡的人。
不少人開始嘲諷，難怪他不結婚，原來喜歡的是男人。
一時間，周氏股票大跌。
老周總找到我，懇請我能幫忙。
我很迷惑，我一個小員工能幫總裁甚麼忙？
「打敗醜聞最好的方法，就是同京能結婚。只要他結婚了，謠言不攻自破。現在門當戶對的人家，沒人願意跟周家聯姻。你願意幫這個忙嗎？」
看著老人懇切的眼神，我毫不猶豫：「我願意。」
沒有周氏，我連高中都不能讀。是周氏的資助，讓我有機會進入大學，見識更廣闊的世界。
我從心底感謝周氏。
更何況，嫁給周同京，這是我連做夢都不敢奢望的事。
「我知道委屈你了，等過了這段風波，你想離婚，我會給你補償。」老周總說。

12
周同京不同意。
當老周總把我帶到周家時，我聽到他們兩人的爭吵。
「我知道你還在想著秦曼，可是她已經結婚了！你難道要等她一輩子？」老周總無奈又憤怒。
「曼曼不喜歡我，所有人都不喜歡我。」周同京自暴自棄的語氣，「我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你找來的人還不是為了錢？沒了錢，她會跟我結婚嗎？這樣的婚姻有甚麼意思？還不如孤獨到老。」
「不是。」我站出來反駁，「我不是為了錢。」
「不是為了錢？」周同京輕笑了一下，「那行，你跟我簽婚前協議，還有補充協議，如果離婚，你一分錢也拿不到。」
「好，我簽。」
等到真正簽了協議，周同京Ṭūₛ開始疑惑。
「不是為了錢？那你為甚麼跟我結婚？」
我遲疑了一下：「為了，為了報答周氏集團對我的資助。」
「原來是這樣。」他居然禮貌道歉，「抱歉，我誤會你了。」
其實，我多想說。
是因為你。
你才不是一無是處，你那樣優秀，值得被愛。
就這樣，我們領證了。
周氏集團官網公布了我們的結婚照，把我的個人資訊遮掩了。
關於周同京的謠言也慢慢煙消雲散。
結婚後的生活，比我想象得更好。
周同京很紳士，也很尊重我。
不論是家裡，還是公司，他從不用高人一等的眼神看我。
有一次，我從小在孤兒院的朋友從外地來看我。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自從她去了外地，我們很久沒見過面。
周同京知道有客人要來家裡，特意請了一天假，在家裡和我一起陪客人。
在外面吃完飯，我們去逛商場，他就跟在我們身後，幫我們拎包。
作為契約夫妻，我們的交情也沒那麼深，其實他完全不用做這些。
可是在我朋友面前，他可謂給足了我面子。
疫情期間，我和他曾經被隔離在家裡一個星期。
他也主動開口，說這段時間，所有的家務兩人共同分擔。
他不會做飯，每頓飯我做，他就負責洗碗和打掃。
第一次見到身價億萬的總裁挽起袖子洗碗，我也算開了眼界。

13
那一個星期的隔離，讓我和周同京的關系，好像發生了那麼一點微妙的轉變。
我們之間依然很平淡，但我知道，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只要不加班，他開始每天都回家吃晚飯。
看到我在院子裡種的梔子花，他會說很香，挺好的。
別墅的一樓有一間很大的書房，落地窗外就是後花園，風景很美。
以前，看到我在書房，周同京會回避。
我也一樣，本來想進去，看到他在，就轉身偷偷離開。
後來，我們不再回避對方。
他在辦公桌前辦公，我就在旁邊的躺椅上看書。
我很喜歡這樣安靜美好的氛圍。
偷偷起了貪戀，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多好。
事情的轉變發生在我生日那一天。
作為一名孤兒，我是沒有生日的。
院長把我進孤兒院的那一天定為我的生日。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過過生日。
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回到家的周同京忽然問我：「明天下班有事嗎？」
「啊？」我的心怦怦直跳，「沒事啊。」
「行，那下班後在地下車庫等我。」
「哦。」
第二天，一向敬業的我居然無法集中註意力辦公。
我總是忍不住猜測，他知道我今天生日？晚上他是要約我出去嗎？
一想到這些，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歡呼雀躍。
我從來沒有如此期盼過時間快一點。
我度秒如年，不停看時間。
因為一直走神，隔壁工位的同事遞給我辣條，我沒註意接，沾滿紅油的辣條就這麼掉在我身上。
這是我特意換的一條白色連衣裙。
星星點點的紅油，在白色布料上格外顯眼。
同事不停給我道歉，我當然不可能怪罪她。
沒辦法，午休時間，我打車回家換衣服。
這可是周同京第一次約我，我怎麼能穿髒裙子去見他。
回到家時，周嬸正在家裡打掃衞生。
周嬸是從老宅過來的，看著周同京長大的，他對她很信任。
所以，樓上那間一星期打掃一次的房間，每次也都只能周嬸進去。
此時，那間一直鎖著的門打開著，周嬸在隔壁的衞生間洗拖把，水流聲嘩啦啦，她沒察覺到我上樓了。
我站在那間房門口，楞楞地看著裡面牆壁上貼的照片。
右側牆壁上，貼了一整排大幅照片，像明星海報那樣。
照片的主角，是秦曼。
房間裡還有一排展示櫃，擺放著很多像是禮物的東西。
我忍不住正要邁腳進去，隔壁的周嬸忽然出現，擋在我面前。
「太太，先生不允許別人進這個房間。」
「好。」我轉頭就走。
我終於明白，周嬸有時候看到我，臉上似有似無的同情是甚麼意思了。
原來，周同京從來沒放下過。
他用一個房間，專門放跟秦曼有關的物品，睹物思人。
從別墅到公司的路上，明明是大熱天，我的心卻冰冷一片。
我嗤笑了一下，桑清溪，你可真是自作多情啊。
人家只不過多跟你說了幾句話，你就輕飄飄了？就心猿意馬了？你以為你是誰呀？

14
那天下班，我到了停車場。
周同京已經等在那裡。
「我們要去哪裡？」我問。
「回老宅，去看看爺爺，有段時間沒回去了。」他說。
「哦。」我點頭。
我看著自己特意回去換的小碎花雪紡連衣裙。
桑清溪，你就是個笑話。
那天以後，我跟周同京的相處表面看沒有任何變化。
只有我知道，我在慢慢收回自己對他的感情。
從小作為孤兒，我習慣了保護自己。
我怕受傷，怕難過，怕傷心。
註定沒有結局的感情，如果一意孤行，最終輸得很慘。
從小到大養成的自我保護意識立馬覺醒，我告訴自己，到此為止吧。
他不是我能愛得起的人。
人要有自知之明。
桑清溪，沒人能保護你，除了你自己。
我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掙紮煎熬，慢慢戒掉了對周同京的喜歡。
他確實很優秀，但如果他不喜歡我，我也不會要。
直到有一天，我在新聞裡看到周同京，他和一位同樣外貌出色的女總裁一起參加剪彩。
評論裡紛紛調侃兩人般配。
我的內心竟然一片平靜，還能客觀地分析他們哪些方面般配。
我就知道，我已經徹底放下他了。
這場在我內心爆發的感情，從一開始的小火苗，到燃成熊熊烈火，再到火山爆發，最後湮滅成灰，一片死寂。
從頭至尾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15
我面試進了一間配音工作室。
這家工作室在網上挺有名氣，短視頻賬號有幾百萬粉絲。
其實工作室的配音人員一共也就十幾個，但個個都是大佬，一個人能單獨配一部電影的那種。
做自己喜歡的事，精力仿佛都用不完。
沉浸在工作中，我變得兩耳不聞窗外事。
等到周同京再一次聯繫我時，已經是離婚後半年了。
他在電話裡說，爺爺快不行了，想見我最後一面。
病房裡，周爺爺讓其他人都出去了。
躺在病牀上的他很虛弱，但還是對我笑得慈祥。
「對不起啊清溪，我沒想到那小子還沒放下秦曼。那時候讓你們結婚，也不全是為了危機公關。網上的那些流言蜚語，其實花錢就能解決。我故意放任不管，就是趁機讓同京結婚。」老爺子咳了幾聲，「相中你，因為你是個善良的好女孩。在公司，我見過你偷偷看同京的眼神。我知道，你對他有情。我想著，你這麼好，婚後慢慢相處，他一定會喜歡你的。沒想到，他這麼執迷不悟。是我不好，白白耽誤了你兩年。這兩年，我大多時間在醫院，也不清楚你們的感情進展。你們都拿了離婚證了，同京才告訴我。這渾小子——」
原來，周爺爺曾經看出來，我對周同京有感情。
雖然他讓我們結婚，帶著一點私心，但我並不怪他。
結婚這兩年，不論是周同京，還是周爺爺，都沒有做過讓我為難的事。
「爺爺，我對您只有感激之情，要不是您的資助，我連高中都沒機會讀。」
「唉，終究是我對不起你。」老爺子嘆氣。
幾天以後，周爺爺去世。
我去參加了他的葬禮。
葬禮上，我並沒有看到秦曼。
據說，她跟周同京已經開始談婚論嫁了。
這個時候，沒有出席葬禮，似乎不太合常理。
晚上，周同京留我在老宅吃飯。
他坐在我對面，我才發現，他似乎瘦了不少。
而且眉宇之間多了不少疲態。
我想，可能是爺爺去世，他傷心又耗神吧。
「最近事太多，我忽然發現，自己挺有傾訴欲望，但身邊連個聆聽的人都沒有。」他苦笑。
「不是有秦曼嗎？」我問，「聽說你們好事將近？她可是你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的心上人，有甚麼心事可以跟她聊呀。對了，今天怎麼——」
「我跟她吵架了。」周同京無奈道，「她一氣之下出去旅游了。」
「可是，爺爺去世她都不回來嗎？」
「有時候我也懷疑，我到底喜不喜歡她。如果不喜歡，我怎麼會執著地等她？如果喜歡，那跟她在一起後，我為甚麼會不開心？相愛的兩個人共同生活，不是應該幸福美滿嗎？如果經常吵架，那還叫相愛嗎？還值得在一起嗎？我忽然發現，我不懂愛情。」
「你還會吵架？」我有些驚訝。
在我的印象裡，周同京一直是理智且克制的。
他有著很好的情緒管理能力，哪怕是下屬犯了很低級的錯誤，他也不會發脾氣罵人。
應該說，我從來沒見他有過暴躁、惱怒等失控情緒，更別說跟人吵架。
他這麼紳士，居然會吵架？

16
「我知道我說這些話顯得很渣，但我真的發現，我和秦曼不適合生活在一起。仔細想想，因為我們從未在一起生活過，所以這些矛盾以前沒有顯露和爆發。同居後，我才發現，我們性格完全相反，處處相撞。」
「你也知道，我有些輕微潔癖，不容許家裡髒亂。可秦曼就太隨意了，她換下的髒衣服不放進籃子裡，總是扔在沙發上，甚至地上。我提醒過無數次，她就是不改。還故意跟我作對，把襪子扔在我的枕頭上。」
「我生活自律，每天按時起牀按時睡覺，早睡早起，基本不熬夜。可是她總是喜歡半夜出去玩，淩晨回家，白天睡覺。偶爾還好，但她總這樣晝伏夜出，也會影嚮到我。為此，我們吵過不止一次。」
「她總是抱怨，說我不愛她了，愛她就該包容她，容忍她的一切小脾氣。她說，我以前都是對她百依百順。現在，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我也開始反省，是這樣嗎？我不愛她了嗎？那麼，以前為甚麼會愛呢？然後，我又懷疑，以前我到底愛她嗎？我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秦曼，我沒有真正認識她的性格。」
「或許她說得對，我是挺渣的。現在，我只覺得，跟她一起生活很累。這次爺爺去世，她都沒回來。我卻只覺得慶幸，還好她不在，不然又得制造麻煩，給我增添很多事。」
這是第一次，周同京對我說這麼多話。
他一直是沉默寡言的。
說完後，他就靜靜坐在那裡，眼神放空。
額，怎麼說呢？
我從來沒想過，童話的結局是這樣的。
王子等到了他心愛的公主，然後兩個人開始了吵架的生活？
跟我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
我也不會安慰人，只能敷衍地勸解：「或許，多磨合磨合就好了？」
周同京抬起頭，直愣愣盯著我，半晌，才開口：「如果，她性格跟你一樣就好了。」
這話，我很難接。

17
又過了幾個月。
一天下班，我不好推辭同事的好意，去跟她介紹的對象見面。
在西餐廳，我剛坐下，還沒來得及跟對面的男士打招呼。
旁邊忽然過來一人，徑直坐下。
「周同京？」我訝然。
對面的男士有些尷尬：「這是——」
「你的競爭對手，我們兩人公平競爭，同時說出自己的條件，讓她自己選擇。」
周同京的話，讓我驚訝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我拉扯他的袖子：「你開甚麼玩笑？」
對面的男士氣得站起身：「哪有這種相親局面？有病吧你們？」
等人甩手離去，我和周同京面面相覷。
「你甚麼意思？」我問。
「就是剛才說的意思呀。」他一本正經。
「周同京，你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清溪，我是一個粗神經、反應遲鈍的人。」他聲音沉穩，徐徐道來，「就像對秦曼，我遲鈍地發現，我對她不是愛情，而是執念。因為小時候的那段陪伴，我對她產生了依賴心理，以為那就是愛。對你也是，離婚一年後，我才後知後覺，原來，我愛上你了。」
「今天好像不是愚人節。」我提醒他。
怎麼好好的一個人，開始胡說八道了呢？
他自顧自說：「三個月前，我和秦曼分手了。你知道分手的起因是甚麼嗎？」
我老實搖頭。
他接著道：「因為，她不知道怎麼想的，非要搬到我們之前住的那棟別墅。我說另外再給她買棟新別墅，她都不答應。那棟房子，裡面都還維持著以前的樣子，甚麼都沒變。下意識地，我不想讓她去住，不想讓她破壞裡面的布置。」
他輕笑了下：「秦曼有些任性，越不讓她做的事，她越是要做。趁我不註意，她一個人跑進了那棟別墅，把裡面的家具都扔了。客廳裡，你買的那塊地毯，被她剪碎，扔進垃圾桶。ťüₖ院子裡，你種的梔子花，被她連根拔起。等我趕到時，看著屋裡屋外一片狼藉，我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心慌和憤怒。」
「我第一次罵了她，還把她推到了院門外。任她怎麼哭喊，我都不想理會。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沒了，甚麼都沒了。我和你的唯一聯繫，只剩這棟房子了，現在都毀了。那一刻，我對秦曼萌生了恨意。也是那一刻，我發覺了自己的感情。」
「我對秦曼提了分手，她從撒潑到求饒，我都無動於衷。我從沒那麼迫切，想要看到你。分開一年，我才發現，我最喜歡做的事，ťũ̂ₜ就是跟你一起坐在家裡吃晚餐。那種平淡的幸福以前被我忽視，等失去了才發覺有多珍貴。」
「這三個月，我每天都忍不住來看你。我第一次體會到，想念是甚麼滋味。你去餐廳吃飯，我就在鄰桌看著。你下班回家，我就開車跟著，直到看你進了小區。我知道這樣不對，可還是忍不住。原來，這就是愛情，強烈到讓人失控。但我又不敢出現在你面前，不知道怎麼面對你，又怕你討厭我。」
「愛情會讓人產生貪戀，會想要占有。或許你不相信，我對秦曼，從未有過這種感覺。那時候她結婚，我的真實想法是，如果那個男人能給她幸福，那我祝福。可是，當得知你要相親，我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只想把那個男人趕走，不讓她靠近你。」
「抱歉，你說得這些太突然，我沒辦法消化。」我還處於蒙圈的狀態。
「沒事，不著急。」周同京說，「我可以等，我有足夠的耐心。你知道嗎，之前看你加班到深夜，我差點沖動之下把你們工作室收購了，但又怕你反感。這是你喜歡的事業，你加班也甘之如飴，我不想惹你生氣。」
我沉思很久，還是搖頭：「我沒辦法接受，你之前對秦曼的感情那樣濃烈，怎麼就突然不愛了？」
「是一直不愛。」他語氣肯定, 「而且分手後, 秦曼一直糾纏。看我態度堅決，知道複合無望，有一天, 她憤恨告訴我，小時候那段時間, 她收斂脾性, 每天陪伴我，是因為她爸媽要求的。那時候兩家有合作, 她爸媽讓她討好我。我才知道, 這些年的執念，簡直是個笑話。」
「這些與我無關。」我冷靜道，「而且，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你了。」
周同京的表情快速變化, 從不可置信到狂喜：「現在已經不喜歡，你是說, 你曾經……」
「是的, 我曾經喜歡過你。」我老實承認, 「不過一年以前，我已經開始慢慢收回對你的感情, 這個過程很痛苦, 不過我成功了。」
周同京的臉色又轉變為灰敗，他喑啞著嗓子問：「為甚麼？」
「我看到了那間房，你臥室旁邊的那間。」我淡然道。
周同京愣了片刻, 神色痛苦，聲音裡帶著哽咽：「是我的錯，錯得離譜。我從不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我竟然不知不覺，弄丟了我的幸福……」

18
周同京像一個普通追求者那樣，每天給我送花, 堅持接送我上下班，在我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給我幫助。
他說，他有足夠的耐心，等我再一次心動。
我還沒有接受他的表白。
因為, 我發現自己並沒有恢複對他的感情。
過去那種心動的感覺, 我始終沒有再出現過。
感情方面，我不想勉強自己。
這樣對雙方都不公平。
我清楚地拒絕了周同京。
他說沒關系, 他會繼續努力。
他追他的, 我拒絕我的。
我不清楚，以後會不會再次心動。
但我肯定，如果不心動，我不會再一次投入一段感情中。
或許哪一天，我又開竅了呢？那不妨再體驗一次戀愛，也挺不錯。
至於現在, 我是自由的。
好不容易還完了恩情, 有了新的開始，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事。
我很珍惜這樣的自由感。
人最重要的是，活在當下。
不勉強, 不委屈，心隨意動，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