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

開學第一周,我頻繁夢見兩個男人,都說是我男朋友。
醒來後全身酸痛,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只是壓力太大,不要緊張。」
他笑容溫吞,給我開了一些藥,「吃完你會早早入睡的。」
後來我發現,夢更長了。
夢裡,另一個男人扣住我的手,輕笑道:
「都說了,讓你量小一點,時間太長,她受不了。」

1
「瞧你這個樣子,真漂亮……」
那只橫在我鎖骨前的大手漂亮修長。
我卻看不清他的臉。
「羨羨,醒醒!」
突然有人將我從睡夢中喊醒。
室友白璐一臉擔憂地坐在牀邊,摸了摸我汗涔涔的額頭,
「羨羨,你是不是發燒了,臉好紅。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此刻,我躺在寢室的小牀上,出了一身汗,心髒怦怦撞擊著肋骨,渾身酸痛。
「我……沒事。」一開口,聲音嘶啞。
寢室的鬧鐘滴答滴答作嚮。
我動了動手腕,夢中遺留的痛感有些真實。
在被叫醒之前,那兩個瘋狂的男人,正在研究,怎麼捆住我的雙手,吊在落地鏡前……

2
這是一周來的第四次了。
自從搬進這間寢室,我便開始頻繁地做夢。
每次夢裡都會出現兩個男人。
看不清臉。
一個年長一些,溫吞和煦,手指修長,手腕上戴著名貴的腕表,聲音蘇得人兩腿發軟。像個斯文敗類。
另一個要年輕一些,雖然總是笑著講話,卻是個實打實的激進派,對我一點也不心慈手軟。
他們都說是我男朋友。
還卯足了勁折騰人。
每次醒來,我都會感到渾身酸痛,甚至下地的時候需要撐著牀柱子緩一緩。
「羨羨,解剖課要遲到了,走嗎?」
白璐抱著課本,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是個醫學生,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所以那些奇怪的夢,我一律認為,是自己開學壓力太大了。
但我不敢告訴白璐。
她嬌嬌柔柔的,連看恐怖片都要縮在角落裡,這種事還是不要說了。

3
周五的下午,解剖教室裡人擠人。
白璐已經在教室第一排找好了座位。
「羨羨,你去哪?」她在人群裡招呼我。
我腦子裡還在想著做夢的事,發現自己走過了。
四周流動的人比較多。
搬著東西後退時,不知道誰從後面絆了我一腳。
眼看就要連人帶書一起倒下去。
突然,後腰多出一只強勁有力的手,炙熱寬厚。
輕輕一頂,便止住了我向後傾倒的沖力。
「小心點,把自己弄濕就不妙了。」
輕慢低啞的笑聲,聽得我兩腿一軟。
因為在夢裡,我無數次聽到這個聲音調戲我。
這不見鬼了嗎?
白璐正朝著我的身後比了個口型——學長。
我慢慢回過頭。
是大我們幾屆的學長段衍,博士在讀,目前是解剖課的助教。
他站在我身後,微微側頭,低垂的眉目清雋好看。
長長的睫羽之下,是帶著笑意的黑眸。
「用不用我幫你?」
我條件反射般地冒虛汗,急忙後退兩步,「不……不用了,謝謝學長——」
他視線落在我的臉上,微微一笑,「坐好,要上課了,同學。」
之前我從來沒有跟他說過話。
學校裡追逐他的狂蜂浪蝶數不勝數。
但從沒聽說他有過女朋友。
有傳言說,他的喜好很不一般。
陽光篩過窗扇。
段衍站在講臺前,穿著白大衣,身影宛若神祇,將光線切割成一段段。
他已經戴好白色的乳膠手套,捏起手術刀。
手套材質與他的肌膚無縫貼合,五指游刃有餘地穿梭在血肉之間。
白璐羞怯地攥住了我的手,「羨羨,你知不知道,學長的解剖手法遠近聞名。」
她聲音大了些。
段衍好像聽見了,淺笑著望過來。
淺色的瞳仁落在我臉上,卻並不覺得溫暖,反而帶著耐人尋味的審視,幽深的視線莫名讓人頭皮發麻。
我小心地縮到白璐身邊。
講臺上,段衍五指靈活翻動,解剖動作麻利幹練。
清冷的聲線回蕩在教室裡,他開始為我們講解課本知識。
我不禁回憶起夢裡——他也是用這樣的手法,游刃有餘地,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直到你崩潰求饒……
真是瘋了。
我țûₚ得去看病。
下了課,我不顧白璐的喊聲,收拾好課本落荒而逃。

4
校醫院就在學校南側,距離校區不遠。
周五下午是醫院的人流高峰。
我掛了心理科的號,等叫號才走進去。
診室裡很安靜。
夕陽的光輝從窗子裡照進來。
只剩下滑鼠點動的機械音。
入眼,一只白皙修長的手輕輕搭在圓潤的滑鼠上。
腕表折射出燿眼的光線。
逆著光,我勉強看清他糢糊的側臉,和肩寬窄腰的優越輪廓。
這是我們學校知名的心理學教授——徐宴。
年紀輕輕,不光有出色的學術頭腦,還有一張迷人的皮囊。
渾身上下,散發著清冷禁欲的氣息。
「哪裡不舒服?」他輕輕地問。
我心一顫。
蘇到讓人腿軟的聲線,在一個平靜的黃昏,平和地灌進了我的耳朵。
我想到了那只把我禁錮在落地鏡前的大手,還有笑著要我抬眼看鏡子的聲音……
我真的瘋了。
看見誰,都懷疑是自己夢裡的男人。
「同學,你在聽我說話嗎?」
徐宴溫和的視線透過眼鏡框上方掃過來,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發現他並沒有低頭寫病志,而是抱臂,好整以暇地準備聽我的陳述。
「對不起,我在聽的。」我犯了錯一般,乖乖坐好。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對他的褻瀆。
「別緊張,有甚麼問題告訴我就行。」
他的聲音溫醇悅耳,輕易地撫平了我的焦躁。
我點點頭,吞吞吐吐,「我最近總做噩夢,已經連續一周了……」
說完,臉不受控制地燒起來。
徐宴的眼神一點點變得嚴肅,「噩夢?有甚麼細節嗎?」
我張口結舌,「也……不能算噩夢……就……就是被調戲……」
徐宴清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啞然,鋼筆輕輕地敲擊著桌面,節奏規律。
他似乎來了興趣,身子前探,「嗯……所以你覺得是甚麼原因?」
我緊張得攥緊了手,「可能是……壓力過大,導致睡眠質量下降。」
「醒來累嗎?」
徐宴聲音輕緩,讓人不自覺地跟著他的思維走下去。
「是的,教授,我……很累。」
他了然一笑,低頭在病历本上寫了點甚麼,
「你只是壓力太大,不要緊張。我給你開些藥,要按時吃,它會讓你早早入睡的。」
我如釋重負,「謝謝老師。」
希望用完藥,這個令人面紅耳赤的癥狀能得到一絲緩解。

5
當晚,我坐在桌子前,把買到的安眠藥掏出來,擺在桌面上。
白璐盯著我,欲言又止:「你今天,是不是去找徐教授看病了?」
「你怎麼知道?」
「沒甚麼。」她目光暗淡,給我遞了杯帶著甜味的水,「對了,羨羨,我覺得段學長人不錯的,你覺得呢?」
不錯嗎?
也許吧。
我就著白璐遞來的水,吞了一粒安眠藥。
藥效很快上來,我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混沌。
本以為今夜終於能睡個安穩覺。
可是——
夢境卷土重來。
又是那兩個男人。
清冷的聲音傳來:「……她今天精神不太好,收斂一些。」
視野明晃晃的,我想到了段衍。
卻沒有力氣喊出他的名字。
耳邊突然傳來另一個成熟男人的低笑聲,安撫道:
「乖,只是例行檢查,不會傷害你的。」
我迷迷糊糊應了聲,胡亂掙紮著,卻怎麼都醒不過來。
空氣中飄浮著三種味道。
白松香混著柑橘和消毒水。
那是他們兩人融合在一起的味道。
救命,就連做夢,我還在被他們逼著複習考試內容。
另一個男人在旁邊輕聲說:「真可愛。」
說完低頭吻住了我。
我急了,拼命地抵抗。
突然唇瓣一痛,血腥氣散進口腔,我悶哼一聲,差點被嗆死。
我感覺喘不過氣來,像只脫水的魚,不停地張嘴。
男人的手墊在我後腦勺下,拍了拍我的臉,
「羨羨,呼吸,你要把自己憋死了——」
段衍無奈輕笑,「都說了,讓你量小一點,時間太長,她受不了。」
……
咚——
伴隨著一陣巨大的聲嚮,夢境戛然而止。
我醒來,發現自己坐在寢室的地板上。
還打翻了放在牀邊的水盆。
白璐迷迷糊糊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今天周末,羨羨,你不睡懶覺,折騰甚麼呢……」
「對不起……」
我嘟噥著道了歉,發現自己渾身虛弱,仿佛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這才後知後覺。
昨晚又做夢了……
做夢的癥狀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更長了。
我扶著牀欄,渾身都在抖。
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虛弱,讓我連站起來都覺得吃力。
緩了幾分鐘後,我強撐著爬起來,接了杯水。
嘴唇碰到水的那一刻,稀稀拉拉的刺痛令我皺起眉頭。
好痛……
我走進衞生間。
只見——鏡子前的女孩子穿著簡單的吊帶純棉印花睡衣,發絲淩亂,臉頰緋紅。
在嘴唇的位置,出現了一個很小的傷口。
咬傷?
破了?!
我哆嗦著抬起手腕……
手腕內側,細嫩的肌膚上浮現出極淡的紅痕……
鏡子裡的我,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頓時臉色煞白。
這一切……真的只是夢嗎?

6
我陷入了自我懷疑。
到底是我思想不端正,還是……
「羨羨,想甚麼呢?」白璐打斷了我的思緒,「今天選修課,老師要點名的。」
我真的很羨慕她,每天都能睡個好覺。
十分鐘後,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教室。
腰酸腿疼,像個老年人。
不出意外,我倆遲到了。
「遲到的同學,坐到前面來。」
我屁股剛沾到座位,老師的聲音就傳來。
抬頭一看……段衍。
他雙手撐著講臺,笑意溫吞。
可是教室裡卻鴉雀無聲。
畢竟,上學期的選修課,他剛掛掉了一半的人。
我硬著頭皮,和白璐一起坐到了教室前排。
段衍並沒有當面批評我,只是在點到我名字的時候,微微一頓,「於羨同學,今天為甚麼會遲到?」
我聲若蚊蠅,「沒起來……」
「哦,昨晚幹甚麼了?」
我哽了哽,「運動。」
段衍突然笑了,「據我所知,運動要堅持做才有效果。於羨同學可能……要多多練習。」
我紅了臉,「好的……」
後半程,段衍沒再理會我。
白璐撐著下巴,輕聲說,「段學長潔身自好,前途無量,我要是你早就樂瘋了。」
我聽出了不對,「我有甚麼可高興的?」
畢竟我和段衍在外人眼裡,八竿子打不著。
怎麼到了白璐嘴裡,就好像段衍喜歡我一樣。
她一噎,揉了揉筆尖,「哎呀,你關註點偏了……」

7
下課後,我收好課本,想趕著回去補個覺。
段衍突然從後面叫住我,「於羨,過來,我有東西給你。」
他聲線清冷,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我遲疑片刻,又走回去。
段衍從講臺下拎出一個黑色的兜子,「給你的。」
「甚麼?」
「膏藥,」他低頭收拾好教案,「運動引起的扭傷,貼這個好得比較快。」
「……」
他瞥了我一眼,「白璐告訴我的,她選了我導師,現在是我師妹。」
「啊……原來是這樣。」我有瞬間的愣怔,為自己的胡亂揣測感到羞愧。
難怪白璐怪怪的。
段衍這種奇怪的態度,她不會誤以為他喜歡我吧?
所以才努力撮合我和他在一起……
8
這天回寢室的時候,我給白璐買了一些零食。
她正坐在電腦前忙活甚麼。
我悄悄靠近,想給她一個驚喜。
可是當看清她的電腦屏幕後,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她在研究……打結?
五花八門的打結方式,足以將一個人死死地捆起來。
聽到動靜,白璐回頭,看見了我,像被嚇到一樣,迅速合上電腦。
「羨羨,你怎麼回來了?」
她目光躲躲閃閃,神色慌亂。
我腦子很亂,機械地把零食丟進白璐懷裡,「給你買的。」
白璐若無其事地把零食丟到一邊,拉起我的手,「謝謝你……」
雖然她做人比較客氣。
但這次,卻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剛才在……」
她眨眨眼,「學打結啊,外科老師剛教過,我想練習一下。」
「是嗎?」我努力維持著平靜。
因為剛才那些結,壓根就不是老師教過的手術打結方式。
白璐攬住我的胳膊,開始轉移話題,「我剛好肚子餓了,羨羨,你陪我吃飯吧。」
我目光複雜地盯著她的背影,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我的夢境,或許只是臆想。
可是現實中的痕跡,卻是白璐搞出來的。
越想越糟糕,我好像無法忍受繼續跟她住在一起,當晚就向輔導員提交了換寢申請。
輔導員說最快要下周三給我答複,也就是說,我需要繼續在寢室裡跟白璐待兩到三個晚上。
臨睡前,她照舊給我遞了杯蜂蜜水。
我趁她上廁所的時候倒掉了。
夜深了。
出於緊張,我躺在黑暗中,一直保持警覺狀態。
最後因為實在太過疲憊,一覺睡過去。
再睜眼,天已經亮了。
白璐穿好了衣服,黑發柔順地披在腦後,溫柔地說:
「羨羨,我要去食堂,你想吃甚麼?我幫你帶。」
這是這麼久以來,難得睡的好覺……
「謝謝,不用了。」
我躺著,盯著天花板,悄悄松了口氣,看來找到問題所在了,白璐給我下藥了。
只要防範一點,就不會有問題。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我都避開了白璐的蜂蜜水,睡得十分安穩。
大概白璐有所察覺,看我的時候,目露歉意,甚至隔三岔五給我買零食「賠罪」。
有些事,我既然沒辦法回應,就不好挑明。
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導員的通知。

9
搬寢室的前一天,我去醫院複診。
一來想謝謝徐宴,二來想問問輕度的焦慮該怎麼緩解。
在醫院門口遇見了學習部部長,他看見我,笑得熱情洋溢,「羨羨,真巧,你要看病?」
他追我有一段時間了,比較熱情,我拒絕了好幾次,對方一直鍥而不舍。
現在遇到有些尷尬。
「嗯,我去心理科。」
他詫異道:「你最近學習壓力很大嗎?沒關系,你別緊張,我陪你進去。」
說完就拖著我上了樓。
今天的心理科人比較少。
他跟門口的護士打過招呼後,拉著我直接推開了徐宴診室的大門。
「徐教授,我有個學妹,來找您——」
他的話戛然而止,明亮的診室內,徐宴兩腿交曡,悠然地坐在辦公椅裡,段衍兩手插兜,慵懶地靠在窗邊。
聽見動ƭṻₜ靜,齊齊回過頭來。
逆著光,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只是突然覺得後背毛毛的,像被人盯住了一樣。
學習部部長撓撓頭,「對不起,門口護士說您沒患者,我就——」
「你是於羨的甚麼人?」
段衍語調平淡地打斷了他的話。
學習部部長憨厚一笑,「我在追她。」
話落,室內一靜。
徐宴兩手交曡,發出了一聲似諷非諷的低笑。
段衍兩只手從兜裡抽出來,站直了身體。
周圍氣氛一點點沉下去
我臉紅了,「你……別亂說……」
學習習部部長把我往裡一推,「那個我還有事,先走了。」
砰。
門關上了,屋裡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我沒想到他們兩個認識。
「對不起,我……先出去——」
段衍朝我走來,我踉蹌著後退幾步,眼睜睜看著他越來越近,光被他擋住。
一雙暗沉沉的眸子裡藏著淺薄的笑意,他靠近我,手繞過我的腰。
只聽咔嗒一聲。
門上了鎖。
下一刻,我就聽見他冷笑道:「徐宴,這就是你的好主意,放她歇幾天,整出個野男人。」
哄!
嗡鳴聲席卷了大腦。
我思緒停滯,臉色漸漸變得慘白。
徐宴起身,擋在我和段衍身前,摘掉腕表,溫文爾雅道:
「所以為了表示歉意,你先吧。」

10

黃昏,醫院的嘈雜漸漸趨於安靜。
我被段衍扣住了後腦勺,無情地壓向了他的唇。
柑橘的香氣充斥著我的口腔。
夕陽的餘光倒映在我的瞳孔裡,也照亮了我的慌亂。
可是他們好像看不見。
徐宴好整以暇地從身後抱住我,手指輕輕捋過我的後頸,「怕甚麼?不是經历過嗎?」
我的思維變得一片混亂,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徐宴輕輕捏著我泛紅的耳朵,「本想讓你休息一段時間的,可是你太惹眼了。」
「別人喜歡我,跟你們有甚麼關系?」
段衍搓了搓我紅腫的唇瓣,笑了,「你瞧,她似乎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他從徐宴手中接過軟成一攤爛泥的我,胳膊托在我的腰上,「休息室在哪?」
徐宴抱臂,輕聲說道:「右邊的小隔門。」
「你們要幹甚麼?」
「當然是……享用正餐了。」
徐宴留在了外面。
我被拖進了一間幽暗的休息室,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白松香,牀頭桌上擺著徐宴的工作證,是他的私人空間。
段衍把我扔在牀上。
我飛快地朝前爬了幾步,被段衍拽住腳腕拖回去。
「跑甚麼?」
我急得滿頭大汗,「不行……我……我身體不好——」
「別裝了,」段衍淺淺地笑出聲,「你的查體都是我做的,我不清楚嗎?」
慌亂中,我一腳蹬在段衍的某個地方,他悶哼一聲,抓住我,「羨羨,把我廢了,我一樣不會放過你。」
旖旎的氛圍在空氣裡靜靜蔓延。
段衍將我困在一個小空間裡,輕輕吻過我的額頭。
力量差距過於懸殊,我的反抗在他看來,不過是撓癢癢。
原來那些真的不是夢,白璐是他的師妹,也是他的內應。
熟悉的觸感襲來,我禁不住瑟瑟發抖,心生絕望——
突然,門外傳來護士說話的聲音。
我猛地抬頭,「救——唔唔唔——」
段衍及時伸手,將我拉入黑暗,「小壞蛋,你想讓誰救你?」
「咦,徐教授,裡面有人嗎?」
「嗯,剛養的小貓。」
「哇,我們可喜歡貓了,能看看嗎?」
徐宴笑著回絕:「不好意思,太小了,見不了人,怕她生病。」
我因為劇烈掙紮,出了一身汗,最後像條死魚無力地攤在牀上。
天要亡我……
突然,玻璃門被人推開。
一束光打在緊閉的百葉窗上,徐宴站在門口,語調溫和,「今天怕是不行了,換個地方。」
段衍嘶了聲,「徐宴,你靠不靠譜?」
他胳膊一撐,從牀上坐起來,發現徐宴正倚著門,肆無忌憚地打量我。
他隨手抄起被子將我圍起來,抽了幾張紙巾替我擦掉臉上的汗。
一系列動作換來徐宴一聲輕笑,「我又不是沒見過,藏得住?」
我清清嗓子,把沙啞咽下去,「我……能走了嗎?」
話落,他們倆都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盯著我看,好像我問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幾分鐘後,我被他們兩個一左一右夾在中間,紅著臉從護士面前經過。
「咦?教授,這位小姐需要幫助嗎?」
藏在風衣下的手輕輕一動,我便渾身繃緊,猛地搖頭,「沒……不需要,謝謝——」
段衍笑了,「差一點,就被人發現了,羨羨,你也不想大庭廣眾丟人吧?」

11
一直到上了車,我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逃跑。
徐宴坐進主駕,段衍和我坐在後排。
我的行動電話鈴聲突然嚮了。
是導員打來的電話。
段衍眉微微一挑。
我咽了口唾沫,「讓我接吧,如果聯繫不上人,你們會有麻煩的。」
「開免提。」
我按照段衍說的做,下一秒,導員的聲音傳來:
「羨羨,今天可以提前搬寢,你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剛起步的汽車猛的一個急剎,要不是段衍摟住我,早就一頭飛到前面去了。
徐宴輕輕敲著方向盤,「看來羨羨也不笨嘛……」
他一雙清冷的鳳眼透過後視鏡,落在我慌張的臉上,眼尾一挑,流露出淺薄的笑意,「段衍,你甚麼意見?」
我心底一突,靠在段衍懷裡ṱű̂₇,小聲說:「求求你了,讓我回去吧。」
段衍略一思忖,笑了,「似乎,也不是不行。」
他們把白璐喊來了。
深秋,白璐穿著長過膝的風衣,把我從車子上接下來。
這次,她再也沒有了以往的溫和,粗暴地扣住我的手腕,往宿舍樓拖。
我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被放出來了。
一路上,我質問白璐:「你知道你在做甚麼嗎?」
白璐一言不發。
我覺得她或許也瘋了,突然用力甩開她的牽制,往學生宿舍樓旁的常駐公安亭跑。
「救命,有人要綁架我!」
公安亭裡的大叔正在喝水,被我驚得嗆了一口,放下水杯,「怎麼回事,小姑娘,慢慢說。」
12
動靜鬧得很大,半個小時後,導員也到了。
白璐坐在對面,依舊是一副乖乖好學生的糢樣。
「白璐,怎麼回事?」
白璐眼眶通紅,左手手臂還有因為倒地擦出的血痕。
「我不知道老師,羨羨最近精神不太好,我想帶她去看心理醫生,結果她——」
我緊張得手心出汗,「我再重複一遍,是徐宴和段衍,他們想囚禁我!」
導員臉上的表情一空,不光她,其他人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他們根本不相信。
「張老師,聽說有學生出問題了?」
徐宴標志性的嗓音從門外傳來,下一秒,他西裝革履,出現在門口。
下頜微微抬起,半張臉沐浴在光裡,神情從容。
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向我襲來。
我甚至能看見他藏在眼底的興致,仿佛……貓在戲弄困在籠子裡的老鼠。
導員立刻起身,「對不起,徐教授,打擾您了,我有個學生說……您想囚禁她?」
徐宴眼皮一掀,微微笑起來,「是你。」
「你們認識?」
導員緊張起來,本能地往我身邊擋了擋。
徐宴點頭,「前幾天她來心理科看過病,診斷是——嚴重的妄想癥。」
「不是這樣的!」我猛地起身,「徐宴,你信口雌黃!」
徐宴推了推眼鏡,目露惋惜,「很乖的孩子,可惜,有躁狂癥。」
「我要求更換醫生!」
白璐哭出聲來,「老師,羨羨這幾天一直在吃安眠藥,劑量越來越大……有時候她身上還有勒痕。而且她幾天前才見過段老師一面,段老師怎麼可能對她有想法?」
導員的目光從警惕變成了擔憂。
「羨羨,你先別激動,我們慢慢說。」
徐宴慢條斯理地提出了建議,「張老師,為了學生的安全,你們要不要考慮跟家長商量一下,送進精神病院繼續治ṱü⁵療?當然,她不放心,我可以另找主治醫師,費用我來出。」
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撫養我的大姑在我成年後就斷掉了生活費。
我渾身冰冷,終於明白他們為甚麼如此放心放我離開。
曾經有個問題:將一個正常人關進精神病院,他該如何證明自己是個正常人?
答案是:無解。
徐宴是業界權威,他診過的病人,別人很難有勇氣去推翻他的論斷。
這條路,被他堵死了。

13
因為徐宴的話,導員也不敢讓我搬去新寢室。
她給我掛了三天後的號,親自帶我去看醫生。
如果真有那麼嚴重,會安排我住院。
到那時候,就真的逃不掉了。
我不甘心就這樣被人玩弄於股掌,偷偷訂了去首都的機票。
徐宴再厲害,也無法只手遮天。
總有比他更厲害的心理學家。
只要我能夠拿到精神正常的診斷書,就可以將他們兩個送進去。
飛機的起飛時間是周三晚上。
我特意選的。
白璐出去參加社團活動了。
徐宴有場學術會議,段衍出差了,這時候走,最安全。
我拎著一個小巧的行李箱,走出校門,伸手打了個車。
「去機場,謝謝。」
我低頭,忙著跟首都的同學溝通,等將目光從行動電話上收回來,突然愣住了。
汽車在環城高速上疾馳,已經進入了富人區。
「師傅,您是不是走錯——」
詢問的話堵在喉嚨裡,透過後視鏡,我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清冷的桃花眼,微微上挑。
是段衍。
「沒走錯,羨羨,今天是你回家的日子。」
我愣了一秒,果斷拿起行動電話撥打了報警電話。
副駕駛的男人輕聲說,「靠邊停,我去後面。」
我甚至沒註意到,副駕駛上坐著徐宴。
電話接通的瞬間,徐宴打開了門。
修長寬大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他溫柔地抽走我的行動電話,摁斷了電話。
「想跑是嗎?」
他掐住我的下頜,逼迫我與他對視,唇邊勾出一抹憐憫的笑意。
「真可惜,我們羨羨跑不掉了。」
14
他們把我拐到了一所寬敞的公寓。
段衍摁亮了客廳的燈,淡藍色的光線照得不太清楚。
我受了涼Ṱṻₘ,剛進屋就連打幾個噴嚏。
段衍去給我放洗澡水。
徐宴則慢條斯理地放倒行李箱,打開,替我收拾東西。
「準備了不少,不過……大部分也不太需要,我們都替你準備好了。」
我打了個哆嗦。
我心有不甘,「為甚麼偏偏是我?」
徐宴的拇指抿過我濕漉漉的眼淚,抹到我唇上,「羨羨,我不喜歡你哭,知道嗎?」
淚水鹹鹹的,吃得嘴裡發苦。
「不能放過我嗎?」
徐宴笑了,突然勾出我腰,輕聲說,「不能。」
等段衍放熱水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被徐宴拐進了臥室。
一門之隔,段衍問:「徐宴,人去哪兒了?」
徐宴正站在我身後,黑暗中,他操著一口蘇得人心口發麻的語調,輕哄道:
「羨羨,你說,我要是再過分點,他聽見,會不會把門砸了?」
我慌亂中想逃跑,握住了門把手,往下壓的瞬間。
砰!
後領被徐宴一壓。
因為慣性,我怕不小心撞到了門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罪魁禍首徐宴卻笑出聲,「噓,小點聲。」
說完,對著外面揚聲道:「剛才她說餓,去廚房了,你再找找。」

15
惹怒段衍的下場就是,我被他拴在了身邊。
「這身不錯。」段衍靠著門,勾唇笑著,盯著鏡子裡的我。
手裡牽著一根繩子,保證我在他周身兩米以內,以免徐宴趁他不註意,把我偷跑。
我帶出來外穿的衣服,全部被他們收起來了。
衣櫃裡只剩下睡衣。
我臉上滾燙,「我……能不能申請換一身?」
段衍輕輕一拉,腰上的力道就拽著我往門外去。
「吃早飯。」
徐宴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桌子上看報紙。
白襯衣貼服地系在最上面的紐扣,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流暢的肌肉線條。
段衍穿著件黑色的寬松 T 恤,半截工裝褲。
只有我……
頭髮淩亂,睡裙潦草,像個勉強蔽體的流浪漢。
徐宴聽見動靜,抬起眼,幽深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微微勾唇,「過來。」
段衍也沒有制止,松開了繩子。
我光著腳走過去,被徐宴抱進懷裡,五指肆意地揉著我的頭髮,像……在撫摸一只寵物。
「今天有段衍陪著你,在家乖乖的。」
我悶了半天,說,「我想去上學。」
徐宴抬眼,視線透過眼鏡,似乎很輕易地將我看穿,「羨羨,別動歪腦筋。你是我們的。」
我呼吸一滯,小心翼翼地吻住了他的唇。
很薄,很涼,但是撕咬起來,像頭兇狠的野獸。
我精神緊繃,時刻提防徐宴把我吃了。
萬幸,他愉悅地勾起了唇角,給予我回應。
「羨羨,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吻我。」
我微微喘勻,用充滿乞求的眼神望著他,「徐老師……求求你。」
我清楚說甚麼能讓他繳械投降。
他雲淡風輕地答應道:「好,交給我。」
徐宴丟下句不明不白的話就走了,留下我和吃醋的段衍。
「別看了,老公在這兒。」他一把把我拽過去,笑意不達眼底,「羨羨似乎不知道甚麼叫一碗水端平,今天,我來教教你。」
16
當晚,我被人從被窩裡挖出來時,還在機械地重複著:
「我愛段衍。」
我聲音嘶啞,閉著眼睛,身上還留著一些傷痕。
因為早上的一些舉動,我挨了罰,半個小時前,剛被允許休息。
「是我。」
徐宴標志性的嗓音傳來,下一秒,我被放進一個溫暖的懷裡。
我嚇得一激靈。
「你……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回來,能聽到你的真心話?」徐宴本來輕柔的動作一下子變了味,「虧我還一心想著回來給你圓夢,現在看來,好像是我們沒教好。」
我徹底清醒了,「我錯了,對不起。」
段衍涼涼地回應,「哦,合著剛才那句話是騙我?」
我算是明白了,他們倆鐵了心讓我吃苦,怎麼都躲不過。
咔嗒一聲,我脖子上被扣上了一個東西。
我驚愕地瞪大了眼。
「你們要幹甚麼?」
徐宴笑著替我撥開擋在臉前的發絲,「寶貝,這是送你的禮物。」
我側頭看著臥室裡的落地鏡。
纖細的脖頸上,多出一條很細的銀色項圈。
甚麼花紋都沒有,非常素淨。
徐宴癡迷地撫摸我的脖頸,輕輕用虎口掐住,微笑道:
「這裡面,裝了致死量的肌肉松弛劑。我和段衍,一人一個遙控器,你猜,萬一哪天,你不告而別,我們會在哪裡發現你的屍體呢?」
我渾身劇烈顫抖起來。
他們徹底瘋了……
過量的肌肉松弛劑,會徹底麻痹人類的呼吸肌,窒息而亡。
他朝我伸出手。
啪!
我狠狠打在徐宴手背是,「別碰我!」
因為憤怒和驚懼,我胸腔一起一伏。
徐宴垂眸,看著自己泛紅的手背,「段衍,這就是你教了一天的成果?」
「剛教好,你惹毛的,別賴我。」
「你似乎不懂得甚麼是規矩。」徐宴輕輕掃過我被吻腫的唇,「沒關系,我們會慢慢教你的。」
秋季多雨。
一窗之隔的室內,卻熱得人心裡發慌。
我趴在段衍懷中,被他穩穩托著下巴,剛好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
淚水沾染了睫毛,臉頰紅透,像一只幹涸的魚,拼命掙脫深海的糾纏,浮上水面緩一口氣。
段衍輕輕拂過我的發,修長的手指磨蹭過我的發根,帶來致命的酥麻。
「羨羨,你認個錯,我就放過你。」
「不……我沒錯……」
段衍原本帶著一點疼惜的眼神漸漸歸於死寂。
「是嗎?」
他輕輕地問。
突然手上一個用力。
期期艾艾的聲音被段衍終止。
他語調發冷,「既然說不出讓人高興的話,就堵上吧。」
……

17
消失一周後,我回到了課堂。
同學們都以為我生病了,向我投來關切的目光。
白璐始終沉默著坐在我的斜後方,一聲不吭。
這天下課,她從後面叫住我。
「羨羨,你跟他們住在一起了是嗎?」
我抱著課本,從她面前經過,理都沒理。
白璐沖過來,拽著我的領子狠狠把我推到牆上,拉扯的間隙,暴露出藏在高領毛衣下銀色項圈和細密的吻痕。
她突然渾身一抖,「你……你……」
我安靜地攏好領子,「他們兩個的,滿意了嗎?這都是拜你所賜。」
白璐臉色煞白,「不是的,我只想把你送給段衍……」
我心裡一哽,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明白了甚麼。
「你喜歡徐宴?」
白璐仿佛被人戳中的心事,臉色難看至極。
我怒火中燒,狠狠推了她一把,「這就是你害我的理ṭüₜ由?你無不無恥?」
「你吃虧了嗎?」白璐嘴唇慘白,「我以為你有了他,就不會再接受徐宴了,可是你為甚麼貪心成這樣?」
真的瘋了……
她無知地將我推向了深淵,卻要埋怨我,為甚麼不帶她一起。
「你有沒有想過,我從一開始,哪個都不想要。」
因為她,我成了對著人搖尾乞憐的動物。
連自由都需要付出代價來換取。
而自始至終,我都不知道這是為甚麼。
「白璐,你真該看看自己做了甚麼。」
我低著頭,匆匆寫了張字條,塞給她,深深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18
咔嗒……
客廳的燈亮了。
我慢吞吞地走進來。
徐宴正坐在餐桌旁,神態悠閑,「羨羨,你回來晚了,去換衣服。」
我看到沙發上的睡衣,果然,在這間房子裡,我是沒有尊嚴的。
「我……今天借了一些心理學的書。」
徐宴詫異地挑眉,「你想選心理學?」
「對。」
本科畢業後,就要選研究方向了。
選了心理學,以後,我也會跟徐宴一樣,成為心理醫生。
「可以,」徐宴答應得很痛快,「有心儀的導師嗎?」
「你。」
徐宴微微勾起了唇角,目光充滿審視,「能告訴我原因嗎?」
「喜歡你,不行嗎?」
他微微探身,指尖輕輕滑過我的鼻梁,嘴唇,「羨羨,我就喜歡你睜眼說瞎話的樣子。」
「你不答應,我就換解剖,反正我也可以喜歡段衍。」
「不用,我答應你。」徐宴敲了敲桌子,目光溫柔,「我應該……會把你教得很好。」
段衍出差的這段日子,我幾乎深陷地獄。
徐宴喪心病狂地設定了獎懲機制。
答對了要獎,答錯了要罰。
而他,專挑深奧的東西來考我。
某天午後,我一臉慌張地從徐宴房間裡跑出來,膝蓋上還帶著尚未消散的烏青。
段衍剛進門,一把摟住我,「怎麼了?」
徐宴從後面跟出來,「羨羨,犯了錯就要受罰。」
自從上次之後,徐宴好像愛上了這樣的方式。
段衍低下頭,輕輕嗅了嗅我的發絲,蹙起眉,「你在虐待她?」
「不,只是教導。」
我的神志瀕臨崩潰,緊緊縮在段衍的懷裡,「我今天只想跟你在一起。」
段衍撥開淩亂的發絲,替我抹去臉頰上的污穢,「好,今天你屬於我。」

19
我在段衍的庇護下,終於睡了個安穩覺。
黃昏時分,我疲憊地睜開眼,發現段衍正抱著我,原本清冷的眸子因為光線,染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
「你睡了兩天一夜。」
高挺的鼻梁被光投出側影,一瞬間,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思維遲滯,「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段衍沒說話。
可我看得出,他很愉悅。
「高中?初中?」
段衍親了親我,「再想,認真想。」
不對。
幼兒園時期?
我獃獃地盯著他,突然錯愕地瞪大了眼。
「你是……」
「你終於認出我了。」段衍溫柔地落下一吻,「你明明救過我那麼多次,為甚麼不記得了呢?」
我突然想起父母去世前住的老胡同。
那時候有個男孩子,每天放學總是被人堵在胡同口要錢,最惡劣的一次,是被人撞進塑料桶裡滾臺階。
我看不過,喊來大人報了警。
後來父母車禍去世,我也被姑媽帶走,很多人已經記不清了。
原來是他。
我張了張嘴,被段衍止住,「你一定想讓我放你走,對吧?」
他輕輕笑出聲,「羨羨,因為你的插手,我被欺負得更狠。那時候,我每天都想把你拖回來,接受懲罰。現在,我的目的達到了,為甚麼會放你走呢?」
我的目光由驚喜轉為驚恐。
段衍將我的雙手鎖住,往上一扣,「休息夠了吧,那就換我了。」
20
9 月,研究生入學。
我成了徐宴的學生。
第一天進他的辦公室,我盯著滿牆的榮譽,眼睛一眨不眨。
「怎麼了,羨羨?」
「你好像從來沒跟我說過你的事情。」
「你想聽甚麼,我都告訴你。」
他拉開椅子,坐在對面,溫潤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我身上。
我輕輕探過身子,勾住他的領帶,「你喜歡我哪兒?」
徐宴的視線微微下移,笑道,「全身都喜歡。」
「那……」我拽近了些,直視著他深不可測的眸子,「是不是因為,我跟另一個人很像?」
他突然掐住我的下頜,笑容漸漸泛冷,「羨羨,上次挨了罰,難道還不長記性?」
我曾經在徐宴的皮夾裡,看到一張女人的照片。
跟我長得很像。
也許這就是徐宴癡迷我的原因。
下巴上的力道很大,他提起我,近乎粗暴地將我拎到洗手鏡前,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警告我,「再提一次,我會讓你好好看清楚自己犯渾的樣子。」
我忍下心裡的惱恨和羞恥,咧唇一笑,「對不起,我錯了。」

21
徐宴的祕密始終困擾著我。
11 月 13 日,是徐宴的生日。
段衍不在家,徐宴給我放了一天假,讓我準備好禮物。
我知道他想要甚麼。
以前我總覺得,段衍要比徐宴更激進一點。
可事實是,徐宴體內的暴虐因子更讓我感到害怕。
若不是他刻意壓制,我能不能活著都是個問題。
晚上徐宴回家的時候,桌子上擺了家常菜,和一個燃著蠟燭的蛋糕。
徐宴停住腳,站在門口。
我坐在燭光裡,笑著給他唱起生日快樂歌。
他就隱在黑暗中,聽我唱完,才輕聲說,「羨羨,你應該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個。」
他喜歡的,是衣櫃裡那些奇形怪狀的睡衣。
可是,他也把歌聽完了。
我小心翼翼地切下蛋糕,捧到他面前,真誠地說道:「徐宴,生日快樂。」
他掀起一雙暗沉的眸子,盯著我,下一秒,攥住我的手腕,「你這是在幹甚麼?」
「我愛你,所以,想給你一個完整的生日。」
自從成為徐宴的學生,我間接從他身邊同事口中得知,他從來不過生日。
因為他的姐姐死在了那天。
徐宴一直警惕我觸碰過於深奧的心理學知識,以防成長過快,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站得越高,越容易忽略一些樸素簡單又實用的方式。
比如……八卦。
我輕輕吻住了他,音色做到了恰到好處的輕軟,「你,也能像我愛你一樣愛我嗎?」
徐宴默然抬眼,聲音沙啞,「我一直愛你。」
「可是你的心裡,裝了另一個人。」
夜晚本身就是曖昧的催化劑。
助長了人類傾吐祕密的欲望。
他攏住我的指尖,輕慢的揉搓,熾熱的吻落下,直到氧氣耗竭。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是我姐姐。後來丟下我,逃走了。」
所以他像痛恨姐姐一樣,痛恨長相相似的我。
囚禁和占有,只不過是折磨我的方式。
這一點上,段衍和他,不謀而合。
那麼很不幸,這樣的心態,該變一變了。
我環住他的脖子,認真許下諾言,「我、永遠不會丟下徐宴。」
我將他眼神的波動盡收眼底,將胸前的蝴蝶結絲帶遞進徐宴手裡,「好了,現在,該你拆禮物了。」
22
那天之後,我開始頻繁出現在徐宴身邊。
段衍對此頗有微詞。
終於在某個早晨忍不住了。
「羨羨,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談談了。」
曖昧的音色灌進耳朵,酥麻自後頸一直蔓延到尾椎。
我軟了身子,徒勞地攥緊了徐宴的袖口,示意他救救我。
可是徐宴無動於衷,「我無權要求我的夥伴放棄你。」
「還學會搬救兵了。」段衍輕笑一聲,掰開我的手指,「羨羨,就這麼盯著他,沒錯,很漂亮。」
這時候我在想甚麼呢?
我在想,終有一天,他們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
此時我研二,正沒日沒夜地跟徐宴探討我的課題。
興許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徐宴對我的管教越發松弛,甚至允許我通過電子郵件與很多知名的團隊溝通交流,當然每一封發送前,都需要經過他的審核。
興許是察覺到甚麼,某天深夜,段衍抱著我,說:「羨羨,給我生個孩子。」
我貼著他的胸膛,感受到砰砰有力的心跳,幽幽開口:「段衍,你憑甚麼認為自己會保護好他?」
這話一出,段衍突然僵住了。
「保護你的人,已經被鎖起來了,還不夠嗎?你不覺得自己……像個災星?」
這句話過於刺耳,以往說出來,我不免要吃一番苦頭。
可是今夜,段衍抱著我,甚麼都沒說。
很久,他拽緊我的頭髮,將我的臉狠狠壓向他,手背青筋清晰分明。
「我知道了,羨羨,這輩子,我有你就夠了。」

23
11 月 13 日,徐宴的生日又到了。
外面下了雪。
清晨,餐桌上,我咽下牛奶,說:
「今天,我想跟你們一起過生日。」
聽到這話,兩個男人瞬間看向我,眼神仿佛看到肉的狼。
晚上,是段衍先回來的。
我披著一層白紗,坐在面朝門的位置。
他看見我,眉尖一挑。
「冷不冷?」
我特意化了妝,羞怯動人。
在看不見的地方,皮膚因為接觸冷空氣,起了雞皮疙瘩。
「不冷……」我光著腳走過去,攬住他的脖子,輕聲說,「我想去天臺。」
段衍眼底一沉,喉結緩緩滾動,突然將我抱起,披上外套,開門走了出去。
冷風無孔不入,我將臉埋進他的懷裡,瑟瑟發抖。
聽見段衍輕笑一聲,「不是你的提議嗎?怎麼,怕被人看到?」
突然樓下傳來腳步聲。
不疾不徐。
我緊張得抱緊了段衍。
他呼吸一沉,用氣音在我耳邊說:「要不要看看是誰來了?」
我越緊張,他越興奮。
腳步聲一點點靠近。
我因害怕抖成一團。
徐宴站在臺階下,面對這個意外的節目,微微挑起唇,「羨羨,你喜歡這樣?」
他經過家門,也往上走來。
繞過段衍,挑起我的下巴和我接吻。
段衍不滿地抱緊了些,「她想去天臺,你不去就回家等著。」
「去。」
天臺的鐵門被推開,冷風呼嘯灌入。
段衍把我抱在了天臺的外沿,身後是車水馬龍的街道。
一種懸浮於生與死之間的緊迫感,讓我渾身繃緊。
「刺激嗎?」徐宴點燃一根煙,將我的臉轉向旁邊的攝像頭,「可惜,是壞的。」
他一向很註意這些,因此,從未在外人面前留下把柄。
我迎著冷風,嗆了一口,突然笑了,「徐宴,你知道你姐姐為甚麼拋下你嗎?」
徐宴的手一頓,火星子掉落在他手背上。
這一刻,連風聲都寂靜了。
昔日乖順的囚徒,終於在今夜亮明了反骨。
以至於掌控命運的人有一瞬間的錯愕。
對不起,夢該結束了。
「你說甚麼?」徐宴的大掌撫上我的臉頰,隨後到達細弱的脖頸處,輕輕一拉,我就像任人宰割的寵物一樣,撞到他腹部。
呼吸一下子困難起來。
「徐宴,你要把她勒死嗎?」段衍拖著的我前半部分身體,往上抬了抬,企圖松緩項圈對我的禁錮。
我抬眼,盯著徐宴,笑道,「因為你太讓人討厭了,今天是你的生日,那我真誠地祝你——」
在徐宴涼下來的視線裡,我一字一頓地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詛咒:「永遠被拋棄——」
下一瞬,徐宴猛地拉緊了我的脖子,強大的窒息感襲來。
我沒站穩,狠狠跪在他身前。
徐宴用另一只手緊緊攥住我的頭髮,骨節都泛了白。
「是你說的,會永遠愛我。」
我眼前發黑,攥住了他的手,因為反抗,身體在隱隱顫抖,「愛你?徐宴,你做夢。」
他眼底壓著怒意,掏出了遙控器,卻遲遲沒有摁下去。
「殺了我啊,徐宴,不論是我活著,還是死了,你都是被拋下的那個。」
「這是你的真話?」他的拇指挪到開關上,聲音很輕,「你真的想死嗎?」
只要摁下去,致死量的肌松藥就會註入我的身體,我會被活活憋死。
「夠了!」段衍一把打飛了遙控器,「做錯了可以教,沒必要用這種方式。」
我回頭,用通紅的眼睛盯著段衍,聲音嘶啞,「段衍,你不是想要孩子嗎?讓他消失,我給你生。」
段衍突然沉入了沉默。
徐宴嘴唇一勾,清冷撩人的笑聲回蕩在夜色之中。
他慢慢收緊了虎口,掐住我的下頜,「於羨,你以為你是誰?你——有甚麼資格做決定——」
咚!
一聲悶嚮。
段衍踢在徐宴的膝蓋上。
徐宴悶哼一聲,下一秒,被段衍撞倒在地。
慣性之下,我也跟著摔下去。
徐宴臉色一沉,「段衍,你在幹甚麼?」
段衍冷冷勾出一抹笑,「不好意思,她給的條件太過誘人,所以,只好讓你消失了。」
轉眼間,兩人扭打在一起。
徐宴仍是不死心地掐著我的項圈。
我因為窒息眼前發黑,蹬著凸起的石頭,屈膝一頂,吃了個寸勁,捂著項圈從徐宴手裡滾出來。
還沒緩口氣,第一時間撲向那個遙控器。
段衍的Ţū₍遙控器已經被我偷偷找到拆毀了,只要拿到這個——
腳腕一沉。
被徐宴拽住了。
他怒喝:「段衍,你看清楚,別被她挑唆。」
身體在亂石嶙峋的地面劃出道道血痕,我哭出聲,
「段衍,我活不下去了,我救過你很多次,你能不能救我一次。我再也不想看到徐宴了。」
段衍咬著牙,眉眼充斥著狠厲,舉起板磚拍在徐宴的胳膊上。
腳腕一松,我將威脅我性命的東西,緊緊握在了掌心裡。
那一刻,警察破門而入。
天上下雪了,我仰面躺在蒼穹之下。
哭著笑出來。
在長達兩年的監禁後,我終於拿到了想要的自由。

24
他們進去後,我沒了導師。
因此被轉到了別的導師名下,以免影嚮畢業。
等待宣判的日子,我接受了心理治療。
快出院的那天下午,白璐來看我,她提著牛奶,在門口猶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對不起。」
兩年前的那張字條上,寫滿了我的遭遇。
我讓白璐考慮清楚,是努力贖罪,還是將來有一天東窗事發,等我把她送進去。
很慶幸,我有了一個幫手。
這件事徐宴和段衍一直沒有懷疑。
因為即便我回到課堂,也始終活在徐宴的監視下,他不允許我有朋友,更不會想到,白璐成了我的朋友。
「那段天臺上的錄像,只是一部分證據,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
天臺的攝像頭,是白璐替我偷偷修好的。
剛好記下了他們的罪證。
「沒有。」
白璐擰眉,「可是光憑這些,判定強姦和非法拘禁,證據不足……」
「沒關系,我不在乎他們能判多少年,只要有罪就行。」
白璐更疑惑了,「你不怕他們出來報複嗎?」
窗外的光落在我的睫毛上,我笑出聲,轉移了話題,「謝謝你幫我給教授們發郵件。」
白璐臉一紅,「沒關系,這是我應該做的,可是……精神分裂是你的研究方向嗎?我怎麼記得你的課題不是這個。」
我沒有回答。
不過按照目前來看,經過兩年的時間,段衍被判定為精神分裂,足夠了。
案件需要調查的地方太多,進展緩慢。
等我最後一次從警察局出來時,已經是半年後了,我通過了畢業論文的答辯,也找到了一份滿意的工作。
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叫住我,眉間填滿愁緒,
「於羨,以後……保護好個人資訊。徐宴和段衍,都有精神疾病,你知道吧?」
「我知道。」
精神病判不了太久,極有可能被轉到當地的精神病院。
若是病好了,離開也不是不可能。
對於一個遭受過巨大創傷的受害人來說,無意識毀滅性的打擊。
我能猜到徐宴的選擇。
他是心理學家,已經為自己規劃好了最佳的路線,將來某一天,只要他出來,我會迎來他猛烈的報複。
走出警察局大門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喂,請問是於醫生嗎?明早八點,請務必準時來我院報道。」
25
三個月後,虞城市精神病院。
天氣漸漸轉暖,一場流感席卷了大部分病號。
大清早,護士推著小車,一路從走廊盡頭走來,挨個敲開屋門發藥。
噠……噠……噠……
伴隨著悅耳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節奏,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現在拐角。
於羨醫生。
幾個月前剛剛入職。
據說在學期間,曾發表大量的高分論文,科研能力極強。
因此剛來,就被科主任視作香餑餑。
年紀輕輕,就在科裡掌握了一定的話語權,追求者也不在少數。
可是,她的心思好像全在學術上,對走廊盡頭的 01、02 號房間極其感興趣。
「於醫生早!」
眾人熱情地打招呼。
於羨禮貌又疏離地笑了笑,「早。」
陽光照在她身上。
白大衣,金褐色的長發。
鏡子裡倒映著她漂亮精致的臉,若是有熟悉徐宴的人在場,一定會驚異於她和他的相似。
於羨,像極了當年的徐宴。
主任走過來,拍拍於羨的肩膀,「小於,聽說你昨天又有英文論著見刊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以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自從她來後,科裡的科研水平直線拔高,名聲在全國也排得上號了。
於羨笑著說:「都是主任栽培得好。」
「哎,我可不敢當,你能走到今天,該謝謝你的老師!」
謝謝……徐宴嗎?
於羨的目光看向走廊盡頭,笑容一收,「主任,我去看看患者。」
虞城市精神病院靠海,01、02 號房間都能看到一片廣闊的海岸線。
於羨推開門,走進去。
段衍躺在牀上,閉著眼睛,神態安詳。
只是當於羨的影子落在睫毛的那一刻,他睜開眼,盯著她漂亮的面孔,沒有說話。
「今天為甚麼不吃藥?」
「因為我想見你。」
於羨把藥遞到他唇邊,段衍張開嘴,含進去,繼而用牙齒,咬住了於羨的指尖。
慢慢用力,似乎要把她的手指咬斷。
於羨沒有吭聲,只是望著他,在疼痛到達頂點的時刻,說了句:「見了血,我就再也不來了。」
話落,指尖的力道一松,段衍的喉結圓潤的一滾,把藥咽下去。
「羨羨……明天還來看我,好嗎?」
時至今日,被段衍用一雙眼睛盯著,於羨仍然有後背發涼的感覺。
她已經習慣了,彎唇笑著,「看你表現。」
說完轉身走出去。
隔壁就是 1 號房,於羨推門而入。
男人穿著病號服,背對著門口,坐在窗邊的籐椅裡,蹺著二郎腿,跟當年在診室裡一樣。
似乎每次見他,都是體面從容的。
哪怕成了她的手下敗將。
「在看甚麼?」於羨語氣溫柔。
徐宴側頭,清雋的側臉沐浴在晨光裡,笑了,「羨羨,我在想你。」
於羨並沒有看他,反ƭū́ₓ而眺望著大海,展顏一笑,「剛才,主任讓我謝謝你。」
「是嗎。」徐宴的指尖輕輕敲著椅子背,「羨羨,你在我身邊待了兩年。如果不喜歡,為甚麼要忍耐兩年?」
於羨認真地盯著他,突然覺得好笑。
「因為,我需要兩年時間,來換自己後半生安然無恙。」
報警抓他們,太簡單了。
正如當初,她第一次跟學校求助。
徐宴三言兩語,就將她定義為精神病。
她關不住徐宴。
絕望之餘,於羨還看到了希望。
徐宴是心理學家,站在他的肩膀上,能接觸到更廣闊的世界,甚至還能拿到此生無法觸及的榮燿。
她為甚麼不能成為他呢?
徐宴她並不擔心,只要被抓,他會想盡辦法給自己脫罪,轉入虞城最大的精神病院。
可是段衍呢?
他是個正常人,得想盡辦法,將他置於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於羨用兩年的時間,塑造了一個令自己滿意的作品。
也許段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早已走入於羨親手布下的陷阱。
同時,她用兩年的時間,撰寫了大量論文,為自己營造了豐富的履历。
畢業前夕,於羨選擇結束這一切。
徐宴和段衍被轉入精神病院是六月末。
於羨在同一天入職,以一篇高分 SCI 為籌碼,向主任換取了 01、02 號房間的主管權。
「很抱歉,你的診斷書上,我維持了原診斷。並且直到你死,都不會改變這個決定。」
於羨語氣平靜,瞳孔裡倒映著廣闊的大海。
不出意外,這輩子,他是放不出來了。
徐宴搖頭輕笑,「羨羨,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和我很像。」
「那就像。」於羨眼睛微微一轉,終於將視線落在徐宴身上,「就算是親手澆灌出的玫瑰,也會有紮手的一天。徐老師,既得利益者,何必拘泥於過往?」
不論如何,她已經贏了。
海浪拍打著岸邊的岩石。
窗外海鷗長鳴。
徐宴沒再說話,也許,他已經認命。
也許,在暗自盤算,將來某天重新將於羨拖入深淵。
這些,於羨都不想考慮了。
她走出了 01 號房間,在門口的記錄冊上寫下了自己的診治意見:
病情無好轉,診斷同前,建議繼續治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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