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上,我對老公說了一句悄悄話。
他聽後情緒崩潰,當場跳樓身亡。
他死後,無數的人,包括警察,都問我說了甚麼。
我始終保持沉默。
五年後,我窮困潦倒之際,有人找到我,許以重酬,要買我說的這句話。
他想知道究竟怎樣的一句話,能殺死一個人。
那一刻,我無比激動。
我等的人,終於出現了。
1
「據我所知,身為上市生物制藥公司 CEO 的程悔,極度怕死。從四十歲起,每年花費數百萬美元,用頂級專家團隊抗衰,用盡一切手段讓自己保持年輕態。
「讓這樣一個人自殺,很不容易吧?」
面前的男人緊緊盯著我,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我瞟了一眼擺在桌子上的現金,將手中剩餘的煙一口吸盡。
「想聽故事,這點錢可不夠。」
他輕哼了一聲,將皮箱裡剩餘的錢全部倒了出來,堆在桌子上。
「夠了吧?一共二十萬。我酉華可是知名作家,只要我執筆,這個故事一定會火,到時候,我還可以再給你封一個大紅包。」
他說完掃了一眼我室內陳舊的家具,意思不言而喻。
雖然現金遠比數字帶來視覺沖擊力強烈,但這一堆,很明顯,無法令我動心Ŧŭ⁻。
我眯了眯眼睛,將煙頭按進煙灰缸:「五十萬,少一分,免談。」
「一句話,五十萬?你瘋了吧?!」
他瞪著我,眼睛裡氤氳著怒氣。
我站起身,徑直打開客廳的門。
「好走,不送。」
2
這些年,他並不是第一個出錢買這句話的人。
雖然迄今為止,他出錢最多。
但,這句話,我早就標好了價格。
3
三天後,那個叫酉華的懸疑作家又來了。
比我預想的,還要快一些。
這次,帶來了一張五十萬的銀行卡。
他是這些年來唯一一個滿足我要求的人。
那一刻,我意識到,我等的人終於來了。
於是,我又提出一個要求。
「陪我吃頓飯,邊吃邊聊。這是最後一個條件。」
酉華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低頭將自己的行動電話調至緊急狀態。
我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我怎麼也算是個殺人犯。
不過,對方有危機意識,倒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4
我查完卡裡的錢後,酉華又問出了當年無數人問過的問題。
「程悔的案子,我通過內部渠道了解過。程悔公司被查封,是因為他非法獲取人血,涉嫌買賣人體器官。他公司冷庫裡搜出了大量的人類殘肢。而且,他本人極有可能為獲取器官,親手殺過人。
「我很好奇,當年你只反複強調程悔是自殺,寧願坐三年牢,也不願說出你究竟說了甚麼。
「像程悔這麼一個極端的利己主義者,愛自己勝過一切的人,究竟是甚麼能讓他精神崩潰,主動赴死?」
我微微一笑,轉身從水池裡撈起一條肥美的河豚。
「能殺死他的,自然是他最珍視的東西。
「你有口福了,今早才從江裡打上來的河豚。」
我是這一帶有名的「河豚西施」,做的一手正宗的河豚宴。
這是當初我為了取悅程悔,特意學的手藝。
酉華緊盯著我手裡的河豚,質疑道:「珍視的東西?岳女士不會是在糊弄我吧?
「據我所知,程悔的童年經历可是地獄級的。ṱŭ̀₃他們家族有遺傳病,他的父母為了生出健康的後代,生了不少孩子,每一個發病的孩子都不會被留下來。生大病從不治療,自生自滅。他們信奉的是優勝劣汰。誰也不知道第二天身邊消失的會哪個兄弟姐妹。
「所以,童年的程悔拼命讓自己保持健壯。
「一個把對死亡的恐懼刻進骨髓裡的人,還有甚麼能貴過性命?」
「的確,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抬頭看向酉華,加大了手上的力氣,河豚受到威脅,鼓起了肚子防衞。
而這恰恰是我下刀的良機。
「為了找到這個東西,我在他身邊整整待了五年。」
我邊說邊拿起剪刀,刺開鼓起的魚腹,沿中線剖開,放魚血、去除內髒和眼睛,撕掉魚皮,放回水裡,打開自來水水龍頭,用流水沖洗河豚肉。
河豚的血、內髒和眼睛都有毒。血水要去除幹淨,要流水沖泡半個小時以上。
「先坐下來喝杯茶。」
我的廚房是開放式的,跟茶室融為一體,很方便。
這是我從住進來開始便設計好的。
酉華瞟了一眼白花花的河豚肉,沒有拒絕,在茶桌旁坐了下來。
「酉大作家,之前吃過河豚嗎?」
我把洗茶杯的水,澆了茶桌上的水仙花。
他淡淡地回答道:「小的時候吃過,我母親過世後,便再也沒吃過了。」
「我也差不多。我有個親人愛吃,她不在後,我再也沒吃過一口河豚,只做給別人吃。
「今天我沾了你的光。」
酉華沒有接我的話茬,清了清嗓子道:「我的時間不多,希望岳女士能在午飯結束前,把故事講完。」
很明顯,他不想接我的感情牌。
「沒問題。」
我倒是樂意之至。
5
我沖泡了一壺明前茶,倒了兩杯茶水,一杯放在他面前,一杯攥在自己手裡。
「直接告訴你那句話,顯得太敷衍,有點對不起你那五十萬。
「這樣吧,我從頭講起,有利於你理解那句話。」
他點點頭,雙手交叉抱著膀子,做出防衞姿態。
我笑了笑:「放松點,我不是變態殺人犯,甚麼人都殺。」
他擠出一絲笑,放開自己的手臂,口袋裡的折曡刀若隱若現。
我輕嘆了口氣,給他講起我和程悔的故事。
6
認識程悔的人都說我是掃把星,說他在意的一切都毀在我手上。
他跳樓的時候,頭先著地,每年花費數百萬維護的臉摔得粉碎。
他死後,辛苦經營十多年的公司被查封拍賣,程氏基業毀於一旦。
他的故交朋友紛紛被免職,進了監獄。
殊不知,有果必有因。
7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在程悔公司做保安。
保安的工作穩定但工資不高,僅僅夠我們一家三口的開銷。
這樣的家庭註定經受不了任何風吹雨打。
我九歲的時候,母親病了,父親帶她住進了程悔公司註資的醫院。
醫生說她得了胃癌,胃被切掉了三分之二。
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化療、放療。
父親花光了本就不多的積蓄,最後還賣了房子,花了一年時間,才控制住母親的病情。
然而,上天沒有眷顧我們。
三年後,母親的病情複發,癌細胞擴散到了整個腹腔。
很多人勸父親放棄,他卻說,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絕不可能看著母親去死。
因為,只要她還在,這個家就是完整的。
為了不拖垮這個家,母親幾次尋死,都被父親攔了下來,一家人抱頭痛哭。
我們就這麼看著母親從一個肥胖的人,漸漸變成了一個骷ṱū́ₕ髏一樣的人。
有時候我自私地想,如果母親尋死成功,早早離開,或者父親放手,讓她早早離開,是不是結局會不同?
為了能有錢給母親繼續治病,父親做了程悔公司的新藥試藥員,做了三四年吧,肝髒和腎髒都不行了。
母親受盡病痛折磨,最終還是走了。
窮,是一個人最大的原罪。因為窮人被剝奪了作為人的基本尊嚴和幸福的可能。
那時候,我才十五歲,求到程悔門前,做了他的血包。
8
「血包?」原本盯著茶杯的酉華猛然抬眼看向我。
我端起杯子,輕抿一口茶:「對,血包。
「程悔先是用猴子做實驗,發現年老的猴子輸入年輕猴子的鮮血,平均壽命延長了三到五年。
「所以,從三十五歲起,他每兩年把全身換成二十歲以下的血漿,確保ťü₎自己的身體機能保持年輕化。
「為他和他的客戶提供年輕血漿的人叫做血包。而我正好跟他一個血型,契合度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我用賣血的錢,給父親透析,給自己交學費。
「三年後吧,父親完全喪失勞動能力,蠟人一般日日躺在病牀上,靠布洛芬和一周一次的透析活著。我也因為賣血而嚴重貧血,無法繼續做『血包』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考上了一所本地 985 大學的醫學院。我不是沒想過申請助學貸款,但,我家的情況,僅僅靠助學貸款是遠遠不夠的。
「平時對我不管不問的親戚們,紛紛打電話勸我放棄,找個能養活我和父親的工作,或者嫁人,卻沒有一個人主動借錢給我。
「越是這樣,我就越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沉寂於底層,過這種毫無希望的生活。
「於是,我再次聯繫了程悔。」
9
這時,計時器嚮起,河豚肉沖洗完畢。
我註意到,在剛才我單方面賣慘的半小時裡,我喝了三杯茶。
而酉華面前的茶,卻一口都沒動。
如果他連茶都不敢喝,又怎麼會吃我做的河豚?
自小的生活環境和經历,決定了我偏執而敏感的性格。
想做的事情,不惜一切代價,排除萬難也要完成。
於是,我決定說一些他更加感興趣的事。
10
「程悔問我,我除了血值錢外,還有甚麼值得出賣。
「我說貞操。
「他笑了,說他不缺女人。
「我說身體,我可以做試藥員。
「他搖搖頭,他也不缺。
「最後,他說他那裡只缺『奶娘』。」
酉華一臉的不可思議:「奶娘?」
我點點頭,一把撈起河豚肉,放在砧板上,幾刀切好。
「你沒聽錯,就是『奶娘』。
「人乳大補元陽真陰,延年益壽。而未婚少女服用特定的藥催出來的奶,叫『仙人酒』,更加滋補。
「後來,我才逐漸得知,有不少權貴,都通過程悔訂購『奶娘』
「因為我剛滿十八歲,屬於 A 級貨,他留給了自己。每天我要為程悔提供至少五百毫升的奶。」
說著,我打開燃氣灶,在鍋內加入清水及事先準備好的薑片、蔥段、料酒、鹽。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移到我的胸部,喉結滾動,咽了一口口水。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第一次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我垂下眼眸,將斬好的河豚肉倒入沸騰的鍋內,改成小火慢燉,計時二十五分鐘。
「好的食材,最好的做法是返璞歸真。清燉河豚最能吃出河豚的鮮。
「這道菜是我跟著程悔後,學做的第一道菜。」
錢能買到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東西,就算「奶娘」這個職業再變態,也有很多年輕女孩趨之若鶩。
我要想做得長久,就必須跟她們不一樣。
酉華再次質疑道:「據我所知,程悔並不喜歡吃河豚。喜歡吃河豚的,是他的亡妻。」
「當時程悔也是這麼說的。但,加了奶就不一樣了。」
我將一小碗奶倒入鍋內,湯色肉眼可見地白了起來。
這句話我說得意味深長,他的耳尖瞬間紅了。
「你放心,今天這道清燉河豚,我加的是牛奶。」我輕笑道。
我一笑,他耳尖的紅色更深了,自己倒了一杯茶,低頭一口接一口地喝著。
至此,我基本可以確定,他二十五分鐘後,一定會嘗一口我做的河豚。
因為,這種自小缺失母愛的男人,對母性的ẗṻ⁸一切,都會超乎尋常的迷戀。
就像……程悔。
11
「我做了程悔三年的『奶娘』,兩年的情人,用掙來的錢,完成了學業,送走了父親。
「畢業後,我離開程悔去了另外一座城市,結婚生子,過得很幸福。」
酉華有些意外地道:「我以為你會自此傍上程悔,一直跟他在一起。」
我搖了搖頭:「一個『奶娘』的產奶黃金期是兩到三年,我做到三年已經是極限了。
「做了三年血包,三年奶娘,我的身體嚴重透支,已經失去了應有的價值。
「再待下去,我就會進入程悔公司的下一個流程,那才叫萬劫不複。」
他忍不住問道:「下一個流程是甚麼?」
我站起身,緩緩走到他面前:「以你看,我值多少錢?」
他抬眼上下打量了我兩眼,毫不客氣地道:「一個年過三十的女人,結過婚,還生過孩子。生育價值還有,但不多。長得中等偏上,風韻猶存。
「坐過牢,是硬傷。
「如果要我估價的話,一晚三百元。作為人口買賣的話,頂多十萬。
「恕我直言,我很好奇,當年程悔身邊並不缺女人,他為甚麼會娶你這種看起來並不出眾的女人?」
他身上有一股掩飾不住的惡意。
但,其實我也一樣。
12
我冷笑一聲:「程悔自有程悔的理由。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
「現在,按你的估價方式,我估一下你的價格。
「雖然你不到三十歲,但以你的姿色,做鴨的話,一晚頂多兩百。你身高中等偏上,看起來身材勻稱,但常年伏案工作肌肉松弛,沒甚麼力氣,做苦力買斷使用的話,頂多兩到三萬。可不怎麼值錢啊!」
他臉一紅,想要發作,被我揮手攔住。
「我還沒說完。先別急。
「你不是問下一個流程嗎?在程悔的公司,人就是一種商品。價值可遠遠不止於此。你的估價方式太膚淺了。想不想聽聽程悔公司的估價?」
他瞪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就當他默許了。
「你的體重目測大概一百六十斤左右。根據我所學的專業推測,你的甲狀腺需要輸送激素到全身動靜脈,總計六升左右的血液裡。
「你黑頭髮、棕黑色眼睛,牙齒齊全,身高一米八左右,所以有較長的股骨和脛骨,以及牢固的結締組織。肺、肝、胰髒、兩個腎髒等內髒功能正常。心髒也以每分鐘八十左右的速度跳動著。
「從上述指標來算,你拆開來賣,大約價值一百八十萬左右人民幣。」
酉華目瞪口獃,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繼續道:「你的血液可以分離成血漿、紅細胞、血小板和凝血因子,以拯救手術臺上病人的性命,或者阻止血友病患者不受控制地流血。
「你那些連接關節的韌帶,可以從骨頭上刮下,移植到高級運動員的膝蓋裡。
「你腦袋上的頭髮可以制成假發,或還原成氨基酸,作為烘焙食品的發酵劑使用。
「你的骨骼可以作為生物課堂裡最引人矚目的存在;你的主要器官,如心髒、肝髒、腎髒等,可以讓器官衰竭者延長性命。
「你的角膜可以切下來,讓盲人恢複視力。即使在你死後,病理學醫生也可以取出你的精子,幫助女人受孕……」
「夠了!」酉華臉色煞白,冷汗一滴滴從臉頰滑落。
「這就是程悔的事業!先榨幹精血,然後逼著你『捐獻』器官,最後『捐獻』自己的屍體。每一步表面上都合法合規,但每一步都沾染著底層家庭的血淚。
「做程悔的『奶娘』那年,我才偶然得知,程悔公司跟註資的醫院合作形成了『商品人』的產業鏈。
「我想辦法查了當年我母親的病历,這才發現我母親其實根本就沒有得胃癌,她只不過是胃潰瘍。
「之所以說她是胃癌,是因為有人看上了她的肝髒。被切了三分之二的,根本不是胃,是肝!移植給了一個叫 Z 的人。
「接下來的那些化療、放療只不過是為了圓謊。後面所謂的複發,是因為過度『治療』引發的癌癥。」
「所以,知道真相的你起了殺心?」他喘了一口氣道。
我搖搖頭:「不,那時我還沒有絕望,還沒有想殺人,只是想找到證據把程悔送進監獄。
「這件事的另一個收獲是發現了 Z。ta 很神祕,沒有性別,沒有年齡,但當時其實並沒有引起我的重視。我的重點都放在程悔身上。
「隨著程悔生意越來越大,求他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是好話說盡,恨不得跪地磕頭。好話聽多了,會習以為常。悲苦的故事聽多了,便會麻木。
「所以,雖然程悔接打電話都背著人,但通過觀察,我發現幾乎所有通話,他的表情和語氣都極其傲慢,頤指氣使。但唯獨有一個人,他每次都輕言慢語,語氣極其卑微。
「為了查清楚這個人的身份和獲取足夠的證據,我做了程悔三年奶娘後,又做了他兩年的情人。
「但程悔極其小心謹慎,我能獲得的資訊少之又少。每一次搜集證據和偷窺,我都冒著被拆開來賣的風險。通過五年的分析驗證,我發現那是一個對程悔極其重要的人。」
13
鬧鐘再次嚮起。
二十五分鐘到了,時間剛好到中午十二點。
我轉身盛出精心炮制的清燉河豚。
奶白色的湯汁,包裹著雪白的河豚肉。
滿室都是撲鼻的鮮香。
酉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請吧,嘗嘗我的拿手好菜。」
我擺好碗筷,邀請他。
又另外放了一壺水在餐桌上。
「照烹飪河豚的老規矩,餐前要準備一壺解毒水。萬一中毒的話,馬上喝下去,就沒事了。
「雖然一般不用上,但謹慎起見,我還是準備了。這畢竟是野生河豚。」
他點了點頭,坐下來,拿起筷子,有些猶豫地看著河豚肉。
我明白他的意思,率先拿起湯勺,盛了一碗,吃了起來。
酉華見我吃了,才勉為其難地盛了小半碗。
「離開程悔幾個月後,我發現自己懷了孕。因為發現得晚,加上我身體極差,就沒有墮胎。
「一位大我一屆的學長不嫌棄我,跟我結了婚。婚後不久,我就生了個女兒。
「我丈夫人很好,踏實肯幹,對我和女兒也極好。我們一家過得平靜而幸福。
「女兒五歲那年,我和程悔偶遇了,他竟然說對我餘情未了,讓我回到他身邊。因為,我走後,再也沒有人能做出來那道奶香清燉河豚。
「而且,我是他唯一一個成功的試驗品。當年我服用了一年程悔研制的催乳藥後,後來即使藥停,也會一直產奶。所以,他說我是他的意外。」
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喝湯的酉華一愣,看了我一眼,眼睛裡翻滾著奇怪的情緒。
我無視他的反應,繼續道:「我拒絕了程悔。我有丈夫和孩子,家庭幸福,收入穩定,不需要再去做奴隸。
「而且,那時候,我已經將自己的經历寫出來,並整理好程悔的罪證,準備遞交給相關部門。」
「Z 呢?最終查出來是誰了嗎?」酉華的語氣帶著一絲急迫。
14
「那時還沒有,他隱藏得極深。」我低頭喝了兩口碗裡的湯。
加了奶的湯,口感爽滑,混合著河豚的鮮香,咽下去之後,從鼻孔裡透出一股淡淡的奶香。
當初我女兒每周都要問我一次:「媽媽,這星期還沒吃河豚呢?咱們周幾吃呢?」
「按道理,你搜集的證據確鑿的話,自有法律審判他,你沒有必要親手去殺程悔,不是嗎?」
酉華看著我道。
「如果除了我的母親,還他殺了我的女兒和丈夫呢?」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反問。
親人的逝去是一場情感的剝皮抽骨,過程堪比淩遲,漫長而痛苦。
雖然時隔多年,但回憶起來,我依舊痛苦難耐。
「是我的錯。我應該知道的,所有的人在程悔的眼裡都是商品。我拒絕他沒多久,我女兒便不見了,而我的丈夫也在尋找女兒的路上出了車禍。幾乎一夜之間,我整個世界崩塌了。
「於是,我又去找了程悔。我瘋了般地質問他,是不是他做的。
「他竟承認了。他說他有個很重要的人多個器官衰竭,快要死了,他偶遇我那天,讓人查了我女兒,發現我的女兒是最佳的捐獻者。
「你不是好奇程悔為甚麼會娶我嗎?
「因為他覺得虧欠我。他毀了我的一切!
「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幾乎被掏空了內髒,沒了呼吸。而那些器官移植的對象表上赫然寫著:Z。還是那個叫 Z 的人!
「那一刻,我崩潰了,我發誓一定要找出 Z。
「你還沒成家,沒有孩子吧?你不知道孩子對一個母親意味著甚麼!」
我聲淚俱下。
15
酉華沉默了片刻,道:「我怎會不知道?我母親就是為了救我去世的。
「我八歲那年,發生了大地震。父親自己跑了出去,沒有管我和母親。母親背起嚇得哇哇大哭的我,跑了一半被埋在廢墟下面。她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我,雙腿被砸成肉泥。
「她輕聲安慰著我,讓我不要害怕,她會一直陪著我。父親跑出去了,一定會找人救我們,但漸漸地她不說話了。我天真地以為她睡著了。
「兩天後,我父親帶著救援隊,挖開了廢墟,母親的身體已經涼了,還保持著保護我的姿勢。在我的衣服上,她用血寫了一句話,讓我父親無論如何一定照顧好我。」
「但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怎麼能稱之為父親?
「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說到最後,他的眼圈肉眼可見地紅了。
我遞了一張紙巾過去。
「的確,自私自利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就在那一瞬間,我捂住心口,倒了下去。
「快!快把解毒水給我!河豚肉有,有毒……」
他一慌,本能地拿起水壺遞給我,卻在半途生生停住,不顧一切地給自己先灌了進去了。
「抱歉,岳女士,我不能給你。」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他:「為,為甚麼?你不想知道程悔的軟肋嗎?不想知道殺他的那句話嗎?」
他臉上帶著淚痕,笑道:「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16
「你會後悔的!」
我咬著後牙槽說著,支撐起身子,伸手去掏口袋中的行動電話。
被他一腳踢過去,行動電話飛了出去,發出一聲鈍嚮。
「其實,今天我就是來殺你的。
「雖然我恨程悔,也厭惡他的公司,但我必須要為他報仇。這是我的使命。
「我承認你很聰明Ṱůⁱ,懂得鑽法律的空子,殺了人,還能逃過制裁。
「但你沒想到,還有個我,在監獄外等著你吧?」
我躺在地上冷笑,心中開始默數。
一,二,三,四,五……
「你笑甚麼?
「別以為我不知道,程悔的軟肋就是你和他的女兒,那個健康的孩子。
「你選擇在婚禮上告訴程悔真相,就是為了給你女兒報仇。
「為人父母,知道自己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兒,很難不精神崩潰吧?
「再告訴你一個祕密。程悔的孩子,只要是男孩,包括程悔自己,都是一種叫血色病的髒器代謝性遺傳病患者,這個病遺傳幾率極高。
「只不過程悔的癥狀偏輕,經過他的維護,一直沒有發病。
「而我,程悔唯一的兒子,就非常倒霉,從小就發病。但我的母親不像程悔的母親,她堅決不放棄我。所以,危險來臨時,程悔拋棄了我們母子。
「盡管後來他對著我哭泣,懺悔,我也無法原諒他。
「他對我承諾再也不會結婚的,而你這個賤貨竟然勾引他,成功讓他娶了你。我早就想會會你了!
他獰笑著伸手拍打著我的臉,「你以為你性暗示老子,勾搭著老子想起我母親掉了幾滴眼淚,做了我從小愛吃的清燉河豚,老子就會像程悔一樣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要看著你死!賤人!!!」
當我數到二十五的時候,他的笑容僵在臉上,臉上的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17
他意識到不對,要去按行動電話緊急按鈕的時候,被我一把推倒在地。
我一把掏出他的行動電話,扔在地上,一腳踩碎。
他怒吼了一聲,掙紮著想要打開折曡刀,但發現手指完全不聽使喚,被我搶了過去,扔到角落。
「你,你給我吃了甚麼?」他試圖嘔出剛才吃的東西。
可惜呀,太遲了。
「河豚毒素。怎麼樣?感覺如何?」
我從刀架抽出那把殺魚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
他瞪大了眼睛,恨恨地看向我:「你為什……麼……」
他的舌頭開始出現麻痹,一會兒還會變成大舌頭。
「我為甚麼沒事,對嗎?明明我茶也喝了,河豚肉也吃了,湯也喝了,對不對?
「可,有一樣東西我沒喝。你還記得嗎?就在剛剛。」
「解,解毒……」
「對,毒素在『解毒水』裡。之所以,我剛才假裝中毒,就是為了騙你喝下『解毒水』,你但凡有一絲善念,我也會讓你走得輕松些。可惜,你沒有機會了。」
人通常會被稱呼、文字以及慣性思維誤導。神經越是緊繃,就越容易誤判。
所以,我引著他一步步走進我的陷阱。
他「噗通」倒在地上,艱難地看向門口,眼睛裡流露出對生的渴望。
「河豚毒素重度中毒,會引起全身運動麻痹、呼吸困難、骨骼肌肉松弛無力、言語不清、吞咽困難、血壓下降……
「你,不該來的,Z。」
為了等這一天,我足足等了五年。
坐牢的三年,我不分晝夜,一遍遍在心中演練。
出獄後,我買了這套房子,一次次買河豚做實驗,做了很多方案,精準控制河豚毒素的量。
讓一個成年男人全身麻痹,但又不至於馬上死去。
18
他紅著眼,惡狠狠地瞪著我:「我,我不是 Z!」
我眼含熱淚,笑著拿刀輕輕劃過他的腹部:
「程悔把你保護得太好了。他真的愛極了你。
「他舍不得你死,我猜那個專家團隊其實是為你準備的吧?
「程悔覺得虧欠你,為了完成你母親的囑托,一直在尋找延長你壽命的方法。他發現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合適的供體,器官移植。
「為了讓你毫無負擔地活著,他根本不讓你知道你的心髒、腎髒和胃是我女兒的,肝髒是我母親的。他花數百萬美元,傾盡所有不讓你出現排異反應,更不讓你知道你的病历上只有一個大寫的 Z。
「他兢兢業業,優中選優。很不幸,我的家人成了最優的供體,從我的母親到女兒。
「程悔不顧一切想讓你活下來,殺人都在所不惜。你猜到這些器官都來自活人,卻一邊厭棄程悔的所作所為,一邊泰然接受。
「程悔死,是因為他害人無數。你死,是因為你本來就該死,卻要死乞白賴活在這個世上。用兩個人的性命,兩個家庭的幸福來換取你的殘命!」
程悔自我感動,以為自己是天下最好的父親。
他為了完成妻子的囑托,彌補自己因為怕死,丟下妻兒獨自逃命的虧欠,做了惡魔。
而我,為了對得起我的父母、女兒和丈夫,殺了這寄生生物一般的兩父子,也是在盡我的責任和義務。
19
由於呼吸系統開始麻痹,他的嘴唇開始發紫。
猶如溺水之人般,大口喘息。
「我父親,程悔,究竟為甚麼會自殺?真的不是,因為,因為殺了你們的女兒?」
我慘然一笑:「那是他用半副身家娶我的原因。他從來都在彌補的路上。
「他的軟肋從來都是你,他唯一的兒子。
「因為他自小受到死亡威脅,所以當年拋棄你獨自逃走之後,他很鄙視自己,發誓無論如何再也不會拋棄你。
「他深知他所做的一切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萬劫不複。為了不連累你,他將你改姓你母親的姓氏,撇清跟你的一切關系。換而言之,他將你藏了起來。
「為了保護你,他跟他的祕書約定,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銷毀一切關於你的資料。
「所以,當我做了警方的線人,披著婚紗,在他的耳邊告訴他,警察來了,他被捕了的時候,這個把對死亡的恐懼,刻進骨髓裡的父親,臉色煞白,毫不猶豫從露臺跳了下去。
「平心而論,程悔對不起天下所有的人,但他對得起你。」
酉華倒在地上,猶如一只離了水的魚,長大了嘴巴喘息著,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睛裡湧出來,發不出一絲聲音。
「我的家人死後,我活在世上的唯一動力,就是毀掉程悔珍視守護的東西——你!」
他的嘴唇已經呈現出深紫色,眼淚鼻涕失控,大小便失禁,喉嚨裡發出了猶如困獸的嗚咽。
「讓你臨死前吃一頓河豚,是因為你的身體裡有我女兒的胃,我女兒也很愛吃河豚,她已經很久沒吃過了。
「你死在你最愛吃的河豚手裡,也算死得其所。」
他死死盯著我,眼睛裡都是怨毒,嘴裡糢糊不清地問我,我從來沒見過他,是如何得知,出現在我面前的ṱüₒ他是 Z 的。
20
我蹲下來,用刀身拍了拍他漲得紫中泛紅的臉。
「其實,當初我和程悔在五星級酒店的露臺上舉行婚禮的時候,我對他說的那句話,只是無意間殺死了他。但後來,警察和媒體都異常關心這句話,那時我意識到,這句話也許能幫我找出 Z。
「我當年寧願坐牢都不說我說了甚麼,是因為我要用這句話再殺一個人。
「所以, 這句話的使命是殺兩個人, 從來就不是一個。
「我說過我用了五年找出程悔的軟肋,雖然程悔把你藏得很深。
「你和程悔這別扭的父子關系,我還是察覺到了。因為我發現, 程悔的亡妻姓張。而這個 Z 很有可能是跟他亡妻有關的人。既跟他亡妻有關,又跟程悔有關的人,只有一個答案,就是他們的孩子。
「你倆都是嘴上不饒人,心裡卻早就視對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試問自己的父親被他的第二任妻子算計,用一句話逼得跳樓自殺,而這個人只是坐了幾年牢就出來了, 你心中難免會憤憤不平。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找上門來, 不惜一切代價, 找出真相, 殺了這個女人。
「所以, 當你拿著五十萬上門,連吃河豚宴都答應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要殺的人來了。」
他聽後,臉上浮現出一絲悲苦的笑意,由於窒息, 他的眼珠凸出, 嘴巴大張, 所以這個笑,異常詭異。
他的瞳孔開始擴散, 最多還有五分鐘可活。
我湊近他的耳朵:「不妨再告訴你個祕密,其實在更早的時候,我就發現你了。
「因為,我才是酉華。
「你沒發現, 凡是酉華寫的書,封面上都有一株水仙花嗎?
「你看看茶桌上那棵水仙,像不像?」
21
據媒體報道,前上市生物制藥公司 CEO 程悔的獨子張潛,身中河豚毒素而亡,死於一家河豚宴私廚。
死後被人挖空內髒, 內髒至今不知所蹤。
兇手手段兇殘至極。
這家私廚的老板姓岳, 是程悔的遺孀, 另一個隱藏的身份是懸疑作家酉華。
種種跡象表明,她就是兇手。
其現已被羈押審訊, 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但拒不交代張潛內髒的下落。
案件事實清楚,被判處死刑的可能性極大。
22
半年後的刑場上, 在槍嚮的前一刻, 我用嘶啞的聲音大聲喊道:「爸、媽、囡囡、老公,我來了!」
一家人要在一起,不是嗎?
你們丟失的部分,我已經找回來了。
深埋地下, 和你們一起歸於大地。
若有來生,願我們不再在苦難中相濡以沫,而是幸福地相忘於江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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