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客戶匯報方案,我媽瘋狂給我打電話。
我一手拿著激光筆,另一手很難關機,只能刷菜單欄試圖點一下飛行糢式。但手上有汗,刷不出菜單欄,我面紅耳赤,面對一屋子甲方尷尬得想死。
離我最近的是對方董事長,第一眼就看見打電話的是我媽,很有禮貌地說:「先接電話吧,媽媽肯定有急事。」
我老板老吳馬上說:「那我先匯報一下團隊的情況。」
董事長的眼神順勢就離開了,給了我充分的體面。
我跑到會議室外接通電話,差點哭出來:「媽,我跟你說了今天有很重要的會,你幹嘛一直打一直打啊?」
我媽說:「小寶的書包在不在你車裡?你趕緊回來找一下?」
「甚麼書包?」
「書包!小寶的書包!他說在你車裡!你快回來找一下,小寶上學要用。」
我想起來了,前天帶兒子上興趣班,他把書包落車上沒帶回家。
「書包在車上,沒事,開學還有好幾天呢。」
我媽大叫:「不行!書包放車上不安全,小寶要準備上學的課本,你現在回來找一下!」
我接近崩潰,強忍情緒說:「我在北京出差,今天回不去,書包等我回去拿回家。」
「出差?你為甚麼要出差?公司就要你出差嗎?不能讓別人去嗎?」
「我跟你說過了我今天要出差,這個項目很重要,你不要再打擾我了,我在開會!」
「但是小寶的書包在車裡,你現在回來找一下。」
「等我出差回去,你不要再打電話了,我求你了,小寶今天明天後天大後天都用不著書包。」
我把電話掛了,平複心情,帶上抱歉的笑容重新回到會議室。
老吳控場能力很強,這才一會兒已經和對方聊得熱火朝天,看見我回來了,董事長說:「剛才吳總介紹了你,你叫溫柔對吧?很不錯,我們繼續吧。」
我也不知道老板說了甚麼,職業本能讓我暫時忘掉一切,思路回到項目方案上來。
行動電話我已經關了,我媽不可能閃現到我面前。
「董事長,各位,對不起,我們繼續,從競品市場今年的表現上,一個強烈的共識體現在……」
行動電話振動的聲音再次回蕩在會議室裡。
那一瞬間我反複回想,關機了,確實關機了,我帶著無比悔恨的心情關機了,我後悔為甚麼會議開始之前沒想起來關機,明明昨天夜裡我都夢到我媽在開會的時候打電話了。
但振動聲確實就在離我很近的距離有節奏地轟鳴著。
「對不起。」我老板翻開扣在桌面上的行動電話,是個陌生號碼,於是掛斷,示意我繼續。
「一個強烈的共識體現在……」
嗡嗡……嗡嗡……
老板翻開行動電話,陌生號碼,又掛斷。
「一個強烈的……」
嗡嗡……嗡嗡……
董事長朝會議桌末尾喊了聲:「小劉,去準備一些咖啡水果,再請其他部門的經理來旁聽,我們休息一會兒。」
我和老吳對視一眼,都知道這是又給了我們一個臺階下。
「我去趟洗手間。」
董事長微微一笑,恰到好處。
太體面了,對我簡直是向下兼容。
振動又來了,老板黑著臉接通電話,只聽了三秒就遞給我說:「你媽。」
我媽?
我媽怎麼會打電話給我老板?
我接過行動電話,喂了一聲,那熟悉的聲音便沖破了我的耳膜。
「你怎麼不開行動電話?小寶的書包在你車裡,你現在回來找一下,聽到沒有?」
我感覺血壓就要沖破天靈蓋,我原地表演一個人體噴泉給大家欣賞。
「媽,我在開會,請你不要再打了,更不要打給我的同事行嗎?」
「可我找不到你啊,你趕快回來拿一下書包,小寶等著用。」
「我在北京,高鐵要四個小時我怎麼回去?你能不要再打擾我開會了嗎?我求你了行嗎?」
「可是小寶等著用書包。」
「我給你轉錢,你去小區門口文具店裡給他買一個,現在就買!」
說完,我開機給我媽轉了兩百,對方收錢的那一刻,我雙手撐在會議桌上,神經不受控Ţŭ₊制地墜落。
「沒事,不行方案就我來說。」
抬頭,老板正看著我。
「我可以,您放心,我自己做的方案,我能講好。」
我假裝碰掉激光筆,蹲下身子,在桌子下面使勁擦了擦眼淚。
「咖啡來了,美式和拿鐵兩種,請自取。」
老吳推來了一杯熱美式。
董事長也回來了,笑道:「終於可以聽方案了,我期待了一晚上。」
老吳嚮應道:「看我家溫柔驚豔你。」
我定了定神,繼續匯報:「一個強烈的共識體現在對下沉市場的爭奪和平替性價比的再定義……」
嗡嗡……嗡嗡……
老板的行動電話沒動,我的大腿在震動。
煩亂再次沖上心頭。
「……因此在我們設計產品的環節,當然要充分考慮到客戶需求的微妙變化……」
還好,行動電話在兜裡幾乎聽不到聲音,我只需要緊繃肌肉,讓行動電話盡量貼在大腿上。
半個小時後,我匯報完了,贏得客戶的一致掌聲。
董事長樂呵呵地說:「方案做得不錯,很充分,等你接完電話我們討論一下,腿別抽筋了。」
我走出會議室,大胯酸疼,心情苦澀。
原來全場的人都能看出我在用大腿克制行動電話振動,可想而知我的姿勢有多奇怪。
我媽足足打了 36 個電話。
「你怎麼不接電話?書包買紅色的還是藍色的?」
「你問他要甚麼顏色。」此情此景,我已經毫無波瀾。
「小孩子知道甚麼?你說買紅色的還是藍色的?」
「紅色的。」
「紅色的?小寶是男孩,背個紅書包像甚麼話?」
「那就藍色的。」
「藍色的?藍色的質量不好,容易壞。」
「一樣的書包,只是顏色不一樣,為甚麼藍色容易壞?」
「隔壁家小孩就是藍色的,去年買的,今年就壞了。」
大腦一片空白。
我媽還在喋喋不休地追問:「你說買紅色的還是藍色的?」
這樣的狀況,幾乎每天都會上演。
我精疲力盡地回到會議室,對方團隊已經整理好了要溝通的問題。
「請問,您說的產品力強化策略,是去市場買技術,還是在舊產品線上改進?」
我脫口而出:「書包買藍色的。」
老吳咳嗽了一聲,解釋說:「她的意思是,尚在藍海領域的技術包可以直接買,就算不成熟也可以保證強化效果。」
董事長笑了笑,是那種看穿一切的笑。
開完會已經傍晚了,我跟在老板和幾位同事身後去酒店辦入住。
老板看我欲言又止,問我要不要坐晚班高鐵回家。下電梯的時候我用行動電話查了下,距離最後一班高鐵還有 2 個小時。
但這種項目會,第一天開完了,第二天通常還會有進一步溝通。我是主創人員,不在的話會很被動。
我說我不回,明天大概率還要繼續開會。
老板點點頭,說:「溫柔,我不希望再接到你媽媽的電話,除非是要緊的事。我也不清楚為甚麼你會和家人分享我的號碼。」
我說我不知道,但轉念一想,可能是她看到過我口袋裡有老板的名片。
「我們先簡單吃個飯,再和後臺複盤Ťų₋一下今天的會議,搞清楚他們明天會重點突破哪幾個問題。」
酒店樓下就是餐廳,因為周邊寫字樓多,餐廳內都是卡座和包廂。老板點了些套餐,我打開電腦拉起線上會議,公司後臺的技術團隊已經準備好討論了。
老板剛說了兩句,我行動電話又嚮了。
不用問,又是我媽。
老板說,這是內部討論,沒關系,讓我去一旁接。
我不想接,但我知道不接她就會一直打。
我往外走了幾步,走到他們看不見的地方。
「小寶要看動畫片,電視怎麼調?」
「你把遙控器給他,他自己會找。」
「小孩子怎麼會調電視,密密麻麻的我都看不懂,要怎麼調?」
我已經有些胸悶了。
「他會調,去年他就會自己找動畫片看了,你把遙控器給他。」
「他調不好,你跟我說怎麼調,我來調給他看。」
「你把電話給他。」
我已經聽見兒子在旁邊叫:「我自己會調,遙控器給我。」
我媽對他說:「別叫,你哪會調,調壞了怎麼辦?姥姥不會修。」
我硬著嗓子說:「把電話給他。」
我媽不情願地把行動電話遞給兒子,兒子一接就大聲說:「我要看動畫片,姥姥就是不給我遙控器。」
「寶子乖,姥姥不知道你會調,你告訴她怎麼調。」
兒子大聲說:「先按開機,再按右,移動到少兒動畫頻道,第三個就是。」
我說:「媽,你聽到了吧,小寶會自己找動畫片看,你不要操心了,把遙控器給他。」
「他講的對嗎?我看不一定吧,他小孩子怎麼會用遙控器,我都不會用,還是不要看了ţū⁺,我帶他出去走走。」
兒子一聽,就快哭出來了。
我說:「你按他說的試一下不就知道對不對了,試一下不行嗎?不試你不永遠都不會嗎?」
我媽停了一會,哀怨道:「我不會調電視,我又老又蠢,我拖累你們了,隨便他怎麼調吧,你兒子我帶不好。」
我頭都要炸了,掛也不是,不掛也不是。
電話那頭嚮起了動畫片的主題歌,兒子叫道:「這不就找到了?姥姥真笨。」
我說:「媽,以後他要看甚麼就讓他自己找,我還在開會,你別給我打了。」
我媽把電話掛了。
回到卡座,老板正和後臺爭得熱火朝天。
他叫吳凱撒,海龜二代,帶著老爹的遺產回國創業,平時經常因為國情不同和技術部門吵架。
他很年輕,卻非要讓人叫他老吳,他說國內不相信年輕人,叫老吳給人感覺很有智慧。
我離婚單身帶娃,他能招我進公司擔任技術主力,我其實很感謝他。
我剛坐下,電腦彈出一條視頻申請。
我媽的。
電腦是我的,正在開線上會,叮咚叮咚的聲音直接打斷了吳凱撒的 rap,後臺也安靜了。
我點了拒絕。
不到 5 秒,又打了過來。
我氣得手抖,好死不死卻點中了接聽。
我媽貼在兒子身邊,頭使勁往兒子的臉靠,咧著嘴說:「寶寶,看看這是誰呀?這是媽媽,快喊媽媽。」
兒子已經 8 歲了,剛開始看動畫片就被我媽緊緊貼上,臉上已經很不耐煩了。
我也顧不上同事圍觀,喊道:「媽!小寶已經很大了,他不喜歡你這樣。」
我媽絲毫不受影嚮,繼續哄兒子:「快看呀,你怎麼不看?你不喜歡媽媽了嗎?媽媽在等你看她呀。這是誰家寶寶呀,長這麼好看呀,是不是我家寶寶呀?」
兒子看了我一眼,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媽,我剛還跟你說了我在開會,不要給我打了,不要給我打了,你怎麼就還要打?」
我媽白了我一眼說:「這是打視頻,不是打電話。你開會怎麼了?開會就忘了小寶嗎?他是誰兒子?」
兒子突然喊道:「姥姥我媽在忙你別打擾她,我們老師都說了,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我看你一會兒不騷擾我媽你就著急。」
同事們順著 wifi 紛紛笑道:「好可愛啊,小寶貝。」
我已經被我媽搞崩潰了。
「媽,我最後再跟你說一遍,我在開會,不要再給我打電話和視頻了,真有事你發資訊給我,我看到會回你的。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聽到了嗎?」
我媽換了個姿勢,臉懟在鏡頭前,說:「為甚麼不能打?你再忙一分鐘時間抽不出來嗎?都幾點了你到底在忙甚麼?」
我咬著牙催道:「先不說了好嗎?我真的在有事。」
「有甚麼了不起的,真是沒見過為了開個會連兒子都不要了。」
說完我媽把視頻掛了。
我無地自容,給吳凱撒道歉。
這是我第一次跟他出門進行項目重大匯報,就被我媽搞成這個樣子。
說對不起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平時竟然已經習慣了我媽無止境的內耗。
她從甚麼時候開始的?
我想不起來,也許是從我離婚,也許是從我結婚,也許從我出生就開始了也說不定。
「今天先開到這裡,後臺的同事們可以下班了,謝謝。」吳凱撒合上了電腦。
除了工作的時候,他平時還挺隨和,歲數不大,舉止倒真像個老練的中年人。
我以為他要安慰我,沒想到他說:「你的私事要處理好,不可以影嚮工作,否則我會開掉你。」
是啊,這才合理。
「不過,我的媽媽曾經也和你的媽媽有些類似,我可以和你聊聊。」
「你媽?」
聽著像我在罵他。
「我媽是跟著我爸一起移的民,但她很不適應國外的生活,得了嚴重的抑鬱癥。我爸試圖治好她,但費用太高,我爸承受不起。嚴重的時候,我媽一天要給我爸打 200 多通電話,接通了也不講話,或者講一些雞毛蒜鼻的事情,會這樣反複反複一直打。」
「雞毛蒜鼻?是雞毛蒜皮吧?」
「呃……是雞毛蒜皮。」他臉一紅,「雖然我爸很愛很愛我媽,但那種情況誰都會受不了。」
「後來呢?」
「後來我媽痊愈了。」
「怎麼做到的?」我興奮地問。
「我爸爸說,只要我媽一發病,就給她擁抱,愛讓我媽痊愈。」
我記住了。
我好不容易有了這份工作,我不能讓自己再成為家庭婦女。
第二天交流很順利,我們當天就返程,傍晚我就回到了家。
一進門,我就緊緊抱住我媽,溫柔地說:「媽媽,我愛你。」
我很後悔沒有想過這麼做,因為兒子經常會抱著我說愛我。
我媽說:「書包拿回來沒有?」
「拿回來了,我就是說晚一天不會有事。」
「來吃飯吧。」
我放下包,洗個手坐到餐桌旁。
鹹魚、鹹鴨、腰花、苦瓜、辣白菜、一盤炒花生,還有一盆撒滿香菜的蘑菇湯。
這一桌豐盛佳餚把我看傻了,餘光瞥見兒子正眼巴巴看著我。
「媽,你燒這些菜怎麼吃啊?我跟你說了做正常的雞魚肉蛋啊。」
我媽把飯端上桌,說:「這不就是正常飯菜?」
「他才八歲,要補充營養,你做一桌鹹貨內髒醃白菜,小孩子怎麼吃啊?」
「怎麼不能吃?這都是好吃的,我們那會兒過年都吃不上。」
兒子拉著我的手,可憐兮兮地說:「不是鹹的就是苦的,我不吃,我要吃漢堡。」
我對我媽說:「他這個年紀不能吃這些,你哪怕做個番茄炒蛋、土豆肉絲,再不行去門口買幾個小碗菜回來也行啊。」
我媽把筷子一拍,怒氣沖沖地罵道:「就是被你嬌生慣養的,天天吃洋玩意不吃飯,鹹魚鹹鴨白菜都是我自己醃的,幹淨衞生,其他都是新鮮做的,挑三揀四,不吃餓死你們算了。小寶,來喝湯。」
看著厚厚一層香菜的蛋湯,兒子捏起了鼻子。
他隨我,香菜一點不吃。
「他不吃香菜,我也不吃香菜,說過無數次了。」
我媽不以為然:「不放香菜不好吃,你讓他多吃點,吃習慣就覺得好吃了。」
兒子看著我,說:「好難聞,我不想喝,昨天姥姥非要我喝,喝完肚子疼。」
我把湯端回我媽面前,說:「為甚麼非要他吃香菜,不吃活不了嗎?你愛吃你自己多吃,吃多少都沒人管你,但我們娘倆不吃,不吃!」
我媽又把湯碗端給兒子,很不理解地說:「香菜好吃為甚麼不吃?我還能害你?多吃兩次就喜歡吃了,不吃你肯定後悔。」
兒子再次掃了一眼桌上的菜,放下筷子去看電視了。
「寶,媽媽帶你出去吃,我們吃披薩好嗎?」
好!」兒子一骨碌爬起來,蹭蹭先站到了門口。
我媽狠狠一拍桌子:「我又是買又是做,你們還要出去吃?這哪個菜不好吃?你就那麼看不起我嗎?」
「這都是你自己愛吃的,你為甚麼不考慮一下小寶和我的口味呢?」
「小孩子有甚麼口味?不都是大人吃甚麼他吃甚麼,他懂甚麼愛吃不愛吃?」
我不想再和她爭執,帶上兒子去了披薩店,再次回家的時候,我媽黑燈瞎火地坐在餐桌旁一動不動。
怎麼形容呢?
悽涼。
兒子走近一看,對我喊道:「姥姥死了!」
我媽立馬跳起來:「呸呸呸!誰死了?你瞎說甚麼?」
兒子疑惑地說:「你眼睛都不動,我還以為你死了。」
「你們倆就盼著我死吧?」
我吃飯吃了一個多鐘頭,這會兒氣也消了,想起吳老板說過的擁抱大法,走上去摟住我媽,嬌滴滴說了聲:「媽媽辛苦了。」
我媽一把推開我,指著我說:「我養你那麼大,你不孝順我就算了,家醜不外揚。可是你金叔那麼喜歡你,你對他怎麼也那麼黑心?」
金叔?
我莫名其妙,問:「金叔咋了?」
我媽義正言辭地說:「我讓你給金叔找個律師,你找的甚麼黑律師?」
我想起來了,上禮拜我媽說金叔做生意鬧了點經濟糾紛,想找個好律師打官司。我把公司簽約合作的朱大律師介紹給了他,還特地說這是我個人的親戚,請他多多費心。
「那個黑律師就是個騙子!談了半天,居然說他打不了就走了,還說你金叔腦子有病。這甚麼律師?這不是流氓嗎?」
我滿頭問號給朱律師打電話。
朱律師說:「你不找我,我正要找你呢。」
聽口氣不太高興。
「你跟我說你叔叔有經濟糾紛,是吧?」
「對啊,他說就是有些債務問題,借錢不還那種。」
「那你知道他要打的是甚麼官司嗎?他兒子吃燒烤把人打成七級傷殘,他要我反訴對方敲詐勒索,還要我從公安局把人要出來,把抓他的警察送進去坐牢。」
我懵了,金叔都有兒子了?
朱律師還在吐槽:「你叔叔還給我定 KPI,一個星期內必須完成任務,否則每多一天罰我一千,罰到他兒子出來為止。我說我不是刑辯專業的律師,他說【那你來幹甚麼?你不是浪費我時間嗎?】我說我可以介紹所裡專業的刑辯大律來服務,但費用會高一些,你叔叔就火了,說【你們還要錢?我找你們打官司就不錯了,還想要錢?你們律師傷天害理就算了,滿腦子想的都是錢。】」
朱律師講個沒完,我一個勁道歉。
掛了電話,我義正言辭地對我媽說:「你跟金叔的事,我不同意。」
我媽又意外又惱怒,但她畢竟還是個傳統婦女,不願為這個事當面吵架,於是又把話題引到律師上。
我把朱律師的話一五一十告訴我媽,看她的表情並不意外。
果不其然,我剛說完金叔這麼做不對,我媽把筷子往地板上一砸,委屈地說:「你金叔就是一心想救孩子,有錯嗎?律師就不能體諒一下?他要是真有本事就應該把人先弄出來。」
我說:「人都已經抓起來審過了,燒烤店都有監控,肯定都看得清清楚楚,金叔這是幫倒忙。」
「你找的律師不行,你肯定沒找甚麼正經律師。」
公司簽的律所是全國頭部律所,朱律師是所裡頂梁柱,但我也不想再跟我媽討論這個事。金叔是我媽的初戀,從小一起長大。本來我爸死了好幾年了,我也無所謂我媽搞點感情生活,但金叔和我媽的脾氣性格簡直是你追我趕,不分伯仲,我真不敢想象他們倆在一起後我會過甚麼樣的日子。
「對對對,那讓金叔自己找吧,滿大街律所多的是,找個水平高能力強還不要錢的肯定好找。」
「你明天起不要上班了,你那個破班又是開會又是出差,太耽誤事了。明天你就幫你金叔救他兒子,孩子是個好人,流年不利,這時候你要盡點心。」
「我盡點心?我憑甚麼為了他工作不要了?媽,你倆還沒領證呢,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你忘了你怎麼離婚的?我不都是為你好?你一個人怎麼過……」
「夠了!」我再也忍不住我媽鄙夷又嘲諷式的教育,指著大門說,「我沒讓你來的,是你非要來和我們住在一起,既然你那麼受罪,那你就回老家去,我一個人也可以帶好小寶。還有,我再強調一遍,我不同意你和金叔在一起,你們要非在一起,那你就和他過一輩子去!」
抱著小寶,我一夜未眠。
我知道自己總是不願面對問題,哪怕問題已經像瘟疫一樣蔓延到我全部的生活。逃避是我處理所有問題默認的首選方式,因為我從記事起就永遠是錯的。
我媽愛吃的我不愛吃,是我的錯。我媽不愛吃的我愛吃,也是我的錯。她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定我的一切,任何與她認為的不一致都是我的錯。
前夫出軌,小三懷著孕來家裡談判,我媽正好也在。小三裝得很可憐,但字裡行間都是得意,她說我前夫已經發誓會娶她,讓我體面點退出。
我氣瘋了,氣到用水果刀一層層刮自己的胳膊,恨自己怎麼有眼無珠。
而我媽說,因為我只顧著上班,沒把老公伺候好。連說了三天,讓我趕緊跟前夫認錯,好好表現,挽回他的感情。
我毅然決然地離了婚,我媽便一直和我住在一起,說是幫我帶孩子。
她來了之後,我沒有一天不焦慮,沒有一天睡好過。
我騙自己,是因為工作而焦慮,我還是不敢面對問題,我只敢把一切苦悶憋在心裡。
早晨 5 點多我才睡著,沒過一會兒,臥室門轟隆被推開,我媽猛拍被子喊道:「快起來,都幾點了?快送我去汽車站,我要回家。’
我掙紮著坐起來,說:「好。」
我媽愣了,她以為我會礙於面子挽留她,再給她認個錯,發誓孝順她,但我沒給她圓這個夢。我一骨碌爬起來,刷牙洗臉穿衣服,站門口做了個請的動作。
兒子伸頭問:「姥姥要走了嗎?太好了。」
我媽瞪了他一眼,說:「那我真走了。」
我說:「嗯,好,路上慢點。」
「我走了,你能帶好小寶嗎?」
我說:「能帶好,學校就在旁邊,樓下就有托管班。」
「那要花好多錢呢。」
「我能掙,比在家當家庭婦女劃算。」
「那我還是不走了,我不是不想走,我是怕小寶可憐。」
我媽把東西一放,坐回沙發了。
小寶跑出房間,確認過我媽不走了,失望地說:「姥姥,你說話不算話。」
我拉著兒子,對我媽說:「媽,你可以不走,但從此要約法三章。第一,不準在我工作的時候打擾我,除非特別緊急重要的事。第二,要尊重我和孩子的喜好和選擇。第三,你要跟上社會的進步,學習用行動電話付款、打車、坐地鐵。」
我媽陰著臉,小聲嘀咕:「就是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起你,是好生活不會在原地等我們,好生活是我們一起過出來的。」
灌了一杯濃咖啡,我去公司上班。剛到工位,老吳就叫我過去見他。
我想著估計是北京的業務有消息了,趕緊抱著電腦跑進辦公室。老吳見到我說:「我想了一夜,還是要對你說實話。抱歉,我不該騙你。」
我心一跳,我離婚帶娃還比他大,他不會是看上我了吧,聽說海歸的審美都長在奇怪的地方。
「我告訴過你,只要我媽一發病,我爸就給她擁抱,用愛讓我媽痊愈,是假的。」他內疚地說,「其實,是我爸把財產都轉給了我媽,她就好了。我爸就算出差一兩周,我媽都不會給他打一個電話。」
這也太合理了。
「對不起,我有虛榮心,我希望你覺得我的家庭很美好。」
是啊,誰沒有虛榮心呢?有多少人的家庭會這麼美好呢?
「老吳,謝謝,真誠是最好的禮物。」我致以微笑,「我們還是抓緊開始項目的討論,我覺得……」
行動電話嚮了。
我頭皮一麻,手忙腳亂地掏出來一看,是我媽。
絕望,無助,恨自己心軟。
這個時間,要麼是跟兒子爭奪電視遙控器,要麼是做飯不知道買甚麼菜。
「接吧,我沒關系。」老吳說。
我按下了接聽,努力讓自己平息。
「媽,你忘了早上我們約法三章了嗎?」
我媽支支吾吾,說:「忘是沒忘,就是……」
「那是甚麼要緊事呢?」
「是……是……那個……」
「媽,我在工作,我說了很多次了我在工作,工作對我很重要,請你不要在我工作的時候打擾我,這句話我也說過無數次了,全公司的同事都知道我一開會必來我媽的電話,你讓我要點臉行嗎?」
在老吳面前,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我媽還是支支吾吾,磨蹭了半天,說:「那個……我……唉,梁杉來了,說要去公司找你,估計快到了。」
我一聽心髒要跳出來了。
梁杉是我前夫,看著斯文儒雅,實則是個敗類。
「你把我上班的地方告訴他的?」
「他……他看著不像找麻煩的,還拎了好多水果,也許就是想看看小寶呢。」
「你還跟他說甚麼了?你別瞎說聽到沒有?」
「我……我甚麼都沒說啊,那也不能裝啞巴吧。」
同事站門口喊我,說前臺有人找。話音剛落,梁杉斜插進來一個腦袋,還有一束花擋在面前。
花叢裡露出的那雙眼睛,又蠢又傻逼。
「寶貝,好久不見,到這上班了都不告訴我。」
公司知道我離過婚的不多,同事還以為我老公很浪漫,向我投來羨慕的眼神。
老吳知道我的情況,面試時我跟他坦白過,他問:「這是你男朋友?」
我尷尬地說:「前夫。」
「哦……我並不歡迎他。」
「我馬上就讓他滾。」
我邊推邊搡把他推出公司,他死活不出大門,還大聲說:「寶寶,我是來求婚的,你別不好意思。」
一聽到求婚倆字,全公司耳朵尖的人都圍了過來,紛紛舉起行動電話祝福我。
「寶寶,都過去那麼久了,你就不要生我的氣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們往前看,一起撫養孩子,好好過日子,不比甚麼都好嗎?」
梁杉虛偽的臉讓我惡心。
他毅然決然拋棄我和兒子的時候,親口說和我過日子就像死屍躺在棺材裡,毫無樂趣。
梁杉單膝跪地,捧起鮮花,說:「親愛的溫柔寶貝,我愛你。」
吃瓜的討論不絕於耳。
「她不是離婚還有孩子嗎?這都有人追?」
「我又相信愛情了,都追到公司來求婚了。」
「我的天,我感覺我彩禮談少了,我應該再加個十萬。」
「看不了這些,我一單身狗看著流淚。」
討論聲漸漸匯聚成一個頻率。
「同意,嫁給他。同意,嫁給他……」
我真想把梁杉的所作所為一股腦扒給大家知道,但這是公司,私人感情說多了就成怨婦了,我不想。
撥開鮮花,我說:「我在上班,請你不要打擾我,馬上走。」
梁杉嬉皮笑臉地說:「寶寶,你別裝了,媽都跟我說了,你天天都念叨要跟我複合,還跟小寶說你想我呢。」
「我媽甚麼時候跟你說的?」
「就剛剛呀,我到家裡去找你,咱媽拉著我說了好一會呢,還非讓我來這找你,你快說說你怎麼想我的?」
想到剛剛我媽電話裡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就知道她肯定沒幹好事。
那一瞬間,我真覺得自己這輩子是過不好了。老公出軌,拋妻棄子;親媽極盡一身本事阻止女兒過上一點點好日子。
只有兒子,天真可愛,這麼小就懂得心疼我。
想到兒子,我莫名有了力量,就算為了他我也要扛住這些妖魔鬼怪,讓他健康快樂地成長。
「寶寶,別鬧了,承認愛我並不難,我們會繼續幸福的,跟我複婚吧。」
我接過花,看看四周,剛剛那句話同事們也聽到了,他們正竊竊私語,說原來這是我前夫。
「梁杉,我這麼多同事對我都很好,你跟他們說說我們為甚麼會離婚,請他們祝福我們。」
梁杉臉一黑,結結巴巴地說:「都怪我,年輕不懂事,遇到很多事情不知道怎麼處理,現在我懂了,我會好好經營我們的小家,不會再讓你受傷害。」
傷我最深的人就是他,他居然能舔著臉說出這種豪言壯語。
我說:「我們複婚的話,那個女人呢?」
「哪……哪個?哪有甚麼女人?」
「許甜甜啊,就是你們開房被我當場捉姦的那個,你們不是結婚了嗎?你都為人夫了還跟我求婚?」
「我……我心裡只有你,沒有甚麼許甜甜,她就是個潑婦蕩婦,我怎麼會跟她過一輩子?」
「是嗎?你當她面也這麼說嗎?」我只想笑。
梁杉看我好像不對勁,我身後的同事們都瞟眼看公司門外。
他一扭頭,當場嚇得坐在地上。
「甜……甜甜,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好了今天給你過生日嗎?我是出來給你買禮物的……」
許甜甜一邊點頭,一邊微笑,伸手給了梁杉一記重重的耳光。
那準度,那力度,很熟練。
當年她挺著肚子到家裡來逼宮,纖弱嬌柔,楚楚可憐,一副被命運掌控的受害者糢樣。而現在她卻像個雌性金剛,渾身散發著包租婆的氣質。
「幸好我跟著你出來了,這就是你給我的禮物?」許甜甜說。
梁杉爬起來,挽住她的胳膊,說:「我們先回家,回家我跟你慢慢說。」
許甜甜甩開他,惡狠狠看著我,說:「你要跟他複婚?」
我趕緊搖頭,說:「垃圾扔都扔了,Ťůₕ還能撿回來麼?這玩意你收好,別跑出來惡心人。」
許甜甜回頭又給了梁杉一耳光,還踹了他一腳:「這麼說你是同意跟我離婚了?離了再娶你前妻?」
梁杉剛剛被那麼多人見證求婚,不敢開口,一遲疑,許甜甜就懂了。
她環顧四周,高聲叫道:「這個人是我老公,他有個小號行動電話,上面全是小姐……」
梁杉撲上來捂她的嘴,求她別說了。
但根本捂不住。
「他一個人能同時聊騷 20 個女朋友,還能跟十來個小姐約地方。我真是服了自己,當初還費那麼大勁把他從他老婆身邊搶過來,我真特麼是個錘子。」
我絕望的時候也想過去同歸於盡,要社死一起社死,此時此刻我很能體會許甜甜的心情。
「你不要這個垃圾,我也不要。不過我比你聰明,我把他的一切都拿了過來,他現在就是個光桿垃圾。」
我點點頭:「你厲害,請你把你的垃圾帶走吧,我還要工作。」
「老婆,你原諒我,我保證再也不敢了,我把錢都給你,我想找小姐也找不成啊……」梁杉抱著許甜甜的大腿嚎叫,叫著叫著,不叫了。
我媽出現在大門外,一把推開許甜甜,拽起梁杉。
我媽看梁杉的眼神,就像老娘看兒子,越看越心疼。
我感覺我在公司的臉,就要丟完了。
「媽,你來幹甚麼?」
我媽白了我一眼,扶著梁杉說:「幹甚麼?來拯救你的家庭。我要不來,你丈夫就又跟別人跑了。」
「他不是我丈夫,他是許甜甜的丈夫,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媽生氣了,說:「我不管,他是小寶的爸爸,就是你丈夫,你們抓緊複婚。」
「媽,你是專門來這裡逼我的嗎?」
「我逼你?我怎麼逼你了?我這都是為你好。」
梁杉十分應景地喊了聲:「媽,您可來了,您看看溫柔,就是不懂事。」
我媽拍拍他的手背,說:「你放心,我必須讓你們複婚。」
這一幕,已經把同事們雷焦了,甚至有人問:「這老太太到底是誰的媽啊?」
人群裡,老吳抬了抬眼鏡。
公司連前臺都知道,那是老吳極不耐煩時的習慣性動作。
我說:「你們先回去吧,等我下班再說。」
我媽立馬嚷道:「不行,今天你不答應複婚,我就不走了,我看你們公司還要不要你。」
「你一定要逼死我嗎?」
「你是我生的,我還不知道你?你不複婚還有誰願意娶你?你就這樣混一輩子?你看你過的甚麼日子。」
「我過的甚麼日子?我現在這樣是誰造成的?還不是他?」
「他還願意娶你,你好歹還有個家,小寶還有個爸爸。他要是都不願意娶你了,我看你一輩子怎麼辦?誰要你啊?」
我媽得意地看著我,似乎早已拿下了這場勝利。
在我媽看來,女人不找個男人嫁了,就理所應當像沒人要的剩飯,註定活不下去。
自力更生,自給自足,怎麼可能是女人能辦到的?
生孩子,做家務,哄丈夫開心,這才是女人的本分工作。丈夫出軌跑了,身為女人應該首先反思自己是不是沒盡好妻子的責任。
我很絕望,像被抽幹了血液,感覺自己是個紙人。
「我願意娶。」
我一驚,這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很熟悉的聲音。
一回頭,部門剛入職的實習生 Lucas 舉著胳膊,一臉正義地說:「溫柔姐人漂亮性格又好,誰不想娶啊?我要是能娶回家我肯定當個寶。」
我媽怒目圓睜:「你個小屁孩你才多大?溫柔都 35 了你想娶個屁!」
「3Ṭų₇5 怎麼了?你沒 35 過?我今年 22,我就喜歡 35 的,我還就告訴你,我現在喜歡 35 歲的溫柔姐,明年我就喜歡 36 歲的溫柔姐,你能把我怎麼著?你還能逼我喜歡你麼?」
我媽氣死了,Lucas 又高又帥,梁杉一比就像個老邁的猴子。
「我也喜歡溫柔姐,我今年 30 了,有房有車有存款,比他條件好一點吧?我也要把溫柔姐當個寶。」
這是我們部門主管,鑽石王老五,老吳在美國的老鄉。
「我也喜歡溫柔,我哥倫比亞的博士能不能給我個機會,求求了。」
「我也喜歡溫柔,我本地土著,家裡八套房,彩禮隨便挑。」
「我也喜歡溫柔,我爹……身份保密,但肯定讓你滿意。」
同事們七嘴八舌開始毛遂自薦,一大半男同事都舉手自報家門,個個條件都頂了天了。
Lucas 說:「大媽,溫柔姐可搶手了,輪 100 回也輪不到你邊上這位。」
我媽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這都是你們公司的演員,你們老板呢?出來!」
老吳默默到後排走到前排,抬了抬眼鏡,說:「我是老板。」
「你是老板?老板那麼年輕?你是老板兒子啊,還是老板孫子?」
老吳指了指牆上的照片。
我媽認得照片裡的場所是政府經常開會的地方,跟老吳握手的人好像在電視裡見過。
「就算你是老板,你們公司還管員工的家事?管得太寬了吧?」Ṭŭ₎
老吳客客氣氣地說:「家事我們先放一遍,先談談公事怎麼樣?」
「公事?我跟你還有公事?」
老吳從前臺拿起一份打印件,遞給我媽,說:「前幾天在北京,是你一直給溫柔打電話吧?你嚴重幹擾了公司重大項目洽談,導致公司和客戶損失超兩百萬。今天對方的律師函已經發過來了,如果不賠償,對方將直接起訴我們公司。到時候,這筆損失將由溫柔來承擔。」
「甚麼?開個會就要賠償兩百萬,你在逗我吧?」我媽拿過文件左看右看。
「你無休無止的電話,讓客戶的海外投資人取消了合作,實際損失超過五百萬。會議全過程都有監控錄音,溫柔在會議室外面打電話也有監控錄音,你們作為直接責任人是跑不了的。」
我媽看看我:「真的?你敢騙我你試試?」
我說:「我本來撒謊說打電話的不是你也就算了,你偏偏把電話都打到老板那去了,你自己不記得了嗎?你趕緊準備錢吧,我反正是沒有兩百萬。」
我媽看看梁杉,梁杉一股腦爬起來就往外跑。
許甜甜說:「我倒是想看場好戲,可是我擔心那玩意回家偷我東西,先走了。」
我媽兩手一攤:「我管不了,你自己看著辦,反正你得複婚。」
我苦笑:「我就是死了我也不複婚。」
「你別來這套,你是我女兒,生你養你不是讓你跟我對著幹的。」
「媽,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你生的。」
我走到前臺,拿起紙筆,寫了張欠條。
「本人溫柔因工作失誤導致公司損失兩百萬,以此為證轉為債務欠款。」
我展示給我媽看,笑著說:「媽,因為你,我欠了公司兩百萬,借條我已經打了,今後咱倆一起還吧,誰也別想跑。」
老吳接過欠條,大喊一聲:「財務,鎖進保險櫃裡,今後溫柔的工資每個月扣除 80% 償還欠款。」
「媽,趕緊把老家房子賣了吧,今後你想怎麼給我打電話你就怎麼打,想甚麼時候打就甚麼時候打。」
「你想得美,那房子我還要住呢。」
我媽瞪著驚恐的眼神跑了,電梯一時上不來,她從樓梯跑的。
全公司都看著我。
我給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大家,也許我真不適合在這裡工作。」
老吳拿著欠條左看右看,鄙夷地說:「律師函我還是找正經律師寫的,你這欠條好歹寫正規點,連落款都沒有。」
我尷尬地說:「我沒跟上你的思路。」
老吳嘆口氣說:「我爸當年有了情人,想跟我媽離婚,他也弄了張假欠條,我媽一知道立馬就離婚了。」
果然是有經驗。
「可惜……」老吳又說,「那個女人拿著欠條起訴我爸,法院判我爸按欠條償還借款。這叫甚麼來著?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一把搶過欠條撕成碎片。
老吳無奈地說:「我都說了連落款都沒有,你激動甚麼,還不幹活去,北京項目成了。」
我說:「做不了,我得回家,徹底解決我的後顧之憂。」
在陪我過苦日子和回老家享福之間,我媽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
上車之前,我媽還抱有一絲懷疑,直到我掏出行動電話,點開公司的群,看到行政發的《關於員工溫柔欠公司兩百萬債務的通知》,才頭也不回地上車離去。
她仔細算過賬, 我的工資扣掉 80%, 還有 4000,家用開支省到死, 至少也需要 3000,於是她要我每個月給她轉 1000 當贍養費。
拉扯半天,我砍價失敗, 我媽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親情是我逃不出的圍城, 我只能盡可能遠離那些糟糕的東西。
幸好我能得到的幫助很多,出差時有當媽媽的同事願意照顧我兒子,平時公司也同意我錯開工作時間去接放學。單親媽媽帶孩子工作確實很辛苦,但我卻格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專註。只要專業上不放松,這個行業就一定有我一席之地。
北京項目進展非常順利,我也因此在公司站穩了腳跟, 上升期的行業很需要我這樣的人,業內的許多媒體甚至來公司採訪我如何平衡工作與孩子。
我媽很少再給我打電話,偶爾會給我發幾條嘮叨的消息,她並不是壞, 只是想要得太多。她對待老家的親戚朋友都友善得很,甚至有慈祥的稱號。
問題, 也許就出在我是她女兒吧。
幾個月後的某一天, 許甜甜突然非要見我一面。
我在咖啡館見到了她, 還是那樣極具反差感的氣質。
她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是:「我把梁杉送進去了。」
看我驚訝又不意外的表情, 她猛吸了一口煙, 說:「嫖娼, 我舉報的。」
常識告訴我, 這好像也不能叫「送進去了」。
她冷笑一聲,說:「他膽子還真大, 未成年都敢碰。不過,那幫人是專門仙人跳的,敲詐勒索。他找我要錢, 我立馬帶著警察上門抓人。我還把他坦白交代的消息都交給警察當證據, 他三年以上是沒跑了。」
我頓時竟然有點欽佩許甜甜了。
與此同時,金叔的兒子也判了刑。金叔跑到我媽面前大罵了她一頓,說她根本沒把他兒子當兒子,要我媽掏三十萬給他去打點ŧŭ̀₃關系,給他兒子減刑。我媽雖然渴望愛情,但錢在她心裡還是很重的, 立馬跟叔分了手,稱呼也從老金變成了犯人家屬。
時間就這麼一點點過ŧů⁹去, 我的生活也終於恢複了正常的平靜。當我開始面對那些雞毛蒜鼻的問題時,問題們居然紛紛自己散去了。
老吳在年底找了個女朋友, 年輕的辣妹, 泡吧時認識的,甜甜黏在一起。但老吳私下裡偷偷跟我說過,他的計劃是只談半年, 再長就容易動真感情了。
我還是單身,並且越來越享受單身,我的愛都給了兒子。他很懂事,經常說要保護我, 還撿了一只流浪貓悉心照顧,對我說現在我們家也是一家三口了。
我希望生活會善待我身邊的一切,也包括你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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