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胎帶疾,活不過及笄,一次落水讓我覺醒了。
我才知道我是虐文小說裡早死的白月光。
而虐文小說的女主角是我的庶妹。
我每日喝的藥,都是爹娘用她的心頭血熬的。
在我死後,爹娘因她長得像我,各種遷怒打罵她。
我的竹馬少年因為愛我,強娶了她,婚後卻對她日日折磨。
最終她鬱鬱而終。
死後所有人都開始後悔。
高燒醒來,我看著牀邊骨瘦如柴還滿臉擔心地看著我的庶妹。
我心頭一軟,我這一生如果能救一人,那也不枉來世上走一趟。
1
尋常人落水四五天也好得七七八八,但我娘胎帶疾,足足在榻上躺了一整個月才能下牀。
為了慶祝我大病初愈,爹娘讓廚房擺了一桌的吃食,因為太醫說我吃不得辛辣,所以桌上清一色ťų₁的素菜。
見我遲遲沒有動筷,娘親關切地拉起我的手:「可是身體還有不適,還是沒有胃口?」
我掃了一眼面前的飯菜,看向我娘:「娘,我想吃點肉。」
太醫曾經吩咐過我的腸胃不好,最好不要碰葷腥,所以這十多年我一直吃得清淡。
「可是太醫說……」
我娘剛準備拒絕,我就打斷Ṱū́₁她的話:「我已經按照吳太醫說的吃了十多年,可身子骨不是依舊沒見好?」
因著我娘胎帶病,爹娘一直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將我的身體放在了首位,甚至病態得有些瘋魔。
我放軟了聲音,搖著我娘的手撒嬌:「不瞞爹娘,落水後我做了一場夢,有個白胡子仙人讓我多吃點肉,說是有助於我身體恢複。」
爹娘為了我日日燒香拜佛,我知道只有這麼說他們雖然依舊存疑,但是浮萍中的救命稻草,他們還是會嘗試。
果不其然,爹娘對視一眼,還是吩咐了廚房做些肉菜出來。
很快,桌上擺放著色香味俱全的肉食,香氣四溢。
我的視線卻並沒有看向新鮮出爐的菜,而是看向了角落處我的庶妹宋長樂,此時她正眼巴巴地望著桌子上的肉。
府中上上下下都陪著我一起禁葷腥,宋長樂自出生起就沒聞到過肉味,明明已經十三歲了,卻瘦弱得好似才剛十歲的樣子。
眼下見她饞得直流口水,無意識地開始舔舐著嘴唇,我著實忍俊不禁。
我這麼一笑,眾人的視線都朝我看來,宋長樂也尷尬得恨不得鑽到桌底。
宋長樂和我都像爹,因此有著七分相似,但我倆的命運卻大相徑庭。
我娘是正室,即便我身子孱弱卻也有著嫡女的名銜,和宋長樂的差距是天差地別的。
我從小錦衣玉食,僕從左右。
而她卻不一樣,以前我聽說是因為她的小娘是下藥爬牀的婢,所以爹娘連帶著不喜她。
爹娘雖從未短過她的衣食住行,但府裡的奴才也是會看人臉色的。
所以她過得並不好。
在沒有覺醒前,我也一直覺得是這樣,但是現在我卻知道,爹娘只是怕與她培養出感情,就不舍得用她的心頭血滋養我,所以故意疏離。
我站起身,牽著宋長樂的手在我旁邊坐下。
「那夢裡老神仙還說妹妹是我的福星,我多跟她親近親近也能沾點喜氣,能驅散我身邊的病魔。」
爹娘詫異地對視一眼,因著他們確信我不知心頭血的事情,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這件事上,對我說的話也更信服幾分。
宋長樂受寵若驚,但眼眸卻亮得驚人。
怯怯的地瞧了一眼我,又看了看爹娘。
見他們沒有反對,小臉都亮了幾分。
2
宋家家規食不言、寢不語,娘說是怕我情緒激動嗆著。
飯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發出的細微嚮聲,我以前並未和宋長樂有太多交集,主要是她每次都躲得遠遠的,所以並未好好地看過她,如今離得近了,我就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幾眼。
姨娘死得早,沒有來得及管教她,所以她吃飯動作並不文雅,但是看著並不令人反感,臉頰上圓鼓鼓腮幫子隨著咀嚼一動一動的,瞧著煞是可愛,連心情也好了不少。
我飯量一直小,但今日卻比從前吃的飯菜多出許多。
爹娘見我當真有所好轉,喜出望外地抹著眼淚。
我見此情形順勢開口:「娘,我明日還想吃這個。」
因為腸胃不好的原因,我從沒有主動要求吃甚麼,第一次提出這個要求,我娘自然喜得一口應下,讓小廚房將我指的那幾道菜全部記下。
我又陪著爹娘閑聊了一會兒。
從前這時候宋長樂已經離開,但因著我讓她坐我旁邊,這時候離開過於突兀,她只好被夾在中間,安靜地聽完全程。
直到我說身子乏了這才回屋休息。
直到回到我的小院關緊門窗,我才面色一變,急急地吐了出來。
院裡的人著急忙慌地去拿痰盂。
我大吐特吐,吐到肚子都疼得痙攣才覺得好些。
「你們當甚麼都沒有看見,這事但凡走漏半點風聲,全部發賣。」
我吐得昏天黑地,躺在榻上的時候還在想,這樣做果然還是太勉強。
但當晚就傳出了個好消息。
我旁邊的院子被收拾了出來,宋長樂搬了進來。
我心中大定,也算是好消息。
3
我很少出院門,所以無法去學堂聽課,但爹娘請了夫子專程上門教țū₎導,我的學識也因此未曾落下。
今日夫子在教書時,我瞥見了一旁偷偷冒出來的腦袋,毛茸茸的,紮了兩個小揪揪。
我不由得想到今日院子也多了一個人。
宋長樂因為我的原因,爹娘也不許她去學堂,家中也沒有單獨為她請夫子,唯一能看的只有一本《女戒》。
我被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後院無法出門,閱覽的書籍成群,一開始看的還是女兒家讀的那些《女經》,可讀的書多了便不再滿足,範圍了廣了起來。
那些書本給我帶來的震撼讓我深感女子的可悲。
男子們學習騎射經商,女子們卻學著女紅三從。
那時我便想,若我身子並不殘破,定要在這廣闊的天地留下濃重一筆。
現在我卻有了他選。
我原是想悄悄走到長樂身後逗她一逗,但沒走兩個半步就禁不住咳嗽,反倒是嚇了她一跳。
長樂嚇得臉色發白,但是反應過來被我發現偷聽,又嚇得雙頰泛紅,急急地跪倒在我腳邊。
「長姐,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我咳了許久終於好些,瞧見她戰戰兢兢、哆嗦的肩膀,上前將她拉起,盡量將語調放得輕柔不嚇到她。
「我知道,只是我一人聽夫子教誨甚是無趣,你我二人既是姐妹,你可願做我的伴讀,陪我左右?」
長樂低下的腦袋猛地抬起,震驚地看向我,還不等她說話,一旁的丫鬟眉頭緊蹙。
「小姐,您是嫡女,二小姐是庶女,你又何必自稱姐妹降了身份?更何況夫子是老爺專程為您請來的。」
我清晰地看到長樂眼中剛才亮起的光黯淡了下去。
嫡庶之分在別家或許還好,但是在我家中,因為爹娘的緣故,讓下人們都很看不起庶女,血統的力量我無法反駁,但我卻也並未覺得自己有多高貴。
「都是府上小姐,既然請了夫子,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
我拉起旁邊長樂的手:「我只問這一次,你是學或者不學。」
長樂的身軀微微顫抖,許久沒有說話。
我也並沒有催她,我既已將選擇交在她手中,能否把握住這機會,只看她如何抉擇。
下一瞬,她「砰」的一聲跪在地上,眸子裡再次迸發出燿眼的光芒,我想要伸手拉她卻被她躲過。
「謝長姐!」
只這一句,我便知道成了,忍不住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是虐文女主不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改變她的命運,但是若是她自己努力,倒是讓我輕松了許多,也更有機會改變她悽慘的一生。
4
長樂不出我所望,甚至比我想得還要爭氣。
她求知若渴地汲取著知識,一開始完全跟不上夫子的進程,我便讓她不懂的來院裡找我。
小半個月下來已經完全能跟上夫子的節奏。
這樣的成果已經算是翹楚,但要讓她擺脫之前的命運還是不夠。
我將我書庫的鑰匙交予了她,看到滿牆翻得發黃的書,宋長樂震驚了。
然而剛翻開一本,發現裡面是關於經商的,她嚇得猛地將書丟在了地上,驚魂未定。
「長姐,這些書是男子學的。」
彼時的我倒在軟榻上,聞言輕輕地嘆了口氣。
曾幾何時,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從軟榻上坐直身體,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本書。
「現在開始,我要教你第一堂課,你可願意學?」
相較於夫子上課時嚴肅的氛圍,我只是讓丫鬟們準備了些果盤和甜點,拉著宋長樂細軟的手來到了院子。
見到我從籬笆處找出一把弓箭的時候,長樂的嘴巴長得都能塞下一個蘋果。
再等見到我百米開外射中了天上飛翔著的小鳥時,她眼珠子都瞪得快要出來。
我深知講一萬遍不如眼見一遍來得震撼。
感覺到她目光熾熱地跟隨著我,我忍不住彎了嘴角,將那只雪白的鳥交給她:「送給你了。」
5
長樂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甚麼。
只木訥地接過那只鳥。
沒有等到她的話,我只好主動開口:
「街上賣鳥的價通常為四文一只,若是府上買了九只,但又丟了兩只,你知道花了多少文,又虧了多少文?」
所有女子要學的都有算術,無論嫡庶都是為了掌管後院中饋之權,早在嫁人前府上都會安排人教學,以防嫁過去丟人現眼。
長樂答得比我想象得還快。
「花了三十六文,虧了八文。」
「很好,算得很快。」
我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頂,毫不吝嗇地誇獎。
「那如果被你安排去買鳥的下人中飽私囊,告訴你這只鳥其實花了十文買下來的,那他應該賺多少?」
這個問題比剛才稍微難一些,但宋長樂還是答得很快。
「雖然丟了兩只,但是他是將鳥買回來了,所以府上還是按照九只算的,也就是他偷偷賺了九文錢。」
說到這裡,長樂似乎深覺這下人的可惡,氣得蹙眉。
我笑了笑,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了九文錢一並交給了宋長樂,然後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開口:
「如果這樣做的人是你,那麼現在,你沒有花一分錢,僅僅是跑腿的工夫就賺了九文錢。」
我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讓她不得不直視我。
「如果讓你買的不是Ŧú⁽九只,而是九百只甚至是九萬只,不僅是鳥還有豬鴨魚鵝呢?」
長樂眸子裡閃過一絲震驚,甚至吞了吞口水。
我莞爾一笑,聲音循循善誘:「經商很難嗎?跟我們女子在後宅看賬本有甚麼區別?射箭很難嗎?可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做到了。」
我靠在座椅上,睜著一只眼睛戲謔地看向她。
「如果說這些都是男子才能做到的,那我算甚麼?也是男子?」
「我身子不行,尚且都能做到,現在,你還覺得自己不能夠,做不到嗎?」
6
長樂終究還是被我說服了。
她珍重地收好了書庫的鑰匙,將那只受傷的小鳥也包紮好養了起來。
從前她對我更多的是對長姐的尊重,但那天之後,我清晰地在她眼睛裡看到了不一樣的光彩。
即便是之前我主動提出不懂的來找我,她也鮮少主動。
但自那以後她幾乎日日往我院裡跑,連我這平時寂靜的院子裡都多了幾分朝氣。
她比之前更刻苦,同時也更是讓我看到了她的天賦。
長樂一開始還是有些猶豫,她當時問我:
「長姐,你為何對我這般好?」
我記得當日我正吃下了一口桃酥,壓下去胃裡的反酸。
我的另一只手指了指被關在籠子裡的那只鳥,它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我的聲音很輕,是說給宋長樂的,也是說給我自己的。
「我飽讀詩書絲毫不比男兒差,可我又同那籠子裡的鳥有甚麼區別?我雖足不出戶卻耳聽八方,外面的事都一清二楚,我滿腹經綸卻毫無用武之地,甚至連門口十裡外的商鋪都無法踏足。」
醒來後我一直以為我心平氣和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的怨懟。
我自幼患疾,但身邊的人都告訴我一定會好起來的,連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十五年來,我沒有一天不為了離開這個院子做準備。
我想過讀千遍書後出口成章,定能驚得那些公子小姐一跳。
我想過光學經商之道成為一方富甲,定能讓爹娘後半生無憂。
我想過強身健體出箭幹脆,等身體好後定能成為報效朝廷第一女將。
……
但我會死。
真的會死。
那些才華抱負都像是一場幻影,只嘆造化弄人。
還有一年我就要病逝,若是我放任不管,最終的下場便是長樂鬱鬱自縊,爹娘虐待子嗣被人參奏後鋃鐺下獄,青梅竹馬亦是失魂落魄地戰死沙場。
我沒有時間悲嘆自己人生失意,只能想辦法改寫他們Ṭūₖ悲慘結局,可我又有甚麼錯?
我抬頭看向廣闊的天,藍得清澈,游志上曾寫跟大海一般無二。
只可惜我無法去看了。
「我希望你能在以後的生活裡多一條路,而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絕路。」
一只溫熱的小手捂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知道她定能發現手心細微的潮濕,但我沒來得及閃開,宋長樂的話讓我怔愣在原地。
「長姐,從今往後我是你的眼,外面的世界我會替你去看,再說於你聽。」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我那往日裡微弱的心跳聲猛地劇烈。
7
我從前與長樂並不太大接觸,現如今卻真的情同姐妹。
長樂身上總有著用不完的朝氣,帶動著我的情緒也跟著好了許多。
她會給我帶外面的糖人,跟我講街頭的趣事,還將自己賺到的第一筆錢給我買了發簪。
見我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再加上宋長樂現如今都會貼著我一起用食,爹娘對她也好了不少。
雖然不同待我這般,但至少也像尋常爹娘那般多了幾分關心。
之後我每次喝到帶有血腥味的藥,都假裝惡心想吐,次數多了,爹娘也不敢再放長樂的血了。
長樂蒼白的小臉也開始紅潤起來。
她又做了一些生意,有賺也有賠,成長得迅速,令人心驚。
她起先並不自信,即便是有了我給她傳輸的思想,但多年女子不得拋頭露面不得經商的觀念還是侵蝕著她。
現如今,她開的第一家藥材鋪已經成型,聯繫了不少的藥材商。
我也從一開始的稍加指點變成了退居幕後。
即便是她忙得焦頭爛額,也還是會抽出時間給我做飯。
我也努力地多吃東西養身體,雖然我在書中註定會死,但是我仍有不甘心。
長樂讀得最多的書是關於食療的,經常會給我開小灶食補。
這段時間我睡覺的時間越來越久,醒來都能看到坐在榻邊的宋長樂,以及自己身上蓋著的披風。
這天晚上我身子骨疼得越發厲害,就連飯也沒吃進去幾口,原以為睡著了就會好些了,但四肢百骸愣是疼得我睡不著。
我的四肢動不了,意識卻格外清醒,清晰地感受著每一處痛楚。
我疼得冷汗直冒卻還止不住苦中作樂,早知道就不將丫鬟們支走,她們八成以為我在休息。
昏昏沉沉間我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走了進來,她小跑著跪倒在我的身邊,下一秒毫不猶豫地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匕首割破手腕。
溫熱的血液灌進我的喉間,我在腥味中聽到一聲破碎的聲音。
「長姐,你不要嚇我,快喝啊!」
長樂聲音都在發顫,這還是我認識她以後第一次見她這麼慌張。
而我猶如當頭一棒,整個人驚得發獃。
我曾觀察過長樂對我的態度,見她毫無半點怨懟就以為她並不知爹娘取她心頭血的用處。
原來,她都知道,卻依舊尊敬我這個長姐嗎?
我想說點甚麼,但意識已經潰散如浮萍。
感覺所有的力氣都在抽離。
我要死了嗎?
我有些不甘心,我還沒有把長樂教好,我還沒有好好跟父母道別,我還沒有看見那個少年回來,我還沒有出去看看……
種種不甘最終也無濟於事,我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8
暈倒的前一刻是長樂那張驚慌失措的臉,等到再醒來,卻是另一張喜極而泣的臉。
君陽握著我的手驟然收緊,一開口嗓音沙啞得厲害:「卿卿,你醒了。」
短短五個字,我卻瞬間視線糢糊,心中止不住地的酸澀抽痛。
君陽是皇城風光霽月的少年將軍,意氣風發,明媚似陽。
我無法踏出庭院,君陽便每每翻牆翻樹,變著花樣地哄我開心,帶我看外面的新鮮玩意。
梳妝匣和小抽屜滿滿地塞著他送給我的首飾和泥塑。
那是他去找泥塑師傅親手學了三個月做的,兩個胖嘟嘟的小娃娃手牽手笑得開懷。
這些天,我一直不敢深想君陽。
那個驕陽似火的少年在我死後頹喪酗酒,一頭青絲一夜白發。
小太陽似的他,卻陰鷙地將與我五分相似的宋長樂豢養,偏執得的像個瘋子。
害了長樂也害了自己。
更是在最後,我那百戰百勝的戰神少年,在戰場只因人群中恍似看到我的身影後出神,就被人斬於馬前。
這叫我如何釋懷,又叫我如何放下。
想到這裡,我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感,死死地抱住了他:「君陽!」
淚水肆意,我能感覺到君陽的僵硬和無措,但這一刻的安心和痛徹心扉卻讓我莫名地心安。
君陽抿著唇,聲音依舊沙啞,卻溫柔繾綣:「不怕,我在呢。」
難道我的命運真的不能改嗎?我很不甘心啊。
9
我很快整理好了情緒,心頭的那層鬱氣也消散了不少。
從君陽的口中我得知這次昏迷我整整昏睡了小半個月,若非他從西域帶來的王室祕寶吊著我的命,我興許早就死了。
娘知道我蘇醒後立馬急書喊爹回府,院裡很快烏泱泱地站滿了人,有從小陪著我的乳娘,有伺候我的丫鬟,有愛我的爹娘和我的青梅竹馬。
我胸口那點所剩無幾的鬱氣徹底消散了。
雖我不能與君陽共白發,亦無法伴爹娘左右,但從小受盡寵愛,卻也是許多人希冀不到的人生。
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角落裡的宋長樂。
在所有關心我的人中,她看起來是最不起眼的一個,甚至曾經被我忽視了那麼多年,沒發現這個也關心我的妹妹。
我朝她招手:「過來。」
宋長樂雖然在我的教導下自信了很多,但一屋子的人看向她時,她還是免不了地瑟縮。
她咬了咬唇,最終還是站在了面前。
方才離得遠並未看清,如今卻發現她的雙眼通紅,飽含淚水。
她想撲到我的懷裡,卻又不知道我哪裡疼,手足無措地站在我面前喏喏道:「長姐。」
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眼神不自覺地溫柔下來。
「暈倒在你面前,把你嚇壞了吧?」
她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我輕嘆一聲,將她抱在懷裡。
我今年及笄,她也不過剛剛滿十三歲,又怎能不害怕。
見我兩姐妹如此親暱,屋裡的眾人紛紛變換著臉色。
我與庶妹近日同進同出的傳聞眾人皆知,卻沒想到我們二人關系甚好。
窗外朗日清風,暖陽傾斜,將屋子照得敞亮,暖烘烘的。
我將宋長樂推開些許距離,擦拭掉她的眼淚,拉著她的手看向眾人。
「長樂就是我的親妹妹,我很是喜愛,從今往後你們萬不可待她不好。」
我看向爹娘:「這次要不是有長樂,我怕是早就救不回來了,從今往後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又看向一旁的君陽:「長樂是我的妹妹,她也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像守護我一樣守護著她。」
爹娘面露悽然,君陽緊抿著唇,長樂的眼淚「嘩嘩」地的流著。
我雖然半句沒有提病逝,但這次的昏迷大家心裡都猜到了幾分,屋裡氣氛凝重到了極致。
我俏皮地笑了笑,對著幾人伸出了小拇指。
「拉鉤。」
幾人微微一怔,同時回我:「拉鉤。」
10
爹娘和長樂的關系得到了大大地緩和。
我能明顯地感覺到長樂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
如今閱書無數的她早已在年輕一輩成了翹楚,那些公子ŧŭ₆伯爵的相邀都要踏破了家門檻。
但長樂並不沉溺情愛,她依舊每天大街小巷地跑,實時地考察民情,發現了不少商機開起了好幾家鋪子,就連爹都對她的頭腦另眼相待。
不過即便是在忙,長樂還是會雷打不動地往我院子裡跑。
從前是君陽給我帶各種玩意,如今變成了兩個人,我屋子的匣子都快要放不下了。
我躺在長樂的腿上,她一邊看著賬本一邊碎碎念著:「長姐你就放心地養病,等我賺好多好多錢,到時候一定會治好你的病。」
我笑了笑,突然開口道:「你不恨我嗎?」
「甚麼?」
長樂沒有反應過來。
「很疼吧?」我仰著腦袋,手摸上了她的胸口。
一瞬間,長樂明白了過來。
她怔怔地看著我,笑出了一口白牙,將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姐姐才是。」她的手一寸寸地摸向我的眼睛和胸口,最終停在了肚子上。
「我經常能看到姐姐疼得眼睛泛紅,即便是藏起來,我也曾看到你胸口疼得站不起來,你也會疼到半夜起來嘔吐……」
她明明笑著,卻比哭著還要難看:「明明姐姐更疼,卻還要心疼我,讓我多吃一口飽飯。
「如果長姐身體能好起來,我願意一輩子只吃素。」
我一愣,這麼多年為了不讓家人擔心,我一直以為自己躲得很好,沒想到會被人發現。
可是又怎麼會不疼呢。
午夜夢回時那種噬心的疼,疼得滿牀打滾只能睜眼到天明。
我怎麼能不怕,我不過剛剛及笄啊,我也有大好年華啊,就因為我是書中的早死白月光,我就真的只能死嗎?
見我面露悲哀,長樂連忙說道:「不疼的,長樂不疼。姐姐也一定能快點好起來的。」
我嘴唇囁嚅了好幾下,最終也沒將那個「好」字說出口。
長樂,我快要死了。
11
君陽總往外跑,哪怕他爹說再跑就打斷他的腿,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往外跑。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為了能找到治好我的藥。
我也知道。
寒月高掛,細碎的星光下,君陽踏著月色翻越牆頭來到我的面前。
我坐在躺椅上無奈嘆道:「你從正門進,我爹也不會將你趕出去的。」
君陽依舊嬉皮笑臉地坐下:「那可不行,到時候傳出去了影嚮你清譽的。」
我細細地端詳著他,他細心地將下巴的胡子刮得幹淨,但那雙充血疲憊的眼睛依舊證明了他許久沒有睡個好覺。
「聽聞苗疆那邊有巫醫,到時候你病好些了,我偷你出去玩!」
我的壽命不過一個月,君安一來一回就得三個月,等我的死訊傳到的時候他還在半路,到時候不僅趕不上我下葬,也趕不上我頭七。
但我並沒有勸他,我不想他眼睜睜地看著我死去。
更何況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死的時候真的好醜,我要他的記憶裡永遠是好看的我。
但我時日不多,實在是還有一個願望想要實現。
「君陽,」我拽著他的衣角,低聲祈求,「可以現在就偷我出去一次嗎?」
12
市井長巷,聚攏來是煙火,攤開來是人間。
喧囂的街道和來往的人群,路邊叫賣的小販都讓我覺得驚奇。
君陽和宋長樂真的將我偷出來了。
他們兩人一左一右將我夾在中間,生怕我出甚麼事。
我雖然覺得無奈,但更多的卻是被長街小巷的美好吸引。
因著腸胃不好,那些糖畫、糖葫蘆之類的只能看不能吃。
我第一次擠在人群中,一起看耍雜戲的表演,書上說的有人可以噴火居然是真的,我再也抑制不住,拼命地鼓起掌。
路過泥塑娃娃時,我一把扯住了兩人,仔仔細細地看著老師傅捏出了一個泥人。
「從前都是別人捏的我倆,我也想嘗試。」
君陽很少拒絕我的請求,更何況是這種。
借著月色,我們三個人都無比認真地坐在攤位前,老師傅細心地指導我們。
雖然手藝沒有老師傅精湛,但三個泥塑依舊能看出來是我們三人。
踏著餘暉,我故意朝君陽撞了撞,手指輕輕地勾過他的手指。
君陽似有所覺,朝我看了過來。
我也朝他看去,露出一道清淺的笑。
娘帶我去寺廟祈福時僧人曾說,若是兩個相愛的人,小拇指輕輕相碰,就會將自己好運和心意傳遞出去。
我既已命中註定好了結局,就不必再將心意傳遞出去。
只願我愛慕的少年好運加身,一生無恙……遇知己,琴瑟和鳴。
再見了,君陽。
13
我將窗前那兩個精致的泥塑娃娃放到了單間的匣子裡,重新擺上了三個醜娃娃。
丫鬟們議論著我甚麼時候審美開始變化,只有宋長樂看到後屁顛顛地給自己的窗邊也放上了三個醜娃娃。
這一日,長樂並未像往常一樣從外面風塵僕僕地進來,抱著厚厚的賬本向我絮絮叨叨。
我躺在美人榻上也難以入睡,只覺得心緒不寧。
「去找找二小姐在哪裡。」
胃裡翻江倒海,我再次嘔吐起來,止不住地咳嗽。
察覺到手帕上帶血,我飛快地將手帕藏了起來。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就有小廝急匆匆地跑進來複命。
長樂的生意越做越大,但這皇城背後的勢力錯綜複雜,她最近剛開起的成衣鋪子就因款式新穎惹人嫉妒,如今被人圍堵在了小巷,想要給她個教訓。
我無法出府,只能在府上急得焦頭爛額。
爹娘聽聞此事也立刻出府,府上的小廝們一個個地也都持著棍棒出門。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長樂終於Ţū⁺回來了。
她看起來沒有甚麼大礙,但是眼神明顯地是受了驚嚇,衣角劃爛,額頭破了相。
我連忙上前,嗓音輕柔:「別怕,我在。」
長樂驚魂未定,見到我後歉疚地低頭:「都怪我惹了這麼大麻煩,讓大家擔心了。」
我輕柔地拍著她的背,語氣安撫且堅定:「不是你的錯,你本分地做著自己的事又何錯之有,錯的是那些動了歪心思的人。」
我看向了站在一邊的爹娘,他們的目光裡除了憤慨,還有對女兒的心疼。
看來這些日子我日日拉著長樂一同與他們吃飯是有效果的。
我爹冷笑:「光天化日,真當他李家能只手遮天,我這就狀告官府。」
能被單論李家的,只有戶部尚書了。
尚書一職雖大,但並不敢這麼造次,但李尚書這人私下與人勾結,面上一派正直也頗得皇上賞識。
在這京城雖然談不上順風順水,但遇到的都會給上幾分薄面。
長樂已經回過神來,聞言燦爛一笑,眸子裡閃爍著光芒。
「不用,不出三日他們就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14
長樂的成長,比我想的還要驚人。
這次的圍堵並不是意外,長樂不僅早有察覺,甚至推波助瀾。
我也的確小瞧了她,能在京城開起四五家店鋪的,又怎會不知道這下面的明朝暗湧。
長樂買到了二皇子去酒樓請客的消息,故意將圍堵的地方選在了附近。
二皇子一派本就有意提拔自己的部下頂替戶部尚書一職,如今正好抓到了欺負民女、胡作非為的證據,又怎會錯過這次良機?
隔日上朝,皇上果然在上朝是點名了戶部尚書,雖然只是罰了俸祿,但至少半年戶部尚書是不敢再冒頭造次。
而這半年,足夠長樂發展。
不僅是我,爹和君陽也沒想到長樂一個姑娘家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爹下朝後回家甚至忍不住感慨:「如果她是個男兒,定能闖出更廣闊的天地。」
我想,這一次長樂的命運應當不會再如同夢裡的那般了。
15
君陽是知道我的能力的,雖然我並未像長樂那般大展身手,但君陽就像是我的知己,總能捕捉到我的身影。
出發前一晚他來到了我面前,語氣篤定:「她身上有你的影子,這些是你教她的?」
我不置可否,雖然不知長樂的具體想法,但這裡面的確也有我的手筆。
我又想起了夢裡,君陽將長樂當作我的替身,與她大婚。
我無法判斷在相處中他們之間是否生出了幾分情誼,光是想想就難掩酸溜溜。
「你覺得我與她像嗎?」
從前長樂與我長相只有五分像。
但自從我與她關系好之後,多少還是會影嚮到她。
如今旁人甚至說我二人有八分像。
君陽笑得肆意,眼睛裡帶著光。
「像。」他唇角微彎,「但我的卿卿啊,她是她,你是你,我又怎麼可能將你們兩人混為一談呢?」
他篤定道:「旁人也許會,但我永遠不會。」
說完這話他似乎覺得不好意思,紅了耳垂偏過臉。
我看向君陽:「我叫宋卿卿,她叫宋長樂,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的,她就是她,跟任何人都不像,她就是我宋卿卿的妹妹宋長樂。」
君陽見我說得鄭重,他也點了點頭,隨即又開口:「我要走了,等我回來。」
我眼梢微紅,知道他要去哪裡,輕聲應下。
「好。」
16
我咳血越發嚴重,臉色蒼白如紙。
我爹和君陽的爹一起去太醫院請了太醫在府上為我日夜診脈,但得出來的結論一致。
「早點準備後事,節哀。」
我逐漸下不了牀,喪失了身體的控制權。
白日裡還好,每到夜裡我都雙眼酸澀,嘔吐不止,難以入睡。
我本以為早就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可到真的死亡降臨的時候, 我再也難掩恐懼,徹夜徹夜地不敢睡覺, 睜眼到天明。
這夜長樂來到了我的屋內。
這幾日她不斷翻看著醫書,想要找到一個能夠救我的法子。
可我知道沒用,這些書我早就翻過了, 失營(腫瘤)是不治之癥。
黑夜裡,我突然開口:「長樂, 你有喜歡的名字嗎?」
宋長樂一愣,搖搖頭:「沒有。」
我強忍著咳嗽以免嚇到她:「那你覺得宋朝朝聽起來如何?」
宋長樂很聰明, 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姐姐若是喜歡,我從今往後就叫宋朝朝。」
我扯了扯嘴角,宋長樂既然知道心頭血是為了我, 自然也能明白這名字的含義。
宋長樂, 宋長樂, 長樂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這個大女兒快樂。
宋長樂的出生就是太醫要取她的心頭血救我。
我雙眼酸澀, 索性直接閉上眼。
「長姐,我喜歡長樂這個名字, 我也希望長姐快快樂樂, 這名字也是我對長姐最好的祝願, 我能不改嗎?」
聲音越來越低, 到最後竟有幾分忐忑。
我心中湧上熱流,卻也無力回答她的話, 緩緩地閉上眼。
只聽到耳畔再次傳來她無助的聲音。
「長姐, 你別睡, 君公子會帶巫醫回來的,定能治好你, 你別睡……」
17
我生於凜冽寒冬, 卻卒於花開暖陽。
府上的喪事辦得格外壯觀,一來長樂賺了好多好多錢,她做到了。
二來爹娘對我的喪事極其看重。
三來君陽雖然沒在,但他爹娘出力幫我風風光光地下葬。
所有人都哭得泣不成聲,但我卻很高興。
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自己走在大街上, 上次他們兩個人扶著我不算。
我隨著紅木棺材一同繞了京城一圈。
這繁華的京城, 終於在我死後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
有丫鬟在我的墳前擺了不少好吃,長樂哭紅了眼, 輕聲道:「都撤了吧,她不愛吃這些。」
長樂站在原地, 神情木訥。
「長姐不喜歡吃那些,她不過是想讓我多吃一些罷了, 她那天晚上明明吐了一晚上睡不著……」
「我沒有姐姐了。
18
君陽這小子一回來就將我的墳刨了。
君大將軍氣得將他一條腿打折, 他足足在牀上養了三天才養好。
君陽眼梢通紅,走路都趔趔趄趄。
「卿卿之前就念叨著想看看海是不是跟院子裡的天一樣,我答應過她帶她看, 爹, 我不能食言。」
君大將軍瞬間紅了眼睛:「你這臭小子。」
爹娘知道君陽刨了我的墳後要將我帶走, 愣是氣得快要告到官府。ťŭ̀¹
宋朝朝將兩人勸了下來,她目光平靜,好半天才道:「讓他去吧。」
山的另一邊是甚麼, 海的另一邊是甚麼。
我甚至連院子的另一邊也是在去世的前一個月才知道的。
但是現在,我知道海的另一邊是甚麼了。
墓碑,和我的少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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