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怕超生被開除教師職位,我媽用熱油活生生燙死了我姐。
我爸埋的屍。
我親手蓋的棺。
對外,我們一致宣稱她失蹤了。
十年後,街頭算命的神婆卻神祕兮兮地對我說:「你失蹤多年的姐姐要回家了。」
-1-
瓢潑大雨夜,我家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一個沙啞的年輕女聲邊敲邊委屈地喊:
「爸,媽,光宗,開門哪!」
「外面好冷好黑,我好餓。」
屋裏的我們一下子愣住了,寒意倏地滲入骨髓。
我爸媽除我這個兒子之外,還生了一個姐姐林蔭。
可十年前,她已經死了。
我媽的臉一下子白了:「你們聽到門外的聲音了嗎?」
我爸故作鎮定地站了起來:「光宗,去看看怎麼回事?」
我壯起膽子,拖着因小兒麻痹症而一瘸一拐的腿,隔着貓眼往外望。
門外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女人。
長髮披肩,一身白裙,渾身沾滿泥濘。
一道閃電亮起,照亮了她那張和我有七分相似的臉!
我心驚肉跳地退後幾步,厲聲問:「你是誰?!」
女人抬起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是林蔭,你姐姐啊!」
幾聲炸雷接連響起!
我媽失聲叫到:「小蔭?!這絕對不可能!」
我爸則沉着臉,默默地挪到貓眼前。
不出意料,他也驚出一身冷汗。
女人的聲音越發哀怨。
「媽,你在家啊?」
「你們是在跟我捉迷藏嗎?怎麼把我藏到這麼遠的山上,放到這麼深的土裏?」
我媽捂着嘴,僵着身子,再也不敢發出聲響。
我爸神色複雜,聲音顫抖:「小蔭可是我親手埋的。難道當時沒死透?」
女人抓門的聲音越發淒厲:「好冷啊,快凍死我了。媽,快開門!你聽到了嗎?」
看着我媽渾身發軟地靠在牆邊,我狠吸幾口煙:「如果姐姐是鬼,那應該是八歲小女孩的樣子,而不是現在的模樣。」
「我沒聽說過鬼還會生長的。」
「不管她是人是鬼,放進來再說,看看她究竟想幹什麼。」
說完,還沒等爸媽反應過來,在他們驚恐的眼神中,我猛地打開了門!
-2-
林蔭踉踉蹌蹌地衝了進來,在光潔的地板上踩出好幾個泥濘的腳印。
燈光照射下,她的影子單薄無比。
見狀,爸媽心有餘悸地交換了個稍微釋然的眼神。
好歹有腳印,有影子。
如果是鬼,是不會有腳印和影子的。
我緊盯着她的腳,輕聲說:「你們發現了嗎?她腳上的紅土,是我們當地翠微山上特有的觀音土。」
「也就是我們當初埋姐姐…」
我媽顫抖着地一把捂住我的嘴:「別說了。」
林蔭輕車熟路地去廚房,翻箱倒櫃地找出幾根火腿腸和西紅柿。
然後,坐在餐桌旁生啃起來。
就像個饕餮。
身上那件白裙,和她被埋時穿的裙子款式顏色一模一樣。
我媽縮在沙發一角,失神地看着她,喃喃地說:「我記得她小時候最愛喫火腿腸和西紅柿。」
我爸眉頭緊蹙:「喫西紅柿時,先從底下喫起,這習慣也一樣。」
「你說,會不會……」
他意味深長,沒說出下半句話。
但我們心裏都清楚。
會不會,當初姐姐根本就沒死,從墳墓裏爬了出來?!
「媽,我喉嚨好疼。」
正喫着喫着,林蔭突然停下筷子,扭過頭來,朝我媽緩緩張開了嘴!
-3-
可以看到,她喉嚨裏都紅腫爛掉了,散發着腐爛的味道。
我們渾身冷汗直冒。
我媽更是尖叫了起來,咿咿呀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因爲,當初就是她用滾燙的熱油,灌進姐姐的喉嚨的!
我抹着冷汗,鼓起勇氣,接了杯涼水,遠遠地遞給她。
「姐,喝點涼水。估計上火了吧。」
林蔭看了我幾眼,緩緩伸手接了過去。
咕咚幾口下肚後,低頭繼續喫飯。
我挨挨蹭蹭,試探性地坐到了餐桌對面。
「姐姐。你記得你是怎麼回家的嗎?」
林蔭抬起漆黑的眸子,幽幽地掃了我們一眼。
「我只記得在一個又黑又悶的地方。」
「外面下雨了,我想要透透氣,就拼命挖呀挖。最後好不容易爬出來,淋着雨往家裏趕。」
我吞了幾下口水:「那你記得是怎麼進到那個黑暗的地方的嗎?」
滿屋寂靜。
我媽緊張地甚至站了起來。
林蔭瞪着眼睛,冷漠地一一瞥過我們三人。
那眼神,說不出的詭異和壓迫。
時間很短,只有幾秒。
可我們彷彿被凝視了幾分鐘一樣漫長,一個個都屏息凝神,汗流浹背了。
-4-
片刻後。
林蔭垂下眼眸,咧了咧嘴:「我不記得了。」
我們暗自鬆了口氣。
所以,現在的林蔭,對之前被埋的事情失憶了。
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事。
林蔭抹了抹嘴,若無其事地喊到:「媽,我渾身淋溼了,洗澡去了,一會兒幫我找件睡衣來。」
我媽失神落魄,條件反射般應下了。
很快,林蔭就去淋浴間洗澡去了。
在我和我爸敦促的眼神下,我媽硬着頭皮,磨蹭了許久,還是找了件睡衣送進去。
我和我爸則悄悄趴在淋浴間門口,聽着裏面的動靜。
萬一有什麼不對勁,就立馬衝進去。
還好,我媽一會兒就安然無恙地出來了。
她神情恍惚,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她背上有顆不規則的紅痣,跟小蔭的一模一樣。」
我爸嘆了口氣:「作孽啊。」
「難道真是小蔭回來了?」
「可她在墳墓裏埋了十年,不喫不喝,能活這麼久?」
「而且還能長這麼大?」
「想想就覺得詭異。」
我媽臉色難看極了,都快哭了:「不管她是什麼,她肯定是回來復仇的。」
我摁滅了菸頭,下定了決心:「明天我就帶她去醫院檢查。」
「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媽有些詫異:「光宗,你不是最不喜歡去醫院嗎?平常生病寧願自己扛着,也不去。」
這時,淋浴間的門嘩啦一聲開了。
-5-
我們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林蔭拿毛巾擦着頭髮,聲音輕快:「媽,我數學作業還沒做。」
「把我作業拿來吧。」
我們面面相覷。
難道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八歲的時候?
姐姐的所有東西,包括作業早就被扔了處理了。
但我媽退休前是老師,家裏多的是作業本。
我媽近似討好般地找來作業,還貼心地替她搬來小板凳。
「小蔭,去書房寫作業吧。那兒安靜。」
林蔭甜甜地笑了:「謝謝媽媽!」
我媽不自然地扯出一個牽強的笑。
我們一家三口齊齊地坐在沙發上,透過書房門,眼睜睜地看着林蔭邊寫作業邊打盹。
直到她睡着了,我們也沒敢睡,愣生生熬了一夜。
第二天,我忐忑地提出帶林蔭去醫院。
出乎意料,她並沒有拒絕。
在醫院裏,醫生給做了全面檢查。
看着驗血時,林蔭的鮮血流入試管,我們又釋然了幾分。
有血有肉的,好歹是個人。
我還偷偷取了根林蔭的頭髮,做了親子 DNA 鑑定。
結果還得等幾天。
醫生告訴我們,林蔭骨齡十八,身體營養不良,因爲精神受到刺激導致失憶。
喉嚨有陳年燙傷,給消炎處理了。
醫生詢問我們精神刺激原因時,我們都默契地掩飾過去了。
出醫院時,我爸長嘆一口氣:「既然她自己找回來了,就當是我們贖罪吧。」
我媽猶猶豫豫地:「可她真的是小蔭嗎?」
「人真的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
我爸瞪了她一眼:「說不定是機緣巧合呢。」
「她爬出去後,被人救了,後來失憶了。十年後,又憑着八歲的記憶回到了家裏。」
只是,他越說越沒底氣。
因爲,被燙得奄ṱũ̂¹奄一息,又被埋進土裏,能逃出來的概率,幾乎爲零。
我回頭瞥了眼遠ţú⁸遠落在後面的林蔭,心情複雜:「先觀察着吧。只要她是人,我們兩個大男人還對付不了她。」
回到家後,林蔭表現得很乖巧。
成天不是在家寫作業,就是看電視。
我媽出於愧疚害怕,對她是有求必應,好得不能再好。
可大家都知道,表面上維持的小心翼翼的溫馨和諧,說不定哪天就被打破了。
兩天後,親子鑑定結果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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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翻着鑑定報告書,我媽急吼吼地給我打了個電話,聲音都變了。
「光宗,快回來,出怪事了!」
我匆匆趕回家,只見我媽拉着我爸,指着電腦,神色慌張:「我在家裏安了監控,你看……」
我湊過頭去,只見衛生間裏,林蔭正對着鏡子洗臉。
等她洗完臉,轉身離開時,鏡子裏的人像竟然沒有跟着她一起動。
反倒是抬起頭,朝鏡頭外的我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那口型,是在說:「第三天了。」
我們渾身雞皮疙瘩一陣陣湧起。
這時,身後響起淡淡的聲音:「爸媽,光宗,你們在看什麼?」
一扭頭,就見林蔭拿着西紅柿,靜靜地站在我們身後。
我媽臉都嚇白了:「沒……看什麼。」
我眼疾手快合上電腦。
林蔭哦了聲,慢慢踱回房間,關上了門。
我深吸一口氣,把親子鑑定報告給我媽:「鑑定顯示,這個林蔭真的是姐姐。」
我媽不敢置信地看着報告結果,神色近乎扭曲崩潰。
「真的是小蔭?可你看她現在像人嗎?」
「我真是快瘋了……」
身後又響起林蔭熟悉的聲音:「爸媽,光宗,你們在看什麼?」
我們驀然呆住,僵硬地轉過身。
林蔭依舊拿着西紅柿,站在我們身後。
我翕動着乾涸的嘴脣:「你…不是剛剛進去房間了嗎?我怎麼沒見你出來?」
林蔭搖搖頭:「我剛一直在廚房呀。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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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一副無辜的模樣,我媽徹底繃不住了,咚地一聲暈倒在了地上。
我忙藉口要送媽去醫院,和我爸一起拖着她去了地下車庫。
我媽在車上悠悠醒來,整個人都有了應激反應。
「小蔭她不是人,她不是你姐姐……」
「我們當初就不該殺了她。她是報復我們來了……」
我爸不解地扒拉着親子報告:「可科學檢測顯示,她是我們親生的。」
我心煩意亂地摁滅菸頭:「別嚎了。豁出去了!」
「一會兒我和爸就去翠微山,扒墳!」
「看看裏頭有沒有屍體!」
我爸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只有這個方法,才能最直接了當地證明,家裏的姐姐,究竟是不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
我媽當即跟救命稻草似地抓住我:「我也去。」
「我不想一個人在家裏面對她。」
我們開車狂奔到翠微山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我媽開着手機手電筒,我和我爸揮舞着鋤頭和鏟子,一點點刨開那座孤零零的小墳。
裏面露出腐朽的小小棺木,散發着泥土的臭味。
我小心翼翼地掀開了棺蓋。
我們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
突然間,身後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
「爸,媽,光宗。」
「你們又偷偷來這裏幹什麼?怎麼沒帶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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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嚇得心驚肉跳!
我媽尖叫着用手電筒光照向後面,只見林蔭臉色淡漠地抱着雙臂,冷冷地盯着我們。
我聲音乾巴巴地問:「姐姐……你是怎麼來的?」
這一路上,我們就沒看見別的車。
林蔭咧嘴笑:「坐的你們的車啊。」
可這車上,就只有我,爸,媽三個人。
我們後背冷汗溼透。
林蔭探頭往墳墓望去,聲音陰惻惻地:「你們是在找什麼嗎?」
「這好像是我之前躺過的地方。」
我胡亂地應道:「是在挖野兔子洞。」
邊說邊順着林蔭的視線看向棺材裏面。
只見棺材裏空蕩蕩的,只有幾抔泥土。
我和爸媽交換了下眼神,心情越發沉重。
林蔭,她果真是棺材裏爬出來的!
幾乎是不約而同,我們默默地離林蔭遠了點。
林蔭卻格格笑了起來,笑聲像黑夜裏的烏鴉:「好玩,我也來挖。」
看着她轉瞬又若無其事地刨起土來,我們又鬆了口氣。
我媽低着頭,想了會兒,悄悄拽着我,把我拉到一旁,眼神變得狠厲起來。
「光宗,你姐姐真從墳墓裏回來了。」
「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麼鬼東西,像現在這樣一驚一Ṱùₐ乍地我真是受不了。」
「雖然她現在還沒對我們下手,但遲早會發現真相報復我們的。」
「既然已經殺過她一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殺她一次。」
夜色下,她瘦削的臉比鬼更像鬼。
我沉默了會兒,意味深長地說:「媽,你可真心狠。」
我媽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光宗,以前殺她不也是爲了保你。你纔是我們林家的根和希望。」
「再說,小時候你不也是不喜歡姐姐,天天喊着讓她去死麼。」
我眼神冷了下來:「你覺得,以她現在詭異的狀態,我們能殺死她?」
「你還記得那個說姐姐會回家的算命神婆嗎?」
「這種事,得請神婆辦纔行。」
我媽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回去的時候,誰也不肯和林蔭在狹窄封閉的車裏坐一起。
最後,我爸龜速開着車,我們三人在後面慢慢走回的家。
-9-
我找到了算命的趙神婆。
趙神婆神祕兮兮地拿出羅盤掐算了一番,爲難地揺起頭。
她說林蔭七歲時遇到死劫,魂魄丟了,要招魂。
這是個大活兒,收費 100 萬。
我媽不自然地問:「如果不把魂召回來,讓她……就這麼消失呢。」
趙神婆嘿嘿笑了笑:「這活兒損陰德,300 萬。」
家裏的現金我清楚,拿不出 300 萬來。
我猛吸一口煙,對猶豫的我爸說:「爲了一勞永逸,爸,把家裏公司賣了吧。」
我爸頹然地揉着額頭:「作孽啊!我辛苦打拼幾十年的唯一家產,本想把公司留給你的,唉……」
他最終還是找人賤賣了公司,湊了 300 萬,交給了趙神婆。
按照趙神婆的吩咐,半夜 12 點,我們哄着林蔭來到了一處廢棄工地。
趙神婆倒是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林蔭綁了起來,朝她身上撒艾草水。
林蔭神色猙獰,死命掙扎着,大喊:「爲什麼又要殺我?!」
「我是你們的親生女兒,我做錯了什麼!」
我媽神色近乎扭曲:「小蔭,你就不該回來。」
我們神情緊張地站在一旁,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彷彿又回到了十一年前那幕。
眼看她的面部逐漸扭曲,快要變異了,我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間,林蔭望向我們身後,呆愣了一瞬,臉色一變。
「臥槽,警察來了!」
-10-
兩個身穿制服的警察朝神婆和林蔭晃動着強烈白光的手電筒,照得她們睜不開眼。
「羣衆報警說有人半夜偷工地材料,沒想到是你們這兩個詐騙犯!」
「我追蹤你們好久,終於抓到你們了。」
「這回行的什麼騙?」
林蔭和趙神婆驚慌地對視了一眼,扯下繩索就想跑,被警察按住了。
我們目瞪口呆。
合着林蔭和神婆……都是騙子?
是一夥兒的?!
我們驚詫震驚之餘,又十分慶幸。
尤其是我爸媽,癱軟在地,彷彿劫後餘生。
我媽喃喃自語,又哭又笑:「太好了,假的,都是假的。」
警察喝斥了幾下,林蔭和神婆就老實抱頭蹲下,動作熟練地很。
一個警察對我們說:「這女人叫金寧,以前是個十八線恐怖片演員,很擅長裝神弄鬼。」
「這神婆姓趙,是恐怖片劇組道具師,擅長各種機關和特效化妝,和金寧一夥兒的。」
「看你們這架勢,有被騙到嗎?」
還沒等我開口,我媽就搶先着急地說到:「沒有的,警官!」
「我們纔剛和她們接觸。」ƭṻ⁵
我知道,她這是怕金寧和趙神婆把我們殺死姐姐的事抖落出去。
雖然白給了 300 萬喫了個大虧,但命案被暴露,顯然更可怕。
金寧和趙神婆佔了便宜,估計也不想再多背一個案子,忙點頭附和:「對對!還沒騙呢。」
我爸忙問:「那個空墳怎麼回事?」
金寧回答地倒是老實:「假的,僞造的。」
我爸:「前天你是怎麼上車跟着我們的?」
金寧倒是配合,只是翻了翻白眼:「我躲在車子後備箱。」
我爸又問:「那鏡子裏的人怎麼回事?」
金寧撇撇嘴:「那是個鏡子機關,跟投屏似的。」
「還有屋子裏同時出現的兩個人呢?」
金寧挑眉:「什麼兩個人?」
我爸媽沉默了。
警察見狀,把她們拷了起來:「人我帶走了,回去細審。」
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我爸皺着眉頭,若有所思。
「還是有點沒想明白。這個騙子是怎麼知道我們殺了林蔭的?」
「又是怎麼知道小蔭的生活習慣和細節的?還有她背後的痣?還模仿得這麼像?」
我媽顯然不願意再想這些事,揉着發黑的眼圈:「說不定是又詐又蒙的,或者找鄰居打聽了。」
「趕快回家吧。我好幾天沒睡個好覺了。」
大概是塵埃落定的原因,這一夜,我們睡得格外沉。
只是到了半夜時分,我正睡着,突然聽到我媽屋裏傳來淒厲的叫聲。
我打開燈光開關,黑漆漆一片,電停了。
藉着夜色,我衝進媽屋裏。
只見天花板頂上,趴着一個長頭髮白裙的身影,正是林蔭!
-11-
假的姐姐已經被抓了,那這個是……
我媽顯然意識到了這點,面無人色。
她在天花板上快速陰暗爬行,頭髮幾乎垂到我媽臉上。
「嘻嘻。第七天了。」
「假的被抓了,那誰纔是真的呢?」
經過幾天來的極端精神折磨,我媽已在徹底崩潰的邊緣,捂着臉不敢看她:「小蔭,別怪媽狠心……」
「媽媽你爲什麼要殺我?明明可以把我送走的。」林蔭的聲音突然變得幽怨憤恨起來。
她厲聲嘶吼,家裏的燈泡都炸裂開來!
我媽渾身顫抖着,眼淚直流:「小蔭,是媽媽錯了……」
「媽媽當初和初戀因爲誤會分開,後來找了你爸,懷了你。」
「正好初戀找上門來,澄清了誤會。可是因爲有了你,我們就遺憾地錯過了。」
「媽媽一直很介意你的存在,一直怨恨着你阻礙了我的幸福……」
我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靜靜地聽着。
林蔭冷笑着,步步逼近:「既然錯了,那就去把你兒子殺了,給我賠罪。」
「一命換一命。」
我媽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連連後退:「不。光宗是你親弟弟,是我們林家的命根子。」
林蔭失望地嗤了一聲:「呵,果然。」
她冰冷的臉貼上我媽的臉,白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既然不肯殺,那就從這裏給我跳下去,以你的命換他的命。」
我媽站在三樓窗戶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滿是決絕。
「好。我跳。」
她深吸一口氣,竟然真的打開窗戶,跳了下去!
嘭地一聲響。
汽車警報聲滴滴亂響。
林蔭抬起頭,和我對視了一眼,一語不發地退走了。
我緩緩地踱到窗口,淡定地往下望了望。
我媽命大,剛好砸在一輛汽車上,沒摔死。
-12-
我媽背部骨折,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
出院第一天,她就拄着柺杖,神情恍惚地拖着我,要去翠微山找姐姐的墳。
我開車,帶她去了翠微山。
她神神叨叨地說:「既然那個騙子金寧說之前挖的那個墳是僞造的,那真墳肯定還沒有動。」
果然,尋找了一番之後,我們在假墳旁邊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模一樣的真墳。
費勁刨開了墳,劈開了棺材,看到了裏面的小小屍體。
蜷縮着的,雙手保持着上舉的動作,像是死前掙扎了許久。
姐姐被埋的時候還沒死透。
我媽一下子就哭了。
但不是懺悔的哭。
然後,她不顧骨折的身子,親手從車子裏拎來汽油,澆在屍骨上。
用打火機點燃了,焚燒屍骨。Ṫũ⁻
我冷冷地看着:「媽,你這是要把姐姐挫骨揚灰?」
我媽邊抹淚邊說:「她死了還這麼折騰,還逼着我殺你。我挫骨揚灰又怎麼了?」
我沉沉地吸了口煙:「你會後悔的。」
我媽搖搖頭:「我只後悔生了她。」
「我後悔當初怎麼不再做絕點,直接把她的墳鎮住,否則她怎麼現在還來作怪。」
我呵了聲。
不置可否。
我們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
正好看到我爸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
一見到我,他就扔過來一疊資料,一臉痛心。
「林光宗!」
「你和那個騙子金寧,還有神婆,幾年前就認識,是不是?!」
-13-
我撿起資料,翻了翻。
那些是我和金寧,還有趙神婆的轉賬記錄。
還有我和兩人的合影。
我淡淡地點了根菸,翹起二郎腿,坐在沙發上。
「怎麼找到的?」
我爸咬牙切齒:「我問我警局的朋友,詐騙犯金寧和神婆的案子查的怎麼樣了。」
「結果他說,根本就沒有出警抓這兩個詐騙犯的記錄。」
「倒是查到了這兩人這段時間和你聯繫頻繁。」
「我起了疑心,讓朋友查了查。」
「好傢伙,這兩人早就跟你認識了!」
我媽徹底懵了,身形搖晃不穩了:「光宗,你跟兩個詐騙犯一夥兒的?」
「這段時間來,都是你騙的我們團團轉?」
我撣了撣菸灰,直接承認了:「沒錯。」
我媽嘴脣灰白:「難怪……」
「要不是你透露,那個騙子怎麼會對林蔭的生活細節瞭如指掌。」
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這麼說來,那個親子鑑定報告,用的是你的樣本?」
我攤開雙手:「不然呢?」
我媽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那,屋裏的兩個林蔭,也是你們聯合起來裝神弄鬼?天花板上的女鬼林蔭,也是那個金寧裝的?」
「她根本就沒有被抓!」
我扯起嘴角,揚起諷刺的弧度:「是啊。」
當時,林蔭進了房間,就從房間外面的窗戶爬出去,沿着繩索直接進了廚房。
所以,我媽一直以爲有兩個林蔭。
至於爬上天花板,靠的是專業吊索設備。
林蔭嘶吼燈泡炸裂,是趙神婆動了手腳,電壓過載。
這一出假一出真的,在人最放鬆的時候,來了個致命一擊。
極致的刺激,是個人就會崩潰。
我媽大受打擊,眼眶都紅了:「兒啊,我爲了你可以去死,你居然想弄死我……」
我爸大吼一聲:「你個兔崽子,你搞這麼一出,賤賣ṱû₊了我的公司,還這麼想逼死你媽和我,到底圖什麼?!」
我晃了晃手機:「去自首,贖罪吧。」
我爸媽一下子沉默了。
良久後,我爸才沙啞開口:「我們林家真是出了個他媽的好兒子!」
我媽眼淚婆娑:「我這麼做都是爲了你。」
「你對你姐姐感情這麼深嗎?當初不是你提議用熱油澆你姐姐喉嚨的嗎?」
我冷冷掃了他們一眼,並沒有回答。
只是解鎖手機,打開免提,撥了 110。
「不自首的話,我就去舉報,大義滅親。」
「你們也不想被自己兒子舉報,成爲親戚的笑話吧。」
他們可是最好面子。
電話打通了。
「喂,110。請講。」
長久的靜默。
那頭不停地詢問,語氣有些不悅了。
「同志,110 不是亂打的。不說話就是浪費我們的時間。」
我媽頹然地開口了,聲音彷彿老了 10 歲:「警察同志,我們自首……」
-14-
退休女教師爲了保住自己的教師飯碗,將自己的親生女兒虐殺致死,這個新聞一下子引爆了。
輿論紛紛,幾乎都是唾罵的。
特別是死後還要將女兒的屍骨挫骨揚灰,更是惡毒。
一個月後,我去監獄探望他們。
兩人滄桑無比,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精氣神。
我直着身子,端端正正地朝他們走了過去。
兩人看着我正常行走的腿,面露疑惑。
我媽神色複雜:「光宗,你不是從小就是小兒麻痹,腿不好麼。」
「怎麼突然能走路了?」
我笑了:「我一直都是腿好的呀。」
說完,從包裏拿出一個西紅柿,從底部開始啃了起來。
他們不解地看着我,一開始茫然,後來臉色就漸漸變了。
我媽像是見到了鬼似的,大汗淋漓。
「你……你不是光宗。」
「你到底是誰?」
我咧開滿是西紅柿汁的嘴:「我是林蔭。」
「從一開始就是。」
我媽嘴脣哆嗦着:「小蔭……你陰魂不散,纏上你弟了?」
我爸卻跟個瘋狂的獅子一樣,一把推開她,隔着玻璃,擠到我跟前。
一雙渾濁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緊盯着我,彷彿要把我喫掉。
「不是林蔭的鬼魂!」
「他就是林蔭!」
我媽終於明白過來了,整張臉慘白無比。
她的聲音都破碎不堪了:「你是林蔭……那死掉的是……是……」
我漠然地擦了擦嘴角的西紅柿汁,替她接下句:「是你們的乖兒子,林光宗。」
-15-
我媽發出尖銳的暴鳴。
我爸軟軟地癱坐在地上,像一具沒有生氣的殭屍。
他費力地抬頭看我,眼裏盡是血絲:「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我扯了扯嘴角,後仰靠在椅背上。
小時候,我爸還沒開公司,全靠我媽微薄的教師工資維持全家生活。
我弟被寄養在親戚家,直到我七歲那年才接過來。
負責計劃生育的人找上門來,說我媽超生,要被開除教師職位。
我媽就問,如果只有一個孩子,是不是就不算超生。
那人不耐煩地回:「除非孩子病死或者意外死了,你這兩孩子不活得好好的麼。」
那時,我媽望向我的目光,陌生而狠毒,我這輩子都記得。
我輕敲着桌面,輕聲細語地講了起來。
「我知道你們打小就不喜歡我,喜歡光宗。」
「所以,我爲了博取你們的喜歡,就把自己打扮得和光宗一樣。」
「剪一樣的頭髮,做一樣的動作。」
「可最後還是偷聽到你們想殺我。」
「光宗才六歲,就這麼惡毒,出主意說用熱油燙喉嚨,這樣看不出來。」
「你們居然說好主意。」
「於是,那天晚上,我偷了爸的安眠藥,放進光宗的水杯。」
「等他睡着了,我把他拖到我牀上。」
「然後,和他交換了衣服。」
「果然,到了晚上,媽偷摸過來,毫不留情地用熱油灌進他的喉嚨!」
我媽嗚咽着,像只野獸。
我爸嘴脣都快咬出血了。
我饒有興趣地欣賞着他們痛苦的表情,繼續說到:「夜裏,你們埋他的時候,我也跟着去了。」
「本來以爲你們會嚇一跳,結果天太黑,你們以爲我就是光宗。」
「於是,我就起了一直假裝光宗的念頭。」
我特意強調:「對了,光宗當時是活埋,我發現他還有氣,但沒吭聲。」
「小小的我用了最大的力氣,幫着蓋好了棺蓋,看着爸釘上了最後一顆釘子。」
「你們還誇我能幹。哈哈哈!」
我爸喘着粗氣,揉着頭髮,好像不能呼吸了。
我悠然自得地將他們的神情收諸眼底。
「擔心白天被你們看出來,我下山的時候,故意把自己摔得頭破血流,破了相。」
「去醫院後,整個頭被包紮起來,這樣白天你們也看不出來。」
「不過有點險,差點被醫生認出來是女生。」
「於是,以後生病我就自己扛,再也不去醫院了。」
「再後來,我學會了服用雄性激素,靠特效化妝和表演課裝男人。」
「金寧和趙神婆,就是學表演和特效化妝的時候認識的。」
我媽終於嘶啞着發出這麼長時間來的第一句話:「林蔭……你好毒……好有心機Ţũₖ……」
我歪着頭:「這可是遺傳的你, 不是麼,親愛的媽媽?」
「再說, 你可是連你親愛的兒子的骨灰都給揚了,一點念想都沒了呢。」
我媽ƭűₑ像蛇一樣嘶吼着, 再度啞聲了。
她終於明白,我說的她會後悔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我愉悅地望向我爸:「爸, 告訴你個好消息。」
「低價收購你公司的那個人,是我。」
「你的家產沒有落到外人手中哦。」
「如果不是搞這一出,說不定要等到你死了纔會繼承到公司。」
這家公司是他一生的心血。
不亞於命根子。
現在公司到了我手裏, 比殺了他還難受。
我爸張了張乾涸的嘴脣:「林蔭, 你他媽真是林家的好種!」
我優雅地攤了攤手:「忘告訴你了。」
「我改姓改名了。」
「我的新名字, 叫辛笙。」
「意思是, 新生。」
「我不是林家的任何種。」
我媽突然開始又哭又笑,身子底下蔓延出一灘尿漬。
她, 徹底瘋了。
這七天,對她來說,精神就跟坐過山車一樣, 不斷地坐上高峯又跌下低谷。
緊繃而脆弱的弦, 已經斷了。
我爸則是雙目渙散,喃喃地自語:「報應, 都是報應。」
「我們林家,完了。」
-16-
我喫光了最後一口西紅柿, 淡然站了起來:「接受正義的審判吧。」
「該死的死, 該牢底坐穿的坐穿。」
至於他們會不會翻供, 我並不擔心。
因爲, 從判刑結果上來說,殺女兒和殺兒子,並沒有區別。
他們自己知道誅心, 就行。
在我媽的鬼哭狼嚎聲中, 我打開了鳳凰傳奇的歌, 隨着節奏搖擺起來。
【自由的飛翔】
【隨我去遠方】
十年了,第一次能夠正常地自由行走的感覺,真好。
我走出監獄,看到金寧和趙神婆在等我。
我給了她倆一個大大的、真心的擁抱。
趙神婆爽朗地對我說:「小笙, 演戲用的 300 萬轉回給你了。」
我淡淡一笑:「謝謝趙老師、寧姐。」
我是這場復仇演出的總導演、總策劃。
作爲整場演出裏的黃金主角,兩人一個在明, 一個在暗,將專業發揮到了極致。
特別是金寧, 有好幾次差點就入戲了, 迫不及待想要嚇死我爸媽。
還是我暗地裏勸她緩着點。
鈍刀子割肉。
一張一弛, 趁在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突其不意地驚嚇。
這樣,最刻骨銘心。
金寧大大咧咧地攬住我的肩膀:「小笙,裝了十一年男人,終於要換回女裝了。」
「話說, 我還沒見過你穿女裝的樣子呢,肯定很好看。」
我微笑點點頭:「從此以後,我是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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