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手辦師,今天做了個廢棄手辦扔在了垃圾桶裏。
直到半夜,我聽見驚悚的敲門聲。
「媽媽,爲什麼不要我?」
-1-
我是手辦原型師,第一次受人之託正在做一個怪異的手辦,可以說畸形。
內裏骨架不協調,但是外表來看還是白白淨淨很正常的。
只不過委託人做這手辦之前還給了我一些粉參在做手辦的原料裏,對於錢的尊重,我欣然同意了。
我看着只剩下臉還沒精雕細琢,伸了伸懶腰好累。
我的桌上擺滿了我自己做的原創手辦,都是陽光美麗型的。
「媽媽的好大兒,吧唧。」
看到以前我做的手辦,我心情大好,上去就是一口親親。
「媽媽的大寶貝,嘿嘿。」我愛不釋手,對於自己親手做的手辦,我總是充滿着喜愛。
但現在的我還不知道桌面上灰白的原型早已目光癡迷地看着我。
「你也會像哥哥姐姐一樣愛我的吧?我的,媽媽。」
親完我的手辦,我看了一眼桌上還沒弄完的,嘆了一口氣。
說實話,這手辦叫作小幽,實在不符合我的風格,但是沒辦法,僱主實在給得太多了。
手辦心臟處還有空缺,僱主說到時候要放特殊的東西。
我看了看時間晚上 12 點了,該睡覺了,於是我拿起一個手辦和我一起睡。
我看了一眼日期,今天是星期天。
「六寶,今天輪到你啦,媽媽最喜歡你啦。」
我有 6 個手辦,從第一個叫大寶開始按順序到六寶,每天一個,對於多出來的星期天我一般都會寵愛我最喜歡的六寶,當然別人委託我的是不包括在內的。
雖然我知道我的手辦沒有意識但是我還是喜歡和它們親近,總感覺親手做的有種奇妙的聯繫。
關了燈,我把六寶放在枕頭上一起入眠。
夜很深。
毫無光亮的房間寂靜得可怕。
幽暗,毫無溫度。
突然桌面上突然發出抖動的聲音。
「咔嗒,咔嗒,咔咔咔咔咔嗒!」
一個灰白沒上色的模型正在不斷翻動,本來還是平穩地翻動,後面像是煩了,開始自虐似的翻動。
「可惡!可惡!今天輪到和媽媽睡的應該是我!
「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一定是六寶勾引了媽媽!」
「啪嗒。」
隨着東西掉落的聲音響起。
模型在地上摔斷了一條腿,細細的小碎片在砸斷處散了一地。
「呲——呲——」
模型拖行和地板發出刺耳難聽的摩擦聲。
「好痛!不過……媽媽我來啦。」
小幽本來齜牙咧嘴地呼痛,後面的話卻滿是振奮。
地上的摩擦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快。
「呲——呲——呲呲呲呲——」
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在幽暗的房間內響動。
「啪唧。」
又一模型碎了。
是本來躺在枕頭上的六寶。
「今天本來就是我的,你該死。」
小幽憎恨着看着地上破碎的模型,隨即溫柔地躺在枕頭上。
枕頭好軟,和媽媽一樣。
看着熟睡的女人,本就模糊的臉上露出舒心。
晚安,我的媽媽。
-2-
睜開眼。
一想到第一眼是最喜歡的六寶,開心的一天就又開始啦。
嗯?嗯?嗯?
「啊!!!」
睡意全無,我直接跳了起來。
我看到枕頭上的小幽,這不是我受到驚嚇的點。
而是它的臉,本就還沒雕刻完整的模糊的臉,我居然看出了笑意。
是那種在極度安全的環境下很放鬆、沒有危險的笑意。
好詭異。
我猛然眨了眨眼。
原來是看錯了。
現在看,面上還是模糊一片。
也不對啊,我昨天拿的明明是六寶,難道是我記錯了?
這腿又是怎麼回事?
更讓我心碎的是我看到六寶在地上斷了的手。
「嗚嗚,我可憐的六寶,媽媽這就拼好你。」
我把這一切都歸咎於昨晚我可能夢遊了。
我直接拿起六寶就坐到了工作的椅子上,開始把六寶拼湊好。
全身心注意力在修復上,絲毫沒聽見房間內又響起奇怪的拖拉聲。
天微亮到夜轉黑。
「好啦!」
我雙手拿起六寶就開始左看看右看看,修復完成。
我露出慈母般的笑容。
「可把媽媽心疼壞了,我的寶寶,來,讓我媽媽親親,嘿嘿。」
看着修好後又迷人的六寶寶,我直接一口大親親,親在斷手連接處。
這下懸着心也落下了,緊繃的情緒也放鬆了。
只是,一放鬆下來,我卻感覺哪裏不對勁。
我好像出現幻聽了。
嫉妒帶着討好的聲音在地上響起。
「媽媽,你可以也親親我嗎?」
-3-
猛然回頭。
噫?
小幽怎麼又在地上了。
我把它撿了起來,看到他的斷腿處想到了約定的完成日期。
「哎,又要加班了……」
我拿起石粉和委託人給我的不知名灰白粉末加水混在一起。
拿起工具沾了混合過的石粉開始在斷處塗抹。
「唔,好癢。」
看着媽媽認真的眉眼,果然媽媽是公平的,修好六寶又馬上修我。
心疼媽媽,天都黑了,明天再修我也是沒關係的。
正要開口,突然想到。
一開始在地上叫了一口媽媽的場景。
媽媽的背脊瞬間僵了。
媽媽別怕,我會當一個乖孩子。
仔細感受着摔斷處傳來密密麻麻的輕撫。
輕,挑,慢,碾。
石粉填充和原本骨肉粘連在一起,配合柔意的手法,骨肉重連的酥麻,像是電流從傷口處直擊大腦神經末梢。
連綿不斷的電流,讓我差點忍不住出聲。
努力地緊閉雙脣。
不行,如果發出聲音的話,媽媽會害怕的。
十幾個小時的隱忍,終於完成。
「呼!」
過度的刺激後,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我看着已經完好的模型,順便把臉雕了,模型也上色了。
主要是想要快點交易出去。
拿遠一看,是一個穿着白襯衫、黑褲子的甜美少年,只是手上拿着一把小尖刀。
把精美的禮盒都準備好了,聯繫好委託主確定了交易日期,我就把小幽放到了盒子裏。
我美美躺在牀上睡去。
半夜,本來在精美禮盒裏的小幽又動了。
看着桌面上一排的手辦,是按順序從一到六擺的。
今天媽媽沒有拿手辦放在枕頭上,一定是爲了完成我,累壞了。
媽媽忘記把我放在正確的位置也很正常,我一定不會再勞累媽媽,我要成爲乖孩子。
我從禮盒裏出來,乖乖地走到六寶旁邊站着,我是七寶。
鏡頭拉遠。
一排陽光美麗、毫無攻擊性的手辦,只有最後一個拿着刀,臉上充滿詭異的幸福笑容。
—睡醒起來。
我看着本在禮盒裏的小幽,現在站在桌面上,心裏有點毛毛的。
還好我已經約了委託人就在明天交付。
今天可以休息一天。
那當然是和我最喜歡的手辦們在一起啦。
就是這麼看着它們,我都會覺得心裏暖暖的,有種莫名的羈絆。
我依舊拿起我的六寶。
「好寶寶,要是你們真的有靈魂陪我說說話就好了,媽媽愛你。」
我注視着六寶,不切實際地幻想着,隨口一說。
「媽媽,我可以嗎?」
旁邊傳來一個怯生生的、緊張的小聲音。
之前還以爲媽媽害怕,原來是需要陪伴,媽媽會認可我嗎?
很想認爲是幻聽,可我僵硬地轉頭看去時。
看着小幽侷促地用手捏着衣角,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氣才說的話。
思緒凝結,大腦空白,過了幾秒我才表情僵化地扯出一抹笑點了點頭。
任誰看了這個表情都知道虛假,可小幽聽了很高興。
一甩剛纔的小心翼翼,歡呼一聲散開腿就跑到我的胳膊邊,扒着我的拇指就爬到了我的掌心。
他看了一眼六寶,想着剛剛聽到的話,有些遲疑地開口。
「媽媽,愛是什麼?您也愛我嗎?」
我看到這一切都強裝鎮定的原因就是明天它就可以賣錢了,我很需要這筆錢,我有一個男朋友,還需要我養。
我控制着肌肉扯出一抹微笑安撫道。
「媽媽當然愛你呀,愛是需要用心去感受的。」
不行,一定要把它控制住,不能出什麼差錯,萬一它有了意識跑了怎麼辦?
一個扭曲的想法在我腦海浮現。
「對了小幽,你的腿剛剛接上石粉還沒有完全乾透,你亂動可能會畸形哦,我先將你綁起來固定住,幹了你再玩好嗎?」
「嗯嗯,媽媽對我真好。」
果然媽媽是最愛我的,一直爲我着想,大腦甜蜜的好像要冒泡,美滋滋的。
小幽幸福地想着,只是過了一秒突然一頓,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空蕩蕩的,完全沒有心臟。
有些低落,媽媽說愛要用心去感受,可是他沒有心,不過沒關係,大腦能聽到媽媽愛他就足夠開心啦。
我用繩子牢牢地捆綁住它,如果它觀察就能發現我一點都不手軟的動作。
「媽媽,我想待在那個位置可以嗎?」
我朝它眼神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是六寶的旁邊。
我隨意地問:「爲什麼小幽?」
「因爲在那個位置能和哥哥姐姐們在一起,我會有安全感,有家裏一分子的歸屬感。
「媽媽我不是說你對我不好,我只是……」
看着小幽患得患失的樣子,話說到一半又怕我誤會急忙補充的慌亂,我有些內疚。
「還有就是……」小幽抿了抿脣,似乎在想怎麼開口。
「哥哥姐姐們都叫什麼寶,爲什麼我叫小幽……」
越說聲音越小,彷彿對媽媽的質疑都是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
真是敏感吶,我張口就來:「當然是因爲你是特別的。」
我把它放在了六寶的旁邊,看他挺着胸膛的驕傲表情。
傻子,被賣了還替別人數錢呢。
-4-
半夜我男朋友來了。
他每次都會帶來廉價的禮物,但是我還是很高興,雖然我知道他是有目的。
但是每當想起以前在學校裏被人排擠時,只有他願意和我玩,讓我不孤單,我覺得現在付出點都是應該的。
夜色微涼,孤男寡女,我們開始乾點男女朋友會幹的事。
房屋內,濃郁的黑暗,靡靡之音不絕於耳。
「阿水,錢你弄到了嗎?」
情動之時他說出了目的,可我還是會忍不住問他。
「明天就給你,你愛我嗎?」
「阿水,我最愛你了。」
「我也愛你。」
我回複道,也放心多了。
聲音在空氣中此起彼伏。
而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不起眼的角落,一雙嫉妒成性的眼球正死死盯着牀上的歡愉。
緊緊束縛住的繩子讓它無法行動。
刺眼,嫉恨。
它知道現在不應該打擾媽媽,不然有可能會被討厭。
但氣壓在它腦子裏膨脹,它快要氣得爆炸了。
在糜爛不堪的聲響入耳,它終究忍不住開口問道。
「媽媽,這也是愛嗎?」
-5-
響動戛然而止,此話一出我纔想起小幽。
活動只能結束。
我看到旁邊的男朋友似乎受到驚嚇,不過我告訴他明天的事後他纔有點緩過來。
第二天。
我重新把小幽放在盒子裏,跟在家等錢的男朋友告別後出門。
來到交易地點,我看到了委託人是個和藹的西裝老頭。
「已經完全製作好了,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沒問題你就帶走吧。」
本來小幽以爲媽媽是帶它出門玩,聽到這句話後,激動的表情停止。
什麼意思?媽媽要把我送人嗎?
本來要交給老人的禮盒突然劇烈地躥動起來。
我一看,想要用手按住不受控的小幽,可是「啪」的一聲,盒子掉到了地上。
露出了裏面的一幕。
原本躥動的手辦現在安靜地躺在盒子內,Ṭúₖ彷彿剛剛一切都是錯覺。
本來連接好的腿又斷了。
「女士,你看你沒有在約定的時間內做好,這手辦我不要了,你把錢退給我。」
「這不可能。」
我喃喃自語。
好痛,好痛,小幽看着剛剛親手把腿弄斷的斷口處。
媽媽纔不會把我送人的,媽媽一定會把我帶回去重新修的,媽媽肯定會不捨得我的。
幻想着那種溫柔體貼的手法在斷口處填補。
酥麻,溫和,甜蜜,浮想聯翩……
「可惡!可惡!」
我一邊回家一邊想着,男朋友還在家等着,本來今天可以拿到錢的,我現在回去拿什麼給他。
我厭惡地看着這個手辦,本來就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耗盡心血做完還沒有費用。
一轉頭看到陰暗的巷子裏散落着各種垃圾,一堆蒼蠅圍着垃圾桶嗡嗡作響。
我走過去,看着眼前的垃圾桶又看了眼小幽。
廢物,一點價值都沒有。
沒有價值的東西就應該被拋棄。
「媽媽你在幹什麼?我不想待在這麼髒的地方,您在嚇我對不對?
「媽媽是嫌棄我腿斷了嗎?我不應該把腿弄斷的,我只是想回家,我不會勞煩媽媽,不需要媽媽修的……」
「原來是你自己弄斷的,你知道你會讓我損失多少嗎?」
聽到它說的話我直接暴躁地破口大聲質問。
「對不起……」
黯然無色的弱音,低落得快要聽不清。
耳邊混雜着蒼蠅的嗡鳴聲,我心情煩躁不已。
我看見小幽正用手牢牢地扒着我的手掌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臉上乞憐。
我不耐煩地隨手把拼命抓着手掌的小幽甩進了滿是髒污的垃圾桶。
「真是晦氣。」
我說了一句,一邊嫌棄地拍了拍手就準備轉身回家。
只是背後響起憤怒的質問。
「媽媽!我最後問一個問題,我爲什麼叫小幽,而不是七寶?」
到了這地步,我直接敞開心扉,讓它明白。
「那我就實話告訴你,你從始至終只是個賺錢的工具,不是我家裏的一分子,懂了嗎?」
我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陰潮髒亂的地方。
一個模型正雙手扒着塑料邊,只露出一雙憎恨的眼睛看着漸行漸遠的女人。
腿好像更疼了。
蠅蟲在周圍打轉,潔白的襯衫上沾滿污漬,「媽媽當然愛你呀」的柔聲還回響在腦海。
媽媽,你根本不愛我。
—過了幾天,雷雨夾雜的天氣,天空暗沉沉的,讓人喘不過氣。
「你說說你有什麼用,這點錢都掙不到嗎?」
男朋友的怒罵在電閃雷鳴中交錯。
我內心不由得有些不安,不是因爲男人的罵聲。
雨聲「啪嗒啪嗒」地落在破舊的窗戶玻璃上,格外清晰。
不知道爲什麼,我很煩躁,耳力卻比任何時候聽得真切。
是雨聲又好像不是。
我甚至想打開窗戶查看雨滴落的聲音。
男人的罵聲越來越遠,我似乎屏蔽了一切,耳裏只有雨水「啪嗒」到窗戶上,再「滴答,滴答」落到地上的聲音。
「滴答,滴答!」
越來越近了。
我神經質地轉動眼球,努力傾聽着尋找雨滴落的位置。
不是窗外,是走廊!
「啪嗒,啪嗒……」
是緩慢,懶散的腳步聲。
「滴答,滴答……」
是褲管上雨水滴落的聲音。
而讓我驚恐得瞪大雙眼的是,腳步聲在門外停了。
「媽媽,開門,我回來了。」
-6-
是小幽!
我瞬間用手捂住嘴巴,我現在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對,該躲起來。
可我的屋子一眼就能看得清,根本沒有什麼容身之處。
情急之下,我掩耳盜鈴般直接躺在牀上,躲在被子裏。
似乎這樣才能汲取一點點安全感,豎耳聆聽。
門口安靜了一段時間後。
「呲啦」一聲,在詭異的暗黑中刺耳響起。
一把雪白的刀尖就這麼突兀刺穿木門,在幽暗的內屋中泛着冷冽的反光。
「吱嘎,吱嘎。」
驚悚的鋸木頭聲。
在我越來越恐慌的目光下,劣質的門終於還是在我面前一點點地倒塌。
猛然對視。
他對上我不可置信的表情咧嘴一笑。
禮貌但惡劣地開口。
「媽媽,好久不見。」
-7-
他長大了,他變成了人類青年的模樣。
樓道的燈,照射他的身上,拉長的影子隨着不穩定的光源,詭異地扭動着。
瘦長體型,一頭溼潤的黑髮,雨水順着髮梢「滴答,滴答」滴落在地。
揹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一顆小尖牙怪異地泛着冷光。
「你來幹什麼?」
我乾澀的喉嚨裏擠出發抖的聲音。
「啊——」
他似乎經過我的提醒纔想起,發出一聲短促的疑惑。
「當然是——」
一邊抬起修長的腿散漫地向我走來,一邊拉長尾音。
「哐當!」
尾音拉長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朝着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
只見一個男人抱着頭,蜷縮在角落裏。
「呵—差點忘記你了。」
小幽朝男友那邊過去。
男友隨着他的靠近抖動得越發厲害,直到小幽站到面前,直接跪上,雙手扒着面前的褲腳,涕淚交加。
「大人,都是她乾的!跟我沒關係,別殺我,對不起,對不起……」
噁心的臉。
像條乞尾的臭狗。
小幽戲謔地看向我,彷彿在說:這就是媽媽想要保護的人嗎?
彎下腰,小幽友好地和他對視,伸出手在他髒亂的臉上拍了拍。
「沒關係,你也是重頭戲。」
緩慢起身後,蒼白的手猛然抓起ŧű₇男友的衣領把他拖了起來。
「媽媽,記得你說過愛是要用心感受的。」
溫柔的聲線在此刻的環境下,讓我只覺得詭異。
我忽然想到什麼,小幽根本沒有心臟。
可怖的想法在腦海裏浮現,阻止的話脫口而出。
「不!!!」
「轟隆隆。」
雷聲和我的吼聲交織。
「撲哧。」
雷聲過後的寂靜中,響起沉悶的血肉聲。
閃電一閃而過,照着那張臉。
這回我終於看清了。
那是一張怎樣亢奮的臉,癲狂到爆出的血絲眼球,不可能做到的弧度嘴角,瘋狂至極。
蒼白的手臂直穿胸膛,微微一拉。
屍體陡然倒地,一顆鮮活的心臟在慘白的掌心跳動。
皮包骨的瘦長手指,肥碩的心臟。
濃郁的鮮血和病態白的皮膚交織,順着指縫滴落而下。
他揚起修長的脖子,閉上眼陶醉其中。
緩慢地用手把鮮肥的心臟慢慢按住他空缺的胸膛。
一瞬間脈絡連接心臟,血液從心臟處迸發,沖刷全身枯萎血脈,身體瞬間狂熱沸騰,酥麻感直衝大腦皮層。
「嗯~」
滿臉享受,喉間控制不住地發出舒服的輕吟,本就冰涼慘白的眼角現出糜爛的緋色。
強而有力的心臟在胸腔迷人地跳動。
他徹底活過來了。
撩開一絲眼皮,斜眼連絲望去。
「媽媽,現在輪到你了。」
-8-
「滋——」
持續的耳Ṫû⁶鳴充斥着,溫柔驚悚的話語激得我一抖才反應過來。
冰冷的牆壁貼着我的後背。
恐懼完全佔據我的大腦。
我僵硬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他向我步步逼近。
怪物那溼黏的氣息撲面而來。
得了新生後,亢奮到微微戰慄的巨大陰影籠罩着我。
本該給予我安全感的被子此時像浸水的布,牢牢裹着我密不透風的窒息。
愉悅到不停顫抖的手輕柔地觸碰我的臉。
「阿水,放輕鬆。」
極盡溫柔的聲線,緋色迷戀的眼,和亢奮微顫的身軀形成強烈反差。
我無法思考,呆愣驚恐着看着他。
「呵。」
一聲輕笑過後。
我看見居高臨下的怪物慢慢地向我低下頭顱。
驚駭得瞳孔越擴越大,陰冷的氣息徐徐灑在臉上。
直到——
有什麼冰涼的東西碰到了我的脣。
「阿水,我們試試吧。」
脣上的觸感讓我從遲鈍中反應過來。
「什,什麼?」
我下意識地回答道,抬頭就對上了真摯的雙眸。
暗色的環境總是讓人浮想,似乎……靡靡之音又連綿不絕地飄散在空氣中。
好奇怪,有東西在胸膛「怦怦」地跳動。
新奇感受,初次悸動。
他嘴張了張,還是忍不住順其自然地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阿水,我,我最愛你了。」
殘留的記憶,小幽咽了咽喉嚨,有些緊張期待着。
她會說的吧?就像記憶裏一樣。
我看着他的神情,他就像一個滿懷期待的純情少年。
真搞笑,殺了我男友後告白。
擁有男友心後,又在模仿ẗū⁸那晚男友的話語。
我知道他在期許什麼,真噁心。
一時間氣憤壓過恐懼,作嘔的神情毫不掩飾地展露臉上,我脫口而出。
「我恨你!」
帶着純情羞澀的紅暈白了白,揚起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看到小幽僵化之際,雙手胡亂一推,竟然真的把毫無防備的他推倒了。
我根本不敢回頭看,連滾帶爬地逃離牀邊,想要對着門飛奔出去。
只是腳在馬上離開牀沿的時候,冰涼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腳踝。
我不可思議驚恐地回頭,對上了他毫無溫度的視線。
看到我,側着彎頭一笑。
「本來想溫柔點的,可惜了。」
-9-
天亮了。
我醒來時,小幽已經不見了。
我急忙打電話給之前的委託人。
看看他有什麼線索,小幽有自我意識這個問題,我有一個猜想。
「喂,小幽有自我意識你知道嗎?你之前給我摻在原料裏的粉是什麼粉?」
「哦,那個啊,我弟弟的骨灰而已。
「明天 xx 廣場有個藝術展你要不要來看看?小幽在,或許你會感興趣。」
對方平淡的語氣明顯意料之中,我還沒回話對面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男友的屍體就在面前,我當然會去藝術展。
……
到了藝術展那天,我走了進去,臺上的主持人正在激揚地講解。
「接下來隆重有請幽裏先生的新作,《新生》據說是因爲十分思念死去的弟弟而創作的雕刻品,這個作品最大的特點是形Ṫù₈同真人,來,有請作品。」
當布扯下後,在人一樣高的玻璃櫃中,我看到了靜止不動,如同沒有意識的手辦——小幽。
他的身上被密密麻麻的透明的線固定着,看似是爲了固定動作而綁的線,實際上就是防止小幽逃跑的手段。
「果然和真人一模一樣,這神態真的栩栩如生。」
「這簡直是件完美的藝術品,怎會如此逼真?」
……
臺下衆人不斷討論着,而我卻充耳未聞,我們視線交錯。
他比之前更蒼白了。
他看見我後,本來死寂的眼中露出震驚。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是因爲這副慘樣被我看見,難堪了?
活該,我對他回了一個挑釁嘲笑的表情。
嘲笑他的五花大綁、無能爲力。
之前不是很囂張嗎?狗東西。
只是他看到我的表情後,一臉擔心,讓我有點疑惑。
我進到展廳後很快被引薦到了包廂。
幽裏先生看見我很熱心:「女士你好,今天請你來,主要是我想知道小幽的心臟爲什麼會有腐爛現象。」
這對他的事業可是大不利,照理說生長出來的心臟永遠都是鮮活的。
據他所知,沒有心的手辦在足夠的情緒刺激下,會自己長出心臟,而且永不衰竭。
所以他現在得問問當事人的情況,畢竟那個小兔崽子用了重刑也絕口不提。
當然之前不買小幽也Ŧü₀是故意的,就是爲了刺激小幽情緒。
看着幽裏先生虛僞的臉。
我當然知道幽裏先生絕非好人,就從他用弟弟做手辦讓自己得到榮譽這一點就可以看出。
不過……
說到這個,我的恨意湧上心頭,根本控制不住就脫口而出。
「爲什麼?他用的是我男友的心臟!該死的小幽,應該千刀萬剮!」
小幽的心臟腐爛?最好腐爛完了死了纔好。
看到我憤怒的表情,幽裏先生停頓了幾秒,對我露出友好的笑容。
「嗯,我想我找到讓小幽心臟不腐爛的方法了,女士很快你就可以見到小幽,到時候你再和他敘敘舊吧。」
「什麼意思……」
我話還沒說完,只見面前的老頭奇怪地微笑。
我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我被綁在椅子上,睜眼就直面玻璃櫃裏的小幽。
小幽和展臺上一樣,無數透明的線交織在櫃中,使他無法動彈。
只是沒過多久,小幽居然就瘦得不成人樣了。原本修長的手臂,現在就像一點血肉都沒有似的裹在骨頭上,透過皮膚都能看到乾癟的青筋。
只有一雙無神麻木的眼在看到我來的時候才重新煥發神采。
微微咧開乾裂的嘴,露出小尖牙。
「阿水,好久不見。」
「滾,別叫我,狗東西你不配……」我對着他就是孜孜不倦地一頓罵。
「阿水別一見面就罵人嘛,我會傷心的。」小幽故作憂傷地垂着眼。
「我都想殺了你,爲我男友報仇。」
「阿水,你男友根本不喜歡你,跟你在一起只是爲了錢,我只是在幫你處理隱患而已,這樣你也恨我嗎?」
「當然,你不是人,你當然不懂人類的情感。」
他看着我動個不停的嘴脣和憎恨的面容。
看來一點餘地都沒有了,那接下來就不怪他了。
我看見小幽伸出乾裂的舌尖撩了撩小尖牙,似乎想到了好主意,竟然有些自嘲地癡癡笑了起來。
只聽見他說。
「阿水,我告訴你一個你男友的祕密,來靠近點。」
我本來還在喋喋不休,看到他忽然嚴肅的神情,難道他有什麼隱情?
我被綁在椅子上,所以只能Ťų⁰喫力地蹦着雙腳,一點點靠近小幽。
他看着努力向他靠近的女人,微眯着眼。
阿水,果然笨得很可愛呢。
腳腕上的繩子勒得我生疼。
我終於到了面前,側着耳朵貼在玻璃上等待着。
他在玻璃櫃中心,努力地伸長脖子,全身緊繃,即使用力到線割破了皮膚也在所不惜。
臉因爲用力而微微扭曲,直到嘴脣貼在玻璃上。
一釐米的厚度。
曖昧的視線來回掃視面前的耳廓,一口濁氣呼在櫃面上。
喉結滾動。
「我和你男友親你,誰讓你更有感覺?」
說完居然自顧自地愉悅大笑起來,就像是惡作劇一般。
「瘋子!」
我怒視着他,火氣在心中聚集。
「對了,還有,」小幽故作神祕地說,「其實,心臟我能自己長出來,但是就是想用你男友的,哈哈哈哈哈!」
「我殺了你,爲什麼?爲什麼?」
玻璃上不斷傳來憤怒踢打的聲音,小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爲什麼?
他也想知道爲什麼。
明明他剛開始什麼都沒有做錯。
垃圾桶的拋棄還歷歷在目,對六寶的疼愛和對他的嫌棄近在眼前。
明明大家都是阿水做出來的手辦,爲什麼就他不同。
當他嫉妒到想要發狂的時候,阿水的那句「愛要用心去感受」衝刺着腦海。
來不及,根本等不及自己長出心臟,他只是太渴望早些感受愛了。
不過沒關係,他現在有了更好的主意。
面前的阿水被激憤的情緒衝昏頭腦。
對,就是這樣。
這就是我的目的。
我的,阿水。
幾道掌聲從遠處傳來。
「你們玩得很開心嘛,看來你們敘舊得很愉快。」
幽裏先生從遠處走來,對我說完後, 直到玻璃櫃前。
「親愛的弟弟,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作爲哥哥可是很心疼的,原來你的心臟是別人的啊。明明只需要一個足夠大的情緒刺激就可以自己生長出心臟, 永不腐爛的。哎, 現在如果想救活你的話, 就需要有情緒波動不斷刺激心臟纔行, 這才能使它腐爛的部分重新生長,來看看哥哥給你帶了什麼好血包。」
小幽對於表面關心的話毫無表情,很明顯他知道他哥從始至終都把他當作商業工具。
幽裏先生說完就看向了我。
「來,有請這位女士給我們的小幽一點養料。」
說完從手裏拿出一根棍子就往我身上招呼。
很明顯,就是想毆打我,讓小幽情緒波動,從而刺激心臟修復。
只是剛有所行動的時候。
小幽突然出聲。
「阿水, 我再問一次, 如果你的男友沒死,你會如此恨我嗎?」
我看向小幽,突然看到有什麼亮的東西,我想起來,小幽有一把小尖刀。
思緒翻湧。
我還有逃出去的可能, 我知道我接下來的話決定我的命運。
於是……
「當然不會, 你也是我親手做出來的,怎麼會恨你呢?」
我儘量保持平緩的聲音對着小幽說道。
可是我發現他並沒有表現出開心。
小幽看着我特意裝出的柔和笑意。
好假,好假。
明明剛剛還說恨不得他死,明明說過他只是個賺錢工具。
內心已經做好準備了, 爲什麼還是會如此傷心?
「打斷一下,接下來應該是我的表演吧。」
幽裏先生有些不滿, 舉起棍子就向我砸來。
棍子下來的那一刻, 我嚇得閉緊了眼睛。
耳邊玻璃破碎的聲音。
同時悶棍聲就在耳邊響起。
本來想要忍受的痛苦並沒有傳來。
睜眼一看。
玻璃櫃中的絲線已被繃斷, 幽裏先生被打倒在地。
小幽趔趔趄趄的身形就在面前,看着他恐怖的模Ţūₔ樣, 我心頭一緊,正思考怎麼辦時, 就看見他蹲下來幫我解開了繩子。
這似乎用盡了他最後的力氣。
「哐當。」
尖刀掉地,面前的身形也隨之倒地。
危險解除,地上是虛弱無力的小幽和白晃晃的尖刀。
正是報仇的好時機。
我顫抖地拿起尖刀。
開口問了一句。
「爲什麼救我?」
「在玻璃櫃裏怎麼和阿水永久在一起呢?阿水還要永遠當我的血包呢。」
戲謔的語氣讓我的憤怒徹底衝昏理智。
溫熱的液體迸出。
感受到手上的燙度後,我驚醒,被嚇得連忙後退了兩步。
小幽低頭看了看胸膛的尖刀。
抬起頭的時候卻滿臉興奮,乾枯的嘴角越咧越大。
他死死盯着我,緩緩說。
「阿水我不需要你當血包,因爲我有了更好的主意。」
說完這句話, 我看着小幽迅速變小, 變成了以前小手辦的模樣,掉落在地。
剛剛被盯着的時候, 我毛骨悚然。
我站在遠處, 死死地盯着小幽的胸膛。
只見胸膛完全空了,心臟已經徹底腐爛掉,我徹底放下心來。
而我不知道的是,小幽在變小之前的想法。
有什麼比阿水刺刀更刺激的呢?
偷來的心臟永遠不屬於自己。
這次的情緒絕對拉滿了。
……
一年後。
我坐在家裏, 看着新做的 7 寶,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遺棄的小手辦因爲恨意慢慢滋生出了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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