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婚最狠的那年,陸遲年娶了我。
我們青梅竹馬,他信誓旦旦地說:「黎伽,你放一萬個心,我絕對不可能愛上你。結婚就當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我答應了。
婚後第三年,陸遲年有了喜歡的人。
他拿出離婚協議,迫不及待地讓我在上面簽字。
他說:「黎伽,我終於能和喜歡的人結婚了。」
可我並沒有收到想象中的請柬。
陸遲年來找我時,滿臉失落。
「黎伽,我遇到麻煩了,江雪有一個竹馬突然回了國,難纏得很,你能不能幫我,去搞定這個男的?」
-1-
簽完離婚協議,陸遲年有一瞬間愣了神。
我問道:「怎麼了?」
他笑了笑:「沒事,可能和你太合拍,一時間要分開有點捨不得。但是你放心嗷,兄弟對你沒想法。」
和陸遲年相識到離婚一共十五年。
沒人比我更清楚,他不喜歡我。
他迫不及待地和我領了離婚證。
走出民政局,一個女孩捧着花迎接他。
「遲年。」
和陸遲年描述的一樣,江雪笑起來天真無邪。
她看了我一眼說:「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前妻?」
陸遲年嗤笑一聲:「什麼前妻,這是危難時刻救我於水火的好兄弟,黎伽。」
江雪揚起笑容:「伽姐,謝謝你這些年照顧我們家遲年。」
陸遲年擺手:「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照顧黎伽還差不多,她呀,冷熱不忌,五穀不分,這些年硬是把我的廚藝鍛煉出來了。」
江雪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
我立馬解釋道:「別聽他胡說,我們各住各的,互不打擾。」
「行了,不多聊,我和江雪現在要去過二人世界,慶祝離婚。」
陸遲年摟着江雪離開了。
我站在門口許久……許久。
長達十五年的暗戀,終究未說出口。
幸好,還留了一份體面在。
幸好,我們還能是朋友。
我回家收拾自己的東西。
滿衣櫃的名牌都是陸遲年買的。
我一個都沒帶走。
他說:「包包就是女人的第二張臉,雖然我們假結婚,但我也不能讓陸太太在外面丟了面子。」
逢場作戲這些年,陸遲年滲透我生活的方方面面。
最終我的東西,連最小的行李箱都沒裝滿。
-2-
離婚後不久,陸遲年找到我的辦公室。
我以爲他是來送結婚請柬的。
可沒想到他看上去很失落。
「黎伽,我遇到麻煩了,江雪有一個竹馬突然回了國,難纏得很。」
辦公室外面的人伸着脖子往裏看。
我無奈地走過去關上了門。
「竹馬怎麼了?你和江雪兩情相悅,和他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江雪會親手煲湯送給他,哪怕在他公司樓下等到凌晨。還有,她爲了見那個男的一面,在雪地裏站了兩個小時!你知道我看了多心痛嗎?」
我大腦宕機了一會,反應過來:「聽你這麼說,像江雪單方面喜歡他,可江雪不是在和你交往嗎?」
陸遲年瞬間耷拉了腦袋。
「江雪和我吵架了,就因爲那個男的。草,他們說這就是白月光回國的殺傷力!」
我第一次看陸遲年紅了眼眶。
他深深吸了口氣:「黎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長得也是我身邊最好看的,有件事我交給別人不放心。」
「你說。」
「你能不能幫幫我,去搞定那個男的?他有了女朋友,江雪一定會死心,然後對我回心轉意的。」
我忍無可忍:「陸遲年,你有病吧?」
「求你了,你知道我從來不求人的,你連婚都能隨便結,再幫我一次好不好?」
隨便二字很刺耳。
我一言不發。
陸遲年的眼裏漸漸沒了光:「也對,這三年你已經幫我夠多了。麻煩你了,黎伽。」
他苦笑着起身,搖搖晃晃地朝門口走去。
我嘆了口氣:「回來吧,我考慮一下。」
如果陸遲年有狗尾巴,那此時絕對搖成了螺旋槳。
他笑着回頭:「黎伽,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
這麼多年,他早就摸準了,我對他心軟。
所以示弱這招,他屢試不爽。
我無奈地說:「我只能試試,畢竟感情這種事情不能勉強。」
他喜不自勝,拿着我的筆在白紙上寫下一串號碼。
「聽說你在和陳家談合作,這是他家控股人的號碼,很少有人知道,就當我感謝你了。」
陸遲年走後,我看着那串號碼,自嘲一笑。
最後一次幫他。
我對自己說。
-3-
江雪的竹馬叫沈言辭。
我從小到大沒追過人,對步驟不是很熟悉。
但聽說男人都是視覺動物,所以約沈言辭喫飯時,我特意打扮了一番。
他全程沒有多看我一眼,除了合作的事情,一句廢話都不說。
沈言辭長得帥,追他的女人多,也難怪他不爲所動。
我無聊地把牛排切來切去。
也罷,反正也沒抱太大希望。
忽然,我的盤子被人端走,沈言辭把切好的牛排換到我面前。
「別那樣用刀叉,容易傷到手。」
我愣住,良久說了聲:「謝謝。」
隔壁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黎伽,好巧。」
陸遲年和江雪出現在這裏。
江雪一副驚訝的樣子:「言辭,沒想到你和陸遲年的前妻還認識。」
聽到前妻兩個字,陸遲年立馬解釋:「不是的江雪,我和黎伽只是朋友,我們只是爲了應付長輩結婚,你不要誤會。」
我握着刀叉的手一緊。
江雪望着我笑了笑:「伽姐看你的眼神不一般,她的心思你看不出來嗎?」
陸遲年着急地拍了拍我的胳膊:「黎伽,快幫兄弟解釋一下,你怎麼可能喜歡我?」
我抬起頭,說了違心話:「嗯,我和陸遲年之間沒什麼。」
江雪不依不饒地問:「那你怎麼會和言辭在一起?我們認識了二十多年,他剛回國,除了我,應該沒有別的異性朋友。」
「沈總是我的合作對象。」
「合作關係他爲什麼替你切牛排?」
我一時間無言以對。
沈言辭起身,繞到我的身邊,把我扶起來。
「沒必要句句解釋,這裏太吵,合作方面的細節我們換個地方談。」
江雪突然紅了眼睛:「沈言辭,你就是不想看見我是不是?」
沈言辭頓住,淡淡地說:「是。」
陸遲年一邊哄江雪,一邊把我推到沈言辭的懷裏。
「好了黎伽,你們不是要談合作嗎?快走吧。」
我一個踉蹌崴了腳,被沈言辭扶住。
陸遲年神情一慌,伸出的手又收回。
「黎伽,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嗯。」
我故作輕鬆地回他。
心裏已經一片冰涼。
-4-
我上了沈言辭的車。
他在路邊停下,買了跌打損傷的藥。
車門被拉開,沈言辭半蹲在門口,朝我伸出手。
「你的腳踝已經腫了,把高跟鞋脫掉。」
我立馬護住自己:「沈言辭,你要幹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啊。」
他嗤笑:「咖啡廳、機場、公司,你製造了這麼多偶遇,每次都打扮得那麼張揚,不是把咖啡潑我身上就是把我手機撞掉,那個時候怎麼不想想男女授受不親?」
我驚訝不已:「你……你都知道了?」
「猜得差不多。像陸遲年那個腦子能幹出的事情。只是你陪他胡鬧,是我沒想到的。」
嗯。
連結婚這種大事,我都陪他胡鬧了一回。
沈言辭把跌打藥放到了我的手裏。
「我和江雪算不上青梅竹馬,只是一起上過學,她做過我幾年學妹。」
「可她喜歡你。」
「喜歡是一個人的事情,那是她的,不是我的。」
我默默瞥向別處。
喜歡陸遲年也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沈言辭起身:「黎伽,先愛自己,再愛別人。」
-5-
我沒有再去纏着沈言辭。
他對我的目的心知肚明,我也沒必要演戲。
有了陸遲年給的號碼,我爭取到了一次和陳家合作機會。
陳鑫是雲南人,白酒一壺接一壺喝。
他揚言:「黎小姐公司規模不大,我卻很看好你,一個人扛起整個公司。這樣,你喝一壺,我就給你加一百萬的投資。」
我端着酒杯,一時愣在原地。
助理說了幾句好話,想替我喝。
陳鑫冷笑:「黎小姐不會還以爲自己是陸太太吧?曾經我們敬你,是看在陸遲年的份上,禮尚往來,也該你主動一回了。」
這些年陸遲年很大ƭű̂¹方,陸家的資源任我挑選。
以至於我差點忘了,我不過是一個新人,在座的都能壓我一頭。
可我不能一直靠別人。
我端起酒壺,咬着牙一飲而盡。
三壺,一共三百萬。
助理送我去醫院洗胃時,我已經失去了意識。
胃痛讓我在牀上縮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一通電話。
「黎伽,我給你加到四百萬,今天有空就過來擬定合同。」
我立馬起牀,喫了點胃藥就趕到陳氏去籤合同。
只是沒想到,再次遇到了江雪。
她看了一眼我手裏的合同:「這個項目最後給了你?」
我沒有理她。
她不屑:「也不知道是靠的陸遲年還是沈言辭,黎伽你命真好,把陸遲年甩了之後又能勾搭到沈言辭。」
我輕笑:「江雪,你在有男朋友的前提下還對沈言辭獻殷勤,你的命比我更好。」
她氣得滿臉通紅:「你不過是嫉妒我,陸遲年愛我,沈言辭和我青梅竹馬,我兩個都要怎麼了?」
「嗯,不怎麼,你們開心就好。只是我看在陸遲年的份上對你一忍再忍,請你以後說話注意分寸。」
她死死握着拳頭,揚言讓我等着。
我充耳不聞,搖着頭走進電梯。
-6-
和陳鑫敲定完合同,我特意給自己放了半天假。
腳踝越來越腫,我不得不上醫院看看。
醫生給我開了些藥,叮囑我注意休息。
半夜,有人敲響了我家房門。
我揉着眼睛開門,發現陸遲年風塵僕僕地出現在門口。
「你這麼晚來幹什麼?」
他看了一眼我腫起來的腳踝。
低罵了一聲。
「我就知道那一下推得不輕,黎伽,別生我氣好不好?」
我沒有接話。
見我扶着牆,他立馬當我的柺杖。
「我特意給你帶了藥,過來我扶你坐下。」
他要蹲下,我卻推開了他。
「陸遲年,崴傷已經是三天前了。而且,你有了女朋友,不要半夜來找我,讓人誤會。」
「黎伽,你是在怪我來得晚嗎?你知道我見不得你受傷,以前你劃破手指我都着急半天,現在怎麼突然要和我劃清界限?」
「兩碼事。」
陸遲年沉默了一會,在一旁坐下。
「其實我找你還有別的事情。」
「你說。」
「聽說你和陳鑫談了合作。」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不妙。
陸遲年掙扎了很久纔開口:「你能不能把這個項目讓給江雪。」
我凝視着他,沒忍住自嘲一笑。
「陸遲年,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你彆着急。江雪是有苦衷的,我把她弄到了家裏的公司,可是你也知道,我媽不喜歡她。如果她不能拿出點成績,我媽肯定會開除她的。
「黎伽,你也是苦過來的,應該能理解江雪吧?」
我沒忍住紅了眼睛:「陸遲年,我爲了這個合同喝酒到進醫院。」
他面露難色:「我知道你不容易,這樣,你虧了多少錢,我全都補給你好不好?」
我使勁搖頭:「不,我不會把它讓給江雪。」
陸遲年沉思良久,緩緩起身。
「黎伽,我會親自和陳鑫去談,補償我依然給ṱű̂₍你,抱歉。」
他走了,走的時候輕輕關上了門。
我脫力地靠在沙發上。
用力地抹掉眼角的淚。
別哭,黎伽。
-7-
我做了一晚上的夢。
夢到十五歲那年,我在學校圍牆邊值日。
陸遲年跨坐在牆上,當着我的面跳了下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對我說:「你叫黎伽?能不能放我一馬,當我欠你一個人情。」
陸遲年在學校是混世魔王,一言不合就打架。
他站在我面前,人高馬大。
我有些怕他,於是立馬點了頭。
後來他藉着這個人情常常請我喫飯。
一請就是三年。
高三那年,陸遲年決定出國。
他在一個晚自習悄悄把我約出來。
「黎伽,我們一起出國好不好?」
我一時錯愕:「我沒錢。」
「錢嘛,我有,就當還你那天放我一馬的人情。」
我始終猶豫。
陸遲年試圖說服我:「你看,以你的成績肯定能申請到一所很棒的大學,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他看着我,眼睛像星星一樣閃:「黎伽,我一個人去國外真的很孤獨,你陪我好不好?」
於是我以朋友的身份,從高中到大學,陪在陸遲年身邊七年。
七年,感情是什麼時候變質的我已經記不清。
只記得陸遲年說家裏逼他結婚時,我的心狠狠一顫。
可他又說:「黎伽,你嫁給我好不好?」
那一瞬間,酸澀感湧上心頭。
「你放一萬個心,我絕對不可能愛上你。結婚就當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當時我想,我已經跨出了這麼多步,多走一步又何妨?
又是三年,我以朋友的身份做他的妻子。
他不貪戀花花世界,不亂來,成熟穩重。
所有人都說我有手段,命好。
陸遲年也不否認,只是笑着說:「遇到黎伽,是我的幸運。」
-8-
陸遲年給了我一千萬當補償。
那天灌我酒的人被他一個一個警告,打電話給我道歉。
陸遲年也發來信息:「黎伽,原諒我這一次,改天請你喫飯。」
我關掉了手機,揉着眉心發愁。
下一秒,沈言辭的電話打了過來。
「黎伽,聽說你和陳鑫的合作沒談成?」
「嗯,勞沈總費心了。」
「和我合作怎麼樣,我能保證你的項目誰也搶不走。」
我瞬間直起身:「天上不會掉餡餅,沈總有什麼要求?」
他沉默了一會,說道:「我手裏有一個英國的項目,那邊的負責人和你是同一個大學的,我想請你做我的顧問。」
「只有這個要求?」
「沒有別的要求。」
掛完電話後,我鬆了一口氣。
沈言辭的合作對象的確是我校友。
只不過他自己完全可以搞定。
我在他們身邊更多的是學習。
一個晚上,受益匪淺。
沈言辭發了善心送我回家。
車到小區,我拉開門準備下車。
沈言辭喊住我:「黎伽。」
我攏了攏碎髮:「嗯,怎麼了?」
他深深地看着我,一點點靠近。
近在咫尺的呼吸讓我猛然回過神。
「沈總,過界了。」
沈言辭抬眸,眼裏帶着笑意。
他伸手,只碰到了我的頭髮。
「有髒東西。」
我下了車,帶着一顆亂跳的心,跑回了家。
-9-
電梯門開的瞬間,陸遲年的臉出現。
他熄了煙,有些不高興:「剛剛送你的是沈言辭?」
我自顧自地朝門口走去。
陸遲年一把拉住我:「回答我,你和沈言辭在一起了?」
我喫痛甩開他:「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了,陸遲年,你不該高興嗎?」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緩緩落下。
「我高興啊,我就是怕你喫虧而已。」
我笑了笑:「你大可放心,和沈言辭在一起,誰撿了便宜還不一定。」
他煩躁地揉了揉頭髮:「黎伽,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
「沒有。」
「你有,我瞭解你。」
陸遲年從包裏拿出一份合同。
「我親自談好了一個項目,比陳鑫那個含金量更高,黎伽,別生我氣,我會慌。」
我把合同推了回去:「陸遲年,我不生你氣,但是我說過,你已經有了女朋友,從此以後不要半夜來找我了。」
陸遲年無奈,只能把合同收回去。
他臨走前忽然回頭問我:「黎伽,你和沈言辭到哪一步了?」
「我們沒有在一起。」
陸遲年嘴角上揚:「那就好,沈言辭配不上我們黎伽。」
電梯裏的光亮起,熄滅。
從二十樓到一樓。
我從樓道的玻璃看見陸遲年的車離開。
雙腿站得發酸。
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回了家。
-10-
陸遲年生日那天,他再三叮囑我赴宴。
「如果你不來倒顯得我們有什麼,我怕江雪誤會。」
我不想去,於是沒有回應他。
臨近半夜,會所的人打電話給我。
「喂,是黎小姐嗎?陸少爺醉倒在這裏了,他從前只留過你的電話,能不能麻煩你過來把他接回家?」
「他的女朋友呢?」
「呃……我們沒有看見其他人。」
我想說報警吧,陸遲年不歸我管。
可我還是狠不下心。
驅車趕到會所時,陸遲年確實醉了,可江雪在他身邊。
我頓時明白:「江雪,你引我過來?」
她喝了酒,神志不清地撲向我:「爲什麼,沈言辭喜歡你,陸遲年也放不下你?」
我抓住她的手,冷冷道:「江雪,撒酒瘋也要有個限度。」
她詭異地笑了:「我懷孕了。」
空氣在一瞬間凝滯。
江雪:「你看,你果然喜歡陸遲年,最可恨的是,陸遲年經常在午夜夢迴時叫你的名字,躺在他身邊的明明是我!」
我鬆開她,準備打電話叫保安進來。
下一秒,她踩空臺階向後摔倒。
「黎伽,你親手害死了陸遲年的孩子。」
巨大的一聲響,血線順着江雪的腿流出。
那一瞬間,我耳邊嗡嗡作響。
我迅速拿起手機撥了 120。
醫生趕來,幾乎當場下了結論。
江雪的孩子沒了。
-11-
陸遲年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垂着頭一言不發。
江雪醒過一次。
她哭着向陸遲年指控我後,被陸遲年哄睡了。
陸遲年抬頭的瞬間,眼裏全是血絲:「黎伽,給我一個解釋。」
「我沒有推她,你不信我可以查監控。」
「我打過電話,監控壞掉了。」
我緊緊握着拳頭。
失望地開口:「所以江雪說什麼就是什麼嗎?」
「黎伽,我信你。」
他緩緩抹掉了鼻尖的眼淚:「只是我們,不適合再見面了。」
我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哽咽着說:「我們之間,終於結束了。」
陸遲年把手機遞給我:「你自己刪吧,關於你的一切,都別留。」
我接過他的手機,把關於自己的一切一點點刪掉。
不看不知道,陸遲年偷拍了我很多照片。
有我工作時的,曬太陽時的,睡覺時的。
每張照片都有標題。
就好像我們是一對平常夫妻。
他的桌面上,有一個特殊的日子。
二零二三年,九月九日。
我問他:「這個日子和我有關麼?」
「有,是我們第一次遇見那天。」
啪嗒,一滴淚重重滴在屏幕上。
我擦乾淨,把手機還給了陸遲年。
他看着我,眼裏的心疼轉瞬即逝。
原來我和他止步於第十五年。
可如果回到過去,多希望我們不要再相遇。
-12-
聖安寺有一棵大樹,上面掛滿了心願條。
每年陸遲年生日,我們都會來拜佛。
我則會藉口上洗手間,去樹上掛一條心願。
除了國外那幾年。
十年,一共九條。
淹沒在這片紅海里,多渺小。
有個掃地僧笑着問我:「每年都許一個願望,今年想必已經實現了吧?」
我搖頭:「每年都是同一個願望,卻沒有實現過。」
今年,我不要許願陸遲年愛上我。
今年,我提筆寫下新的願望。
「黎伽要天天開心,萬事順意」
眼淚打溼了布條,害得有些字暈開。
下山的時候,我撞上一個熟人。
沈言辭穿着皮鞋爬山,一副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樣子。
「沈總,辛苦了。」
他不好意思地點頭:「我迷路了,正好要下山,一起吧。」
一條通天大道,還能迷路?
我沒有拆穿他,而是默默跟在他身邊。
有時候緣分就是很巧妙。
孽緣也是。
我和沈言辭到山腳時,遇見了陸遲年和江雪。
是了,每年生日陸遲年都會來。
只是今年,他的身邊換了人。
江雪憤怒地看着我:「黎伽,你這樣的人也配來這種地方?」
「小雪,別這樣說黎伽。」
陸遲年安撫着她。
可惜沒有用。
她依然發泄怒火:「言辭,你怎麼會和黎伽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她害我失去了孩子!」
沈言辭想說話,被我抬手攔住。
我走上前,直視江雪。
「江雪,你的孩子是怎麼沒的,你自己心裏清楚。」
她瞳孔猛縮,開始流眼淚。
陸遲年把江雪護在了身後:「黎伽,你別刺激她。」
「陸遲年,如果有一天你知道真相了,不要後悔。」
-13-
「江雪流產的事情有貓膩?」
沈言辭還是沒忍住問我。
我笑着搖頭:「不重要了,她想要的結果已經達到了。」
「黎伽,男人多的是,你的選擇不止陸遲年。」
我知道。
可心跳比我先選擇他。
我需要時間。
「沈總,我們的合作能不能推遲,我想去國外散心。」
沈言辭聞言一頓:「去哪?」
「個人隱私。」ťūₖ
他最後還是答應了。
回家後,我閉着眼睛隨便指向地圖上的一點。
意大利。
行,就從它開始吧。
我收拾了行李,買了最早的機票,交代好了所有工作。
上飛機前,陸遲年突然給我打電話。
我注視屏幕良久。
掛掉電話後,我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也不在乎了。
他說過,我們不適合見面了。
-14-
我的旅遊路線幾乎覆蓋整個歐洲。
到法國時,我和沈言辭在同一家酒店相遇。
我無可奈何:「沈言辭,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喉結一滾,誠實地回答:「是。」
我無奈地撥弄頭髮,嘆了口氣。
「沈總好手段。」
「和你學的。」
我一時語塞。
他把房卡收進大衣,不緊不慢地問我:「我是否有幸,能和你一起?
「我會開車,熟悉歐洲每一個國家,可以當你免費的嚮導。」
聽上去的確不錯。
正好出來得急,沒有做萬全的攻略。
我朝他笑了笑:「行,那麻煩你了。」
沈言辭開車帶我去了一座橋邊。
我疑惑地問:「爲什麼來這裏,巴黎最出名的不是巴黎鐵塔嗎?」
「這裏對面是一所大學,你看,從裏面出來的大多出現在報紙上過。」
他看向我:「而且很多年輕女孩喜歡這裏,因爲據說這裏能看見巴黎最多的帥哥。」
我看着他認真的眼神,瞬間被他逗笑。
咔嚓。
一聲相機響。
一個漂亮的女孩不好意思地對我們說:「你們真般配,可以讓我拍一張照片嗎?我有一個社交賬號,記錄情侶。」
沈言辭等我做決定。
我大方地說:「當然可以,能被你欣賞是我們的榮幸。」
女孩轟的一下紅了臉。
沈言辭轉頭看向河面。
他低頭的時候,風輕輕吹過他的髮尾。
我感嘆:「沈言辭,其實你比剛剛出來的男人都要帥。」
他偏過頭,眼裏落入我的模樣。
秋風瑟瑟,沈言辭伸手把我的圍巾緊了緊。
他笑着,眉眼極盡溫柔:「能被你欣賞,是我的榮幸。」
這次,換我臉頰發燙。
-15-
回國那天,剛下飛機助理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黎總,亂了套了,陸遲年快把公司翻個底朝天了!」
我火急火燎地趕到公司。
陸遲年坐在我的辦公室,他滿下巴的胡茬。
見到我,他從兜裏掏出幾條皺皺巴巴的布條。
新舊不一的紅條上,寫着同一個願望。
「陸遲年今年愛我」
他聲音有些抖:「我竟然不知道,你喜歡了我這麼多年。要不是那個和尚說漏了嘴,你是不是要一輩子瞞着我?
「上萬條願望裏,我找了好幾天,才把你的每Ŧŭₔ一個願望找到。」
「和尚不讓我帶走,我就半夜偷偷翻牆進去,把你所有的願望帶出來。」
「黎伽,你太狠了,這麼多年,隻字未提。」
我平靜地說:「都不重要了,因爲今年,我不再喜歡你了。」
陸遲年握緊了拳頭:「是不是因爲江雪?」
「我已經查清楚了,我從來沒有碰過她。她的孩子不是我的,那天她把我灌醉,脫光了和我躺在一起。我才以爲,她的孩子是我的。我已經全行業封殺她了,你能解氣一點嗎?」
「嗯。」
「黎伽,你不要對我這麼冷血,你對我發火,宣泄你的憤怒,打我罵我都行。」
陸遲年的眼裏滲出淚水。
我深深嘆了口氣:「陸遲年,我原諒你,只是我們如你所說,不適合再見面了。」
「我喜歡你黎伽。」
我無語凝噎,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我打了上百通電話給你,卻發現你把我拉黑了。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嗎?
「我看到這些願望的瞬間,居然是開心的。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黎伽,我喜歡你。
「對不起,怪我太遲鈍,可我這輩子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不知道這個叫喜歡。
「黎伽,我不想失去你,你告訴我,現在怎麼才能把你留住?」
我看着陸遲年,心一陣陣痛。
「陸遲年,如果是以前,我愛你,你什麼都不用做。
「可現在,我已經不愛你了。我們已經沒有在一起的理由了。」
我花十多年築起的高牆,在一瞬間瓦解。
解脫了。
-16-
沈言辭總是不動聲色地給我送項目。
拖欠他的人情一天比一天多。
我有一次忍不住問他:「沈總,你把項目當伴手禮送嗎?」
他認真地說:「昂貴的包包、衣服,你都有,我想送你點不一樣的。」
生日那天,他更是大手一揮,送了我一座小島。
我靠着欄杆嘆氣。
「沈言辭,能不能別這樣。」
沈言辭抬手蹭了一下我的臉。
「剛剛的蛋糕沾到臉上了。」
我的臉有些發燙,於是把目光轉向別處。
手機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接通。
「黎伽,你有東西落在我這裏了。」
是陸遲年。
沈言辭離我很近,剛剛的話他應該聽得清清楚楚。
我淡然道:「不是重要的東西就丟了吧。」
「很重要的文件,你親自來取。」
沈言辭在一旁突然出聲:「黎伽,你喝了酒,我開車送你去吧。」
陸遲年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黎伽,你和沈言辭在一起?」
「是,我一會過去。」
我掛了電話,毫不留情地拆穿沈言辭:「你故意的?」
他很坦然:「是。」
「何必呢?」
「擔心罷了,我怕他一回頭,你就回到他身邊了。」
沈言辭的臉上多了幾分無奈。
我笑着搖頭:「我和他都回不了頭了。」
「沒關係,向前看,自有答案。」
我一抬頭,發現自己落入沈言辭的眼中。
這一次,他低下頭,在我脣上落了一個吻。
「黎伽,選我好不好?」
「……」
-17-
陸遲年把家門半開着。
我走進去時,他仰頭躺在沙發上,手背蓋住了眼睛。
「陸遲年。」
他沒有回應。
我開燈一看,他面色潮紅,額頭燙得嚇人。
他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麼。
我一邊打電話給 120,一邊傾耳去聽。
「伽伽……對不起……」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落下。
滴在我手心,滾燙無比。
醫生說陸遲年酒精中毒,再晚來一點,後果不堪設想。
陸遲年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他不知看了我多久,一直等到我睜開眼睛。
「你守了我一晚上嗎?」
「陸遲年,你喝酒差點把自己喝死。」
他笑了笑:「見你一面不容易,值了。」
我倒了一杯水給他。
「到底有什麼很重要的文件?」
「離婚協議你沒有認真看過吧?」
的確,我一直相信陸遲年不會在這件事上佔我的便宜。
他接着說:「我名下一半陸氏的股份都是你的,白白佔你三年婚姻,這是我欠你的。」
我大爲震驚。
可慢慢歸於平淡。
「陸遲年,你知道我不會要的。」
他抬起頭,滿眼惆悵:「黎伽,這次你站在原地,不用動,我來愛你好不好?」
咚咚,病房門被敲響。
沈言辭提着果籃走了進來。
「黎伽, 時候不早了, 等會我們還要見合作商。」
陸遲年抓住ṭũ₋我的手腕:「別走,我還有話沒說完。」
動作太大,他一隻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胃。
一隻手死死不放開我。
我輕拍他:「陸遲年, 放手吧, 我已經不在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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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陸遲年一起投資過一家酒吧。
那年我們結婚, 於是打了個賭。
陸遲年說:「誰先找到真愛, 這家酒吧就歸誰。」
我問他:「要是我們都沒找到怎麼辦?」
「那我們只好一輩子在一起,不離婚咯。」
陸遲年說得理所當然。
他給那家酒吧命名爲「伽年」。
老闆熱情地招待我和沈言辭。
開玩笑地問我:「伽伽, 你和小陸的那場賭約,誰贏了?」
我笑着搖頭:「按道理來說,我們都輸了。」
老闆訕笑着離開。
我請沈言辭喝了一杯。
他幽幽道:「來你和陸遲年的定情之所喝酒,還挺不痛快。」
「但是這裏生意不好,ṱũ̂ₙ 要倒閉了。」
沈言辭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杯裏的酒。
沒過幾天,酒吧老闆打電話說,有一個人想買下這家酒吧。
他不願意透露姓名,給出的價錢很高。
穩賺不賠的買賣我做,於是同意了。
當天晚上, 下了大雨。
陸遲年冒雨敲響了我家的門。
他渾身溼透了。
手機停留在一個社交賬號上。
博主是專門記錄情侶的。
最新一張照片的主人公是我。
我和沈言辭在巴黎相視一笑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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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遲年聲音有些顫抖:「你把我拉黑消失那段時間, 和沈言辭在歐洲?」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
他哽咽了:「我看着你寫下的那些心願,幻想着我還有機會, 原來那個時候, 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原來,不能和我在一起的理由是,你已經愛上別人了。」
我抬眸,無奈地看着他:「那個時候我和沈言辭只是普通朋友。」
陸遲年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又騙我。伽年你不要了是嗎?老闆說你同意把它賣了。」
「和這有什麼關係?」
陸遲年捂着眼睛, 淚水從指縫裏流出。
「可黎伽, 你把它賣給了沈言辭。」
我扶着⻔框的手一緊。
暗自Ṭũ̂₉腹誹沈言辭的狡猾。
但我已無心解釋。
「我們的一切你都不要了,不管我給得再多,黎伽, 我好像沒有什麼能留住你了。」
陸遲年笑自己太壞,太蠢, 太晚。
黎伽給了他十五年時間。
現在, 他留不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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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陸遲年出了國。
他說:「黎伽,我比你先一步走了。」
我每年都能收到來自英國的明信片。
那是我和陸遲年留學的國家。
那些年我們彼此信賴, 在陌生的國度相依。
他走後的第三年, 我主動給他寄Ṱųₔ了一封信。
附上一份請柬。
我要和沈言辭結婚了。
我從沒想過, 有朝一日會愛上他。
也從沒想到,我會擁有第二次踏入婚姻的勇氣。
那年收到的回信很短,是很客套的婚禮祝福。
可短短幾行字, 有多處被水漬洇溼。
陸遲年在信裏說:「黎伽,你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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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伽結婚那天, 陸遲年悄悄回了國。
他們舉辦的露天婚禮。
陸遲年遠遠看着。
幸好,沈言辭沒有虧待黎伽。
這場婚禮比當年他的更盛大。
這些年陸遲年在國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來他喜歡黎伽是從那天翻牆開始的。
因爲從那天開始,黎伽在他眼裏和所有女孩都不一樣。
他從小到大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於是他天真地把黎伽歸結爲最好的朋友。
以朋友之名,困住了黎伽十五年。
但, 這又何嘗不是他的十五年。
他不敢想,往後餘生,還有更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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