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後悔

我的未婚夫徐令州和白月光周溪私奔後,搬到了老城區。
沒錢的日子不好過。
所以別人都勸我,說徐令州從小沒受過窮,早晚會回來。
「徐令州只是玩玩,等他想明白就行了。」
我聽完只笑笑。
只有我知道,徐令州不會回頭了。
我也不會了。

-1-
我把車開到巷子口,停在了徐令州的面前。
徐令州的臉很臭,「你來幹什麼?」
他手裏提着廉價的飯盒,身上是上一季的衣服。
他離家出走的時候,徐阿姨什麼都沒讓他帶,還斷了他的信用卡。
他兩手空空,就這麼一無所有地搬進了這個「貧民窟」。
現在全身應該摸不出一百塊。
我別開視線,開口:「上車。」
徐令州不動。
我說:「送你去學校,剛剛下過雨,公交車不好等,去晚了,飯就涼了。」
徐令州大約覺得我是故意來看他笑話的,想了想,拉開了車門。
「坐就坐,以爲我怕你。」
他往座椅上一靠,說:「走吧。」
我發動了車子。
一路前行,我並沒有開口。
徐令州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
我說,「所有人都知道你住在這兒。」
畢竟徐氏集團的大少爺爲了美人不要江山,在整個壽城都傳遍了。
別人都說,徐令州荒唐了半輩子,最後竟然被一朵小白花拿下,原來是個徹頭徹尾的情種。
徐令Ṱū́ₐ州可能不知道,他和周溪窘迫的生活,被八卦雜誌刊登了好幾次。
徐阿姨氣得不行,覺得他丟臉。
只是他現在脫離了生活的圈層,對八卦雜誌的消息都不靈通了。
我問,「你會回去跟你媽媽道歉嗎?」
「我道歉她就會接受溪溪嗎?」
我想了想,回答:「應該不會。」
周溪的出身太差了。而徐阿姨又格外在乎門第。
何況還有我在。
這麼多年,我和徐令州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兩家長輩早已默認我們兩個會結婚。
現在徐令州臨陣反悔,傷得不僅僅是我的感情,也是兩家的默契與體面。
所以徐阿姨會氣得把他趕出家。
「所以,你不會回去了?」我再次問。
「是又怎麼樣?」徐令州不耐煩,「江絮,我知道你什麼心思,但是我不喜歡你,也不會跟你結婚。」
「你有什麼氣,就衝我來。」
「就算你把我媽搬出來,我也不會妥協,我跟周溪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我沒吱聲。
一個月前聽到這些話,我可能還會傷心。
但是現在聽,卻覺得也就這樣。
沒有誰離不開誰。
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那就好。」我說。
我只是要確認這點,不然他要是後悔了,兩家的聯姻還要繼續。
我踩了剎車,「下車吧。」
徐令州一愣。
「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不能送你了。」
徐令州臉色一變,「江絮,你耍我!」
我聳了聳肩。
「行!走着瞧!」他狠狠關上車門,「別以爲這樣我就會認輸,你跟我媽都死了這條心,我好得不得了!」
他說完走到街邊打車。
我驅車離開,後視鏡裏,發現徐令州在我離開後,又往公交車站跑,和蜂擁的阿姨們擠在一起。
不難想象,他現在窮成什麼樣。

-2-
沒錢的日子不好過。
周溪只是個普通的音樂老師,工資不高,房子還是租的。
養她和徐令州兩個人,估計夠嗆。
徐令州要是真有志氣,應該趕緊出來謀生。
這一點,徐令州不笨。
果然,過了幾天,朋友給我打電話,說徐大少爺去了他公司面試。
「你說,大少爺怎麼選了我這座小廟?」
我說,他怕丟臉。
所以避開了熟悉的社交圈,挑了個小公司。
但不巧,老闆卻是我的朋友。
朋友問,「你想讓我怎麼辦?」
我聳聳肩,「他來面試,那你就把他當成正常的員工就可以了。
「合格留用,不合格 pass,幹嘛問我?」
朋友開玩笑,「我還以爲你會讓我整整他呢。」
我失笑。
可能所有人都這樣想吧。
畢竟訂婚宴上,徐令州公然拋下我去追周溪。
明晃晃打了我的臉。
但上輩子犯過的錯,我不會再犯。
徐令州既然能爲了愛情,拋棄身份,屈尊降貴去住廉價房,去找工作。
那我就祝他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過,這大少爺條件也太差了吧?連簡歷都寫得亂七八糟,他沒工作過?」
朋友不是壽城人,對徐令州不瞭解。
我說:「徐阿姨比較寵他,他說想玩幾年,家裏就沒逼他進公司。畢業這兩年,他在周遊世界。」
「難怪。」朋友笑,「果然是個大少爺呢。」
是啊。
徐令州從出生那刻就贏麻了,他什麼都不用做,就是別人一輩子到不了的羅馬。
但前提是,他足夠聽話。

-3-
朋友最後還是錄用了徐令州。
「大少爺連打印機都不會用,被組長罵了蠢貨。」
「大少爺搞錯了合同金額。」朋友唉聲嘆氣,「全部門都在給他擦屁股。」
「江絮,他生活能力基本是零。」
我說,「你既然這麼嫌棄他,就把他辭了。」
我懶得聽這些八卦。
「我這不是看你面子嘛。」朋友說,「而且,我也想知道大少爺能堅持多久。」
「江絮,他如果堅持到轉正,我會給他加薪。」
但可惜,徐令州沒堅持到。
轉正前夕,他因爲遲到,和他的部門經理大吵一架,於是憤然提了離職。
朋友跟我說,「本來想看你面子幫他一把,既然他自己不幹了,那就算了。」
我說,「多管閒事。」
誰讓他看我面子了。
這是徐令州自己的選擇。
旁人覺得他很需要這份工作,但他自己未必這樣想。
離職當天,拿到賠ṱú⁰償款,徐令州轉頭就去了商場。
壽城的圈子太小。
徐令州前腳剛付完錢,後腳他買的東西就被髮到了羣裏。
大家都說徐大少會過日子了。
「一千塊的手鍊,徐令州也拿得出手。」
「是啊,真是人窮志短,以前這種東西,徐令州哪看得上啊。」
「他不會真搞純愛那一套吧。」
「玩上癮了吧,周溪除了漂亮,真看不出哪裏好,比江絮差遠了。」
消息一條接着一條,很快 99+。
我關了手機。
徐令州自以爲是的深情,招來的只有嘲笑ẗŭ̀⁽。
但這裏面不包括我。
我不嘲笑,也不嫉妒。
說白了,他已經和我沒有關係。
我並不認爲這個故事裏還有我的戲份。
直到碰到周溪去退貨。

-4-
「這個項鍊我沒有戴,你看,都是新的。」周溪語氣哀求。
營業員說,「不好意思小姐,我們需要發票。」
周溪咬住了脣,一臉爲難。
看她的樣子,是拿不出發票。
至於原因只可能有一個——她是瞞着徐令州偷偷來退貨的。
徐令州那個脾氣我是知道的,他要是知道自己一番心意被人退了貨,會大發雷霆。
周溪也不容易。
我側頭喚來助理,讓他去幫個忙。
一點小事,我沒打算邀功,但周溪看到了我。
「江小姐——」她喊住我,「真的是你,我還以爲看錯了。」
我嗯,「來辦點事。」
她侷促地笑了笑,手捏着包,尷尬地說,「……剛剛,謝謝你幫我說好話,令州他……不知道我來退貨。」
猜到了。
我點了點頭。
「所以江小姐……」周溪語氣帶了些懇求,「你能不能不要告訴令州退貨的事,我怕他生氣。」
我頭一歪,「我應該沒有那麼大嘴巴。」
周溪神色略僵。
「而且,」我又說,「我和徐令州已經不聯繫了。」
我看着她,「周小姐,你不用擔心什麼。」
畢竟她纔是真愛,兩世都是。
我輸得徹底。
但喫一塹長一智,我輸了一次,不會再犯蠢第二次。
「不管你是否相信,周小姐,我希望你和徐令州白頭到老。」
周溪一怔,良久說了句謝謝。
臨走的時候,我看了眼她蒼白的臉色,善意提醒:「你該注意一下身體。」
「周小姐,你養活不了徐令州,你該讓他收斂脾氣,去工作。至於你,身體不好要記得看病。」
周溪一愣。
我點到爲止,轉身離開。

-5-
我覺得這只是自己一個善意的好心。
沒有想到落在徐令州眼裏並不是這樣。
他給我打電話質問我跟他的愛人說了什麼。
「江絮,不要擅自找溪溪的麻煩,得罪你的人是我!有事也找我!」
他的語氣很重,咬字像用了十倍的力。
和上輩子一樣。
我發覺他對周溪過於關心後,不敢找他對峙,只偷偷地私下裏找周溪,拜託她離開徐令州遠一點。
徐令州得知後也是這樣,對我發出警告。
只是那個時候不是隔着電話線,而是衝進我的臥室,當着我爸媽和傭人的面,警告我不要做這種小動作。
「手伸得太長,很討人厭!」他說。
我覺得難堪,忍着委屈,還是說了句對不起。
「我只是想——」
徐令州打斷了我的話,他說,「江絮,我討厭別人懷疑我。」
我無言以對,有種從內而外的羞恥,卻又不知道羞恥什麼。
好像是羞恥無法再得到他的認可,又像是真的跌了身份。
但無論哪一種,都讓我對質問失去了勇氣。
想起往事,有點自嘲。
「徐令州,那你就當我多管閒事,我道歉。」
徐令州哼了聲,「你知道就好,江絮,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徐家給我的一切,包括你,都是過去了,你如果——」
我掛了電話。
我不想繼續被他奚落。
我知道,我是他惡俗的「包辦婚姻」的毒瘤。
現在他覺悟了,要鬥爭了,所以要捨棄得乾淨。

-6-
但我沒想到,周溪還是去看了病。
緊接着,徐令州奔波在醫院的照片被髮在羣裏。
有人艾特我。
「江絮,徐令州問你借錢了嗎?」
我沒回。
很快有其他人回。
「他找我了。」
「也找我了,不過我沒借,開玩笑,他媽下了死命令,誰敢借給他錢。」
「不過聽徐大少爺低聲下氣求人也很爽。」
「哈哈哈哈,也是,改天我也試試。」
……
這與我無關。
但很不巧,第二天和客戶喫飯的時候,正好碰到徐令州借錢。
包廂未關嚴的門縫裏,他正仰着頭喝酒,喝完了,狠狠一擦嘴,說:「喝完了,錢呢?」
有人笑:「哎呀,令州,我們開玩笑呢。」
「就是,開個玩笑,你怎麼就當真了。」
徐令州冷笑:「少他媽的廢話,拿錢來!」
那人我認識,是跟徐令州有過節的人。
聞言摸摸口袋,故作驚訝地說:「哎呀,忘了帶,令州,你看我這腦子。」
徐令州狠狠咬住腮幫。
「生氣啦?」
徐令州一腳踹飛椅子,拉開了門。
正與我迎面相遇。
徐令州表情一變,眼眸閃過狼狽、不堪與羞愧。
我當作沒看見,看了他出來的包廂一眼,說:「他們不會借錢給你,以後他們的飯局,你最好都不要再來。」
徐令州不說話,手握緊成拳頭。
看得出來,今天遭受的一切讓他覺得屈辱。
畢竟以前的徐大少爺是別人捧着的,今天卻被以前的小蝦米踩在了地上。
但這一刻我有點佩服他,畢竟他真的肯爲了周溪彎腰。
像個男人。
「想借錢的話,明天給我打電話。」
徐令州一怔。
我沒多解釋,說完後進了隔壁的包廂。

-7-
我不在乎徐令州給不給我打電話。
他打,我就借;
他不打,那是他的選擇。
我第一次主導的新項目剛剛開始,我很忙。
我每天泡在公司,連家都很少回。
也很快將徐令州的事拋之腦後。
接到他的電話,是在一個夜裏。
徐令州的聲音藏滿了疲憊,「江絮,你上次說可以借我錢……」
後面的話變成了一片靜音,徐令州沒說下去。
我直接問,「哪家醫院?」
電話的氣息變重。
「徐令州。」我再次重複,「哪家醫院?地址給我。」
徐令州這才反應過來,忙報了地址。
我驅車趕去。
還沒走到病房,就聽到徐令州在和別人吵架。
三人間的病房擁擠,徐令州不自知,侵佔了別人的空間,被隔壁牀指着鼻子罵。
徐令州捏緊了拳頭,「你再敢罵一句——」
「罵你一句怎麼了,罵你怎麼了?」隔壁牀的大媽強火力輸出,「小白臉,這個也不會那個也不會,女朋友生病了就會跟個木頭一樣站着,連杯水都不會倒!撒得到處都是水!」
「你-」
「令州。」周溪忙拉住了他,指了指門口的我。
徐令州的臉上霎時露出窘迫,「江絮。」
我說,「我在外面等你。」
我在走廊把準備好的銀行卡遞給了他。
一共三十萬,夠周溪治病了。
徐令州接過卡,目光復雜,「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我以爲……」
以爲什麼?
以爲我會故意看笑話,袖手旁觀,蓄意爲難。
我微不可見地笑了下,他真的從不曾瞭解我。
「江絮,謝謝你。」徐令州看着我ŧũ₀,欲言又止。
他怕他誤會我舊情難忘,不想多寒暄,說:「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我送你。」徐令州開口。
醫院門口,我坐在車裏又看了他一眼。
徐令州站在臺階上,穿着皺巴巴的衣服,頭髮失去了光澤,鬍子也沒刮。
完全看不出大少爺的影子。
我開口:「以後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找我。」
徐令州一怔,突然問:「爲什麼你肯幫我?江絮,你不恨我嗎?」
「恨你什麼?」
徐令州低下頭:「恨我在訂婚宴上,不要你——」
「你不要我——」我說,「我也不要你,很公平。」
徐令州愣住了。
是啊,徐令州到現在都沒搞明白。
我早就不要他了。
我不是那個在原地等他回心轉意的小女孩了。

-8-
我曾經很喜歡徐令州。
我們從幼兒園就在一起,我膽子小。
徐令州會幫我奪回我被搶走的玩具。
也會在別人叫我「小胖妹」的時候,把對方打成胖頭魚。
十五歲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看電影。
電影院裏,徐令州突然握住我的手,貼近我的臉。
心臟像是要跳出來。
我的臉爆紅。
等到電影結束,徐令州笑我,像個紅屁股猴。
我說了句「哪有」,卻不敢問他什麼意思。
他吻了我,我默認我們是一對了。
直到周溪出現。
她是我的生日會請來的鋼琴師。
徐令州見她的第一眼,就像是丟了魂。
他對她的確不一樣。
他突然鼓動我繼續學鋼琴,每一次都作陪。
我真的很蠢,沒有發現他的真正目的。
直到大家一起玩遊戲,傳撲克牌,嘴對嘴,輪到徐令州和周溪,他突然別過臉,說,「我輸了。」
朋友嬉笑,說徐大少明明故意放水。
徐令州一笑,說:「女孩子嘛,不好跟男生玩這個,對她不好。」
他臉上是故作不在意的神色,眼神卻定在周溪身上,周溪害羞地低下頭。
而我看着徐令州,想起暗黑的電影院,還有之後的無數次,他說的是:「沒關係,沒有人知道。」
喜歡是放肆,愛才會剋制。
他對我那一次次的索取,到底是喜歡?還只是需求?
我的確很傻,卻也有眼睛會看,有腦袋會想。
「如果你喜歡她,那你爲什麼要吻我?」
徐令州沉默半晌,最後說:「對不起,你就當那是青春期的衝動。」
「江絮,我也以爲我喜歡你,但直到遇見溪溪,我才發現對你的喜歡好像不夠。」
他的意思我聽懂了。
他想說對我不過是一場荷爾蒙的作祟。
周溪,纔是他靈魂深處的悸動。
他以前錯了,所以將對我所有的感情毫不留情地收回。
我不甘心。
所以我不放手。
我用威脅、哭鬧迫使徐令州和我結了婚。
但我並不幸福。
第二年,在徐令州再一次在結婚紀念日離開的那天夜裏,我割開了手腕,結束了歇斯底里的一生。
再次醒來,徐令州朝我怒吼:「別逼我!我不喜歡你!」
我突然就笑了。
是啊,他不喜歡我,多麼簡單的一件事。
怎麼就會被困住了一輩子?
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好了。
多簡單。

-9-
人的運氣是天平。
愛情失意,我的事業開始起運。
新項目順利完工,我初露鋒芒,爲了慶祝,我約了朋友用餐。
剛剛坐下,就聽到隔壁桌鬧了起來。
「不是正好三千嗎?」是徐令州的聲音。
「那是以前的價錢。」服務員說,「我們上個月漲價了,先生,你的餐費是三千五。」
徐令州臉發窘。
服務員也看出了徐令州的窘態,輕蔑地打量了他一眼。
徐令州暴怒,「你看什麼?!你以爲我付不起嗎?」
服務員假笑,「沒有先生,三千五,請問怎麼付?」
「……」徐令州的臉漲成了紫紅色。
高檔餐廳,少有這樣的情況,四周響起竊竊私語。
徐令州的手捏得緊緊的,整個人像是要爆炸。
周溪見狀,忙掏出錢包,「我這有五百。」
她把錢放在托盤上,拉着徐令州就走。
非主觀意願,但餐廳就這麼小。
他們沒走兩步就看到了我。
燈光霓虹,我舉着酒杯,衝他們點了點頭,當作打招呼。
徐令州的臉色瞬間難看到極點。
倒是周溪,還能保持禮貌,跟我打招呼,說了句「江小姐,好巧。」
我嗯,問,「身體好了嗎?」
「好了。」周溪說,「還要多謝江小姐,欠江小姐的錢,我會盡快還的。」
「不客氣。」我說。
氣氛一時尷尬,周溪說,「那我們先走了,江小姐再見。」
匆匆離開的瞬間,徐令州的目光從我臉上飄過。
他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最後什麼也沒說。
我也不想知道。

-10-
餐廳的小插曲,很快就被我拋之腦後。
不過生活窘迫的情況下,徐令州還非要帶着ẗŭ̀₇周溪去高檔餐廳……我覺得徐令州的忍耐可能到頭了。
正如我所說,他這輩子太順了。
前二十年喫過最大的苦,可能是沒買到想要的跑車。
而現在經歷的一切,都不是徐令州能撐住的。
不過我沒想到,他們矛盾的爆發點,會是從周溪開始。
畢竟周溪性格其實挺好的。
但八卦雜誌上,西裝革履送她回家的男人也不是假的。
小報上面還居心叵測地配文:徐大少爺情變,皆來自於錢?
羣裏也適時冒出許多消息,猜測徐令州和周溪可能要分手。
「分手也正常吧,就周溪住的那個破房子,徐令州能堅持這麼久,說真的,我都佩服他了。」
「你們懂什麼,徐令州是有情飲水飽。」
「哈哈哈,也是,大少爺是情聖。」
我關了手機。
我想徐令州就算和周溪吵架,可能也不會大吵,畢竟他們這麼艱難才走到一起。
沒想到當天夜裏,莫名收到酒吧的電話,讓我去領人。
徐令州喝醉了,在酒吧裏大吵大鬧。
酒保撥通了他最近的通話記錄。
我見到徐令州的那一刻,有點沒認出來。
他瘦了很多,衣着更加廉ƭŭₘ價,更刺眼的是他整個人的疲態,讓他看起來滄桑得很。
我付了錢,把他扶上車,送他回家。
安靜的車廂裏,徐令州閉着眼。
我也沒開口。
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和徐令州在一起,沒有這麼安靜的時候。
我總是急於和徐令州分享發生的一切,哪怕很多事他都知道。
我還是喋喋不休。
現在想來,其實挺討人厭的。
「江絮。」
徐令州突然開口,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扭頭看他。
他眼睛紅紅的,輕聲說:「我累了。」
我只靜靜地看着他不說話。
徐令州得不到回應,突然就發了火:「江絮,我說我累了!」
我說,「所以呢?」
「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一笑,「說什麼?」
該說的話,上輩子說完了。
「徐令州,別耍小孩子脾氣了。」
沒有人會永遠容忍他。
徐令州眼神充滿控訴,對我的態度不滿,「你變了。」
「江絮,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以前——」
「你也說是以前。」我打斷他,「徐令州,現在是現在。」
現在,我和他再無關係。
徐令州怔怔地看着我。
車停下,我說,「到了,下車吧。」

-11-
我的確還是會想起以前。
以前我常去徐家,傻乎乎的,把那兒當成自己的家。
徐令州吻過我很多次。
在他的房間,偷偷摸摸地躲着大人。
他從沒有說過喜歡我。
但我遲鈍得沒有意識到這是個問題。
我笨拙地以爲,接吻代表一切。
但現在回頭去看,那真的只是徐令州青春期的躁動。
徐阿姨對他管教得嚴。
我是他安全區的唯一選擇。
他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拒絕。
哪怕是接吻撫摸,我再羞恥,也沒有拒絕過他。
所以徐令州才說我變了吧。
他離開後,我竟然沒有因爲他瘋掉。
再見他,也沒有死纏爛打。
我轉頭就開始了新生活,過得竟然還不錯。
好像他突然就變得不重要了。
徐令州只是感覺到了落差。
又或者,他的愛情路不順,想再次尋求我的慰藉。
可惜我沒給。
也不會再給。
徐令州要學會自己長大。

-12-
但我還是失望了,徐令州並沒有學會擔當。Ŧù⁷
周溪給我打電話,說徐令州打了人,被對方索賠一百萬。
她拿不出這麼多錢。
「江小姐,對不起。」
「我知道我不該找你。」周溪說得艱難,「可我身邊沒有其他人……江小姐,你能幫幫我嗎?」
隔着電話線,我都能感受到周溪的無助。
「好。」我說,「我會聯繫律師去處理。」
很快,談好賠償,徐令州被放出來。
我也開車去了警局。
「令州,」周溪衝過去,「你還好嗎?你怎麼樣?」
徐令州看她一眼,突然把她推開,「別碰我!」
周溪紅了眼睛。
「你不是和別人喫飯喫得很開心嗎?還來找我幹什麼,你去啊!」
「我現在沒錢了,是個窮光蛋了,你找更好的去啊,周溪,我不攔着你。」
「令州。」周溪伸手去拉他的手。
「不用你在這假惺惺的!」徐令州怒吼,「你也看不起我,我不礙你的眼!」
徐令州轉身就走。
周溪沒追,蹲在地上哭了。
她哭得很傷心,讓我想起了自己。
那時候我也總是哭。
哭着說對不起,哭着問爲什麼,周溪不是我害死的,爲什麼徐令州要把所有的罪推到我頭上。
我覺得好無辜啊。
可徐令州不聽。
他單方面宣判了我的死刑,將他一生的悲劇歸結爲我的存在。
他希望我死。
我也就真的傻得因爲他一句話,死了。

-13-
我嘆了口氣。
隔了這麼久了,想起上輩子的時候,心口還是悶悶的。
不遠處周溪還在哭,我走過去遞了張紙巾。
周溪抬頭看我,「江小姐……」她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令州誤會了,那個人是我的領導,我跟他喫飯,是怕丟工作……我不敢跟令州說。」
「江小姐,我只是害怕丟了工作。」
「我沒想到,令州會那麼介意。」
「我只是想多賺點錢。這樣就可以搬到好一點的地方去,令州不喜歡熱水器總是壞,討厭樓下總是很吵,也用不慣我買的沐浴露……我都知道,所以我只是想讓他好過一點。」
周溪喃喃說着,眼淚一個勁地掉個不停。
我突然有些心疼了。
據我所知,周溪是孤兒,她有今天的一切不容易。
她一定非常努力地維護她和徐令州的生活,但徐令州不懂。
我抿了抿脣,說:「你沒做錯。」
周溪眼睛紅紅的:「真的嗎?」
「嗯。」我說,「你沒有做錯,錯的是徐令州。」
是徐令州不懂事,先動手打人。
也是徐令州,沒有承擔起他們的未來。
周溪聞言笑了一下,眼淚更兇了。
我送她回了家。
「多謝你,江小姐,又給你添麻煩了。」
「不客氣。」我問她,「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周溪靜了一下ṭṻ₁,說:「我去跟令州道歉。」
我不解,「爲什麼?」
沒做錯的人爲什麼要道歉?
周溪低着頭笑了笑,「他是爲了跟我在一起,才失去了一切。」
「江小姐,我欠他的。」
我頓時啞口無言。
周溪的這種心態,並不難理解。
在這場感情裏,徐令州爲她犧牲了太多。
他失去了一切。
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欠了他。
有點可悲,又有點無奈。

-14-
周溪的心態很危險,有這樣負罪的心理,她和徐令州不會長久。
果然,沒過多久,就聽說徐令州回了家。
沉寂許久的羣突然熱鬧了起來。
很多人追問,「爲什麼?爲什麼?他分手了?」
「好像是,聽朋友說的。」
朋友聽朋友,並沒有準確的第一手消息。
於是羣裏又在艾特我,「江絮,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但我也不算意外。
點開周溪的朋友圈,她刪除了過去所有的生活痕跡。
只留了一張鮮花的圖片。
黃燦燦的花骨朵,像個新的開始。
我不怨恨周溪,從來也不。
反而有些同情她。
我總是忘不掉那天她說欠徐令州的樣子。
總讓我想起自己。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徐令州那樣炙熱的愛,她會心動很正常。
只是沒想到,那樣義無反顧的愛,有一天也會分開。

-15-
徐令州回家沒多久,徐阿姨讓我去家裏喫飯。
我本意不想去,但架不住徐阿姨的盛情,最後還是去了。
飯桌上徐阿姨問我的近況,得知我拿下了美國的項目,感慨地說,「小絮,你現在太能幹了。」
「哪有。」我說,「我還差得遠。」
「已經了不起了。」徐阿姨說,「不像令州,現在什麼都沒有。」
這話我不好接,笑了笑。
喫完飯後,徐令州送我離開。
走在路上,他說,「我跟周溪分手了。」
我嗯,「聽說了。」
「你就這個反應?」
我有些奇怪,反問,「那我應該是什麼反應?」
徐令州不說話,半晌,他別過頭,說,「江絮,我現在是單身,我媽讓你來家裏喫飯,你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點頭。
我的確知道。
「可是徐令州,我沒有這個意思。」
徐令州抬頭看我,抿緊着脣。
很難說清他臉上的神色,有一點惱怒,也有一些受傷。
就好像,我不應該拒絕。
「你真的不喜歡我了。」
徐令州用了肯定句。
我也肯定地點了頭。
我的確不喜歡他了。
「而且,我也不認爲你喜歡我。」我語氣很平靜,「徐令州,阿姨今天攢局,你沒有拒絕,可能是覺得和我在一起也可以。」
「你出去溜達了一圈,覺得愛情好像沒有那麼美,我這個人也沒有那麼差。」
「所以,你有些後悔。」
徐令州臉上閃過難堪。
我笑了笑,「可是令州,那不是喜歡。」
「你並不喜歡我,你只是……迫切想要抓住什麼。」
但是我,不想遷就他了。

-16-
經過我明確的拒絕後,徐令州沒有再找過我。
他是要面子的人,被我說穿了心思,不會再來找我。
倒是周溪,我和她偶然碰見。
她瘦了很多,臉色蒼白得厲害。
但是見到我,還是露出了一點笑,說想請我喝杯咖啡。
「……一直想謝謝你,江小姐。」周溪語氣溫柔,「只是看你一直很忙,怕打擾你。」
我說:「沒關係。」
周溪笑了笑,從包裏掏出了一個信封。
「這是?」
「欠你的錢。」周溪說,「我攢了幾個月,沒攢夠,這是一小部分,一直想聯繫江小姐你,就是想還你錢。」
我很意外。
看着眼前鼓囊囊的信封,心情很複雜。
這錢是徐令州借我的,但他恐怕忘了。
周溪倒是一直記得。
「我不急的。」我說,「你需要用錢的地方比我多,先緊着自己用吧。」
周溪搖頭,「我現在沒有什麼用錢的地方。」
她語氣很平靜,「……我一個人,花不了什麼錢。」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道別的時候,周溪突然問我,是否見過徐令州。
我點頭,「見過一次。」
「他怎麼樣?還好嗎?」
「還可以。」
「是嗎?」周溪說,「那就好。」
「……」
周溪的語氣並沒有怨恨,我突然有些心疼,忍不住問,「你們爲什麼分手?」
周溪聞言,歪着頭想了很久,然後說,「可能,是怕他以後恨我。」
「……」
周溪說完再次笑了笑,笑容並沒有太沉重,像是解脫。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我不用再覺得欠了誰。」
「也不用再擔心有一天他會不會後悔。」
「江小姐,其實你知道嗎,我一直都知道我們不合適,可我還是想試試。」
「……沒想到,真的不合適。」
周溪口中的不合適,應該有很多種含義。
家世的不合適,三觀的不合適,生活習慣的不合適……在一起是零碎的生活。
而徐令州顯然無法適應。
周溪其實很通透。
徐令州過不了苦日子的,他是溫室的花朵,從出生就被人伺候着。
他們這樣艱辛地在一起。
時間久了,徐令州真的會恨。

-17-
一切好像又恢復到了以前。
周溪突然地出現,又突然消失。
羣裏再沒有人提這個名字,倒是排着隊的發,商量什麼時候請徐令州出來喫飯。
新酒吧新跑車新館子……徐大少爺又成了香餑餑。
好像之前那些奚落,都未曾發生。

-18-
大約是怕徐令州和周溪舊情復燃,我明確表示拒絕後,徐阿姨開始給他安排相親。
是社交圈裏都認識的一個女孩。
徐令州和對方喫飯的時候,我不巧也在。
看到我,徐令州臉上閃過一絲心虛。
明顯不想見我。
我也就沒打招呼,徑直走了。
沒想到徐令州又追出來。
「江絮……」他喊我,「你別誤會!」
我說:「恭喜!」
「……」徐令州一瞬間啞了。
「先成家後立業,聽徐阿姨說,等你結婚後就讓你進公司,婚期應該很快了吧?」
徐令州沉默半晌,突然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什麼?」
「離開了家,我什麼都不是,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我搖頭,「沒有。」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知道自己很沒用。」
徐令州低笑一聲,「但是江絮,我試過了。」
我看着他,沒說話。
是啊,在徐令州的角度,他試過了,就已經是巨大的犧牲了。
至於別人在這中間受到了什麼傷害,他怎麼會想到。
我也好,周溪也好, 都應該爲他的任性買單。
「徐令州,」我說, 「你怎麼樣, 和我無關了,你不用跟我說。」
徐令州閃過難堪, 「你非要跟我撇這麼幹淨嗎?」
「這樣對誰都好。」
我說, 「令州, 我們長大了,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不清不楚的,造成很多誤會。」
徐令州神色驟變。
看。
他都記得。
他記得他對我做過的那些事, 引誘我的那些曖昧。
但至今, 他沒有跟我說過一句對不起。
我想, 他也沒跟周溪說過。

-19-
19 年末的時候,我又接了兩個項目。
爸媽很滿意, 打算讓我參與更多業務。
徐令州回來後, 徐阿姨也嘗試讓兩家再次合作。
爸媽怕我介意,想推掉。
但我覺得無所謂。
生意就是生意, 我分得清。
談合作的時候, 徐令州也跟着來了。
聽說他的聯姻計劃正在洽談中, 女方家要求他有個正經工作。
所以徐阿姨把他扔到了公司。
他到的時候,我正在開會。
最近在擴大業務, 我一直不停地開會、做彙報。
見徐令州只抽出了十分鐘。
辦公室裏, 徐令州環視一圈, 問:「這是你的辦公室?」
我說是。
「我記得這裏以前是江叔叔的辦公室。」
「我爸給我了, 他說這裏比較大,方便我辦公。」
徐令州哦了一聲。
他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眼裏閃過很多種情緒。
我想, 是我這身打扮他不習慣。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見我穿職業裝。
「聽說你快結婚了。」我打破沉默。
徐令州聞言扯脣笑了一聲:「對呀, 我快結婚了。」
「恭喜。」我說。
徐令州追問, 「恭喜什麼?」
他說, 「恭喜我兜兜轉轉,還是跟傀儡一樣, 聽從別人的安排?」
「……」
我別開視線,我不想參與這種爭論。
或許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失態,徐令州收斂了神色,半晌突然道, 「對不起,江絮, 我不是有意跟你發火,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
我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徐令州只是覺得不甘心,但是又沒有勇氣再出走一次。
人不能既要又要。
徐令州也不應該那麼貪心。

-20-
新年放假的時候, 徐令州訂了婚。
雜誌上刊登了他的訂婚照。
同一時間,我收到了周溪的信息, 她又還了我一部分錢。
手擱在按鍵上,我還是打了幾個字:徐令州訂婚了。
周溪回:我看到了。
我問:「你還好嗎?」
周溪回了我一個笑臉:「我打算回老家了。」
「……」
「江小姐, 就不跟你說再⻅了。」
我一時閃過許多情緒, 最後,只化爲幾個字:「那一路順⻛。」
周溪:「謝謝, 也希望江小姐你一切順利。」
我笑了。
是啊,一切順利。
這輩子,一切順利。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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