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淚痣

賀羨舟當初同意跟我結婚,是因爲我長得像他過世的前妻。
婚後五年,我努力扮演着喬寧,期間沒出過任何差錯。
今天賀羨舟遲遲未歸家,我手裏握着母親的死亡證明,坐在客廳一直等他到天亮。
賀羨舟回來時,渾身酒氣,神志不清地抱着我說:「寧寧,我好想你。」
他捧起我的臉,指腹從我眼尾劃過,臉色倏地一沉。
「你不是她。」
我的眼睛下面有顆淚痣,但是喬寧沒有。
這是我唯一跟她不像的地方。
賀羨舟很討厭這顆痣,五年來一直讓我化妝把它遮住。
今天是唯一一次,我讓它出現在了它本就該存在的地方。
從今往後,我不打算做賀羨舟心裏那個喬寧了。
我要做回我自己。

-1-
「離婚?」
賀羨舟的酒似乎都醒了一半。
「溫俞輕,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可能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別人擠破頭皮都進不來的賀家,我竟然主動提出要離開。
賀羨舟的臉上露出了第一次見到玩偶開口說話時的那種震驚感。
「溫俞輕,你喝酒了?」他的眉間皺起幾道深壑,「是我醉了還是你醉了?」
我無奈一笑,舉起死亡證明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沒醉,賀羨舟,你醒醒吧。」
賀羨舟這纔看見我手裏的東西,伸手接了下來。
「這是什麼?」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冷冷說着:「還有兩個小時民政局就開門了,我勸你最好先別睡了。」
說完,我轉身愈要離開客廳,聽見賀羨舟在我身後怒喊:「溫俞輕,你給我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正要回頭叫他安靜點,一陣軟糯的聲音就從頭頂傳來。
「爸爸,媽媽,你們怎麼了?」
賀瑾歡許是被我們吵醒了,她站在二樓的欄杆前,揉搓着惺忪的眼睛。
賀羨舟抬頭看見她,語氣立馬軟了下來。
「抱歉,歡歡,是爸爸的聲音太大吵到你了。」
我快速整理好情緒,面帶着微笑往樓上走。
「歡歡別擔心,剛纔是媽媽在逗爸爸玩呢,爸爸沒忍住激動了。」
我走到賀瑾歡面前,俯下身摸了摸她白嫩的臉蛋。
「乖,繼續睡吧。」
賀瑾歡是賀羨舟和喬寧的孩子。
一個可愛的女兒。
今年秋分一過,她就滿 11 歲了。
賀瑾歡的名字是喬寧爲她取的。
願她人生美滿,快樂平安。

-2-
五年前,喬寧在去學校給賀瑾歡開家長會的路上,不幸出了車禍。
她的肝臟嚴重破裂,短時間內大量出血,來不及搶救,從而導致身亡。
喬寧出事之後,賀羨舟無數次都在想,自己要是也在那輛車上就好了。
那時,他卻偏偏被瑣事困在公司裏走不開,甚至沒能接到醫院的電話,也沒能見上喬寧最後一面。
他後悔,萬分後悔,後悔到幾度想要自殺。
賀羨舟的父母嚇壞了,他們賀家可就他這麼一個寶貝兒子。
所以當賀羨舟的父母在醫院偶遇到我的時候,他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百般討好我。
賀羨舟的母親叫做何明嵐,是一個溫婉大氣的富太形象。
綠色真絲旗袍上綴着一條紅寶石項鍊,撞色及其亮眼。
何明嵐輕拍着我的手,無名指上鴿子蛋大的鑽戒在我眼前晃盪。
「俞輕啊,你母親的病很罕見,我們會聯繫國外專門研究這個病的醫生,一定盡全力幫你。」
她笑起來,眼角的細紋在她臉上竟都顯得別有韻味。
「只要你肯嫁給我們家羨舟,一切都不是問題。」
這是喬寧去世後的兩個月內,賀羨舟第三次自殺。
他又一次灌下了大量安眠藥,被送進醫院洗胃。
我望向躺在病牀上昏迷不醒的賀羨舟,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看着他,我彷彿看見了自己病重的母親。
不同的是,賀羨舟這樣的人永遠有得救,而我母親隨時都可能沒命。
有的人再艱難都拼命想活下去,有的人好端端的卻不懂得珍惜生命。
真是可悲又可笑。
我將手從何明嵐的掌心抽離,賠笑道:「叔叔阿姨,謝謝你們的好意,我考慮一下吧。」
出去上洗手間回來時,我聽見病房裏響起何明嵐低聲埋怨的聲音。
「能嫁進我們賀家是她的福氣,她在那裏裝什麼清高。」
賀羨舟的父親賀全越靜靜坐在一旁,什麼話也沒有說。
何明嵐還在氣頭上,聲調不自覺的提高。
「要不是爲了羨舟,我怎麼會同意這種不入流的女人嫁進來。」
在何明嵐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賀全越咳嗽兩聲制止了她。Ṭŭ⁴
我站在門口,笑得苦澀。
在他們眼裏,我雖說是救命稻草,但終究不過是一棵草,所以輕賤得能被人隨意踐踏。
我的手用力地握緊,但很快又鬆開。
一想起危在旦夕的母親和天價的醫療費,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不再猶豫,上前推開了病房的門。
「我會嫁給賀羨舟。」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3-
賀羨舟見到我的第一眼,比之後賀瑾歡見到我時反應強烈太多。
他的瞳孔驟然縮緊又微微抖動,喉頭滾動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賀羨舟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他似乎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發白的嘴脣顫抖着,徐徐吐出兩個字:「寧寧?」
直到站在我身後的醫生開口說話,他才真正回過神來。
「你醒了。」
「感到頭暈乏力是正常的,切記不能突然起身。」
賀羨舟基本沒在聽,整個人彷彿靜止了,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們就這樣僵持了十多分鐘。
後來,是何明嵐進來告訴了他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賀羨舟知曉後,反而沒那麼緊繃了,像是鬆了一口氣。
他估計都以爲自己真的快瘋了,瘋到都出現幻覺了。
賀羨舟把頭轉向另一側,不再看我。
他回絕得毫不猶豫:「喬寧是獨一無二的,不是什麼人都能代替她。」
何明嵐還在不依不饒地勸說。
賀羨舟一手扶着腦袋,很是煩躁。
他又回頭瞪了我一眼,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滾出去。」
我默默起身走出去,替他們關緊了房門。
其實有時候我挺能理解賀羨舟的。
畢竟無論怎麼想,喬寧的存在都無人可及。

-4-
賀羨舟和喬寧是青梅竹馬。
他們 14 歲一起去英國留學,高中畢業後兩人確立了戀愛關係。
當橙紅的晚霞灑落在泰晤士河兩岸的時候,他們無數次在大本鐘下擁吻。
賀羨舟和喬寧一直在英國待到大學畢業。
回國後,他們做的第一件事是結婚。
賀喬兩家是世交,無人不滿意這段婚事。
賀羨舟和喬寧一直從校服到婚紗,不算上認識的時間,他們也有 5 年的戀愛和 8 年的婚姻。
長達 13 年的感情,別人到底要拿什麼去比。
我深知這點,所以當賀羨舟把我和他的蜜月地點定在英國的時候,我只點頭說好。
其實一開始,賀羨舟是堅決不同意娶我的。
按照何明嵐的意思,是讓我先搬進賀羨舟的家裏,與他們相處一段時間過後再做決定。
日子久了,賀羨舟漸漸習慣了我的存在,賀瑾歡也變得十分依賴我。
賀羨舟最終還是妥協了。
他聽從父母的建議,把我娶回了家。
何明嵐也很滿意,我這個工具多少有點作用。
至少賀羨舟不會動不動就要自殺了。
自從我嫁到賀家以來,賀羨舟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是在夜裏捧着我的臉哭。
這件事只有我知道,因爲他在夢裏叫喬寧的名字時,只有我能聽見。
在與上海相跨八個時區的蘇格蘭,賀羨舟將我摟在懷裏,依舊睡得不安穩。
他的雙眼緊閉,眼尾泛紅,額頭沁出的冷汗打溼了碎髮,月光灑在他俊朗的臉上,整個人都透明。
窗戶沒有關嚴實,冷意不是乾裂的,是帶着獨屬於海的溼冷。
賀羨舟的雙臂又多用了一寸勁,把我抱得更緊。
「喬寧,愛丁堡的冬天真的好冷。」
他呼出的氣息是冰涼的,聲音潮溼得像窗外淅淅瀝瀝的雨。
手指觸到他眼角的淚,明明溼熱又瑩潤,我的手卻被凍傷了。
尖銳的痛感從指尖傳遍全身,心臟都開始隱隱作痛。
可爲什麼我覺得,賀羨舟,你比以往的任何一個冬天都冷。

-5-
賀羨舟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他從不碰除喬寧以外的女人。
包括我。
只有一次,是個意外。
賀羨舟幾乎是把門撞開的,我一下從睡夢中驚醒,慌張坐起身來。
開燈查看後,發現是賀羨舟回來了,我才漸漸鬆懈下來。
「羨舟,你回來了。」
賀羨舟沒說話,他踉蹌走到牀邊,捏住我的下巴,俯身吻了上來。
他的衣領上是香水和煙混雜的甜香味,嘴裏是威士忌尖澀的苦味。
那張英挺的臉上此刻帶着滿溢的疲憊和憂傷,認真打理好的髮型也亂了。
他的氣息灼熱,言語卻冰冷:「寧寧,你爲什麼要離開我?」
反駁的話就在嘴邊,我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就算告訴他,我不是喬寧,我是溫俞輕,又有什麼意義。
他根本不在乎我是誰。
賀羨舟襯衫上的前三顆紐扣已經繃開,露出微微泛紅的胸膛。
他的動作並不輕柔,也沒有絲毫憐惜。
好似在發泄積攢了許久的怨念,不知疲倦地與我的身體狠狠相撞。
我咬緊下脣,強忍着不讓自己叫出聲。
不管是因爲疼痛還是快感,我都不想讓他察覺到我的情緒。
一個工具,本就不該有任何情緒。
賀羨舟總是不記得醉酒後發生的事情,我本以爲這件事我也能瞞得很好。
直到一個月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賀羨舟知道時,ṱũ⁽先是一驚,呆站着在想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爾後,他轉身背對我Ţũ₀,語氣淡然:「打掉。」
「我不需要除喬寧以外,其他女人的孩子。」
我不期待他會表現出什麼樣的態度,可我的心還是被刺痛了。

-6-
喬寧離世以後,賀瑾歡就被賀全越接去了老宅。
她那個不省心的父親,把自己都搞得一塌糊塗,怎會有精力照看她。
我第一次見到賀瑾歡,是在我和賀羨舟結婚之前,何明嵐給我安排的「試崗期」。
賀羨舟帶我參加了賀家每週日的家庭聚會。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們還有個女兒。
「歡歡,快來,見過你的後媽。」
賀瑾歡看見我那張與她母親毫無二致的臉,驚訝地睜大了眼。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下,這個當時年僅 6 歲的小女孩表露出了異於常人的眼力見。
賀瑾歡儘管覺得彆扭,還是用那甜潤的聲音喚我:「媽媽。」
那天,賀羨舟帶着賀瑾歡和我,一起回到了那個空空蕩蕩的家。
這麼多年以來,我不僅在努力扮演一個妻子,還在努力扮演一個母親。
賀羨舟深愛着喬寧,也深愛着他和喬寧的孩子。
賀瑾歡是喬寧留給他的唯一慰藉。
賀羨舟從不不允許她受到任何傷害。
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杯子我碎在腳邊。
賀瑾歡正好笑着跑過來向我展示她的獎狀,我慌忙上前抱起她,腳底踩在玻璃碎片上,立刻被扎出血。
我喫痛的跪倒在地,還不忘用雙臂護着懷裏的賀瑾歡。
倒地的瞬間,骨裂的疼痛感襲來,我依然堅持着沒有鬆手。
賀羨舟聽到動靜後,匆匆趕來餐廳。
他看見地上的血,下意識的以爲是賀瑾歡受了傷,跑過來一把將我推開。
「歡歡!」
他扶起賀瑾歡,一臉擔憂的檢查起她的身體。
「你沒事吧?哪裏受傷了?」
賀瑾歡搖搖頭,指着我說:「爸爸,我沒事,是媽媽。」
賀羨舟一愣,視線落在我身上。
不知道他是看見了我這張臉還是我腳上的血,他的眼底竟掠過一絲心疼。
「歡歡,你先回房間裏去,這裏危險。」
賀羨舟把我抱到沙發上,小心爲我處理着傷口。
「疼嗎?」
喬寧這時候是會點頭還是搖頭呢?
我不知道,於是選擇了沉默。
見我不作聲,賀羨舟抬頭看了我一眼,聲音低柔:「再忍忍,醫生馬上就到。」
賀羨舟單膝跪在地上,從我這個視角看他,柔順的髮絲,緊簇着的眉頭,高挺的鼻樑,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正輕輕握着我的腳腕。
此刻,我們親密得就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但我很清楚,他的溫柔只屬於這張臉,並不屬於我。

-7-
賀瑾歡跟賀羨舟一樣,睡覺總是睡得不踏實。
被我和賀羨舟吵醒以後,我只好再次把她哄睡着。
等她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我才悄聲走出了房間。
天快亮了,我也不打算睡了。
賀羨舟還坐在一樓的沙發上。
他的背影落寞得像極了剛剛等了他一晚上的我。
賀羨舟,你此時又在想什麼呢?
是離開你許多年的喬寧,還是即將離開你的我。
我以前可能會在乎,但現在沒什麼好在乎的了。
賀羨舟似是感受到了我的視線,後知後覺的發出疑問:「你媽媽生病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了。
你心裏除了喬寧,就只裝得下賀瑾歡。
你對我的瞭解,可能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等到我母親已經去世的時候,你才知道她曾和病魔抗爭了十幾年,最後還死在了異國他鄉。
等到我要和你離婚的時候,你才知道我和你的婚期並非是永久的,而是有條件的。
賀羨舟看起來冷靜了許多,他側頭望着我,彷彿要尋求一個答案。
「你要跟我離婚,總得有個理由。」
他想了想,怎麼都覺得奇怪。
「總不能是因爲你母親去世了。」
我沒有回答,始終保持着沉默。
但是賀羨舟說對了。
當年我同意嫁給他當喬寧的替身時,我只跟他父母提了一個要求。
「我的條件是,等到我母親離世的那天,我和賀羨舟的婚約就作廢。」
現在,是時候兌現這個承諾了。

-8-
賀羨舟因宿醉頭疼了好一陣。
從民政局出來後,我叫司機把他送回家。
他昏昏沉沉地抓住我的手,說:「三十天,你想好。」
何明嵐打了一筆錢在我卡上,併發消息警告我:「不要告訴羨舟我們做交易的事情,既然合約作廢,我希望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你。」
那就如你所願。
賀羨舟酒醒後,第一時間給我打了電話。
我沒接到,因爲我已經坐在了去往美國的飛機上。
在母親的臨終之際,我沒能待在她身旁,就如同當年賀羨舟那樣,在喬寧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也沒有及時出現在她身邊。
賀羨舟,我們都一樣。
我們失去了這個世界上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人,甚至還辜負了她們。
我不欠你什麼,你也不欠我什麼。
從此,我們兩清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我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再一次,深刻的理解了賀羨舟。
原來失去最愛的人,是這麼的痛苦。
我躲進機場的衛生間裏,看着鏡子中憔悴的自己,企圖用妝容來掩飾自己的不堪。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我下意識的又將眼下那顆淚痣遮住了。
賀羨舟曾把喬寧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來,我是在整理書房的時候不小心翻到了。
看見那張與我基本上毫無差別的臉,我也有一瞬的怔愣。
不怪他們見到我時都那麼驚訝,因爲連我自己都被嚇到了。
如果不是我臉上這顆淚痣,估計我也分不清誰是誰。
我不禁失笑,隨即將妝容全部搽乾淨了。
溫俞輕,打起精神來。
你不是喬寧,更不是什麼替身。
你只需要做回一個普通人,然後平凡的過完自己的後半生,這就足夠了。
而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把母親接回家。
火化的手續沒有我想象中那麼麻煩,只需要聯繫好殯儀館即可。
再次見到母親時,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小盒子。
母親很瘦弱,但是能被我這樣輕易的抱起,還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如果說愛丁堡宛如一種低語,那麼紐約是一種永不停息的沸騰。
就像一顆瘋狂跳動的心臟,有着無盡的活力和野心。
但我並沒有爲此過多停留,我迫切的想回到我原本的生活軌跡上。
一直到此時此刻,我纔有機會介紹溫俞輕,介紹那個真正的我。

-9-
我是在南方一個小縣城出生的。
父親溫盛,是縣城機械廠裏的工人,靠着微薄的工資支撐着整個家。
母親湯燕芳,她本是紡織廠的女工,在我出生以後,她便辭去工作,留在家裏照顧年幼的我。
我的童年本該是平淡而溫暖的。
母親會給我扎漂亮的辮子,教我唱歌、畫畫、騎自行車。
父親偶爾會在下班後帶我去河邊釣魚。
可惜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一個突如其來的噩耗剝奪了我們僅有的安寧。
那年,我正讀高一。
傍晚時分,我和往常一樣放學回到家,可家裏卻不見父母的蹤影。
「爸!媽!」
不管我怎麼喊,都無人回應。
直到我聽見了鄰居們的談論聲。
「你剛看見了嗎?溫盛他媳婦連路都走不動了,完全是被人抬着走的。」
「哎呀,我知道,她前段時間就經常磕磕碰碰的,走着平路都往地上摔。」
「還有這回事?你說燕芳她年紀也不大啊,怎麼就患上這種病了?」
我來不及思考,騎上自行車,一刻也不停地趕去了醫院。
父親蹲在醫院門口,手裏攥着診斷書,已經抽完了半包煙。
母親被確診爲一種無法治癒的神經退行性疾病——脊髓小腦共濟失調。
我不懂這是什麼病。
父親說:ŧűₚ「你外公當年就是這麼走的。」
縣城裏的醫生束手無策,省城的專家說:「只能延緩,不能根治。」
進口藥的價錢一瓶抵父親一週的工資。
當母親詢問藥價時,我偷偷抹去了一個零。
家裏很快就負了債。
每晚我都能聽見父母壓低聲音的爭吵。
父親想賣掉房子給母親治病,母親不同意。
她的語速變慢,發音也越來越含糊了,堅持說:「留給俞輕上大學用。」
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用被子把自己捂住偷偷哭。

-10-
父親找了第二份工作,回家的時間變得越來越晚。
我日日給母親擦身子、餵飯,凌晨四點起牀背書,因爲考上大學才能掙更多的錢。
高考結束後,我一邊做家教,一邊去奶茶店打工。
大學錄取通知書ţū́⁸到家的那天,是母親生病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流下眼淚。
還是爲了我。
「媽就知道你能行,我們俞輕……最棒了。」
母親喫力地說着,一字一句重重敲在我心上。
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樣的。」
我獨自去到了上海的師範學校就讀,並請求老師幫我申請了貧困生補助。
白天我正常上課,有時間就去幫人跑腿賺小費,寒暑假一天打兩份工。
本以爲生活會逐漸好起來了,我卻在一天早晨收到了機械廠傳來的消息。
父親因過度疲勞,突發心梗,被人抬進了醫院。
我跟輔導員請了假,急忙趕了回去。
那晚,我趴在父親身上,哭到聲音都啞了。
沒有人能料到,最先離開我們的人竟是父親,是家裏最強大最勇猛的父親。
母親經受不起打擊,從而病得更厲害了。
我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馬不停蹄地把母親接到了上海。
大學畢業以後,我在一所初中任職,當了一名歷史老師。
在工作之外的空隙,我都是在病房裏度過的。
很多時候,我累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不明白,爲什麼我的人生,好像一直都困在醫院這個巨大的囚籠裏。
父親、母親,還有賀羨舟。
父母相繼離我而去,如今,我也快和賀羨舟告別了。

-11-
「俞輕,你真的要跟我離婚嗎?」
「到底是爲什麼?我有哪裏做得不對嗎?」
「歡歡每天都在問媽媽去哪兒了,我快要瞞不住了。」
「求你,接電話吧。」
賀羨舟連着打了半個月的電話,發了半個月的信息.
我全部已讀不回。
某天他突然就消停了。
緊隨其後的是何明嵐的一連串轟炸。
「你去哪裏了?爲什麼不接電話?」
「你到底對羨舟做了什麼?他爲什麼又開始尋死了?」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要是羨舟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我熄了手機屏幕,提着行李箱繼續往前走。
從肯尼迪國際機場飛往國內的航班,還有兩個小時就要起飛了。
我和賀羨舟的離婚手續還沒有辦完,再回上海之前,我先回了一趟家。
小城的秋天來得短暫,寒意在某個霧氣朦朧的清晨緩緩爬上了牆頭。
我把母親安葬在了父親旁邊。
細密的雨點傾斜下來,我小跑着躲進騎樓底下,看雨簾把街道隔絕成模糊的色塊。
一滴涼水從臉頰上滑落,難以分曉是雨還是淚。
我忽然記起父親走的那天。
母親顫抖着伸出手,替我擦拭臉上的淚痕。
「這輩子已經哭得夠多了,以後別哭了。」
都說眼下有淚痣,半生緣難留。
才過完前半生,我就將我的眼淚流乾了。

-12-
城裏人真是比鄉下人還熱情。
我剛落地上海,就被一羣人大張旗鼓的接走了。
看似接機,實則是一場光明正大的綁架。
「何女士,是你說的,我們再也不見。」我望向坐在茶桌對面的何明嵐,聲音冷沉,「你食言了。」
她沒有答話,用杯蓋輕刮茶湯上的浮沫,動作優雅。
我有些惱了,雙眉往下一沉。
「合約已經作廢,我的任務也完成了,你們還要幹什麼?」
「俞輕。」
她一聲將我打斷。
「ṭũ̂ₘ彆着急,先喝口茶吧。」
何明嵐笑着,向我做出「請」的動作。
她整張臉都在笑,可眼周的肌肉絲毫沒有動彈,只有嘴角冷硬的彎起。
我雙手置在膝蓋上,從頭到尾都沒碰過面前的茶杯。
沉默片刻後,幾聲咳嗽響起。
賀全越率先發話了。
「離婚Ťù₌冷靜期還有七天,你考慮清楚了嗎?」
「到底是誰不清楚?」我當即反問他。
「合約上白紙黑字都寫着,我的母親離世就意味着我和賀羨舟的婚約結束。」
我連假笑都不願意掛在臉上,嘲諷道:「合約上也沒寫着要包售後吧。」
聽到我如是說,何明嵐的臉一黑,氣得端茶杯的手抖了,茶水差點灑出來。
賀全越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他繼續說:「我記得溫小姐你嫁給羨舟之前,是全德中學的歷史老師吧。」
這本就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ƭû₋但他接下來的一番話,瞬間讓我感到坐立不安。
「聽說你想復職?」
賀全越的語氣平和,面目沒有明顯變化,但是莫名多出了些壓迫感。
「正好,上個月我才爲學校新捐了一座圖書館,過兩天我要去視察進度,可以順便跟校長聊聊你的事。」
我隨意搭在膝蓋上的手,此時慢慢緊攥起來。
「賀先生,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賀全越冷漠地看着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的話語間全是命令:「在冷靜期結束之前,你繼續陪在我兒子身邊,七天之後,按約定離婚。」

-13-
時隔半個多月,賀羨舟再次見到我,眼裏滿是驚喜。
「俞輕!」
他猛地從病牀上坐起來,似乎忘了自己手背上還插着輸液管,下牀晃晃悠悠地朝我走來。
「賀總,你還不能……」
護工見狀,連忙上前攙扶他,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推開。
「俞輕,你回來了。」
賀羨舟擺出一幅與愛人久別重逢的歡喜模樣,令我陌生又討厭。
「你想好了嗎?是不是不離婚了?」
他緊張地抓住我的肩膀,指尖在不斷髮力,手背上的血液開始往輸液管裏迴流。
我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又咽下,變成了:「看你表現。」
賀全越說過:「不要告訴羨舟我們見過面的事情。」
賀羨舟也不過是個被矇在鼓裏的半知情者。
要是他知道七天之後我還是會離開他,不知道臉上還會不會出現這種表情。
我把賀羨舟推到牀邊,要他坐下,轉頭給護工使了個眼神,讓她趕緊處理賀羨舟手背上的輸液管。
「你又喫安眠藥了?」
我坐在賀羨舟病牀旁的椅子上,與他面對着面。
賀羨舟盯着我,有些神遊了。
他應該又想起喬寧了吧。
賀羨舟沒有直面回應我的話。
他的雙眸垂下,嘴角扯動,抬眼後竟是一張苦悶的臉。
「我不這樣做,你還會回來嗎?」
能從賀羨舟臉上看到這麼多種表情,也是挺難得的。
但我很想告訴他,如果不是你父母逼我,你就算是死了,我也不會回來。
「還有多久出院?」我問。
我不是在關心他的病情,而是厭倦了待在醫院裏的日子。
賀羨舟答得不假思索:「現在就可以。」
護工在一旁壓根不敢說話。
賀羨舟的命重要還是自己的命重要,她分得清楚。

-14-
「俞輕,我們出去玩玩轉換一下心情吧。」
賀羨舟從背後抱住我,他身上還有一股漂白水的刺鼻味,如針一樣扎進我的鼻腔裏。
他問:「你有想去的國家嗎?」
我掙脫出他的懷抱,回答道:「英國。」
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
賀羨舟明顯愣了一下,也只是說:「好。」
出國之前,我去老宅見了賀瑾歡。
因爲賀羨舟說:「歡歡很想你,你去看看她吧。」
「媽媽!」
賀瑾歡一路小跑到我跟前,小臉跑得紅撲撲的。
她的話語裏帶着些撒嬌和責怪:「這些天你去哪裏了?我好想你。」
「對不起歡歡,媽媽去處理了一些緊急的事情。」
我機械般的笑着,輕撫她的頭髮。
賀羨舟遠遠地看着我們,不知在想什麼。
到了英國的第一天晚上,他突然就發了瘋。
賀羨舟把我摁在牀上,寬大的手掌從我的睡裙底下爬上來,開始肆無忌憚地撫摸我。
「俞輕,我們要個孩子吧。」
我剛想開口說不,拒絕的話就被他堵在喉嚨裏。
換來的是一個長久而窒息的吻。
「啪。」
一個巴掌重重落在他臉上。
賀羨舟怔在那兒,抬手觸到自己快速紅腫起來的臉,嘴裏發出「嘶」的一聲。
「你忘記你曾經說過什麼了嗎?」
我一臉怨恨地瞪着他。
「除了喬寧的孩子,其他女人的孩子你不要。」
這句話像是撕開了賀羨舟的某個傷口,他倏地提高音量:「求你!」
「別再提她的名字了。」
他的聲音和表情都立即沉了下來。
「求你了……」
賀羨舟倒在我身上,他的身體同呼吸一樣沉重。
多年來壓抑的情感終於被他釋放出來了。
但我知道,賀羨舟不是不愛喬寧了,也不是不愛賀瑾歡了。
他想讓我愛他。
又或者,他想試着愛上我。

-15-
來英國的第一晚我們就鬧了不快,我本以爲後面幾天會很難熬,但賀羨舟睡一覺起來,又完全變了一個人。
賀羨舟穿着最簡單的白色體恤和黑色長褲,今天沒有特地打理頭髮,稍長的劉海遮住了那雙銳利但好看的眼睛,襯得整個人都柔和了。
「俞輕,不知道你喜歡喫什麼,我讓酒店把所有種類的早餐都送來了。」
他的嘴角掛着淺淺的笑。
「你可以挨個嚐嚐。」
賀羨舟率先把一碗素面放在我面前,我一下就看出了端倪。
「喬寧喜歡喫麪食吧。」
他沒有像昨晚那樣大吼着讓我別叫她的名字,淡淡的「嗯」了一聲,立馬把面端走。
「我沒說我不喜歡喫。」
他聽後,又把面端了回來。
「但我更喜歡油條。」
賀羨舟察覺到我在耍他了,但還是聽話地端來了油條和豆漿。
「還想喫別的嗎?」
這麼一來,他反而笑得更明朗了,看得我卻直犯惡心。
我起身走開:「我沒胃口,不喫了。」
賀羨舟還覺得我在逗他呢,跟上來將我拉進懷裏。
他握住我的手腕,手指在上面來回摩擦,是在測量手腕的大小。
「你太瘦了,要多喫點。」
我忍不住冷笑一聲,甩開他的手。
「現在關心未免也太晚了。」
賀羨舟一時啞口無言。
此後,我們幾天都沒再講過話。
應該說是我單方面不理睬他。
「俞輕,你想去逛逛博物館嗎?我想你應該對那些有文化底蘊的東西比較感興趣。」
「俞輕,你想去看歌劇魅影嗎?之前我好像見過你在家裏的影音室裏看音樂劇。」
「俞輕,聽說附近有一家……」
我從沒發覺他的話這麼多,手裏的書是一個字也讀不進去了。
「賀羨舟,你累不累?」
他被我問得呆住,接着搖了搖頭。
我嘆了一口氣,把書合上。
「既然你這麼無聊,那就陪我走走吧。」
不下雨的倫敦, 在日落時能看到粉藍漸變的世紀晚霞。
白日的喧囂隨夕陽沉入地平線,留下了夜的神祕與肅靜。
沒有人會不愛倫敦的藍調時刻。
當大本鐘的鐘聲響起, 會是此地最洪亮的告白。
在這種地方,很難不留下美好的回憶。
賀羨舟與我並肩走在河岸, 他下垂的手有意無意的想要和我靠近。
我感受到了, 往前走快一步, 斷了他的想法。
我們不是熱戀中的情侶, 也不是恩愛的夫妻。
這種回憶, 不要也罷。
但我很好奇, 賀羨舟, 等你下次來英國時,會最先想起誰。
街燈一盞一盞亮起,河面泛起細碎的磷光。
我逐漸放慢了腳步。
「賀羨舟, 我想回家了。」

-16-
七天, 說長不長, 說短也不短。
我這次回來沒有帶什麼行李,賀羨舟派人買了一堆新的送來, 勢必又要將這個家填滿。
但是我走的時候, 他買的東西我一件都沒拿。
賀羨舟擋在我面前,整個人緊繃到極致。
「你不是說看我表現嗎?是我哪裏表現得不夠好嗎?只要你提出來,我什麼都改。」
沒想到我隨口說的一句話, 他倒當真了。
「對, 我很不滿意。」
我想推開他往外走, 但他渾身都僵硬,釘在原地紋絲不動。
賀羨舟雙手緊握成拳, 哀求道:「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俞輕,我會做得更好。」
「機會給得夠多了。」我不耐煩地扶了扶額頭,「讓開,我要走了。」
賀羨舟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青白的骨節和着皮膚一同顫動。
「除非你把我的腿打斷,讓我再也無法追回你,我就放你走。」
他的眼睛裏佈滿了血絲, 猶如一張繃開的網,每一根線都紅得要滲出血來。
「不用這麼麻煩。」
我順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 猛地砸在地上。
杯子碎了, 如同我們的感情那樣,碎得稀巴爛。
「你要是真有這個決心, 那就踩上去。」
賀羨舟一聲不吭地跪在了地上,跪在那片殘渣上。
眼淚順着他的臉頰滑落,在棱角分明的下顎線上搖搖欲墜。
賀羨舟抬頭望着我,嘴角扭曲成一個令人揪心的角度。
「原來那時的你,這麼疼。」
我心裏咯噔一下,轉過身去,不願再看他。
懲罰來得太晚了,我感受不到該有的痛快。
「答應我,再也不要尋死了。」
「我不想賀瑾歡這麼小就失去了父母。」
「負起責任來吧,賀羨舟,沒人陪你玩過家家了。」
說完這些話,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家門。
外面晴空萬里,陽光從高聳的玻璃幕牆傾瀉而下, 折射出耀眼的銀光。
有些刺眼。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
觸到臉上的異物時,我頓住了, 隨後又笑起來。
幸好, 那只是痣,不是淚。
一切都結束了。
溫俞輕,終於一身輕。
「全文完」
作者署名:不知一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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