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之死

人販子被我爸帶人堵在村口,活活打死。
許多年後我走出大山,跟男友說起兒時這段被拐的經歷。
他半開玩笑:「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人其實並不是人販子?」
我一愣,衝他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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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鬼門開,我跟男友在出租屋裏玩起了故事接龍的遊戲。
男友是個推理小說重度愛好者,膽大,喜歡追求刺激。
講完一個故事,崔郝興致勃勃地望着我:「好了,該你了,每次你的故事都真實得有點荒誕。」
我呼出一口氣,將燈光調暗了些,聲音不由得壓低。
「行啊,我就跟你講講拐賣孩子的事吧,我十歲那年差點就被人販子拐跑了……」

-2-
我出生在貴州那邊的一個偏遠山村,村子裏很窮很窮。
年輕膽大的男人們或許能夠出去闖蕩,而剩下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卻只能守在村子裏。
我從小就沒有媽,她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
我爸呢,就守着村裏的幾畝地,辛辛苦苦拉扯我長大。
村裏人都說他是個好男人,說他是因爲我這個拖油瓶才一直找不到女人的,讓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他。
但我知道纔不是他們說的這樣。
我爸酗酒,一喝醉就打人,周圍十里八村的有哪個好人家的女兒肯嫁給他?
不過,他雖然酗酒,喝醉了也會對我拳打腳踢,但我知道他是愛我的。
不然他怎麼會在清醒後抱着我痛哭流涕?
他會每天抱着我睡覺、給我買衣服和裙子。
村裏的女孩兒們只有我有漂亮裙子穿,她們都很羨慕。
他說,他就喜歡會讀書寫字的女孩。
所以他送我去讀書,叮囑我一定要考上大學。
這怎麼能說他不愛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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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神地講述着,直到我注意到崔郝看我的目光有些猶豫。
於是我又解釋:「村裏人觀念落後,女孩很不值錢的,我是村裏唯一一個上學的姑娘,你難道不覺得我爸很愛我嗎?」
房間裏靜了片刻,崔郝撓撓腦袋,強迫自己壓過心頭那陣怪異感:「嗨,哪有父母不愛子女的,你不是要講你差點被拐賣的事嗎?」
「是啊,你別急。」
我緩緩地嘆息了一聲,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以上是故事的鋪墊……」

-4-
我是村裏唯一一個被允許上學的女孩兒。
隨着我識字越來越多,我爸更疼愛我了。
他每天把我抱在腿上,輔導我寫作業,甚至喫飯都要親自餵我,但其實他認識的字還沒我多。
那一年我十歲,是爸爸眼裏的乖乖女,每天放學都準時回家。
直到某天我被一個乞丐攔在了村口。
他的衣服破得不成樣子,渾身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惡臭。
我被嚇了一跳,左右張望着,試圖繞過他。
但乞丐並沒有對我做什麼,他侷促地搓了搓衣角,仔細看了我半天才小心翼翼問我:「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察覺到他沒有惡意,再加上這是村口,隨時都會有人路過,我放鬆了下來,好奇地打量着他。
「我今年十歲,你幾歲了?」
乞丐掰着手指頭算了很久,哆哆嗦嗦地說:「十歲好啊……我,我四十。」
他說他從很遠的地方來,東西全被偷了,已經好幾天沒喫過東西了。
我給他指了指村口西邊的方向,告訴他那裏有條河。
我看到了他那雙渾濁可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有些可怕。
於是乞丐走到河邊把自己的臉擦乾淨了。
意料之中,乞丐髒污下的臉看起來竟然十分和善。
我覺得他太可憐了,於是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偷偷往書包裏塞了兩個饅頭。
傍晚時分,他果然又出現在村口。
我問他住在哪裏,白天有沒有討到喫的,然後把饅頭遞給了他。
乞丐說他睡在蘆葦蕩,白天在隔壁村子討到了飯。
就這樣,一連幾天,我放學的時候都能遇到他。
我每天會跟他說會兒話,問他有沒有討到錢。
他常常餓肚子,我勸他換個地方,村裏人太窮了,剩飯都餵豬狗了。
他不語只是搖頭,依舊每天等我,跟我講外面的事。
後來有一天,他看見了我腿上的傷。
那是我爸昨天又喝了酒打的。
他好像很心疼,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說他弄來了一點錢,要帶我離開這裏。
我當然不願意,立馬跑回了家。
但我沒想到他會強硬地要帶我走,我們差點就坐上了到鎮上的車,好在被我爸帶着村裏人堵住了。
乞丐被打得很慘,棍子、鋤頭、扁擔,什麼都往他身上招呼。
他踉蹌着往蘆葦蕩深處跑,又被拖着按在地上打。
我在旁邊嚎啕大哭,已經記不清是因爲害怕還是恐懼。
警察趕來的時候,乞丐已經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
他倒在地上,臉上淌水着血,直直地看着我。
莫名的,我覺得那雙眼睛似乎沒有那麼可怖了。
他一點一點地暗淡了下去,滿身污血,比來的那天更慘。
以我爸爲首,很多人被帶走了,但不久又被放了出來。
法不責衆,大家咬死了所有人都參與了。
更何況村裏以前也出過打死人販子的先例,最終賠了點錢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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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講完了,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我敲了敲桌面,把崔郝的魂喚了回來。
崔郝一個激靈,他抓耳撓腮起來,眼底充滿疑惑。
「真是奇怪,這個乞丐要是想拐走你,爲什麼不一開始就帶你走?畢竟在村子附近逗留越久,被發現的風險也就越大。」
「他想降低我的警惕心啊,畢竟就在村口,我呼叫一聲就有人過來。」
「那你被拐走那天難道沒有呼叫嗎?」
我頓了頓,聲音低了許多:「……沒,他說帶我去看個東西,ţū⁷走得就遠了些,呼叫也聽不到。」
崔郝嘖了一聲,起身踱步,眉頭緊擰。
「我怎麼感覺還是不對勁,一個身無分文的乞丐,怎麼就敢在沒有同夥的情況下到村子裏拐人?那個年代村裏抓住人販子都是往死裏打吧?」
我不置可否,靜靜看着他。
半晌,他恍然大悟,突然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我說,只是假設啊,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其實不是人販子?」
沉默許久,我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我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又跟他講了之後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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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乞丐被活活打死在蘆葦蕩旁,血淌了一地,很快長滿了蚊蟲。
村民路過時都有意繞開走,覺得晦氣。
不過從那以後村裏就開始發生怪事。
先是村長家的雞莫名其妙被咬斷了喉嚨,再是村裏醉漢路過蘆葦蕩時看見了鬼影。
總之,村裏都在傳,是那乞丐回來索命了,有好一陣子天一黑大家都不敢出門。
我那時大病了一場,幾ṱŭ̀ₗ乎起不來牀。
這些都是鄰居家的姐姐告訴我的。
她說,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因爲她毀了容,村裏人都把她當怪物看,只有我不害怕她,所以她很願意跟我說話。
她說,那天撞鬼的醉漢死了,就死在蘆葦蕩裏,屍體詭異,雙膝跪地,似乎在求饒。
我恍惚間想起,她說的醉漢應該是村長的侄子張龍。
乞丐死的那天,張龍是第一個動手的,他放肆地揮舞着手中的鐮刀砍向了乞丐,接着,一切就亂了。
我仰着臉問她:「是乞丐變成鬼回來復仇了嗎?」
姐姐詭異地笑了笑,臉上醜陋突起的疤痕在黑夜裏顯得可怖。
「我不信鬼神,人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人心啊,比惡鬼還兇。」
我懵懵懂懂,覺得今晚的姐姐很不一樣,有些高興,又有些難過。
張龍的死讓村裏人心惶惶,警察在村裏轉悠了大半個月也沒有任何線索。
誰讓那天晚上下了暴雨呢?
大雨沖走了一切痕跡,只剩下一具詭異的死屍。
況且,張龍這個人壞事做盡,平日裏跟他有口角的人多如牛毛。
於是這件案子就成了懸案。
在張龍頭七的那天,我問姐姐:「害死乞丐的兇手有那麼多,下一個會是誰呢?」
姐姐很認真地掰着手指數了又數,最後垂眸搖了搖頭,緩緩笑了起來:「是啊,太多了。」
「梨梨,你覺得下一個會是誰呢?」
就在這時,窗外一道閃電劃過,我徹底看清了姐姐的模樣,心疼地摸了摸她紅腫的嘴角。
「訊哥又打你了嗎?」
訊哥是姐姐的丈夫,是個瘸子,脾氣很不好,經常動手打人。
於是我也認真地想了想:「我覺得是訊哥。」
因爲他砍斷了乞丐的腳腕,讓他失去了逃跑的機會,更因爲他會傷害我唯一的朋友。
如果必須有個人贖罪,那就是訊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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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裏,崔郝已經反應過來了。
「所以你那個鄰居姐姐是兇手,是她殺了張龍,那訊哥呢,他有沒有死?」
我嘆息着搖了搖頭:「沒,他活了下來,不過雙腿癱瘓,再也走不了路了。」
漆黑的夜幕猛然劃過一道閃電,映出我面無表情的半張臉。
我明顯地看到崔郝瑟縮了一下。
於是我半扯起脣角,繼續道:「至於姐姐,她消失了。訊哥出事後,我就再沒見過她了。」
「村裏有人說她滾下山崖屍骨無存,有人說她跟野男人跑了,也有人說是她把訊哥推下山崖然後畏罪逃了。」
「總Ťų²之,我再沒見過她,她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不過那天以後,村裏的鬧鬼風波ŧū⁼就漸漸平息了。」
崔郝壓下心頭的那股怪異感,繼續提出疑問:「可是她殺害張龍的原因是什麼?從你的講述來看,她跟張龍並無過多交集,難道她是在爲乞丐報仇?可她跟乞丐又是什麼關係呢?」
見他有些焦躁,我開口安撫,冷浸浸地注視着他。
「你別急,聽我慢慢說,陳晴究竟是不是殺害張龍的兇手暫且不論,不過她跟張龍和乞丐還真有一段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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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名叫陳晴,是十七歲的時候被賣到我們村的。
她說,她那時候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去趕集的時候被人販子迷暈,最後幾經輾轉賣到了我們村,嫁給了訊哥。
訊哥原本不瘸的,是被張龍活生生打瘸的。
姐姐年輕時很漂亮,水靈靈的,村裏很多男人都覬覦她,而張龍是第一個敢對她動手的。
他強暴了陳晴,被訊哥逮了個正着,打鬥中訊哥被傷了腿,從此就瘸了。
更可怕的是,不久之後陳晴懷孕了,孩子不知道是誰的。
這時候的訊哥已經完全暴露本性了,對陳晴最初的那點新鮮感早就沒了,他活生生把陳晴打得流了產。
後來陳晴就拿着燒得滾燙的鐵片給自己毀了容,成了村裏人口中的瘋子。
而且陳晴是見過乞丐的,我好幾次都看見她在跟乞丐說着什麼,神情很激動的樣子。
但我一過去,他們倆就不說話了,只是看着我,眼神有些複雜。
所以,或許,她跟乞丐也是朋友吧。
她在替朋友報仇,也在爲自己報仇。
可是陳晴究竟去哪兒了?
她,真的還活着嗎?
往後的幾年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直到我十五歲那年,我爸在酒後說漏了嘴。
「你還記得以前村裏那個瘋子嗎?就是經常來找你的那個。」
「這瘋子肯定是被乞丐的魂附身了,她那天把訊哥誆騙到山上,然後趁他不留神一下把他推下了山坡,得虧訊哥命大,被一棵樹攔住了,然後我們幾個就上山去追那個瘋子,這瘋子可真能跑啊,我們十來個人足足找了大半宿!」
說到此處,他得意地笑了笑:「她被逮住的時候掙扎得可厲害了,衣服釦子都扯開了,還真是可惜了,這麼好的姑娘好端端的怎麼就瘋了呢?」
「也是她倒黴,下山的時候踩滑了腳,摔了下去,還差點把我也拽了下去,得虧我眼疾手快避開了她,不然我的寶貝閨女可就沒有人照顧了。」
說着他把手放到我背上揉着,熱烘烘的胸膛也貼了上來。
「我閨女真是又白又嫩,跟你媽一樣,香香的。」
我早已麻木於他的動手動腳,得知陳晴死訊的那一刻,只覺得渾身發涼。
那時候我想起陳晴說的一句話,這是個喫人的村子,你得逃離這裏。
然而半個月後,我爸死了。
死狀跟當年的張龍一樣,以祈求的姿態跪在蘆葦蕩裏,神情恐懼。
村裏人都在傳是那乞丐又回來索命了,也有人說是陳晴。
因爲幾天前暴雨過後,有人去山下放羊,在裸露的土堆裏撿到一副骸骨,骸骨身上的衣服跟當年陳晴失蹤時穿的很像。
同時村裏也傳出了一個真相,原來當年陳晴掉下山前是抓住了我爸手腕的,只不過卻被我爸活生生掰開了。
所以,兇手究竟是乞丐還是陳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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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兒,崔郝渾身打了個冷顫,一臉凝重。
「當年張龍死狀詭異,最終也沒查出來兇手,五年後,你爸……」
他頓了頓,打量我的神色,見我沒有什麼反應才繼續說,「你爸又以同樣的方式出事,時間點還那麼巧,剛好是陳晴屍骨被發現的時候,聽起來倒像是陳晴回魂復仇。」
崔郝的語氣有些不確定,他雖然平時喜歡看一些怪力亂神的書,卻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對於鬼怪害人一說更是不信的。
我點頭:「對,當時村裏一部分人堅信是陳晴來找我爸報仇了,還特地去把她的屍骨找回來,風風光光安葬了。」
「但——還有一部分人認爲是乞丐,畢竟我爸死在蘆葦蕩,死狀還跟當年的張龍一樣。而且當年也是我爸帶頭,這纔打死了乞丐。總之,大家衆說紛紜。」
崔郝擰起了眉,「那警方怎麼說?又沒查到線索?」
「嗯……倒也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我歪了歪頭,解釋,「是飲酒過度導致的猝死,我爸酗酒,村裏人都知道,警方給出鑑定報告後就匆匆結案了。」
「他究竟爲什麼半夜跑到蘆葦蕩,又爲什麼跪在地上死,沒人知道。」
我平靜地敘說着,臉上不見半分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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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到這裏似乎就該結束了,但崔郝又敏銳地提出一個問題。
「你不覺得從乞丐死了開始,一切就很像一場有蓄謀的報復嗎?」
「還記得我一開始就問你的問題嗎?如果乞丐他壓根就不是人販子——而是一ťũ₂位尋找被拐孩子的可憐父親……」
盯着崔郝的眼睛,我忽然笑了。
「你是想說,我有可能就是那個被拐的孩子,而乞丐其實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或者說,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我的眸色驟然變得幽深,說:「乞丐確實跟我提過他的女兒,他說他女兒跟我年齡相仿,肩頭有個玫紅色的胎記。你知道的,我身上並沒有什麼胎記。」
「至於你說的報復,誰知道呢?是天災還是人禍,是他們心裏有鬼還是真的有鬼怪害人,這一切的一切早就說不清楚了,也不會有人再去挖掘。」
崔郝沉默了,他只覺得腦子裏亂糟糟的,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他忽略了,但一時間又想不明白。
我抬頭看了眼時間,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崔郝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什麼。他洗漱完後上了牀,卻是一整晚都翻來覆去,沒睡個好覺。
第二天一早,崔郝就着急忙慌地跟我打聽村子的名字。我沒有隱瞞,告訴了他。
當天晚上他就收拾東西說要出差。
「這麼急?要去多久?」
「嗯,四五天吧。剛好有個老同學在那兒,順道敘敘舊。」
崔郝移開眼,收拾東西的動作略略不自在。
我沒說什麼,只叮囑他要注意安全。
只是在他走後沒多久,我撥了個電話出去。電話響了有三十秒才被接通。
那頭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喂,是梨梨嗎?」
我輕輕嗯了聲:「崔郝去了,他應該猜到了。」
那頭傳來久久的沉默,繼而化爲一聲嘆息,「他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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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過了十天崔郝纔回家,一回來倒頭就睡,滿臉鬍子拉碴的,倒像是在深山野林裏出差去了。
他睡下沒多久,崔母的電話就過來了,幾番寒暄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梨梨啊,你跟小郝是不是吵架了?怎麼我前兩天給他打電話,催他跟你訂婚的事,他語氣聽起來不太好啊?」
「我跟小郝他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所以他性格一直有些孤僻,也不太會說話。他要是欺負你了,你可得跟我說,我替你教訓他。」
崔母憂心忡忡,坐立不安。
她是個很好的人,待我很好,跟親生母親一樣。
我不想傷她的心,只能安慰:「沒有,我們很好……訂婚的事,是我還沒做好準備。」
崔母這才安下了心,又跟我嘮了些家常,這才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崔郝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正靜靜盯着我,目光晦暗,猶如死潭。
他開口,聲音有些啞,「上次的故事你沒講完吧,這次我去貴州,挺巧的,也遇見了一個叫陳晴的女人,她告訴我的故事跟你的不太一樣。」
我注視着他,彎了彎脣角。
是的,以上我告訴崔郝的故事都不是真的,但也不全都是假的。

-12-
我叫徐梨梨,出生在一個貧窮落後的山村,半窪村。
我很小就知道我媽並不是生我時難產死的,她是自殺。
她恨我,生我前就幾次三番想要打掉我。
但我命硬,幾次都活了下來。
聽說我生下來的時候她看都沒看我一眼,別過了頭,讓人把我拿遠點,然後在當天深夜就割腕自殺了,死的時候血淌了我滿身。
我出生嚐到的第一口不是母親的奶水,而是她的血。
知道真相後我恨了她很多年。
後來我見到了陳晴,以及很多像她一樣被拐來的女人,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於是我不恨她了。
村裏每年都會出現生面孔,不光女人,還有孩子,村長家的那個童養媳就是。
童養媳跟我差不多大,是三年前被送來的。
村長的兒子有智力缺陷,村長怕買來的女人不聽話欺負他兒子,於是千挑萬選給他找了個童養媳。
童養媳沒有名字,她不會說話,大家都叫她小啞巴。
小啞巴總是穿得破破爛爛,跟在村長家的傻兒子屁股後面,她總是被欺負,總是睜着一雙大眼睛羨慕地盯着我。
她羨慕我能去學校,也羨慕我有新衣服穿。
後來沒多久她就消失了。
聽說是村長家的傻兒子在玩鬧的時候不小心用枕頭捂死了她,她死得靜悄悄的,誰都沒有驚動,用破席一卷就在後山隨便找個地兒埋了。
陳晴目睹了一切,知道這個村莊在沉默着喫人,所以她又一次跑了。
被抓回來的時候全村人都在看笑話,那時候的迅哥兒還沒有瘸,走路帶風,拖着陳晴的頭髮飛快地走。
陳晴一路慘叫咒罵着,聲音響徹了村莊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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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迅哥兒的腿被打斷,陳晴毀了容,成了村裏人口中的瘋子,我以爲她不會再跑了。
但她依舊抓着我的手,堅毅非常,「梨梨,你不懂,我是一定要離開這兒的。我得回家。」
回家……
那我呢?
她走了,我就沒有朋友了。

-14-
再後來,乞丐出現了。
他成爲了我第二個朋友。
他會講很多很多的故事,凌亂髒污的頭髮下藏着一雙閃着光的眼睛。
我意識到,乞丐跟我們不一樣,他跟村子裏所有人都不一樣。
我喜歡聽他講故事。
可是某一天,他突然給我講了他女兒的事。
他說自己是個混蛋,把女兒弄丟了,老婆跟他離婚了,親生兒子也不認他了,他說他要贖罪。
「我女兒啊跟你差不多大,眼睛又大又圓,笑起來可討人喜歡了,對了,她右邊肩膀上有塊紅色的胎記……」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ťũ̂⁶的肩膀,不由得惋惜,那裏沒有胎記,只有一大片被燙壞的皮膚結成的厚厚的疤。

-15-
陳晴說乞丐不是乞丐,他是一個苦苦尋找女兒的可憐父親。
她同樣惋惜地看了一眼我肩頭的疤,最終狠了狠心,想了個主意。
「梨梨,我們得逃離這個喫人的村子,可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兇手,我們只有靠村子以外的人才能離開這兒。」
我知道她說的村子以外的人是誰。
可是乞丐會幫我們嗎?
陳晴笑了笑,指着我肩頭的疤,說:「如果你是乞丐的女兒,他就一定會救你出去。」
可我並不是乞丐的女兒。
肩頭的疤是我爸在喝醉後把開水倒上來燙傷的,後來反覆發炎潰爛,結成醜陋的疤痕,那裏並沒有什麼胎記。

-16-
乞丐哭了。
他看着我肩膀上的疤,哭得直不起腰。
我無助地望着陳晴,不敢去看乞丐。
因爲我知道我們在欺騙他。
陳晴幫我編造了一個謊言,說我是被拐賣來村子裏的,肩膀上的胎記太顯眼,怕被親生父母找到,於是被人毀了。
乞丐信了,抱着我心疼不已。
他說要帶我回家,他說他第一眼見到我就歡喜,他說我是他的女兒。
村子裏的女人是沒辦法坐上車到鎮子上的,司機跟村裏人都是熟識,知根知底。
所以那天我們約定好,陳晴要偷偷穿上迅哥兒的衣服裝成男人跟我們匯合。
那是一天裏最後一趟到鎮上的車,太陽已經落下,天空陰沉沉一片,似乎預示着什麼。
那天乞丐洗了頭洗了臉,把自己收拾得不像乞丐,他一手牽着我,一手握着幾張皺巴巴的紙幣。
我們左等右等,約定好的時間早就過去了,可陳晴還是不見蹤影。
眼見車子一陣陣傳來不耐煩的鳴笛聲,乞丐咬了咬牙,一把抱起我,決斷道:「不等了!我們走!」
我頓時慌了,拼命扭頭去看那條直通村裏的小路,我盼望着陳晴的身影能出現。
然而,沒看到陳晴,反而看見我爸拎着鐵鍬帶着一大羣人氣勢洶洶往這裏趕。
那一刻,我就知道完了。
果然,車子停了下來,乞丐被粗暴地扔下車,一路拖行着往遠處走,我看見一羣人圍了上去,我聽見咒罵聲和痛吟聲。Ŧů⁺
乞丐痛極了,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從人堆裏爬了出來,他掙扎着往蘆葦蕩跑,他水性好,跳下去興許能逃過一劫。
但,很快後腳連帶着小腿,一股要命的劇痛傳來,他踉蹌着跪倒在地上,冷汗直流,往後一看,才發現後腿上正汩汩冒着血,隱隱能看見一些白色的骨頭。
見了血,沒人害怕,反而更興奮了。
乞丐已經叫不出一聲完整的呻吟了,他的眼睛只看到一片黑的紅的,憑着直覺,他看向了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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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是怎麼回去的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那種渾身冰冷如墜寒窟的麻木感。
以我爸爲首所有參與的村民都被帶走了,警察好像問了我幾個問題,我記不清了,只知道點頭搖頭,再醒來時已經躺在家裏的牀上了。
「對不起,是我害了乞丐。」陳晴哭紅了眼,嘴角高高腫起,滿臉淚痕。
「我出門的時候被迅哥兒發現了,他一直打我逼問我,我沒法兒才說了,我沒想到乞丐會死。」
我躺在牀上,雙眼無神,看陳晴的眼淚泉水似地流個不停。
許久才呢喃了句,「所有人都是兇手,包括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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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郝已經聽不下去了,他一點點捏起拳頭,眼角含淚,哽咽道:「乞丐是我爸爸。」
我知道。
但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不知道。
一切都是孽緣。
「他……我以爲他不是個好父親,他下崗後無所事事沉迷打牌,我妹妹——」
崔郝臉上閃過一抹沉痛,「他打牌的時候把妹妹弄丟了,家裏人找瘋了,所有人都找瘋了,後來妹妹沒找回來,我媽跟他也離了婚,從那以後我就沒聽到過他的消息了。」
我說:「他去找你妹妹了,去了很多地方,尋着一點兒線索就死命地追,他找了很多年,把自己找成了一個乞丐。」
崔郝忽然捂着臉笑了,眼淚卻從他指縫間流出,「可他死了,妹妹也死了。」
是啊,小啞巴就是乞丐的女兒、崔郝的妹妹。
她來到這兒的時候就已經不會說話了,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只有一雙眼睛汪汪地含着水。
她肩膀上的胎記我是怎麼發現的呢……
在她被傻子欺負、被惡意撕破衣服時看到的,當時有很多人看見。
大家看見了也只是笑,小啞巴在哭,所有人都在笑。
她嗚嗚地哭,發不出聲音,驚恐地望着周圍的人。
後來人羣都散了,傻子被叫回家喫飯了,她依舊蹲在村口的槐樹下,滿身的灰。
我終於鼓起勇氣,走過去,把攥在手心的糖遞給了她,玻璃色的彩紙,粘着有些化了的糖,讓那個愁苦的夏天總算多了點甜。
小啞巴死了,村裏都在傳是村長的傻兒子失手害死了她。
可我知道兇手是誰,是張龍。
他是個混蛋。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他該死。

-19-
「所以,張龍是怎麼死的?」
沉默的悲哀散去,崔郝強打起精神,他的眼睛裏藏着仇恨。
我衝他微微一笑,「他啊,自然是被人害死的。」
張龍是個混蛋。
鬧鬼的事傳出後他倒是老實了一陣兒,然而不過三天,他就又得意起來了。
乞丐頭七那天張龍又喝得爛醉,稀裏糊塗跑到了蘆葦蕩,陰風一吹他打了個冷顫,看了一眼密不透光的天,他心裏忽然就生出一點不安。
但他這輩子惡事做多了也就不怕了,他啐了一口,惡狠狠開始罵。
「經我手弄來的人還沒有能回去的!你當我不知道你是來找女兒的?狗屁!老子最煩你們這種人!」
「媽的,還一個村一個村的打聽,天底下有胎記的人多了去了還能都是你閨女?就算是,現在也不是了!媽的,想空手套白狼!喫屎吧你!」
張龍罵罵咧咧,越罵心裏那點恐懼就消失得越快。
直到他脖子被什麼冰涼的東西抵住,很熟悉,還帶着青草和泥土味。
他下意識想扭頭,只一瞬,他的喉嚨就被割斷了。
桄榔一聲,鐮刀應聲落地,張龍睜着眼,拼命捂住脖子,想要捂住自己流失的生命。
……
天空落下的雨滴讓陳晴如夢初醒,她顫抖着撿起鐮刀,帶着滿身的血跡落荒而逃。
直到她的身影遠去,我才揉了揉早已蹲麻的腿,從蘆葦深處出來。
雨越下越大了,陰沉沉地。
狂風暴雨把蘆葦蕩吹得亂舞,我喫力地拖動着地上的張龍,讓他尚未完全僵硬的身體擺成贖罪的姿勢,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恐懼。
大雨抹去了大部分痕跡,這場破綻百出的殺人案沒人願意深究,代價太大,無論是誰都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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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爲事情就此結束了,畢竟小啞巴死了,乞丐死了,張龍也死了,但我沒想到陳晴比我想的更大膽。
「梨梨,你覺得下一個會是誰呢?」
當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要做什麼了。
「我覺得是迅哥。」
陳晴是一個讓我很敬佩的人,她比我見過的所有男人都要強大。
她被拐的這些年無時無刻都在想着逃跑,毆打和斥罵不會壓垮她的脊樑,只會讓她長出更堅硬的翅膀。
我想,如果迅哥死了,她是不是就能好過點。
但我沒想到,我怎麼也想不到,迅哥沒死,陳晴反而失蹤了。
生死未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會去後山,我期盼着能找到點什麼,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找到什麼。
每天失望而歸,我安慰自己,或許她成功跑了,或許她被人搭救了。
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潛意識裏已經接受了陳晴沒了的事實,直到從我爸口中知道了真相。
「那個瘋女人掉下去的時候竟然拽住了我,老子拿起石頭狠狠砸,她這才鬆了手。」
這一刻,心裏某個搖搖欲墜的弦終於還是斷了,同時一個女人的屍骨隨着山石滾了下來。
我一眼就知道,那是陳晴。

-21-
我爸酗酒,村裏人都知道。
他一喝醉就打我,抓住什麼就往我身上砸,然後又會在清醒時抱着我痛哭流涕。
他是一個虛僞的男人,用那張醜惡的嘴臉編織一個又一個謊話,他的觸碰,讓我噁心到吐都吐不出來。
於是在陳晴屍骨被安葬好的第二天,我下了個決定,我要跟他一起死。
那時的我太天真了,想要模仿陳晴一刀割破他的喉嚨,完全沒考慮到男女之間的力量懸殊。
哪怕是一個喝得爛醉如泥的男人,在瀕死的時刻也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那天,他依舊喝得爛醉,搖搖晃晃往蘆葦蕩的方向走。
他清醒的時候斷然不會經過那兒的,但那天他就是去了。
我跟在他身後,長袖子裏藏着一把磨得鋒利的鐮刀,尾隨他到了蘆葦深處。
忽然,他站住不動了,手裏的酒瓶也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我以爲自己被發現了,頓時緊張起來,卻見他突然弓起腰,踉蹌着跪在了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地上是空掉的酒瓶,他的呻吟由大漸小,痛苦不已,竟然伸手試圖去夠那瓶酒,似乎還想用酒精來麻痹自己。
ẗű̂ₙ於是我走到他跟前,一腳將那酒瓶踢得遠了些,因爲緊張,袖子裏的鐮刀露出半截。
於是他求救的目光變成了驚恐,掙扎着起身,搖搖晃晃往更深處走去。
我猶豫着抽出鐮刀,舉起,來不及動作,突然他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目光驚恐地盯着被風吹動的蘆葦蕩深處,似乎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然後就那麼跪着, 一點點沒了動靜。

-22-
又過了兩年,村裏一個女人終於成功跑出去了, 她沒敢在鎮上報警,顫抖着給家裏打去了電話。
後來,村裏人一批批被帶走,都沒再回來。
女人和孩子們也走了,都沒回來。
我被送到了福利院。

-23-
崔郝靜靜地聽着,見我沒了聲音, 好一會兒纔開口,「那天,爲什麼沒死。」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那天, 我是打算跟我爸一起死的。
他沒了動靜後, 我呆立在原地, 我在想,要怎麼死纔會不那麼嚇人。
用手裏這把鐮刀嗎?似乎太慘烈了。
我想了很久很久, 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蘆葦蕩,我想,不如跳河吧。
於是我走了過去,腳脖子被冰涼的水淹沒,臉上被冰涼的雨水打溼, 河水在黑夜裏泛着若隱若現的光,雨點噼裏啪啦落下,砸得臉生疼。
忽然,一雙手猛然拽向了我,一扭頭,是個跟陳晴一樣年輕的姑娘, 臉上帶着屈辱的傷, 含着淚。
她是村長家新買的媳婦。

-24-
「你去貴州遇見的女人就是她, 她叫方晚。」我注視着崔郝的眼睛, 「她那天原本也是想自殺的,陰差陽錯救了我, 後來我幫她逃了出去。」
這中間經歷了多少,幫她逃出去又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一切的一切都掩蓋在我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裏。
這個故事太沉重,崔郝沒法接受, 他落荒而逃。
認識崔郝的時候我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上天總是這樣給我開一個又一個玩笑。
我跟陳晴利用乞丐,反而害死了他,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早就死了。
陳晴一次次逃跑, 不惜毀容,最後也沒能逃出大山。
我跟方晚,兩個求死之人,反而逃了出來, 見了陽光, 那些深重的罪孽被時間一點點掩埋,我們都假裝忘記了。
我不乾淨, 從骯髒的煉獄爬出來,我以爲洗掉肩頭醜陋的疤痕就能獲得新生,但其實我從來都待在坑底。
崔郝走後再沒回來。
而我很快也離開了這個城市。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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