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村口有個米缸,每到鬼節,村裏人就會往裏扔紙錢,等紙錢裝滿米缸,就點火燒掉。
今年鬼節,米缸竟然被陳望砸碎了,他嘴裏還嚷嚷着,「咱村裏有鬼,有惡鬼,喫人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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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說,「胡說八道!快把他綁起來。」
幾個年輕的後生把陳望綁了起來,陳望是個瘋子,這事村裏人都知道,他說的話,沒人信。
陳望瞪着眼睛,他大喊道,「我沒胡說,村裏真有鬼。」
陳望的眼神里帶着恐懼,他盯着我爺看,似乎希望我爺相信他。
我爺眯了眯眼睛,他嘲諷地說,「鬼在哪兒?你給我指出來。」
村裏人都紛紛看向陳望,陳望皺緊了眉頭,他說,「惡鬼只有晚上纔出來,白天我看不見他。」
陳望話音兒剛落,人羣裏就一陣躁動,小聲議論着。
張老三冷哼一聲,他看着我爺說,「三叔,這米缸裏燒紙可是咱村的習俗,燒了幾百年。陳望這瘋子把米缸砸了,咱用啥燒紙?萬一惹惱了陳姑,咱們村怕是要遭殃。」
陳姑是我們村的人,傳說她死在米缸裏,含恨而死,沒人知道她的屍骨埋在哪裏。
道士怕她害人,就用米缸給她燒紙,消除她的怨氣。
我爺連着抽了幾口旱菸,示意幾個後生把陳望趕走,陳望被扔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陳望癱坐在地上,也不知道他是在哭還是在笑,他說,「你們爲啥不信我的話?村裏橫死的人還少嗎?」
陳望說完這話,村裏人皆是面面相覷。
這幾年,我們村裏人橫死的人越來越多,還有憑空消失的,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爺瞪了陳望一眼,他說,「你再敢胡說,就把你嘴縫上!」
陳望愣了幾秒,他先是苦笑幾聲,然後連滾帶爬地跑了。
張老三湊到我爺身邊說,「三叔,米缸碎了,咱用啥燒紙?」
我爺說,「我家有米缸,把我家米缸抬來。」
幾個年輕後生去了我家,把我家的米缸抬到村口,村裏人把紙錢扔到米缸裏,等米缸滿了,我爺就點了火。
直到米缸裏的紙錢化成灰,村裏人才散開。
回家的路上,我奶說,「老頭子,陳望說的話是真的嗎?」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陳望是個傻子,他的話能信?」
我奶猶豫了幾秒,她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把我爺拉到旁邊,小聲嘀咕了幾句,也不知道我奶在說啥。
我爺的眼睛瞬間瞪大不少,他說,「你一定是看錯了,老眼昏花,少疑神疑鬼的。」
我奶說,「我剛開始確實以爲看錯了,可今天聽陳望說的話,我敢確定我沒看錯,那東西在喝雞血。」
我有點聽不懂我奶說的話,但幾天前,我家確實死了一隻雞,那隻雞是被咬死的,身上的血都被喝乾了,也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咬死的。
我爺皺緊眉頭,半天沒說話,看他的神情很凝重。
我奶又說,「那東西現在喝雞血,要是村裏的雞都被它咬死,那它就該盯上人了!」
-2-
我爺氣得直跺腳,他對我奶說,「你少胡說,你就是看錯了。」
我爺嘴上雖然不信我奶,可他的額頭上泛起了虛汗。
我奶嘆了口氣,她又說,「咱家有 6 只雞,死了一隻,還剩 5 只,這 5 只雞,我得抓屋裏養。」
我爺愣了幾秒,他沒好氣地說,「養什麼養?就在院裏養。」
我爺說完這話,就大步朝着家走,我奶領着我跟在後面,等到了家,我奶去倉房裏做飯,我在院子裏玩。
被趕走的陳望徘徊在我家門口,他在朝着院子裏看,我和他剛好對視上,陳望說,「小文子,你爺在家不?」
我說,「在家。」
陳望臉上露出笑,他把門推開,進了院。
我朝着屋裏喊了一聲,「爺,望叔來了。」
我爺從屋裏走出來,他身上還披了件衣服,陳望見到我爺像是老鼠見了貓,他低着頭,小聲說,「三叔,我真看見惡鬼了,他要喫人。」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望子,你從小就瘋,嘴裏沒一句實話,你讓我咋信你?回去吧。」
陳望說,「我是瘋,可我也有腦子,我真看見了。」
我爺沒了耐性,他冷冷地說,「那你說,那鬼是誰?」
陳望用手敲了敲腦袋,嘴裏小聲嘀咕着什麼,過了一會兒纔開口說,「我晚上才能看見惡鬼,白天看不見。」
我爺皺緊眉頭,沒好氣地說,「那等晚上,你看見惡鬼再來找我。」
陳望像是突然變傻,他急得直跺腳,說話也變得磕巴,他說,「來不及了,等到晚上,他會喫掉我。」
我爺說,「那你今天晚上在我家住,我看看這鬼長啥樣,就住東屋。」
東屋是我小叔的屋子,我小叔出去打工了,屋裏一直空着。
陳望像是在糾結,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我奶把飯菜做好,端上了桌,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我爺說,「喫完飯,你就去睡覺,我給你盯着那惡鬼。」
我爺說完這話,還喝了幾口白酒。
陳望喫飯的時候,左看看右看看,像是有什麼東西跟在他旁邊。
陳望說,「三叔,那惡鬼專喫苦命人。」
我爺愣了幾秒,他說,「你啊,別想那麼多,喫完飯就去睡覺。」
陳望沒說話,默默地喫着飯。
我奶喫飯喫一半,她就去院子裏,把院子裏養的 5 只雞,全都抓屋裏來了。
公雞不停地叫,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喫飯呢,你把雞抓屋裏來幹啥?」
我奶沒搭理我爺,自顧自地餵雞。
可這幾隻雞都不喫食,而是躲在角落裏,朝着飯桌叫,叫聲很大。
我奶愣了幾秒,她抬頭看向陳望,她說,「望子,時候不早了,你去東屋睡覺吧。」
陳望沒說話,他低着頭,看不清他的臉。
我爺說,「望子,去睡覺吧。」
陳望還是沒動,僵硬地坐在凳子上。
我奶給了我一個眼神,示意我過去,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我奶身邊。
我奶又看向我爺,她說,「老頭子,家裏沒肉了,你去買斤肉。」
我爺嘴上答應着,「好。」
我爺剛起身,陳望的身體突然動了一下,他說,「都別走。」
陳望話音兒剛落,屋裏就吹進來一陣陰風。
「砰」的一聲,屋門被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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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望說,「他來了,惡鬼來了。」
我爺和我奶對視一眼,他倆只覺得陳望瘋了。
陳望眼神里帶着恐懼,他鑽到桌子底下,還對我們說,「快躲起來,別讓惡鬼看見。」
我爺皺緊眉頭,他朝着窗外看,我家院裏沒人,他以爲陳望的瘋病又犯了,他過去拽陳望,「望子,你出來,去東屋睡覺。」
陳望拼了命地搖頭,他說,「你們快躲起來,別被他看見,他進院了。」
我奶也朝着院裏看了看,還是沒人。
我奶說,「望子,你先出來,院裏沒人。」
陳望身體抖得厲害,連話都說不出來,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到。
我爺抽了口旱菸,他沒好氣地說,「你這瘋病又犯了。」
我爺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了敲門聲,「咚咚咚。」
「三叔,我給你送米缸來了,快開門。」門外是張老三的聲音。
我爺說,「來了。」
我爺剛要去開門,陳望就抓住我爺的腳,他小聲說,「別去,門外有惡鬼。」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門外是張老三,張老三還能是惡鬼?」
我爺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咚咚」兩聲。
張老三在敲我家玻璃,他的整張臉都貼在玻璃上,眼珠子來回轉了兩圈,把屋裏的人都看了一遍,然後笑呵呵地說,「三叔,我先回去了,米缸給你放門口了。」
我爺說,「行,路上慢點。」
張老三點了點頭,轉身就走了。
我爺說,「望子,張老三走了,你快出來。」
陳望搖了搖頭,他說,「你們快躲起來,那惡鬼還沒走。」
我爺沒了耐性,他直接把桌子掀了,把陳望拽了出來,「哪有什麼惡鬼?去東屋睡覺。」
陳望嘴裏發出刺耳的叫聲,他一直在搖頭,嘴裏喊着,「我不去,院裏有惡鬼!」
我爺皺緊了眉頭,他把屋門打開,拽着陳望去了東屋。
我家住的是西屋,東屋就在旁邊,不到十米的路,這陳望又是哭又是喊,好像我爺要殺他似的。
我奶站在門口說,「老頭子,他就是個瘋子,你別嚇到他。」
陳望大喊道,「我不進東屋,惡鬼在東屋裏。」
我爺說,「胡說八道!我跟你進去,我看看惡鬼在哪?」
我爺強行把陳望拽進了東屋,還把東屋的門關上。
我和我奶去了東屋,我爺ẗũ⁰不開門,他還說,「這事你們別管,我和望子在東屋睡,我倒要看看,那惡鬼長什麼模樣。」
我奶在門口囑咐了幾句,就領着我回了西屋。
深夜,我被尿憋醒,我想去茅房,但一想到陳望說的惡鬼,我又不敢自己去茅房。
我推了推我奶,我奶睡得正香,我說,「奶,我想去茅房,你陪我去。」
我奶睜開眼睛,她說,「穿衣服,走吧。」
我家茅房在大門附近,我奶領着我去了茅房,我在茅房裏聽見我奶和人說話,她說,「這麼晚了,這是去哪啊?」
「去鎮上。」是張老三的聲音。
我從茅坑裏出來,張老三已經走遠,我只看見一輛驢車,那驢車上面還拉着一個大麻袋,麻袋還在動,也不知道裝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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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奶把飯菜做好,端上了桌。
我爺喝了兩口白酒,他笑着說,「惡鬼在哪?」
陳望呆呆地看着我爺,半天沒說話,我奶笑着說,「老頭子,你就別逗望子了,他腦子不靈光。」
我爺笑了笑,他看着陳望說,「以後別亂說,哪有什麼惡鬼。」
我爺話音兒剛落,陳望突然跪在地上,他朝着我爺我奶磕頭,連着磕了三個頭,額頭都磕青了。
我奶急忙把陳望扶了起來,「你這是幹啥?」
陳望紅了眼睛,他嘴裏支支吾吾地,他又犯傻了,一着急就說不出完整的話。
我爺說,「行了行了,先喫飯。」
我爺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張老三的聲音,「三叔,出事了!」
張老三急衝衝地進了我家屋。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出啥事了?」
張老三說,「陳皮死了,死在山腳,我剛從山上回來。」
陳皮是我們村裏人,他失蹤快一個月了,他家裏也沒什麼人,就一個兒子,前幾年,還出車禍死了。
我爺說,「走,去看看,把村裏人都喊去。」
這幾年,我們村裏經常有人失蹤,陳皮是第一個失蹤後被發現的。
到了山腳,村裏人都圍在陳皮屍體旁邊,陳皮的臉上,脖子上已經佈滿了屍斑。
「陳皮這是咋死的?」
「看着不像人殺的。」
「去年鬼節,這陳皮可沒給陳姑扔紙錢,這是遭報復了吧。」
村裏人你一言,他一語,小聲議論着。
張老三說,「我看是摔死的,從山上掉下來摔死的。」
衆人皆抬頭看了看山坡,這個坡度不高,應該不至於摔死。
張老三話音兒剛落,陳望就從人羣裏擠了出來,他大聲說,「惡鬼,是惡鬼殺的陳皮,我看見了。」
「哪有什麼惡鬼?」
「你個瘋子,快滾開!」
「就是,一個瘋子也跟着湊熱鬧。」
村裏人的目光都落在陳望身上,眼裏帶着厭惡。
陳望說,「我真看見了,是惡鬼殺的,惡鬼還喫人,喫人心肝。」
陳望的眼神里帶着恐懼,這惹得村裏人大笑起來,對着陳望指指點點,嘴裏說的話也是不乾不淨。
我爺皺緊眉頭,他說,「都別笑了,人都已經死了。」
我爺說完這話,村裏人才算是安靜些。
陳望突然跪在陳皮屍體旁邊,他用手要扒陳皮身上的衣服,說來也怪,這大夏天的,陳皮身上竟然穿着兩件外套,裹得嚴實。
張老三一腳將陳望踹開,他沒好氣地說,「一個傻子,別來添亂,這陳皮是橫死的,他的屍體你也ƭṻ₂敢碰?也不怕他來找你。」
張老三說完這話,又看向我爺,他說,「三叔,這屍體燒了吧,陳皮家裏也沒人,就埋在這裏吧。」
「萬一是被人害死的呢?」
「要不先報警?」
「咱村已經失蹤好幾個人了。」
有幾個後生在人羣裏小聲嘀咕,張老三瞪了他們一眼,那幾個後生就沒再說話。
張老三在我們村是地頭蛇,他家兄弟多,在城裏還有親戚,沒人敢惹他。
我爺眯了眯眼睛,他像是在打量張老三,他說,「人都死了,也沒啥可講究的,那就燒了吧。」
我爺話音兒剛落,那死了的陳皮突然睜開眼,他的眼珠子還來回轉了兩圈,把村裏人都看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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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人都被嚇個半死,拼了命地往村裏跑。
我爺把我抱在懷裏,也往村裏跑,我靠在我爺肩膀上,下意識地回頭看。
我看見ƭŭ̀₍陳皮的屍體坐了起來,我被嚇個半死,喊出了聲。
我爺說,「小文子,把眼睛閉上,別看!」
我聽了我爺的話,把眼睛閉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才跑回家。
我爺把院門關上,又對我奶說,「老婆子,快把門神拿來。」
我奶從抽屜裏拿出兩張門神畫,這兩張門神畫是去年買的,一直沒捨得貼。
我爺把兩張門神畫貼在大門上,又在門檻上放了塊木頭,把門檻加高。
我奶說,「老頭子,陳皮的事可咋辦?他怕是要害人。」
我爺皺緊眉頭,他說,「陳皮活着的時候,咱沒欺負過他,也沒害過他,他不能害咱。」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明顯心虛,說話的底氣都不足。
我奶嘆了口氣,她說,「陳皮怕是死得蹊蹺。」
我爺說,「是蹊蹺,可又有啥法子呢?他家連個人都沒有,誰管這事?」
我爺話音兒剛落,我就看見陳望,他站在我家大門口,朝着我家院裏看。
我奶也看見了陳望,她說,「望子,你快回家,外面不安全。」
我爺扭過頭,看了陳望一眼,他也說,「快回家。」
陳望搖了搖頭,沒有走的打算。
我爺說,「這是又犯了瘋病。」
天已經快黑了,再不回去,怕是要遇見陳皮。
我爺走到大門口,他把大門打開,對着陳望說,「你要幹啥?快回家。」
陳望家只有他一個人,住在破舊的老房子裏,那老房子還漏雨,窗戶也是破的,都是我爺幫忙修好的。
陳望說,「惡鬼,惡鬼在東屋。」
陳望用手指着我家東屋,他說,「惡鬼,惡鬼在東屋。」
我家東屋的門是關着的,裏面的燈也沒開,看不出來屋裏有沒有人。
我爺說,「瞎說,那東屋都沒人。」
陳望急得直跺腳,他在大門口來回走,邊走邊說,「惡鬼,惡鬼在東屋。」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望子,你進來,你去把那惡鬼給我抓出來。」
陳望愣了幾秒,他抬腿就要進門,可腳卻邁不過那門檻,總是踩空,陳望說,「門檻太高,我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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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皺了皺眉頭,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陳望就看着我爺,他還在用手指着東屋,「惡鬼,惡鬼在東屋。」
我爺說,「望子,我信你的話,你先回家,外面不安全。」
我爺說完這話,就急忙把大門關上。
我爺的臉色變得難看,他說,「老婆子,快進屋。」
我奶點了點頭,她把我抱起來,快步朝着屋裏走,我爺也跟在後面。
「晚上別出門。」是陳望的聲音,但我沒敢抬頭看他。
進了屋,我爺又把屋門關上,他的額頭上都是虛汗,他癱坐在土炕上,大口喘着粗氣,「望子不對勁兒。」
我奶說,「我也看出來了,這孩子怕是中邪了。」
我爺搖了搖頭,他說,「怕是不止中邪這麼簡單。」
我奶沒說話,她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然後開口說,「村裏怕是要出大事,要不咱們去找福龍?去城裏避避?」
福龍是我小叔的名字,他在城裏打工,前幾天剛給家裏打電話,說是這兩天就回來,算日子,他昨天就該回來了,可還沒回來。
我爺猶豫了幾秒,他說,「也行,等明天天亮,咱就去找福龍,別讓他回來了。」
我奶點了點頭,她起身去收拾東西。
我爺坐在土炕上,點了根旱菸,連着抽了幾口,他突然開口說,「望子說那惡鬼專喫苦命人,你還別說,村裏橫死的,失蹤的,都是家裏沒人的,死了都沒人管。」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她說,「你可別提望子,有件事我都沒跟你說。」
我爺問,「啥事?」
我奶說,「陳皮睜眼的時候,我看見望子在笑,那種奸笑,剛開始我以爲我看錯了,現在想想,沒看錯,他就是中邪了。」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又抽了幾口旱菸,沒說話。
見我爺不說話,我奶又說,「你咋不說話?你不信?」
我爺沉默了幾秒,他說,「我信,我也看見了。」
我爺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院子外面,傳來我小叔的聲音,「爸,媽,快開門,我回來了。」
我奶愣了幾秒,她趴在窗戶上,往外看了一眼,她說,「這小子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這個時候回來。」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我家院門又距離西屋很遠,根本看不清門口站着的是誰,只能聽見聲音。
我奶喊了一聲,她說,「來了。」
我奶下了ẗũ₌土炕,就要出去開門,我爺喊住我奶,他說,「老Ťųₙ婆子,你先別出去,福龍啥時候這麼晚回來過?哪次不都是白天回來?」
我奶愣了幾秒,她說,「那外面說話的是誰?」
我爺小聲說,「別出聲。」
院子外面,又傳來我小叔的聲音,他說,「爸,媽,你們咋不給我開門?我好冷。」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會不會是火車晚點了?」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我小叔的叫聲,他大喊道,「啊!鬼啊!爸,媽,快開門。」
我小叔話音兒剛落,我奶就急了,她喊了一聲,「福龍。」
她喊完這話,就把門打開,跑了出去,我爺急得直跺腳,他說,「老婆子,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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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已經晚了,我奶已經把大門打開,大門外面站着一個人影,他背對着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臉,但看他的輪廓,絕對不是我小叔。
我爺說,「小文子,你老實待着,千萬別出去。」
我爺說完這話,拿起牆上掛着的殺豬刀,就衝了出去。
我把被子蒙在頭上,不敢往外看,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竟然睡着了。
等我再次睜眼,已經是日曬三竿。
我家院裏來了很多人,地上還放着一具屍體,那屍體上蓋着白布。
我下了土炕,跑到院子裏。
這是誰死了?
我湊到我爺身邊,小聲問了句,「爺,我奶呢?」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你奶死了。」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眼眶發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奶竟然死了,她昨天還好好的。
我跪在我奶旁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能再讓陳皮害人了。」
「對,找個道士,把他收了。」
村裏人都在商量這事,張羅着找道士,我爺坐在板凳上,他默默地抽着旱菸,半天沒說話。
張老三從人羣裏擠出來,他說,「三叔,你別猶豫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三嬸兒下葬,讓三嬸兒安息。」
我爺瞪了張老三一眼,他說,「你咋在我家東屋?昨天晚上,誰讓你來的?」
張老三愣了幾秒,他乾笑兩聲說,「昨天我被陳皮嚇糊塗了,進錯了家門,躺在土炕上稀裏糊塗地就睡着了。」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我看你是心裏有鬼!陳皮到底是咋死的?」
我爺話音兒剛落,這張老三就變了臉色,他大喊道,「我怎麼知道?你說這話是啥意思?你懷疑是我殺了陳皮?我倆又沒結過仇,我爲啥殺他?」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又換了一副嘴臉,他說,「老三,你嬸兒剛死,我這兒心裏不是滋味,說話急了點,你別跟叔一樣的。」
張老三說,「我知道你心裏不是滋味,但也不能亂說話,往我身上潑髒水,要我說,抓緊把我嬸兒的屍體燒了,免得惹麻煩。」
張老三嘴裏的麻煩,大家都明白是啥意思,害怕我奶變成陳皮那樣。
「是啊,早點燒了吧。」
「三叔,燒掉吧。」
「一會兒就天黑了。」
村裏人都在勸我爺,把我奶的屍體燒了。
我爺連着抽了兩口旱菸,他說,「福龍快回來了,我想着等他回來,讓他見他媽最後一面再燒掉。」
張老三冷笑一聲,他說,「福龍回不來了,別等了。」
我爺愣了幾秒,他盯着張老三的眼睛說,「你咋知道他回不來?」
張老三突然變得支支吾吾,問東答西,他說,「我的意思是,他在省外,來不及回來。」
我爺說,「我打個電話問問去。」
我Ṭû₆爺領着我去了村西頭的小賣鋪,小賣鋪裏有個電話,我爺撥了我小叔工作地方的電話,電話裏那人說,我小叔幾天前就請假回家了。
算日子,兩天前就該到家了。
掛了電話,我爺差點癱坐在地上,他的眼神發狠,非常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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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爺,你咋了?」
我爺咬牙切齒地說,「張老三!」
我困惑地看着我爺,他的表情好嚇人,像是要殺人。
我爺領着我回家,剛進院,我就看見我奶的屍體被白布裹着,已經扔到火堆上燒了,空氣中瀰漫着燒焦味兒。
我爺的手緊緊握拳,張老三說,「三叔,活都幹得差不多了,我們就先走了。」
村裏人都低着頭,不敢看我爺,慢悠悠地從我家院裏離開。
張老三經過我爺身邊的時候,我爺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把張老三嚇了一跳,張老三說,「三叔,你要幹啥?」
我爺說,「老三,我知道你路子廣,認識的人多,叔想求你幫個忙。」
張țù³老三說,「啥忙?」
我爺說,「我想賺點錢,福龍年紀也不小了,我打算給他攢錢買新房,你看啥路子來錢快,幫幫叔。」
張老三愣了幾秒,他說,「我能有啥路子?」
我爺眯了眯眼睛,他說,「那天晚上你去鎮上送啥?我聽你嬸說,那袋子裏裝的可是值錢的東西。」
張老三瞬間變了臉色,他把我爺的手甩開,沒好氣地說,「能有啥值錢的東西,就是些破衣服。」
我記得那麻袋裏的東西在動,怎麼可能是破衣服?張老三明顯在說謊。
張老三說完這話,就朝着院子外面走,我爺死死盯着他的後背看,那眼神帶着恨。
深夜,也不知道我爺從哪裏弄來的一碗血,他用血在紙錢上寫字,寫張老三的大名,寫了幾百張。
我說,「爺,你這是幹啥?」
我爺沒說話,他繼續寫張老三的大名,直到碗裏的血用乾淨,他才停下來。
我爺把寫滿張老三大名的紙錢扔到米缸裏,把米缸填滿,他神色凝重,嘴裏還小聲唸叨着什麼,點火把紙錢都燒了。
米缸裏燃起火,那火燒得旺,我爺離米缸又近,我都怕燒到我爺的臉。
很快,米缸裏的紙錢就燒乾淨,我爺臉上露出笑,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他說,「張老三,你給我等着!」
我爺雙手抱起米缸,把裏面的灰倒了出來,倒在碗裏。
我爺像是得了什麼寶貝,小心翼翼地把灰收好。
這幾天,大家晚上都不敢出門,家家戶戶都在門上貼了門神,還把家裏的門檻加高,就怕陳皮進來。
可陳皮就像消失了,很久都沒出現。
轉眼間,過去了半年,村裏一直很太平,甚至這半年裏都沒人失蹤,也沒人橫死。
漸漸地,村裏人也就忘記害怕,晚上也敢出來。
張老三的兒子,最近又要辦宴席結婚。
張老三找上我爺,他說,「三叔,村裏人都知道你手藝好,我家石頭結婚,你給露一手。」
我爺笑着答應,等張老三走了,他又變了臉色,他小聲嘀咕了句,「福龍也該娶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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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說完這話,又嘆了口氣,自從我奶去世後,我小叔就沒來過消息,像是人間蒸發了,我爺也不問,也不打聽。
他總把自己關在屋裏,和米缸說話,像是瘋了。
轉眼到了石頭結婚的日子,我爺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黑色的布袋子,那袋子裏裝着燒紙錢的灰,我爺一直把這東西當成寶貝,從來都不讓我碰,他把袋子裝進口袋,笑呵呵地說,「小文子,走,去張老三家。」
我跟着我爺去了張老三家,張老三的兄弟很多,親戚也多,院子裏擺滿了酒桌。
我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旁邊就挨着主桌子,張老三他們坐的位置。
張老三一直在喝酒,臉上也掛着笑,我還看見了張老三的城裏親戚,那人看起來很年輕,但有白頭髮。
張老三站起來給那人敬酒,嘴裏說着恭維的話,「你能來我們這兒窮鄉僻壤的地方,真是給我面子,我敬你一杯。」
張老三把酒喝了,那麼滿的白酒,一口就喝了下去。
他那城裏親戚,笑了笑,也喝了一口白酒。
他城裏親戚全程幾乎沒說話,一直都是張老三在說話。
幾個年輕的後生在端菜,他們把菜放到桌子上,張老三家的菜不錯,他家日子在我們村裏也是數一數二的。
張老三的兒子開始敬酒,敬到我們這桌的時候,他手裏的酒杯突然掉在地上,眼神里帶着惶恐,他用手指着一個方向,嘴裏大喊道:「鬼,有鬼!」
石頭像是瘋了,他癱坐在地上,他手指的位置明明是個空座,根本沒人。
村裏人也都紛紛看了過來,張老三把他兒子拽了起來,他說,「石頭!你這是咋了?」
石頭的眼神里帶着惶恐,他不停地搖頭,嘴裏喊着,「別過來!別過來!都別過來!」
石頭突然跳上桌子,他慌張地看着四周,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地上,讓他害怕。
張老三瞬間變了臉色,他大喊了一聲,「石頭!你清醒點!」
張老三這麼一喊,石頭反而更害怕了,他渾身發抖,「別殺我,別殺我!」
「你再說啥胡話?」張老三抬手給了石頭一巴掌,石頭被打得一愣。
他的眼神變得詭異,他僵硬地扭過頭,看着張老三說,「張老三,是你害死了我,我要你兒子償命!」
石頭說話的聲音變了,是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
石頭話音兒剛落,這院裏的人就跑了一半,紛紛朝着院外跑,張老三的城裏親戚,直接上了轎車離開。
張老三愣住,他死死盯着石頭看。
石頭又說,「你當初是咋對我的,我就咋對你兒子。」
石頭的聲音又變了,變成一個女人的聲音,這聲音有點熟悉,我好像在哪裏聽過,好像是劉嬸兒,她都死一年多了,她的肚子被掏空,只剩下一個外殼。
石頭衝向我爺,他從我爺手裏搶下菜刀,用菜刀把自己的喉嚨切開,血噴了出來。
村裏人皆是目瞪口呆,被嚇得叫出聲。
石頭死在了血泊當中,喜事變成了喪事。
張老三跪在地上,哭得傷心,他唯一的兒子死了。
村裏人說,「老三,別難過了,眼下最重țū́₄要的是讓石頭入土爲安,把他燒掉吧。」
「是啊,把他燒掉。」
「橫死的,不能過夜。」
村裏人都勸張老三把石頭燒掉,張老三怒吼道,「我兒子還沒死!你們都滾出去!」
村裏幾個年輕的後生,互相看了看,直接把張老三拽開,拉到了一邊。
其餘幾個人,直接架起了火堆,就用剛纔做菜的火堆。
張老三的眼睛裏佈滿了紅色的血絲,他朝着自己家兄弟喊,「石頭還沒死那,快攔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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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三的親兄弟們,像是聾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還有勸張老三的,「石頭中了邪,早點燒掉好。」
「是啊,你別攔着,燒掉是對的。」
張老三想掙脫,可被幾個年輕的後生按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石頭的屍體扔到火堆上,大夥很快吞噬了石頭的屍體,我還看見石頭的手指抽動了一下。
等燒得差不多,幾個年輕後生才把張老三鬆開,張老三癱坐在地上,他艱難地爬到火堆旁邊,但已經晚了,石頭身上的肉都燒掉了,只剩下骨頭。
張老三又是哭又是笑,嘴裏罵着,「滾!都給我滾!」
村裏人也算是識趣,紛紛離開。
唯獨我爺沒走,他蹲在張老三面前,平靜地說,「老三,這是我從米缸裏求來的東西,你戴在身上可保平安,我怕今晚會有鬼來找你。」
張老三愣了幾秒,他把我爺給的布袋收下,他說,「三叔,謝謝。」
這半年,我爺和張老三的關係表面上處得不錯,兩人總在一起釣魚。
我爺說,「沒事,等過了這個坎就沒事了。」
我爺說完這話,就領着我回家了,回家的路上,我爺的心情格外地好,他甚至哼起了小調。
這半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爺這麼高興。
我說,「爺,你咋突然這麼高興?」
我爺說,「我能看見你小叔了。」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沒敢多問,我小叔也不知道在哪。
第二天一早,村裏的人全聚集到張老三家。
張老三家的院子裏躺滿了屍體,足足有十幾具,這十幾具屍體都是這幾年失蹤的人,其中就包括陳皮、陳望,還有我小叔,他們的死法幾乎相同,肚子裏的東西都被掏空了。
我爺蹲在我小叔屍體旁邊,他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用手輕輕摸着我小叔的臉。
張老三也死了,他只剩下一副骨頭,身上的肉都不見了,張老三的慘叫聲,我昨晚都聽見了。
這地上躺的屍體,幾乎都沒人收屍,我爺就用驢車,把他們的屍體都帶去了後山,挖了坑,埋在裏面,還給立了墓碑。
我爺說他在給我小奶、我小叔積德,希望他們能過得好點。
傍晚,我和我爺回了村,剛進村口就聽見陳嬸兒在抱怨,她說,「我家養的雞都死了,也不知道被啥東西喫了,那東西只喝血。」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沒搭話,領着我回家。
剛進院,我就聞到難聞的血腥味兒,我家院裏的雞都死了,都是被喝了血,我爺的臉色變得難看,他抱着我,連夜去了城裏。
又過了十年,我陪着我爺回來祭拜,村裏的人都搬走了,村裏幾乎沒人,我和我爺祭拜完我小叔和我奶,我爺說想回老房子看看,我倆就回了老房子,老房子沒變樣,就是破舊了很多,我爺笑呵呵地說,「十年了,可算是太平了。」
我爺剛說完這話,我就聽見老房子裏傳來「噠,噠噠」的聲音…
這還是白天,不知道爲什麼,我不敢看老房子,我把我爺拽上了車,急忙離開,我在後視鏡裏看見一個人影,他就站在老房子門口,時間太久了,我看不出這人影的輪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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