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病秧子,雖然貌美,但實在短命。
不少大夫都曾斷言我活不過十九歲。
直到那天,府外來了個遊方道士,他伸手一指,直言我的一線生機在南邊。
竹馬不顧勸阻,一心要去南方爲我尋藥。
在離我的十九歲生辰還差一月時,他終於拿着我的救命藥姍姍歸來。
見我的第一面卻是開口要我大度。
他摟着懷中的女子,臉上滿是無可奈何。
「卿禾,趙老願意將藥給我,唯一要求便是讓我娶了月兒,爲了救你,我別無他法。」
「你放心,就只是名義上的妾而已,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妻。」
我茫然地看着面前正滔滔不絕的人。
這人嘰裏咕嚕一堆在說些什麼呢?
什麼妻啊妾的,他沒看到我梳着婦人髻嗎?
我早就已經成親了呀。
-1-
剛用過午膳,府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鑼打鼓聲。
門房小廝匆匆來報,說是謝家公子來提親了。
提親?
我與爹孃俱是一愣。
可我前幾日不是纔剛成過親了嗎?
門房小廝看着府中還沒來得及拆下來的紅燈籠和大紅喜字,也只覺得臉上一陣燥熱。
但還是硬着頭皮道:
「是……是謝家二公子,說是在江南尋藥三年,終於找到了小姐的救命藥。」
「現如今人已經到了府外了。」
「謝家二公子?」
我爹嘀咕着,一撫手掌,終於想起來:
「莫不是謝臨舟那小子吧?」
提起謝臨舟,我和爹孃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沉默下來。
完了,怎麼把他給忘了。
-2-
我是個漂亮的短命鬼。
吹不得風,淋不得雨。
就連路上遇到大黃狗朝我吠了兩聲,我都要嚇得發起高燒。
大夫說我這是從孃胎裏帶下來的弱症,治不好了。
爹孃不信,從御醫到江湖郎中全請了個遍。
大夫們卻都只是搖搖頭,讓爹孃將我好好養着,興許還能活到十九歲。
我娘聽了,險些受不住,整日以淚洗面。
全家把我當眼珠子一樣養着。
直到我十六歲生辰那日,府外來了個遊方道士。
那道士不僅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就連前幾日我在哪跌了一跤都清清楚楚。
我爹喜極而泣,眼瞧着我的病終於有救了,連忙將人請了進來好喫好喝地招待着。
遊方道士擺了擺手,在滿桌的宴席裏只拿了一隻燒雞。
他啃着雞腿,隨手一指,直言我的一線生機在南邊。
我爹還想再問清楚些,一個轉身的功夫,那道士卻已經不見了身影。
一旁的謝臨舟聽了,立刻就要收拾東西去江南爲我尋藥。
我爹來不及找人,又連忙回頭對着謝臨舟好言相勸。
委婉表示那道士說的南方也未必就是江南。
況且謝臨舟也才十六歲,這山高路遠的若是出了什麼事也不好。
林家也有些人脈,派人去尋藥算不得什麼麻煩事。
謝臨舟頭一揚,將我爹說的話全當成了放屁。
他塞給我一塊白玉雙魚佩,紅着臉說他一定會將我的救命藥帶回來。
到時候他就以此藥爲聘,來我家提親。
第二天下了大雨,我本以爲他不會去了。
可他還是揹着一個小小的包袱出發了。
我還感動了好一陣,特意去城門口送他。
回來高燒半個月,險些丟了條命。
我爹心疼得不行,他並未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謝臨舟身上。
當下就派出一隊人馬去南方四處爲我尋藥。
但自那天以後,謝臨舟就徹底沒了消息。
林家與謝家畢竟是世交,謝臨舟又是爲了我才孤身去往江南。
我爹過意不去,便着人打聽謝臨舟的消息。
不打聽倒還好。
這一打聽,竟發現謝臨舟在江南與一女子糾纏不清。
那女子藉着自己家中有神藥的名頭,今日邀謝臨舟騎馬,明日帶謝臨舟遊船。
謝臨舟起先還頗有些不耐煩。
後來竟越發享受其中了。
我爹自然沒放過這個消息,好生調查了那女子口中的神藥。
更是花重金從趙家將神藥買了回來。
藥的確是好藥,延年益壽,可解百毒。
卻唯獨治不好我的病。
我也徹底放下了對謝臨舟的心思。
三年多過去,謝臨舟從未傳回過任何消息。
別說我和爹孃。
就是謝伯父謝伯母都以爲他會留在江南和那女子成親。
現如今,我馬上就要十九歲。
若是沒有奎辭,只怕就要病弱身亡了。
這個時候,謝臨舟倒是回來了?
-3-
我娘重重嘆了口氣,瞧了我一眼,試探問道:
「奎辭這孩子不是說回苗疆報喜去了?可曾說過什麼時候回來?」
奎辭是我撿回來的夫君,最是小氣。
平常我多瞧了一眼別的男人他都要把自己氣個半死。
夜裏總要纏着我問上半個時辰愛不愛他。
若非我身子還未完全恢復,受不了長途奔波。
他是定然捨不得將我一個人留在府裏獨自回去的。
現下若是被他知曉,在他回苗疆的這十來天裏有人來向我提親。
他不把屋頂掀翻就算是好的了。
我滿臉憂愁,也跟着我娘嘆了口氣。
「阿辭上午還來了信,說是已經離了苗寨,再有三日就回來了。」
屋裏陷入詭異的沉默。
爹孃埋着頭不說話。
門房小廝想起奎辭,額頭冷汗直冒。
偏生府外的鑼鼓聲越來越大。
「老爺……謝二公子還在外頭候着呢!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罷了!」
我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出去和他姓謝的說清楚就是了。」
「咱女婿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
我娘連連點頭,像是想通了什麼,長長鬆了口氣:
「是啊,卿禾已經成親了,趕緊將臨舟那孩子勸回去纔是正經事!」
「到時候就算咱女婿一時衝動放蠱傷人,咱們勸也勸了,謝家也怪不到咱們頭上去!」
想通了其中關竅,爹孃肉眼可見地放鬆下來。
-4-
我和爹孃打開府門時,外頭已經圍了一圈兒人。
謝臨舟一身緋紅窄袖錦服,腰間鬆鬆垮垮地繫着條墨金色腰帶,雙手抱胸,正漫不經心地和身旁姑娘說着些什麼。
見府門打開,謝臨舟立即斂起神色,朝着爹孃彎腰行禮道:
「伯父伯母,臨舟不辱使命,離家三年有餘,終於在江南找到了神藥。」
爹孃看着謝臨舟捧在手中的小盒子,尷尬地對視一眼。
這所謂的神藥,我爹早在三年前就帶回來了。
可看在謝臨舟一片好心的份上,我爹還是上前扶起了他。
「好孩子,你辛苦了。」
謝臨舟彎脣:
「爲了卿禾妹妹,一切都是值得的。」
「伯父,我今日來,除了送藥,還有一事。」
謝臨舟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張聘書。
「我願以此藥爲聘,納卿禾爲妾!」
話音剛落,周圍頓時響起一片譁然一聲。
不少百姓看着謝臨舟竊竊私語。
「這林府不是前幾日剛辦過喜事嗎?怎麼如今這謝家二公子又要來納妾?」
「就是啊!我看着這謝家二公子帶着聘禮來林府提親,還以爲是看上林府哪個丫鬟了呢!」
「可如今這瞧着,謝家二公子是看上了林府小姐,還要納林府小姐爲妾?」
「這怎麼使得?林府小姐不是已經嫁人了嗎?」
「天吶,聽說林小姐成親的時候謝大人和謝夫人也是來了的,怎麼現在就縱着謝家二公子胡鬧,也不說攔一攔?」
「哎喲,這些大人家中的事情誰說得清楚,我跟你說,我還聽說那謝家二公子……」
百姓們對着謝臨舟和趙婉月指指點點。
謝臨舟卻渾然不覺,反而昂着頭看我,眼中滿是深情與無奈。
「我知道讓卿禾妹妹做妾是有些委屈了,可月兒是趙老的孫女。」
「趙老願意將神藥給我,唯一的要求便是讓我娶了月兒,卿禾,爲了救你,我別無他法。」
「你放心,就只是名義上的妾而已,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妻。」
「聘書、聘禮還有掌家權我都會給你,我爹孃也會待你如同親生女兒,除了名分,你什麼都和月兒是一樣的。」
謝臨舟說得動情,我和爹孃卻是大眼瞪小眼。
周圍的百姓也都是滿臉茫然。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什麼妻啊妾的。
謝臨舟不知道我已經成親了嗎?
就算不知道,那他難道是眼睛瞎了?
沒看見我梳着婦人髻嗎?
竟還敢納我爲妾?
我身旁的侍女實在聽不下去,滿臉菜色地提醒謝臨舟:
「謝公子,我家小姐已經成親了。」
謝臨舟原本還在笑着,此刻臉上的表情驟然一滯。
他皺眉,目光略過爹孃,直直落在我身上:
「成親?卿禾,你身子不好,我還未帶回神藥,你怎麼可能成親?」
我沒有解釋,只是理了理裙襬,語氣平淡。
「沒有你的神藥,我就不能成親麼?」
「照你所說,你與這位趙姑娘在江南蜜裏調油地過了三年,我就該在家中日日望眼欲穿地等你。」
「等你將神藥帶回來,然後迎我做妾麼?」
謝臨舟像是被戳破Ṫṻₓ了心思般,渾身一僵,隨即一臉失望地看着我:
「說到底,卿禾,你在意的還是名分。」
「我去江南爲你尋藥,孤身離家近四載,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
「你不關心我是否遇到危險,也不關心我過得好不好,反而出言譏諷於我。」
「卿禾,你怎會變成這樣?」
再看謝臨舟,我只覺得可笑。
我上前一步,指了指自己頭上梳着的婦人髻。
「我變了?謝臨舟,我有沒有成親,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5-
謝臨舟愣住,可很快,他的身側就傳來一聲嗤笑。
趙婉月抱着胸,不屑地看着我:
「臨舟,我早就和你說過京城裏的深閨小姐心思重,你還不信。」
「我們在林府門前等了這麼久,誰知道他們一家在府裏做些什麼,梳個什麼婦人髻也算不得難事吧?」
「我趙家好心把藥施捨給她,她一個快病死的病秧子非但不領情,還扯出這種謊話。」
「不就是不想當妾嗎?知道你們這些官家小姐一個個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要,我也就不強人所難了。」
趙婉月上前,一把奪過謝臨舟手中精緻的小木盒。
「既然你不想要,那我就帶回江南了。」
「慢着!」
謝臨舟見趙婉月轉身要走,連忙將她攔住。
他一邊抱住趙婉月,一邊轉過身,滿臉焦急地朝着我道:
「卿禾,此藥世間唯此一顆,若是月兒走了,你的病就真的沒救了!」
我站在原地,沒什麼反應。
見我不理他,謝臨舟又連忙看向我爹孃。
「伯父伯母,這可事關卿禾的生死啊!難道你們真的要坐視不理嗎?」
我爹卻一改一前的和顏悅色。
從聽到謝臨舟要讓我做妾開始,我爹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此刻,他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謝臨舟。
「謝家的,你要來納我家卿禾爲妾,謝承禮那老匹夫可知道?」
謝臨舟一愣,開始支支吾吾起來:
「我爹……我爹前幾日去了青州,我……我還未曾告訴他……」
我娘面色冷肅,接着問道:
「那謝夫人呢?」
「我娘……我娘昨日上山禮佛,還……還未歸家……」
「呵!」
我爹板着一張臉,冷嗤一聲,言語譏諷。
「謝公子有心思在我家門前鬧,不如回去和家中父母好好商量商量,再決定要不要來我家提親吧!」
我爹說完,朝着謝臨舟翻了個白眼,甩了甩袖子離開了,嘴裏還在不斷嘟囔着:
「什麼樣的人家啊,竟敢要我女兒做妾?以爲自己是東宮太子不成?」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都快弱冠了還被一個女人牽着鼻子走,就這還敢讓老夫的女兒做妾?」
「比Ţű⁷不上小辭半分!」
我娘白了謝臨舟一眼,跟在我爹身後接話道:
「我呸!不僅比不上小辭,到時候就算是讓小辭放蠱咬死他也是活該!」
「靜柔那樣好的性子怎麼就養出一個這樣的小畜生!」
見我爹孃都走了,謝臨舟也有些慌了,連忙喊道:
「伯父伯母!你們別走!卿禾的救命藥還在這裏!」
「你們若走了,我與卿禾的婚事該怎麼辦?」
都已經到了這般田地,謝臨舟竟還想着婚事?
我輕笑一聲,看向趙婉月。
此刻她倒也不急着跑了,靠在謝臨舟懷裏滿臉挑釁地看着我。
謝臨舟嘆了口氣,看向我時終是軟了語調。
「卿禾,是我不好,讓你做妾着實是委屈你了。」
「月兒是個大度的,你聽我的,若是不想做妾,我便以平妻一禮迎你入府。」
「卿禾,別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了。」
我掀起眼皮瞧他一眼,在看到趙婉月手中的木盒時,眼中滿是嘲諷。
「謝臨舟,你口中能救我命的神藥,我三年前就已經拿到了。」
趙婉月聞言立即從謝臨舟懷裏站直了身子:
「不可能,這是我趙家世代相傳的神藥,除了三年前……」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趙婉月倏然瞪大了眼睛:
「是你?三年前,是你從爺爺手中買去了另一顆神藥!」
我搖了搖頭:
「不是我,是我爹。」
男人或許靠不住。
但有一個男人,會永遠爲你着想。
-6-
我爹在得知趙家有神藥後,動用了幾乎所有的人脈關係,親自去江南將那顆藥取了回來。
他回來那天,捧着我的臉,高興得老淚縱橫。
他說:「乖女兒別怕,爹終於能救你了。」
只可惜,那顆藥終究沒能救我的命。
若是我家真的將全部希望都寄託在謝臨舟身上。
只怕我現在已經是黃土一抔了。
想起往事,我勾着脣,嘲諷地看向謝臨舟:
「我爹花了一萬兩銀子就買回來的藥,你卻花了三年。」
「謝臨舟,你當真以爲旁人看不穿你的心思麼?」
「你若真是一心只爲我好,就該在知道趙家有神藥的第一時間傳消息回來。」
「而不是一邊與趙婉月你儂我儂,一邊又打着爲我好的旗號行盡荒唐一事,如今更是想以此逼迫我做妾!」
「謝臨舟,你想坐享齊人一福,卻也沒問過我願不願意?」
「還是說,你本就打算以此藥爲要挾?到時候我吊着一口氣,哪怕是妾,我也只能心甘情願地嫁你?」
謝臨舟怔住,手指不自覺攥緊衣角。
他下意識想要解釋,張了張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要怎麼說呢?
說他其實,心底確實有着一絲希冀?
趙婉月天真活潑,騎馬射箭樣樣都會,不似我那般脆弱,淋一淋雨便要重病一場,更別提將來的子嗣傳承。
他在和趙婉月相處時也不用那般小心翼翼,像是時刻都捧着一尊易碎的瓷器。
所以,在趙婉月說要用他的正妻一位換那顆神藥時。
他幾乎沒怎麼考慮就同意了。
我一定會理解他的吧?
畢竟他是爲了我才留在江南的呀!
謝臨舟蜷了蜷手指,根本不敢抬頭看我。
我也懶得再留在這裏多費口舌,朝着門房小廝吩咐道:
「今日門前沾了晦氣,趕緊去買些艾葉回來熏熏。」
「還有,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整個京城都知道我林府前幾日辦了喜事,若是再有那口角不乾淨的來鬧事也不必理會,直接打出去!」
說完,我便徑直離開。
謝臨舟卻猛地抬頭:
「卿禾!你真的……」
還不等他叫住我,我已經進了府門。
幾個身強體壯的家丁護院從門內走了出來,凶神惡煞地瞪着謝臨舟。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頓時一鬨而散。
趙婉月縮了縮脖子,輕輕扯住謝臨舟的衣袖。
「臨舟,要不我們還是先走吧?」
謝臨舟抿脣,死死盯着緊閉的府門。
最終還是在幾個家丁護院的兇惡眼神中訕訕離開了。
-7-
許是經過謝臨舟今天這一鬧騰,夜裏,我睡得並不安穩。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指。
一睜開眼,就見奎辭正坐在牀邊。
他身上還穿着苗族的衣裳,渾身冒着寒氣,脖間的銀製項鍊在月光下泛着細碎的光。
恍若誘喫人心的魅鬼。
「阿辭?」
我揉了揉眼睛,沒骨頭似的往奎辭身上靠:
「不是說還要三日纔回來,怎麼今天就到了?」
奎辭輕笑一聲,順勢將我摟進懷裏:
「爹孃給我傳信,說有人要趁我不在搶我媳婦,我自然是日夜兼程,哪怕累死兩匹馬也要趕回來的。」
奎辭的左肩上,一隻胖乎乎的麻雀正嘰嘰喳喳地叫着,像是在邀功。
我忍不住笑起來,忽地想起第一次見到奎辭的時候。
他從苗疆一路走到京城,衣裳鞋子全破了,灰頭土臉地蹲在路邊賣蠱蟲。
可京城的百姓沒見過這個。
看着他面前罈子裏黑漆漆的不斷蠕動着的蛇蟲,一個個嚇得離他老遠。
那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我求着我娘帶我出門逛逛。
我娘擔心我,前前後後派了十幾個丫鬟婆子跟着,就差把我圍起來了。
可偏偏,人羣裏,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奎辭。
他蹲在路邊,頭髮散亂,腳上的鞋子破了一個大洞。
隔了老遠都能聽到他的肚子餓得咕咕作響。
像只沒人要的小狗。
我彎下腰看他。
然後,用一個大白饅頭就Ŧū́⁴把這隻髒兮兮的小狗騙回了家。
我靠在奎辭懷裏,嗅着他身上冷冽的晨露味道,低低笑出了聲。
奎辭低下頭,溫熱的呼吸落在我的耳邊。
「在笑什麼?」
「笑我眼光好,一出門就從路邊撿了個寶回來。」
奎辭的嘴角高高揚起。
他抬起我的手腕,在我的掌間輕輕點了點,似是無意地問道:
「有多好?比那個謝什麼舟還好?」
「當然。」
我在他懷間蹭了蹭。
「比他好一萬倍!」
一隻金色的甲蟲從我的袖間慢慢爬出來,又爬上了奎辭的指尖。
這是奎辭的本命蠱。
也是,這世上唯一可以救我的良藥。
奎辭仔細端詳着這隻țůₙ金色的甲蟲,眼眸微眯,像是在透過甲蟲查探我的病情。
我歪着頭,總覺得奎辭認真的樣子格外迷人,忍不住起身覆住他的脣。
冰冰涼涼的柔軟觸感傳來。
奎辭一愣。
指尖的金色甲蟲似是受到了驚嚇般,連忙鑽進了我的身體裏。
奎辭下意識托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人都抱坐在了他身上。
「卿卿。」
「嗯?」
「你沒有玩弄我的感情,也不會原諒那個謝什麼舟,對嗎?」
奎辭撫着我的頭髮,溼漉漉的眼睛望着我,像是即將被人拋棄的小狗。
小狗的右手卻很不老實地解開我的衣襟,在我的腰間胡亂摸索着。
我彎起脣角,抬手將奎辭的右手貼在我的心臟處。
「當然。」
-8-
等我和奎辭都穿戴整齊時,天光早已大亮。
才用過早膳,奎辭摟着我的腰,眼中滿是饜足。
正笑着和我商量着等會兒是去郊外摘蓮蓬還是去莊子上獵兔子,我娘身邊的嬤嬤就將我和奎辭都請了過去。
到了廳上,我才發現謝夫人和謝臨舟都在。
身旁奎辭的嘴角一下就耷拉了下來。
他哀怨地瞪了我一眼,鬆開我的手,自顧自躲去了屏風後面。
我嗔他一眼,偷偷拽了拽他腦後的低馬尾。
嬤嬤像是見怪不怪了,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見謝夫人和謝臨舟望過來,我連忙斂了神色,端莊地站在我娘身側。
謝夫人是帶着謝臨舟來賠罪的。
聽說謝夫人原本在山上禮佛。
在知道了謝臨舟乾的混賬事後,連夜下山趕了回來。
我爹剛下朝,身上的官服還沒來得及脫下。
他緩緩抿了一口茶,瞧也沒瞧謝臨舟一眼。
謝夫人賠着笑:
「此事的確是臨舟這孩子做得不對,但他在江南三年,前日纔剛剛回京,不知道卿禾成親也情有可原。」
「他已經知錯了,我今日特地帶着他來給卿禾賠個不是,別因爲孩子的一時糊塗影響我們兩家的情誼纔是啊!」
謝夫人說完,她身後的侍女立刻捧着幾盒珍寶上前。
我娘抿着脣,憤憤盯着站在廳堂中央的謝臨舟,沒好氣道:
「靜柔,看在我們相識十幾年的份上,我還叫你一聲靜柔。」
「就算他不知道卿禾成了親,就能故意羞辱卿禾嗎?」
「還做妾?」
「你們謝家真是好大的臉面,敢叫我的卿禾做妾!」
奎辭側身半步,眯起眼睛,狹長的眸子冷冷盯着謝臨舟。
謝夫人似是也知道自家兒子做出的荒唐事,臉上的笑容有幾分勉強。
她扯了扯謝臨舟的袖子,沉聲道:
「你未曾同我和你爹商量一聲就自己在江南成了親,木已成舟,我也說不得什麼。」
「如今竟還敢帶着媳婦上門來讓卿禾做妾,我看你怕不是昏了頭了!」
「現在還不快給你卿禾妹妹賠個不是!」
謝臨舟被謝夫人拉着,像頭倔驢一樣不肯低Ťù²頭,目光緊緊黏在我身上。
「卿禾,他們都說你成親了,我不信,我要聽你親口說。」
「卿禾,你真的成親了嗎?還是你聯合他們一起來誆我的?」
謝臨舟說着,眸中帶上一絲希冀。
「我知道,你定是知曉我在江南成親喫醋了,這纔想出這個法子來激我的,是不是?」
「就算你真的成親了也不要緊,你現在立刻和他和離。」
「我不會嫌棄你是二嫁一身的,你不想做妾做平妻也都可以,我讓你做大,讓月兒做小……」
「咚!」地一聲悶響。
還不等謝臨舟說完,我爹猛地將茶杯擲在了謝臨舟頭上。
茶葉混合着茶水粘在謝臨舟額上,顯得狼狽至極。
「豎子!出去三年連道義禮法都忘了個乾淨!」
「你當我林家的姑娘是你手裏的玩意兒不成?」
「給我滾!以後永遠不要再進我家門半步!」
我爹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着,不住地喘着粗氣。
謝臨舟臉色難看,他抹去臉上的茶葉,上前一步想要握住我的手。
「卿禾,你呢?」
「若是你實在介意月兒,我也可以……」
謝臨舟的聲音驟然止住。
他的手還未碰到我的衣角便被人死死攥住。
謝臨舟不耐地抬頭,就撞見一雙如毒蛇般陰冷的眸子。
奎辭將我護在身後,冰冷的眸子盯着謝臨舟,似笑非笑:
「昨日就聽聞有人想讓我娘子做妾,今日又當着我的面說讓娘子與我和離。」
「謝公子,早就聽說你聽不懂人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奎辭今日穿了件玄色圓領寬袖錦袍,烏黑的頭髮被硃紅的綁帶束起,低低垂在腦後,額前碎髮隨意散落着,像只逃出山林的山鬼。
尤其與狼狽的謝臨舟對比明顯。
謝臨舟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麼,卻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他面色驚恐地看着奎辭,忽然奮力掙扎起來。
奎辭斜睨他一眼,放開了手,將我虛虛摟在懷裏。
我看得分明,就在剛剛,奎辭碰到謝臨舟的一瞬間。
幾隻黑色的蠱蟲從奎辭的袖口爬出,鑽進了謝臨舟的衣袖。
我爹見奎辭來了,又看了一眼謝臨舟,冷哼一聲,平靜了許多,又坐回了太師椅。
謝臨舟捂着喉嚨,滿臉扭曲,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謝夫人在聽到謝臨舟的話後就一臉失望,原本還想爲兒子辯解幾句。
可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
看着謝臨舟倒在地上,謝夫人立刻慌了心神,連忙喊道:
「大夫!快找大夫來啊!」
「臨舟,臨舟你怎麼了?你別嚇娘啊!」
「咳……咳咳……」
謝臨舟雙手掐着脖子,臉憋得通紅。
我娘端起茶杯,掩住早就高高翹起的嘴角。
她這還是頭一回覺得這女婿養的蠱蟲如此可愛。
-9-
這是在林府,謝夫人叫的大夫自然遲遲沒來。
謝臨舟的嘴裏開始迅速紅腫潰爛起來,謝夫人慌了神,連忙求到我娘面前。
「好姐姐,臨舟這都是爲了卿禾啊!」
「我知道這麼說是我的不是,可你看看臨舟,他爲了卿禾都快要死了啊!」
「要不……要不就讓卿禾和離吧,我肯定把卿禾當成親生女兒對待!」
「那個什麼趙婉月我明日就把她送回江南,絕對不讓她礙卿禾的眼!好姐姐,臨舟也是你看着長大的啊!」
謝臨舟還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謝夫人每多說一句,謝臨舟的痛苦就加重一分。
我娘看着謝夫人,心中最後一絲不忍也消失了。
她拂開謝夫人的手,冷聲道:
「我家卿禾又不是什麼神醫,治不了你兒子的病。」
「你與其在這裏說些夢話,不如趕緊回去找大夫,我家廟小,容不了這尊大佛!」
謝夫人也是官眷,何曾聽過這麼難聽的話?
她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眼見着謝臨舟越來越嚴重,都要吐血了,謝夫人最終還是讓幾個小廝將謝臨舟抬了出去。
他們剛走,我爹就立刻讓人在林府門前豎了牌子。
「姓謝的與狗不得入內!」
奎辭看着這塊牌子,甚是滿意。
他遙遙看着謝臨舟被抬上馬車,輕輕勾起脣。
又垂下頭看我,轉瞬就換了副表情,語氣中滿是委屈:
「卿禾,你今日共看了那姓謝的三次,你是不是覺得他可憐,不愛我了?」
我眉頭一皺,直覺大事不好,連忙捂住耳朵想逃。
奎辭卻緊緊跟在我身後,嘴裏嘮叨個沒完。
「爹孃都和我說了,我全都知道了,你從前和那個姓謝的一起上一個學堂,還說等他從江南迴來就娶你。」
「你們青梅竹馬,我只是你從路邊撿回來的,在你心中肯定是偏向他的,你今天還偷偷看了他三次,我自然是比不上他的。」
「聽說你還留着他送你的雙魚佩呢!不像我,我是從苗寨出來的,也沒什麼見識……」
奎辭話未說țū́ₐ完,便被我用脣堵住。
我的指尖勾住他的低馬尾,惡狠狠地瞪着他。
「什麼雙魚佩!不是被你進府的第一天就找藉口摔碎扔湖裏了嗎?」
「奎辭!早上纔剛來過,我很累!」
「現在閉嘴!我們去郊外摘蓮蓬!」
奎辭輕輕蹭着我的脣角,臉上委委屈屈:
「那卿卿是隻和我一個人摘蓮蓬嗎?還是要和別人一起?」
「要是和別人一起,我就不去礙卿卿的眼了。」
我叉着腰瞪他,揪着他的小辮子就往屋裏走。
這男人,最是小氣。
要是不好好哄他一番,今天定是連門都別想出了!
-10-
再見到謝臨舟,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奎辭帶着我在醉香閣的雅間裏喫荷花酥時。
一低頭,就看見正站在街頭拉拉扯扯的謝臨舟和趙婉月。
謝臨舟的臉上覆着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正緊緊拉着趙婉月。
只一眼,我就趕緊挪開了目光。
奎辭輕輕擦去我嘴角的碎屑,笑道:
「卿卿怎麼不看了?」
我別過頭去不理他。
奎辭卻在我的耳邊循循善誘:
「那個姓謝的對你口出妄言,我就讓他口舌生瘡,無顏見人。」
「卿卿,難道你就不想親眼看看謝臨舟的下場嗎?」
我猶豫着轉過頭去,恰巧看到趙婉月一把扯下謝臨舟覆在臉上的面巾。
謝臨舟連忙伸手去遮。
一閃而過間,我還是看到了幾乎蜿蜒在謝臨舟整個下半張臉上的可怖疤痕。
趙婉月指着謝臨舟身上的疤,毫不在乎謝臨舟的名聲,聲嘶力竭地喊道:
「謝臨舟!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我已經將趙家祖傳的神藥給你喫了!我不曾嫌棄你,整日悉心幫你鍼灸敷藥!」
「你呢!你竟還想着林卿禾那個賤人!還想去找她!」
「你三心二意!始亂終棄!難道還想讓我把一輩子都搭在你身上嗎!」
謝臨舟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趙婉月。
趙婉月滿臉是淚,她一把推開謝臨舟,毫不猶豫地揹着包袱離開。
周圍有人對着謝臨舟指指點點。
謝臨舟趕緊將自己的臉遮得更嚴實了些。
可趙家畢竟是醫藥世家,他的臉還需要趙家醫治。
只略微考慮了一番,謝臨舟不顧周圍人的眼光,又連忙追了上去。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口轉角處。
奎辭捻起一塊荷花酥遞到我的脣邊,笑吟吟道:
「卿卿可解氣了?」
我點點頭, 就着奎辭的手咬下一小塊酥餅:
「勉強解氣。」
奎辭低低笑了一聲:
「可我還記得,剛剛娘子看了謝臨舟好久了呢?」
我:?
我茫然地抬起頭。
奎辭朝着我挑了挑眉,手指輕輕捏了捏我腰間的軟肉。
「所以, 娘子想好怎麼補償我了嗎?」
我:呵呵。
臭男人,慣會獎勵自己。
番外奎辭
「徒弟,你要媳婦不要?」
師傅問我。
師傅原本是個苗醫, 後來下山爲貴人治病,不知怎麼,就變成了個瘋瘋癲癲的道士。
我看了一眼他腰間掛着的酒壺,轉過身去不理他。
師傅卻又湊到我面前,神神道道的。
「我在人家門口看了幾天, 是個很俊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可憐的喲, 長得白白淨淨的, 心地好,見我老頭子口渴還請我進去喝水,還請我喫燒雞哦!」
「只可惜啊!活不過三年咯!」
「人家都說,師傅受了恩, 徒弟得去報的嘛!」
「你可是我唯一的徒弟啊!」
我瞥了師傅一眼,不說話,繼續擺弄着罈子裏的蠱蟲。
師傅皺起眉,見說不動我, 乾脆一腳把我踹出了寨子。
「那姑娘姓林, 在京城, 我已經答應了救她,做徒弟的不能讓師傅言而無信啊!」
我抱着我的蠱壇, 茫然地站在大山前。
別說我根本不知道京城在哪ṭŭ₂裏。
就算要我救人,師傅, 你總該給我點兒路費吧。
我全身上下沒有一個銅板,靠着雙腳走了兩年。
整整兩年啊!
飢一頓飽一頓。
連辛苦練出來的蠱蟲都餓死了一大半。
把我阿爹阿孃給我打的銀項鍊銀耳環銀墜子全當了。
還差點被人賣進南風館。
我才終於找到了京城。
進入京城的第一天,風和日麗, 全身上下摸不出一文錢。
我已經餓了三天,實在餓得沒法子, 只能忍痛割愛把我的蠱蟲賣了。
這邊的人卻非說我是要放蟲咬他們。
我被官差追在後面攆了三次, 才終於找到一條人少的街道。
抱着我的蠱壇蹲在路邊, 正想着今天晚上該睡在哪棵樹上時, 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大白饅頭。
不。
不是一個大白饅頭。
是三個。
那個小姑娘笑得眉眼彎彎,在我噎得乾瞪眼的時候遞給我一碗甜酒。
藏在袖子裏的本命蠱像是有感應似的,飛快地鑽進了那姑娘的袖口。
我:……
本命蠱與我性命相連,本命蠱死了, 我也會重傷身亡。
可不論我怎麼呼喚,那隻金色的死蟲子就是躲在那姑娘身上不出來。
「卿禾, 今日已經逛了很久了,該回家喫藥了。」
「好。」
那個叫卿禾的姑娘回頭應了一聲, 又蹲下身看我。
「你想跟我回家嗎?我家裏還有好多饅頭。」
明明看起來才十幾歲的樣子,她的身體卻過分孱弱, 苦澀的中藥味道一縷一縷地鑽進我的鼻尖。
我抿緊脣, 悄悄看她一眼。
長得白白淨淨的,只可惜命不久矣。
臉頰好像在發燙。
一直以來躺在罈子裏半死不活的蠱蟲都開始躁動起來。
我點點頭,冷漠地答應了她。
唉!
我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抱起蠱壇,ţũ̂₉十分無奈地跟她回了家。
我只是太餓了,又想要拿回我的本命蠱而已!
絕對沒有其他想法!
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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