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問出任務五年,回北城時帶了一對母女。
他說霍向晚母女可憐,要接到身邊照顧。
小女孩趴在他懷裏對着他撒嬌喊爸爸。
我們的女兒躲在我身後,怯生生地和他問好。
「叔叔,你好。」
看見這一幕的時候,我發呆了許久。
這次我沒喫醋,更沒吵也沒鬧。
只是在他牽起我的手時,我感到了強烈的噁心,下意識推開了他。
他一怔,失了神。 
-1-
看見門外站了兩個人,我愣住了。
江問懷裏還抱着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趴在他懷中,聲音軟軟的,撒嬌喊道:
「爸爸,我餓。」
站在他身邊的女人卷着栗色的大波浪。
這一幕,很像一家三口。
五年前,我和江問因爲霍向晚爭吵不斷。
吵得最兇的一次,我罵霍向晚是小三。
和江問鬧離婚時。
我不小心失手推了霍向晚,她倒在地上流了一灘血。
看見那一灘血,我嚇得發冷。
江問趕來時看着我,狹長冷淡的眼睛帶着薄薄的怒意。
那也是他第一次對着我發火。
「梁音,你他媽鬧夠了嗎?」
但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時江問看我的眼神。
他將地上渾身是血的霍向晚抱去了醫院。
他們走後,我才發現我也流血了。
這一晚,江問再也沒回來。
他申請調職,離開了北城。
在他離開的第六個月,我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本來想打掉這個孩子。
由於月份過大,我只能生下來。
這期間,我給他發過無數條短信,打過無數次電話。
無一例外,那些消息都石沉大海了。
我再也沒聯繫過他。
我以爲他要從我生命裏消失時,他卻回來了。
時隔五年不見,我們都沉默了。
站在身後的女兒探出頭,小心翼翼地朝他喊。
「叔叔,你好。」
「你是來給我們家送快遞的嗎?」
江問低頭,在看見女兒時他愣了愣,然後眉眼舒展,帶着淺淺的笑意。
我連忙介紹道:
「哦,這是我女兒。」
介紹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
這也是江問的女兒。
但是很尷尬,我不知道該怎麼向小稚介紹面前這個抱着別的小女孩的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江問盯着小稚,眼眶有些紅了。
他輕聲問:
「我們的女兒?」
我點頭。
江問抬頭,漆黑深邃的眼眸和我對視Ṱū́²。
「女兒叫什麼名字?」
小稚清脆的聲音先我一步響起。
「叔叔你好,我的大名叫梁稚。」
「小名叫小稚。」
我補充道:
「梁稚。」
「稚嫩的稚。」
聽見這個回答,江問眉梢不自覺地輕輕蹙着。
他薄脣張合想問什麼,最後又閉上了。
霍向晚抿脣一笑,嗓音輕柔。
「音音,這是我的女兒。」
「今年四歲了。」
四歲,和小稚一樣大。
「還得謝謝江問,謝謝他照顧我們母女。」
江問的眼神依舊落在我身上。
他說:
「我先送向晚母女回去。」
「馬上回來。」
-2-
江問回來時,女兒已經睡着了。
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面面相覷的時候,我覺得很尷尬。
他回來得太突然了。
我說:
「我家只有礦泉水,沒有咖啡豆也沒有茶葉。」
「礦泉水行嗎?」
江問看着我,眼神清明。
漆黑的眸子帶着我看不懂的情緒。ŧű⁹
他語氣平緩,聲音低沉。
「音音,這裏也是我家。」
「啊。」我尷尬地應了一聲。
「那你隨意。」
差點忘記了,這房產證上還有他的名字。
我們面對面坐着。
簡直坐如針氈,很難熬。
沉吟片刻,我忍不住開口。
「你怎麼回來了?」
「什麼時候回去?」
江問看着我。
他又重複了一遍。
「音音,這裏也是我家。」
我點點頭。
「孩子是什麼時候有的?」
我仔細想了想。
在五年前他離開的時候就懷上了。
當初他抱着霍向晚離開的時候我就見血了。
「就是五年前你離開前的時候。」
江問頓了一下。
「這次回來,我不走了。」
「只是向晚母女可憐。」
「一個喪夫,一個喪父。託陳錚生前的遺言,我要照顧好她們母女。」
他的語氣不容拒絕,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只是不知道,他都離開這麼久了,爲什麼還要回來。
我抿脣一笑。
「可以,歡迎你回北城。」
「次臥下午周姨來收拾過了,你可以住。」
起身時,男人強有力的手抓住了我。
他握住我的胳膊。
「你呢?不和我一起住嗎?」
我轉身,將手從他的桎梏中抽出。
「我陪女兒睡。」
江問薄脣輕啓,似乎想說什麼。
和他獨處實在尷尬,我立馬說:
「時間不早了。」
「我困了,你也早點睡。」
說完立馬鑽進了臥室。
次日。
小稚起得比我早。
江問蹲在她的身前,小稚一臉茫然。
「叔叔,你昨晚住在我們家嗎?」
江問聽見這個稱呼,笑容有些僵硬,而後溫柔地說:
「小稚,我是你爸爸。」
「不是叔叔。」
爸爸對於小稚來說太過陌生。
所以她聽見這個稱呼的時候,有些害羞地撲到了我的懷裏。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解釋,江問就是她的父親。
「小稚,他是你的爸爸。」
小稚小聲地喊了聲「爸爸」。
江問眉梢輕輕揚起。
「寶貝。」
江問回來後,我們更像是合租室友。
他的神情淡然自若,我覺得不自在、尷尬。
發現他的作息時間規律後,我每天都會避開他。
他八點半出門,在八點半前我都躲在臥室。
直到確認他離開了,我纔會出門。
今天失算了。
出門的時候發現他和小稚坐在餐桌前。
他垂眸,耐心地給小稚餵飯。
和他對視的那一瞬間,我巴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他倒是自然。
「喫飯吧。」
我拒絕道:
「不用了,我上班要遲到了。」
說完我立刻穿鞋,拿起包包就要走。
推開門的那一刻,周姨剛好買菜回來。
見到周姨,我簡直就像見到了救命稻草。
江問卻繞到了我身前,慢條斯理地開始穿鞋。
「我送你。」
「不用了。」說完我咻地就衝進了電梯。 
-3-
夜裏,我特意摸清江問的作息。
這個點他應該休息了。
門推開時,卻見到男人慵懶地倚靠在沙發上小Ťţŭ⁾ű̂₄憩。
我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心翼翼地回臥室。
清冷的男音響起。
「梁音。」
我停住了腳步。
「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你早點睡,我先回臥室了。」
他說:
「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我一板一眼地回答:
「加班。」
江問起身,走到我身側。
他低着頭,睫毛輕顫。
「明天上午,我買了去環球影城的票。」
「晚飯的時候,小稚說想去坐摩天輪。」
我猶豫了一下,考慮到孩子,答應了。
「好。」
說完我又迅速地跑回臥室,關上門,鎖門。
動作一氣呵成。
-4-
去環球影城前。
江問俯下身,溫聲道。
「小稚,爸爸抱你好嗎?」
小稚害羞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我。
我笑了笑。
「你想的話,就讓他抱。」
小稚點頭,羞澀地鑽進他懷裏。
密閉的電梯間裏,江問倏然牽住我的手。
我渾身變得僵硬,輕輕地掙脫。
卻掙脫不掉。
他握得更緊了。
江問清冷的聲音響起。
「別動,我牽你。」
我放棄掙扎的時候,江問的手機響起。
他單手抱着小稚,另一隻手牽着我。
他垂眸看向我。
「你幫我接。」
我有些不自在地從他的褲兜裏拿出手機。
看見來電提示人的時候,我愣了一下。
【向晚。】
「是霍向晚。」
江問即刻變了神色,神色冷冽。
電話那頭:「江問,女兒發燒了怎麼辦?」
「我打不到車。」
江問放下了懷中的小稚,說道:
「我馬上過來。」
掛了電話,江問眸色深沉地看着我。
「向晚母女有事,我過去一趟。」
「我讓助理送你和小稚過去。」
我牽住女兒的手。
「沒事,你去吧。」
聽見我的回答時,江問眉眼舒展。
他說:
「好。」
我叫上了周姨,我們帶着小稚玩了一天。
直到小稚歇下,江問回來了。
我正在餐廳喝水。
門就被推開了。
我顧不得喝水,直接將水杯放下就要回臥室。
江問啓聲:
「音音。」
他的目光定在我的臉上。
我尷尬地禮貌一笑。
「怎麼了?」
他緩緩向我走來。
聲音輕顫。
「我照顧她們母女,你不要喫醋。」
我嘴角微微上揚。
「江問,我不喫醋。」
「霍向晚母女確實不容易,她有什麼儘管找你。」
我在心底暗忖,反正麻煩的又不是我。
「你會不會生氣?」
我失笑。
「怎麼會,我不生氣。」
江問應該是不希望我生氣的,但是我說了我不喫醋也不生氣,但他的神色卻依舊不太好。
「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5-
和五年前一樣,霍向晚的生活裏一旦遇見點小麻煩,她都會一通電話將江問叫走。
江問早出晚歸,我和他碰面的時間變少了。
我覺得輕鬆多了。
只是小稚的幼兒園通知親子活動。
小稚滿眼期待地看向我,她問:
「媽媽,爸爸可以陪着我們一起去嗎?」
別人的親子活動一直是父母一起出席,只有小稚不是。
雖然她小,但心裏依舊會有落差的。
既然江問回來了,作爲小稚的父親,他確實需要負責,承擔作爲父親角色的責任。
我不需要丈夫,但是小稚還需要父親。
今晚我在客廳等着江問回來。
看見我坐在客廳時,他明顯有些意外。
江問嘴角勾起。
「我以爲你要一直躲着我。」
我躲着他很明顯嗎?
被他這樣直接地指明,我反而更尷尬了。
「是這樣的。」
「小稚下週有個親子活動,你能不能來參加?」
江問眸中帶着淺淺的笑意。
「可以。」
我告訴小稚。
「爸爸同意了,下週參加你的親子活動。」
「我們三個人一起。」
小稚激動地抱着我。
「媽媽謝謝你。」
我的心有些暖,也有些難過。
小稚太懂事了。
-6-
親子活動當天。
我等了江問很久,他也沒有出現。
等來了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的江問聲音有些沙啞,帶着歉意。
「抱歉。」
「我失約了。」
「臨時有緊急任務,來不了了。」
沉吟片刻,我說:
「沒事。」
沉默的這幾分鐘我在想,小稚會不會很傷心。
我蹲下身,安慰小稚。
「小稚,爸爸可能來不了。」
小稚抬着頭,小小的手主動牽住我。
「沒事的,媽媽。」
「你陪我去。」
我輕聲說:
「好。」
到了現場。
很少像我和小稚這樣的單親家庭。
只是在抬眼的瞬間,我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男人頎長的身姿在人羣中過於顯眼。
肩寬腰窄,穿着一套運動裝,看上去幹淨利落。
有女家長小聲說:
「這就是新轉來的學生的父母。」
「那孩子叫江明月,父母叫江問和霍向晚。」
「霍向晚和她丈夫這顏值都很高唉,她自己那麼漂亮,老公也長得那麼好看,難怪孩子也長得不錯。」
霍向晚的孩子居然和江問姓。
我笑了笑沒說話,繼續聽她們八卦。
江問還不知道,小稚和江明月在同一所幼兒園。
因爲是單親,所以很多遊戲都不方便參加。
我帶着小稚退賽了。
準備離開了,我抬眼時,和江問對視上了。
他懷中抱着江明月。
我眉梢揚起,衝着他微微一笑。
我想離婚是該提上議程了。
早晚的事情,不如早點解決。
江問有片刻的失神,神色僵硬、慌亂。
他放下懷中的孩子,推開人羣,朝着我和小稚跑來。
我帶着小稚上了車。
小稚坐在後座的安全座椅上。
我醞釀了許久。
「小稚,如果別人都有爸爸,就你沒有,你會難過嗎?」
小稚聲音清脆。
「不難過。」
「我一直都沒有爸爸。」
聽見這個回答,我沉默了很久。
「那江問爸爸呢?」
小稚說:
「他是江明月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
「我有媽媽。」
不知道怎麼說,我心底的難過快要溢出來了。
這種難受的感覺只是因爲小稚。
江問離開得太久了,久到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我有片刻想不起面前的人是誰。
差點忘記了,我們在法律上還是夫妻關係。
帶着小稚去了我的公司。
她很乖。
我在辦公,她就乖乖地坐着。
公司最近在選美洲區海外經理總監,我有機會升職調往美洲區。
除了陪小稚,我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就算分開,我也能給小稚優渥的生活條件。
記得剛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身邊的好友親人都害怕我會墮落。
但我沒有,反而是更加努力地工作。
因爲孩子月份大了無法引產。
只有我有能力,有一份好的工作。
纔能有底氣將小稚帶在身邊,隨時有抽離這段婚姻的底氣和勇氣。
-7-
結束工作後,我正準備帶着小稚回家。
才發現有無數個未接電話。
我接起電話。
有朋友的,有江問的。
閨蜜沈知夏哭着問:
「音音,你不會想不開吧?」
「你怎麼不接電話?」
「你在哪?」
我有些懵圈。
「怎麼了?你別哭。」
「我在公司加班,我最近不是在準備調職申請嗎,我剛剛做完 PPT 呢。」
沈知夏頓時鬆了口氣。
「那就好,嚇死了。」
Ťů₈「江問說你們吵架了,他找不到你。」
「你在公司嗎?我來找你。」
我笑了笑說:
「不用了,我準備回去了。」
掛掉了沈知夏的電話,下一秒,江問出現在了身前。
他眸色烏黑。
眼底的晦暗頓時清明。
聲音有些沙啞。
「音音,我找了你好久。」
我輕蹙眉,不解。
「你找我做什麼?」
他喉結輕輕滾動。
「我怕你生氣。」
我抿脣一笑。
「因爲霍向晚?」
「我知道,她們母女可憐,所以需要你陪她們母女參加親子活動。」
江問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平靜坦蕩地回答,他反而有些哽咽了。
「你開車來的?」
「那你自己開走吧,我去開車了。」
我離開後,江問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
將小稚送回家,直到她洗漱睡着後我纔出門。
江問站在門邊。
他問:
「去哪?我陪你。」
我搖頭拒絕了。
他還是跟着我走到了電梯,不動聲色地牽住我的手。
試圖和我十指相扣。
一瞬間,所有噁心的感覺向上湧來。
我用力地推開他,跑到垃圾桶旁邊。
想吐,噁心。
我發現,我很抗拒他的接觸。
江問神色緊張。
「你是不是感冒了?」
說着,他的手就貼在了我的額前。
我猛地後退。
他的手頓住了。
在半空中的手慢慢地收回。
我們都沉默了很久。
氣氛怪異。
沉吟片刻,我說道。
「真不麻煩你了,你休息吧。」
他的手機再次響起。
我餘光瞥見是霍向晚打來的電話。
江問看了一眼來電暱稱後掛掉了。
電話又響起。
我指了指他的手機。
「你忙,我也有事。」
我鑽進電梯,將他攔在電梯外。
約見了離婚律師。
律師告訴我,江問淨身出戶、孩子撫養權歸我的概率很大。
只是江家未必會同意。
如果江問不反對,那這婚離得就能輕鬆些。
我先打了一份離婚協議,準備讓江問看看。
-8-
沈知夏在律所外等我。
「音音,你什麼時候決定離婚的?」
五年前我就決定離婚了。
但江問的不告而別,讓離婚的事情暫時停滯。
他離開的這些年,我想方設法地給他寄過離婚協議。
都毫無音訊。
然後我放棄了。
漸漸的,我快要忘記這段婚姻了。
我下定決心一定要離婚是在江問牽起我時,我感受到了強烈的噁心。
想掙脫。
他卻越握越緊。
看見他陪在霍向晚母女身側,我覺得這樣的婚姻沒意思。
沈知夏怒斥他是渣男,然後安慰我不要難過。
「音音,別傷心。」
「好的都在下一程。」
我笑着說:
「知夏,你們怎麼都覺得我會難過。」
「我真的不難過。」
早在五年前,江問那冰冷的聲音就讓我清醒了。
他說霍向晚母女可憐,我何嘗不可憐。
我和喪偶也沒有什麼區別。
回到家後,我發現江問在等我。
我們對視一眼。
我低下了頭,默默換鞋。
在想前往美洲區的事情,這套房子可以留給江問,我大概率是不會再回來的。
只要在那邊站穩了,就會在當地買房。
女兒從臥室出來,我本來想今晚就和江問談一談離婚具體事宜的。
考慮到女兒,不想讓她看見父母吵架的樣子,便作罷。
小稚圓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媽媽。」
我也不自覺地彎起眼角。
江問蹲在小稚身前。
「寶貝,你醒了。」
小稚對着他笑。
「叔叔,我醒了。」
聽見這聲叔叔,我和江問都不由得愣住了。
江問笑容有些僵。
「小稚,你是不是忘了。」
「我是你爸爸,你不可以叫我叔叔哦。」
小稚表情認真地和他解釋。
「不對。」
「每個人都只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
「你是江明月的爸爸,不是我爸爸。」
-9-
聽見這個回答。
江問呼吸一滯。
小稚清脆的聲音、認真的表情。
像一把鈍刀不偏不倚地插在他的胸膛。
小稚和他長得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眼睛。
她的眼睛圓圓的,亮亮的。
充滿童趣。
他缺席了她生命中的五年。
小稚不願意喊他爸爸。
-10-
江問聲音有些顫抖。
「小稚,我是你的爸爸。」
「你是我和媽媽的女兒。」
小稚否定道。
「可你是江明月的爸爸啊。」
我勸道。
「江問,別說了。」
江問闔上了脣。
我帶着小稚回臥室睡覺。
睡前我發現明天是陳錚的忌日。
-11-
一大早,江問就沒了影。
我猜他帶着霍向晚母女去看陳錚了。
回來時已經是深夜。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溼了。
額前的髮梢也被雨水沾溼。
外面電閃雷鳴。
門被敲響,聲音急促。
敲門的人是霍向晚的父母。
「小江啊,晚晚去墓裏走了一趟,回來就哭着要和陳錚一塊去。」
「割腕自殺了。」
「明月一直哭着要找你,說害怕。」
江問眉間的溝壑更深了。
「走。」
臨走前,江問停住了腳步。
他回眸看我。
我就默默地看着這一切。
「音音。」
他似乎想得到我的默許。
我慢吞吞地喝了口茶,主動勸他。
「人命關天。」
「別猶豫了。」
霍向晚從 ICU 裏出來的時候,她的父母找上了我。
「小梁啊。」
「我們晚晚命苦,陳錚早早就丟下她一個人走了,還好有小江照顧。」
「你要是可以,你看看。」
「能不能把小江讓給晚晚。」
聽見這話的時候,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的很好笑。
怎麼說江家、陳家、霍家也是名門望族。
在北城也是有點地位的。
霍向晚父母是怎麼說得出這樣毫無廉恥的話。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三個人青梅竹馬。」
「感情好,如果不是陳錚離開得早,阿姨也不會勸你和小江離婚的。」
我點點頭。
「我這裏是沒問題的,你去勸勸江問唄。」
「要是覺得命苦可憐啊,讓你女兒和江問一起跟陳錚去了得了。」
「你們夫妻倆也跟着去。」
「這樣就不可憐了,去底下一家子好好團聚。」
霍向晚母親被我嗆得面色一陣白,一陣紅。
「你這人,說的什麼話。」
「詛咒我們去死是不是?」
我莞爾一笑。
「誰詛咒你了,我讓你直接去。」
她氣得指着我說不出話。
-12-
江問、陳錚、霍向晚。
三個人是青梅竹馬。
從一開始我和江問在一起,我隱隱約約地發現自己融入不進去。
感覺霍向晚是喜歡江問的。
可她又是陳錚的女朋友。
他們的感情很好。
在江問眼裏,我好像排在了這段友情的後面。
他們三個人經常聚會,忘記叫我。
江問覺得沒必要叫我,因爲他們三個人是青梅竹馬。
何況陳錚和霍向晚是情侶,在場也沒有別的異性。
直到陳錚的離世,這段感情突然失衡了。
霍向晚三番五次地找江問。
江問的貼心,和對我的忽視。
我終於感受到了不對勁。
霍向晚找江問一次,我就和江問吵一次。
吵到我們兩個人都覺得疲憊了。
我受夠了,鬧離婚。
霍向晚當好人來勸我,和我道歉。
在爭吵的時候失手將她推倒。
她流了血,差點流產。
江問冰冷地質問和,冷漠的眼神。
在那一瞬間,我覺得好沒意思。
他在怪我。
-13-
江問永遠都會陪在霍向晚身邊。
這段時間他在醫院裏忙前忙後。
直到霍向晚的病情穩定了,我和他提出了離婚的事情。
看清離婚協議時,江問的脣色發白。
「梁音,你是認真的嗎?」
我掀起眼皮看着他。
「你覺得我像是在和你開玩笑?」
「沒什麼問題就簽字吧。」
「你淨身出戶,沒得商量。」
「這套房子歸你,也不算淨身出戶了。」
江問將離婚協議扔進了粉碎機裏,白紙變成碎片。
看着那堆碎片我沒有說話。
即使撕了,我依舊可以打印第二份。
我還可以起訴。
只是我不想耗費那麼多時間精力和他拉扯。
能直接領證離婚是最簡單的辦法。
江問告訴我。
「音音,我們有孩子了。」
「我不會放棄的。」
我脣角勾起,笑得譏諷。
江問最近很忙。
忙着照顧霍向晚,忙着在我面前裝二十四孝好男人。
忙着和小稚培養感情。
在和他提離婚前,我將我和江問的事情編成故事告訴小稚。
小稚很聰明,她一下就明白了。
江問在小稚生命裏出現的日子太短,小稚對他毫無感情。
所以小稚並不會覺得我們的分開會讓她難過。
江問在引導小稚對他的稱呼。
但小稚堅持認爲應該叫他叔叔。
江問眼尾有些溼潤,他問:
「小稚,爲什麼不喊我爸爸?」
小稚小小的眉毛皺成一團。
「叔叔,你是不是聽不懂。」
「我解釋了很多次,你是江明月的爸爸。」
「而且你看啊,我和媽媽姓,江明月和你姓。」
聽見這個回答江問眼眶一寸一寸的紅了。
他有些哽咽。
「要怎麼樣,小稚纔會願意叫我爸爸?」
小稚認真地思考。
「你爲什麼一定要我叫你爸爸?」
這個問題就停在了這裏。
江問每天都儘量抽出時間陪小稚。
他簡直就是時間管理大師。
不僅有時間陪小稚,還能陪霍向晚母女坐摩天輪。
沈知夏拍到了照片傳給我。
【我去。】
【這狗居然在陪小三。】
看見這照片的時候,我眼前一亮。
鐵證如山啊。
打離婚官司用得上。
背後突然響起聲音。
江問有些ŧű₂慌亂。
「音音,我可以解釋。」
我不解地看着他。
「解釋什麼?」
他指着照片說:
「我和她說好了,等她出院就不會再去看她們母女了。」
「也讓江明月改回了和陳錚姓。」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江問倏然從身後抱住我。
聲音沉悶,滾燙的淚水砸在我的肩膀。
「音音,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平靜。
「喫醋或者衝着我生氣好不好?」
我笑了。
「江問,我不生氣。」
「也不喫醋。」
推開他,我直視着他的眼睛。
平靜地告訴他。
「我沒必要生氣。」
我已經不生氣,也不覺得難過了。
他根本不值得我生氣。
-14-
因爲快要離開北城,所以我沒考慮過在北城新找一處房子。
但江問最近太過越界了。
我讓沈知夏聯繫中介,幫我搬過Ṱṻ⁼了一套房子。
這套房子離婚後留給江問。
我遲早要搬,現在搬也可以。
搬家那天剛好是霍向晚出院的日子。
江問忙着陪她出院,我順順利利地搬家。
不出意外,江問還會來找我。
所以見到他出現在小區時,我沒有任何意外。
小稚正在家裏,有育兒阿姨陪着。
「音音。」
「爲什麼搬走?」
還不明顯嗎?
「江問,離婚協議你好好看看,簽字。」
「我不想弄得太難看,你也不想和我法庭見吧?」
江問看着我不語。
沉吟片刻後,他轉移話題。
「帶着小稚,明天我們喫頓飯好不好?」
本來想拒絕,他連忙補充道:
「明天是我生日。」
他帶着試探性的語氣,聲音微顫。
「音音,你忘了?」
我很坦誠地回答他。
「對,我忘記了是你生日。」
「你把地點和時間發來,我會帶小稚去的。」
這可能是小稚和他的最後一面。
我尊重小稚的意見,和他作爲父親的權利。
不過,他一個連責任都沒盡到的人是沒有任何資格和我談撫養權的。
第二天,我帶着小稚去找江問。
我訂了一個鬧鐘。
江問留我下來喫飯。
鬧鐘剛剛好響起,我說: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江問看着我沒說話。
神色很淡,眼底晦暗。
他苦笑。
「音音,和我喫飯,這麼難嗎?」
我「啊」了一聲。
「不是啊,我只是碰巧有事。」
他看着我的手機,緩緩地說:
「你的手機拿反了。」
「這是鬧鐘,不是電話。」
被拆穿後,我有一瞬間是尷尬的。
但很快就變得自然。
「啊?鬧鐘啊。」
「好吧,不過我是真的有事。」
「你和小稚先喫,我等會來接她。」
江問垂下眸,苦澀的笑意不達眼底。
「音音,我知道你沒有約。」
-15-
江問看見了她拿反的手機,定時的鬧鐘。
一眼看穿了她的把戲。
她怡然自得地對着電話演戲。
江問的眼底頓現失落,這種失落感震得他胸口發麻。
和他在一起真的就這麼難,哪怕只是一頓飯而已。
在某書上,江問刷到一條帖子。
帖主匿名問:【和老公分居五年,他回來後我無法接受他的親密接觸,感到噁心,想吐。】
帖主評論:【在想辦法離婚了,沒辦法和他共處一室。】
這條帖子是霍向晚轉發給他的。
他看見的時候心頭猛地一顫。
-16-
我倒吸了口氣。
「江問,生日快樂。」
「喫飯吧。」
當着小稚的面,我們不好說些什麼。
將小稚送回家後。
我們找了一家咖啡館坐着。
他主動開口。
「我和陳錚、霍向晚三個人青梅竹馬。」
「我和陳錚的感情很好,他是因爲我犧牲的。他還有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告訴我,霍向晚懷孕了。」
「他讓我照顧好他未出世的孩子,我不能不答應。」
「何況,霍向晚是和我們一起長大的。你鬧着和我離婚,我受不了,我不願意離婚。頭腦發熱之下,我調職去了異地。你寄過來的第一個快遞,我滿懷期待地打開,結果是離婚協議。」
「第二次也不例外,我再也不敢回覆你的消息,拆你寄來的快遞。」
「直到回來,我才知道我們的女兒降生了,我拆了所有你寄給我的快遞,裏面有孕檢和 B 超的單子。」
我安靜地聽着江問解釋,但他的解釋改變不了我對他的任何感情。
「我後悔五年前的不告而別,錯過了小稚的所有成長。」
「從陳錚犧牲開始,我覺得我的人Ṭüₖ生有一半是在替他而活,替他照顧妻女、父母、丈母孃。我也不想,可我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指責我,我總覺得我活下來是個錯誤。」
「只有替陳錚做這些事情,才能減緩我心理上的壓力。」
「我才知道,我得了倖存者偏差效應。」
待他說完,我說:
「江問,其實你可以告訴我,我也可以陪你去看心理醫生。」
「但現在這些都是你的事情,我要的是離婚。」
「再和你待下去,我也離看心理醫生不遠了。」」
「和你親密接觸,和你獨處在一個空間,我感覺到尷尬甚至是噁心,想吐。」
我說得很殘忍。
江問眼眶慢慢紅了,溢出點點水光。
他語帶哽咽。
「和我相處,真的令你這麼噁心。」
「對不起。」
「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們的女兒。」
江問主動簽下了離婚協議,打官司他也一定贏不了我。
因爲他失職了,無論是父親還是丈夫的角色。
倒是當別人爸爸當得挺好的。
我準備起身離開。
江問喊着我的名字。
「梁音。」
我回眸。
他的眼神帶着乞求,微微泛紅。
「能不能,最後和我說一句生日快樂。」
「江問,祝你生日快樂。」
「我不愛你了,但也不恨你,早點去看心理醫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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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愛你了,但也不恨你,早點去看心理醫生吧。」梁音的這句話,如此清晰,讓他心尖一顫。
像無形的玻璃碎片,一點點地扎入心臟。
酸脹,發麻。
她不知道,這句話真的很殘忍。
所以,這些天她的平靜、她的大度不帶任何情緒。
她大大方方地讓他去照顧霍向晚母女。
他以爲她會喫醋,可她沒有。
就連生氣都沒有。
她只是不愛他了。
回到北城,見到梁音第一眼。
江問驚喜期待害怕,害怕她提離婚。
那張和他有幾分相像的小女孩露出半張臉,怯生生地朝他打招呼,喊他叔叔。
他酸脹得想要落淚,他居然有了一個孩子。
他的女兒居然叫他叔叔。
小稚叫得每一聲叔叔,都讓他的情緒瀕臨失控。
當小稚第一次喊他爸爸,他差點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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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問作爲過錯方,淨身出戶。
除了那套房子,我不需要留給他了。
領離婚證那天,先是下了場暴雨,接着晴日當空。
江問眼神落在我身上。
「如果當時我沒有調職,我們會離婚嗎?」
我認真地告訴他:
「江問,會的。」
「我們的結局就是分開,如果不是月份大了,我會引產的。」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選擇和你在一起。」
他失神了許久。
小稚站在樹蔭下,朝着我跑來。
她對着江問大聲打招呼。
「我們要去國外了。」
我成功調職到美洲當了總監,很快適應了新環境。
沈知夏在國內會和我八卦江問的消息。
江問去看心理醫生了,在接受心理治療。
江明月改回陳姓。
陳明月被確診疾病,江問的骨髓剛好和她匹配。
生死關頭,江問捐獻了骨髓。
也因爲救了陳錚的孩子一命,江問走出了當年陳錚犧牲的陰影。
落在他胸口的石子落下了,他覺得自己沒有對不起陳錚了。
捐獻骨髓後,江問看心理醫生的頻率也減少了。
至此,他斷了和霍向晚母女的聯繫。
小稚依舊隨我姓。
江家和江問都會和她聯繫。
我不阻止,因爲江家也可以給小稚提供很好的資源。
江問說,這輩子除了小稚不會有別的孩子。
江問是江家獨子,小稚會是江家未來的唯一繼承人。
屬於小稚的,都會是她的。
而我從此,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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