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財寵妻日常

我是合歡宗最嬌氣的笨蛋聖女。
師父實在養不起我,趕我下山謀生。
她千叮嚀萬囑咐,說我的體質跟功法,只能睡處男。
否則會爛臉、折壽。
我天真地問她,處男長什麼樣子。
師父神情複雜地說道:「爲師已經八年沒見過處男了,你若是遇到了,自會感知到。」

-1-
我心情忐忑地下山闖蕩,愣是一個處男沒有遇到。
整日裏頭暈眼花的,差點餓死自己!
還好林家夫人心善,把我撿回去養着。
自那以後,我就成了林夫人的婢女。
上元燈會,我在雲樓點燈,驚豔了整個江南。
京城最清高的世子,來江南時都會點我作陪。
每次他走時,我都癡癡地纏着他,依依不捨。
他調笑道:「真是黏人的小妖精,可惜你出身卑賤,爺只能把你養在林家,沒辦法帶你回京城。」
我也不知道他嘰裏咕嚕地說什麼身份地位的。
我只知道,他這一走又是大半年,我得餓肚子了。
遇上一個極品處男,實在是不容易。
師父說我遇上極品處男,自會觸發聖女體質。
當時一瞧見沈明章……
我就聞到一股香氣,饞得我流口水。
他就算穿得再嚴實。
我也能感覺到他緊緻、結實的身材。
他層層衣衫包裹下的八塊腹肌,襯褲下的小野獸。
都逃不過我的雙眼!
每次沈明章走一後,我都會出門找處男當備餐。
醜得不要。
矮得不要。
黑得不要。
嗚嗚,挑來挑去,只有沈明章最合胃口。

-2-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一進門就聽人議論,說沈明章回來了!
我立刻就提着裙子,朝着明園飛奔而去。
遠遠地,我就瞧見沈明章站在花牆下面。
他穿着一身翠色衣袍,好看得不得了。
我衝過去,撲到他的懷裏,雙腿勾着他的腰。
沈明章拖着我的臀,還沒說話呢,就被我吻住了。
他靠在牆上,仰着頭,承受着我的索吻。
可是親着親着,我發覺沈明章味道有點奇怪。
我鬆開他,勾着他脖子仔細打量他。
又湊到他耳邊嗅了嗅。
我沒聞錯,沈明章變質了。
他身上多了一點點很淡很淡的花香。
像是被別人標記過了。
我摸摸他的頭髮,又蹭蹭他的臉,嘆了口氣。
我好可憐啊。
好不容易等沈明章回江南,卻喫不上一頓飽飯。
沈明章抱着我回房間。
他低低地笑道:「就這麼想我?」
我淚眼汪汪地看着他,點點頭。
想啊,當然想。
誰願意成天過餓肚子的日子啊。
沈明章捏着我的手,斟酌了一下說道:「這次,我是帶着未婚妻來江南遊玩的,不能經常陪你過夜。」
哦,原來他定親了,難怪變味了。
我推開他,蔫蔫地懶得說話。
他以爲我在耍脾氣,哄着我說道:「乖乖,寧小姐是出了名的賢良淑德。等我成親後,就把你接到京城。她有容人雅量,一定不會爲難你。」
哎,沈明章怎麼變得越來越臭啦。
我受不了,抬腳踢着他,厭煩地說道:「離我遠一點!我不要跟定親的男人牽扯不清。」
沈明章一下子就沉了臉,壓抑着怒氣說道:「你知不知道,抬你進沈家做妾,我都是捱過家法的。難不成,你還想做我的妻?」
他聲音太大,吼得我耳朵疼。
我本來就餓,這下子更難受了,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沈明章抬手要幫我擦眼淚,卻中途收回了手。
他往後退了兩步,冷冰冰地說道:「別整日裏嬌滴滴地拿喬,我不喫這套。」
我歪頭看他,眼眶紅紅地問道:「什麼叫嬌滴滴地拿喬呀?」
我讀書少,他怎麼淨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沈明章深吸一口氣,又往後退了幾步,強硬地說道:「這個時候又想着勾引我了,沒用!不冷落你幾日,你就不知道我的好!」
哦,這句話我聽懂了。
我開心地掰着指頭數道:「我知道我知道!去年秋天,你在花園裏脫下衣裳墊在架子上,抱着我盪鞦韆玩兒最好。還有啊,咱們在連湖裏泛舟那次也挺好。再有就是……」
誒?
這麼一數,好像沈明章也就那樣啊。
次數少,質量也不怎麼樣。
要不是實在缺人,我早該踹了他了。
沈明章盯着我的眼,我的脣,吸氣又嘆氣。
他一退再退,人已經站在門口了。
他丟下一句:「你好好反思反思!知道錯了,就讓人給我傳信兒!」
而後揚長而去,再不見蹤影。

-3-
沈明章這次是鐵了心地要冷落我。
一連十日,都沒有再找過我。
聽說他帶着未婚妻到處遊玩兒,十分悠閒。
整個林家都可憐我,覺得我失寵了。
我趴在湖邊的大石頭上,唉聲嘆氣。
處男,極品處男到底在哪兒啊!
若是喫不到極品處男,那種如影隨形的飢餓感就會糾纏我。
做什麼都提不起力氣。
林夫人急匆匆地殺過來,恨鐵不成鋼地戳着我的額頭說道:「不就是失去一個男人,至於這樣失魂落魄嗎?」
我靠在夫人肩頭,餓得已經喪失說話的慾望了。
她越發心疼了。
林夫人勸着我:「你呀,天生尤物,是個男人見了都得神魂顛倒。只是以色事人終究不能長久,你還是得趁着青春年少,找一個有權勢的男人把持住。」
我扯着袖子,撒着嬌:「我纔剛滿十九,好時光還長着呢。十年後,我依舊貌美動人,可男人啊卻不一定還有權有勢。」
林夫人嘆道:「倒也是,如今時局動盪,今日死一個侯爺,明日死一個將軍的,功名利祿都是塵土。」
林夫人便不再提,說起正事兒。
沈明章的未婚妻也住進了林家。
她怕我惹上事兒,要做做樣子,把我關到悠山小築一陣子。
那裏挨着後山,清靜。
我聽了,委委屈屈地說道:「蚊子多,牀又硬,我不想去。」
林夫人這次是狠了心。
裝模作樣地訓斥我一番,讓下人帶我走。
我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地看着她。
林夫人嘆了口氣說道:「那個……把她關在悠山小築禁足,但是別斷了她每日的燕窩、蔘湯、甜品,還有衣裳、首飾,全都給她送過去。」
我朝着她眨眨眼,感動得不得了,眼淚都在眼眶打轉。
我撲過去抱住夫人,撒嬌:「夫人,我好愛你哦。」
她推開我,接連嘆氣:「走吧走吧,你個討債鬼。」
我歡歡喜喜,蹦蹦跳跳地去悠山小築禁足。
身後,林夫人喊道:「不許挑食!不許睡花叢!哎哎哎!好好走路!不許在欄杆上跳舞!」
進了悠山小築。
風帶過來一陣清冷冷的味道。
好像天山雪蓮,清甜中夾雜着一點冰雪氣息。
我的耳朵都紅了。
這裏,居然藏着一個極品處男!
我壓抑着激動的心情,問邊上的婆子:「嬤嬤,誰住在這裏?」
嬤嬤詫異地說道:「沒人啊,自從三少爺認祖歸宗回了京城以後,這悠山小築閒置多年了。」
我更興奮了。
好啊!是個小偷。
這要是讓我逮住,還不得好好罰你!

-4-
我是在後山溪水裏找到那個小偷的。
他穿着一身雪綢衣裳,僵冷地躺在水中,似是中了毒。
沉靜的容顏,冰雪似的冷。
溪邊有幾具穿着黑衣的屍體,把好端端的花叢搞得髒兮兮的。
我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繞過去。
生怕裙子沾染上血,好髒的。
我剛剛靠近小偷,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勁風。
一把刀從我的耳邊擦過。
我好奇地扭頭看過去。
一個人震驚地看着我:「你能躲過我的刀?」
我看着肩膀上垂落的髮絲,委屈地說道:「把我頭髮弄斷了,要道歉。」
他看着我的臉,雙目放着光,垂涎欲滴:「沒想到這深山老林裏,竟然有這樣的絕色美人。」
這個討厭鬼臭臭的。
我不喜歡。
我託着腮說道:「別過來哦,你好髒。」
他嘿Ťù₀嘿兩聲,邁出去一步。
下一刻,他雙目爆裂,七竅流血倒地而亡。
我驚呼一聲,生怕他砸在我身上。
他倒在溪水中,水花四濺。
我嘟囔一句:「沒禮貌,不道歉,又不聽話。」
溪水中躺着的那個小偷,慢慢睜開眼睛。
他看了我一眼。
我的手背上泛起一陣紅疹子。
他非常想殺我。
我氣得不得了,折了一枝花,朝着他的臉抽過去。
好過分!
我只是想睡他,他卻想殺我!
花刺劃傷了他的臉,留下一道道淡淡的血跡。
他還在看我。
琉璃似的一尊人,黑漆漆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情緒。
他還是想殺我。
手上的紅疹子好癢。
我難受地哭出來,把花砸到他臉上。
花瓣遮住了他的眼。
我哭着說道:「我現在就去找夫人告狀,讓她懲戒你這個小偷!」
我氣呼呼地要走。
可是又有點捨不得。
他實在太好聞了。
肯定也很好喫。
我擦擦淚,又忍不住回去。
不行,實在是太餓了。
喫一次,再去告狀好了。
我從荷包裏挑挑揀揀,翻出一粒紅色小藥丸餵給他。
瞧他的模樣,應該是中了寒毒。
他不肯張嘴。
我扇了他一個耳光,催促他:「快張嘴,你現在不能死。」
他還是沒動靜。
我又打了他一個耳光。
這下子,我手都紅了。
我氣得放狠話:「再不喫藥,把你扔到母猴子堆哦。」
這下子他有反應了,吞了那顆藥。
我嫌這裏髒,躲到旁邊的花叢裏休息,等藥起作用。
誰知道等着等着,睡着了。
再醒來的時候,溪水邊的屍體都不見了。
小偷站在我邊上,給我遮陽。
我先前打了他兩下,這會兒手還痛痛的。
我瞪他兩眼:「救命一恩,以身相許,明白嗎?」
他點點頭。
我帶他回了悠山小築住下。
心裏卻有點沉重。
養一個人,很累的。
師父養我的時候,就很頭痛的。
喫不好了,要生病。
睡不好了,又要生病。
不過這個小偷,倒是很自覺的。
他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一身乾淨衣裳,洗漱過後換好。
乖乖站在邊上,等我吩咐。
誒!我也是要養別人的人了!
絕不能讓他看出我心裏忐忑。
我讓自己嚴肅起來。
下人送來晚飯,我分了一半給他。
他慢條斯理地喫着,倒是不見外。
我咳嗽兩聲。
他立馬看向我。
我眼神往桌上瞟了瞟,又晃了晃自己還紅着的掌心。
他思忖了一下,這才捏着勺子,慢慢餵我喫飯。
喫過飯以後,我心滿意足地摸摸肚子。
回想起林夫人撿到我時,給我講的那些話。
我原封不動地講給他聽。
「我撿了你,錦衣玉食地養着你,你得做一個對我有用的人,明白嗎?」
他點點頭。
哼哼,還算識趣兒。
過了一會兒。
他忽然開口說話了。
嗓音冷淡清冽,可是一張嘴就要殺人!
他看着我說道:「我可以幫你殺林夫人。」
我傻傻地看着他:「啊?你爲什麼要殺她!」
他隨意說道:「林夫人將你送到林老爺牀上,又讓林二爺看見你的美貌,害得你被他們兩個人爭來搶去,你不恨她嗎?」
林老爺?林二爺?
我想了好半天,纔想起他說的是誰。
那兩個臭臭的、醜醜的、老老的男人啊。
那晚我在林老爺房間裏,在他桌上跳舞玩兒。
他在邊上幫我撒花瓣。
跳着跳着,林二爺就闖進來了。
林二爺看了我一眼,就像喝醉了似的,暈乎乎的。
然後他們莫名其妙地就打了起來。
現在一個腦癱,一箇中風。
只能躺在牀上等死。
後來林夫人可是抱着我哭了好久呢。
她說對不起我。
可她也沒辦法。
只有那兩個人鬥得你死我活,她才能掌握林家大權。
我也不知道她有什麼好哭的。
男人嘛,本來就是用來玩兒的。
我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睏倦地說道:「夫人賺錢養我很辛苦的,你要是殺她,我先殺掉你哦。」
今天好累啊。
我用頭撞了撞他的胸口。
抱我去睡覺!
可不是白養你的!
回了房間,我心滿意足地摸摸他的臉。
真是又香又甜啊!
我在他脖子上舔了一口,決心慢慢喫。
他側過臉,躲開我的脣,慢慢說道:「我本來還能活一年,可你給我喫的藥太霸道。雖然救了我的命,卻也只能再讓我活五個月了。」
我趴在他胸口,茫然地看着他。
啊,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他捏着我的耳垂,淡淡地問道:「你不想讓我多活些時日嗎?」
我的手伸進他的衣裳,滿足地喟嘆一聲。
「你死掉,再換一個就好啦。」
再說,他都能夠活五個月。
夠久了!
再長,我也該膩了。

-5-
嗚嗚,我好慘。
這個極品處男,不肯讓我喫。
我坐在牀上,裹着衣衫,心裏很難受。
他站在門口,冷淡地說道:「既然姑娘無意救我,咱們就此別過。」
他要走。
我擦着眼淚,哽咽地說道:「你……你別走。」
他轉身,凝視了我一會兒,拿着手帕輕輕地給我擦眼淚。
我哭得有些渴了。
他便端着蜜水,一點點地餵給我。
靠得這樣近,他聞起來更香了。
我抬頭看着他,委屈地說道:「你不能走哦,喫了我的藥,要還債的。」
他垂着眼簾,低聲問:「怎麼償?」
我扯着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說道:「肉償吧。」
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極品處男的朋友,八成也是極品。
我想想,心裏就有些熱。
他抿了一下脣,手慢慢放在了腰帶上。
我掰着指頭,高興地數着:「你賠我兩個……三個處男!咱們一間就一筆勾銷!」
誒?
他脫衣服幹嘛?
我見他臉色難看,疑心他要賴賬。
我便做出兇狠的模樣,瞪着眼睛恐嚇他:「你敢賴賬!我就讓夫人把你抓起來!不給你飯喫!不給你水喝!」
沒想到,他竟然笑了。
他幫我Ţų³挽着耳邊的發,問道:「不喫飯、不喝水便是你想到最痛苦的懲罰?」
我下意識地摸摸肚子,驚奇地說道:「這還不夠狠啊!我年幼時,一個月只能喫一頓飽飯,整日只能喫花瓣、喝露水呢。」
他聽了,便不笑了,眼裏黑漆漆的。
「聖……女……捱餓……」
「你家人待你不好?」
他前面半句說得含糊,我沒聽清。
後半句倒是明白了。
只是折騰了好久,我實在是餓。
我眼珠子一轉,機智地說道:「你讓我親親抱抱,我就講給你聽!」
這個小偷好奇心倒是旺盛呢!
竟然聽話了。
他靠在軟榻上,敞着衣裳,任由我折騰。
許是我咬得有些重了。
他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腰。
我含糊不清地給他講我的故事。
「我沒有家人呀。」
我們合歡宗,每年都要採買好多女童做弟子。
聽師父說,她是在饑荒年買到我的。
我頭上插着草,傻乎乎地坐在街頭。
我爹拉住我師父,哀求着:「貴人,貴人。把這丫頭買回去吧。」
師父看見我腿上少了一塊肉,撒着灰撲撲的草藥止了血。
可我不喊疼,也不說話,看起來是個傻的。
我爹神神祕祕地扯着我師父說:「這孩子的肉是香的,怎麼折騰都不會死。貴人,買了她不虧的。」
只是那些事情,我全然想不起來了。
不好的事情、不好的人,我都會慢慢忘掉。
師父說,我天生就該做聖女。
無情纔不會被情傷。
我問她,情是個什麼東西。
她說不是個東西。
合歡宗裏有很多師姐妹。
唯有我成了聖女。
聖女的日子可好了。
喫得好,穿得好,住得也好。
明明宗裏很有錢。
可師父卻說養不起我了,把我趕下了山。
我走那晚。
她摸着我的頭,苦笑道:「師姐讓我把你送到宮裏去蠱惑攝政王,可你這樣傻,只怕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說到這裏……
我抬起頭,好奇地問他:「喂,你知道攝政王嗎?很兇嗎?會殺我嗎?」
他的脣被我咬得有些紅,眼睛裏翻湧着奇異的神色。
聽到我的問話。
他的手穿過我的長髮,一隻手包裹着我的臉頰,摩挲着。
嗓音沙啞慢吞吞地說道:「攝政王是個短命鬼……他不兇,不會殺你。」
不知不覺間,他的衣衫已經被我扯掉了。
我的手從他的脖子一路往下滑。
我自信地說道:「我的鼻子果然最靈啦!隔得那麼遠,一聞就知道你很不錯。該白的地方白,該粉的地方粉。腹肌嘛,比沈明章好一些。」
他聽到沈明章的名字,忽然掐了我一下。
他把衣服撿起來穿上,又不肯讓我喫了。
我解了饞,倒也不急迫了。
打了個哈欠,叮囑他:「你還欠我三個處男呢,記得抓緊償還!」

-6-
在悠山小築住了十日,我便嫌悶,打算偷溜出去。
一大早,我就催促旺財給我梳洗打扮。
哦,旺財就是我撿回來的那個小偷。
我問他名字。
他說:「十五歲前的名字不屬於我,十五歲後的名字我不喜歡。你給我起一個吧。」
我驚喜極了。
這可是我ţū⁴第一次給人取名字。
我高興得好幾夜睡不好。
帶他去書房翻書。
書房椅子太硬,我索性坐在他腿上。
他一邊餵我喫紅豆餅,一邊教我。
「名字要寄託美好願景。」
「就以你來說,你師父給你取名靈曦。」
「是希望你活得像太陽那樣燦爛。」
我聽了,越發鄭重。
後來,我翻遍各大典籍,找出兩個字。
一個是旺!
一個是財!
這可是所有人都想要的。
人旺家旺。
求財來財。
我震驚於自己的天賦,飄飄然地說道:「我簡直是個天才。」
旺財聽了便笑,幫我描着眉說:「是天才,頭一次給人取名,便取了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名字。」
我聽了,更加得意了。
今夜是江南的大節日,人人盛裝打扮。
街上會有數不盡的燈會把戲。
旺財活不久了,我這人心善,打算帶他見識見識。
可是他挑來挑去,衣衫首飾我都不喜歡。
哎,穿膩了。
旺財給我梳頭,捏了捏我的臉笑道:「都不喜歡,上街給你買幾件就是。」
我聽了,便高興起來,摟着他的腰,嘻嘻笑道:「好旺財,好奴奴。你只有四個半月可活了,今夜是個大日子,先把我的債還了可好。」
他還欠我三個男人呢!
旺財低頭看我,不悅道:「我都已經是你的奴了,還不夠嗎?」
我嘟嘴:「你又不給喫。」
想着就煩,我推開他,低頭挑揀着收拾說道:「今夜你還了債,就走吧。」
他站在我身後,沒吭聲。
外面傳來一個聲音。
「靈姑娘在嗎?」
我跑出去一看,滿院子的禮物!
來的人是個清秀小廝。
他笑眯眯地說道:「靈姑娘,這些都是我家公子送來的。」
我茫然地問他:「你家公子是誰?」
他震驚地說道:「沈明章,沈世子啊!」
哦……有些印象,記得他有八塊腹肌來着。
小廝低聲問我:「姑娘,我家公子要我問問您,知錯了嗎?」
我看了看那些禮物,有好些我喜歡的衣裳、首飾、喫的、玩的呢。
雖然不知道他在問什麼錯啊對啊的。
但我乖巧地點點頭,嬌柔地說道:「知錯了。」
小廝臉一紅,又說:「那夜裏,我家公子在明湖等您,他要給您一個驚喜。」
他又遞出一封信給我,說是沈明章給我的。
等小廝走了,我歡歡喜喜地指揮着旺財把禮物搬回去。
我把信塞給旺財,低頭挑衣裳。
「你念念,他都寫了什麼。」
旺財冷冰冰地念道:「乖乖,你心真狠,這麼久竟然沒有一點音訊傳給我。可既然你看了這信,想來也知錯了。這些東西,都是我想你時爲你買的。雲煙錦料子輕軟,想來你會喜歡,我便爲你做了幾件貼身小衣。放心,我親手洗過了,你直接穿便是。」
唸到這裏,我已經翻出了雲煙錦。
果然又輕又薄,摸着清涼舒服。
旺財卻不念了。
我扭頭看,他手一抖,信竟然掉進了邊上的睡蓮池子裏。
厚厚的好幾頁紙,全都浸透了。
我也不在意,打算先換上雲煙錦再走。
可旺財拉住我,哄道:「時辰不早了,若你要換裏衣,肯定會耽誤看把戲的。」
外面天色,的確暗下來了。
我便急急地拉他走:「好吧好吧,咱們快走,晚上回來再換。」

-7-
我們出去得果然有些晚了。
街上已經點起了燈,好些耍把戲的。
人潮湧動,擠得都走不開道兒。
我指使着旺財給我去買糖葫蘆。
我一轉眼,瞧見耍皮影的,一時間被吸引過去。
正看着入神呢,一陣風吹來,將我的披帛撩起。
有人抬手捏住,從身側將我籠住。
我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
一扭頭,瞧見一雙含情帶愁的眼。
他嘆道:「原本是要罰罰你,結果倒是我整日喫不好睡不好,時時惦記你。」
「我遣人送東西給你,你一句話都沒遞給我。」
「我真怕若是我成親,再不能見你。」
哦,是沈明章。
奇怪,他又恢復了原來的味道。
身上那股子甜中帶澀的氣息,撩得我有些心猿意馬。
他牽住我的手,把我往人少的地方帶,邊走邊說:「聽林夫人說,我走後,你把自己關在悠山小築,整日茶飯不思。我聽了,心如刀割一樣疼。」
到了河邊僻靜的地方,他不走了。
沈明章瞧着我,哄着我說道:「這些日子,我跟寧小姐說清楚了,退了婚。往後,我就守着你一個人。咱們就在江南成親過日子,不管京城裏那些是是非非。」
我還惦記着剛剛沒看完的皮影戲呢。
往外張望一下,敷衍道:「好好好,我都聽你的,我要去看戲了,你快放開我。」
沈明章把我往懷裏摟,低頭看我:「往日見了我最是癡纏,今日卻這樣冷淡。還是在怪我冷落你嗎?我也想去見你,可是林夫人卻說,沒有想好如何處理我的婚事,便不要去見你,白白惹你傷心。」
哎呀!
皮影戲都要結束了!
我推開他,不耐煩再聽他說些有的沒的。
沈明章卻說:「乖乖,我租了畫舫遊湖。能看戲聽曲兒,看煙火。」
他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你不是一向喜歡玩水嗎?我伺候你沐浴,好不好?」
沈明章捏捏我的手,瞧着我,等着我回應。
早這麼說就好嘛!
前面扯那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
我睨了他一眼,哼着。
沈明章便笑了ţŭₔ,低頭親吻着我的臉。
我拉扯着他的白玉腰帶時,忽然覺得不對勁,猛地推開他。
那一瞬間,一支冷箭衝破夜色。
蹭的一聲釘在地上。
若是沈明章還站在原處,怕是要被這支箭射穿了。
我瞧見旺財站在不遠處。
有個影子沉默地從他身後消失,似乎是揹着弓箭。
旺財一手拿着糖葫蘆,一手捏着一個小皮影。
脖子上還叮裏咣啷地掛着幾個油紙包。
我嗅了嗅。
「啊啊啊!櫻桃蜜餞、蘋果酥餅,還有什麼啊。」我飛奔過去,要去拿。
旺財卻躲開。
他把糖葫蘆喂到我嘴邊,含笑說道:「我餵你就是,弄髒了你的手,黏黏糊糊的,你又要不舒服。」
我咬了一口,酸甜得恰到好處。
「你把東西給沈明章。」我忙說道,「我要跟他去遊湖。」
我招招手,喊沈明章過來。
沈明章遠遠地看了旺財好一會兒。
他整理了一下衣裳,走過來,要接那些喫的玩兒的。
沈明章嗓音平穩地說道:「東西給我就好,不勞大駕。」
他說着,看我一眼,又笑:「從前跟您提起過,我在江南遇上她的事情。起初只是讓她待在我身邊伺候筆墨,她懶得很,倒要我事事伺候她。您那個時候打斷我,不耐煩聽我說這些情情愛愛的。」
我聽到這裏明白過來了。
沈明章跟旺財兩個人,竟然認識!
這下可好了。
我便說:「那咱們一起去遊湖吧。」
旺財眼神寒磣磣地盯着我說:「不能一起,只能選一個。」
「那我跟沈明章走了,咱們就此別過。」我看到遠處煙花都綻放了,越發心急去遊湖玩兒,「你知道我住在哪裏,欠的債記得還。快快快,沈明章,咱們走。」

-8-
我沒能跟沈明章上畫舫。
我倆走到岸邊時,眼睜睜瞧着畫舫起了火。
大家急急地逃竄,一時間明湖上亂糟糟的。
旺財提着東西,慢悠悠地走過來。
他柔聲說:「畫舫燒了,只怕不能遊湖。你錯過的皮影戲又加演了一場,咱們去看看?」
我哎呀一聲,扯着披帛不太高興。
沈明章卻隱隱怒道:「畫舫上那麼多人命,您當是兒戲嗎?」
旺財將那塊我咬過的糖葫蘆,慢吞吞地喫了進去。
他分明在笑,眼底的情緒卻教人心口壓抑。
「世子不去救人,還在這裏等什麼?」
「去晚了,可真就死光了,你的寧小姐可也在船上。」
沈明章一聽,當場臉色白慘慘的!
他看看我,急切地說道:「乖乖,你且在這裏等我。」
沈明章不等我說話,飛一般地離開了。
我的披帛從他手背上掠過,輕飄飄地落下。
我的心也彷彿這披帛似的,高高揚起來,徐徐墜落。
夜風吹過,有些涼意襲來。
我眼睜睜瞧着他的背影消失。
遠處,火勢還在蔓延。
我眼力好得很,瞧見沈明章坐着一艘小船很快到了畫舫處。
船板上有個姑娘跳下去,落在沈明章懷裏。
耳邊的煙火炸裂聲不停地響着。
我抬頭看過去,嘟着嘴煩悶地說道:「這煙火是好看,可是炸開的聲音忒煩人。」
旺財便笑。
我瞪着他,踩他一腳。
他還在笑。
我又重重踩了他一腳。
他偏要笑我,笑得我越發委屈。
眼淚掉個不停,心口發悶。
我推搡着他說道:「都怪你不肯讓我喫,才讓我覺得他沈明章是個什麼了不得的稀罕玩意兒。跑掉了,心口怪酸的。」
旺財便順勢握住我的手腕,哄着我去看皮影戲。
我垂頭喪氣地說道:「去不了咧,我師父被抓了,抓她的人催着我去京城呢。」
天上不停綻放的煙火。
有一些特殊的形狀,是合歡宗的密信。
我跟旺財回悠山小築收拾東西。
臨走前,不打算跟林夫人告別。
她若是摟着我噓寒問暖,我又怕心裏難過。
遠遠地看一眼就好。
林夫人在院子裏賞花,我跟旺財躲在花牆後面。
我瞧着她捏着剪刀,隨手剪斷了長得最漂亮的一枝花。
她身邊的嬤嬤說道:「夫人,世子失心瘋了,居然真想娶一個殘花敗柳做妻。」
林夫人譏誚地說道:「靈曦那個賤貨,天生就會迷惑男人。你沒瞧見,當時咱們在街上遇上她時,老爺都看得走不動道兒了。」
我聽到這裏,眨了眨眼睛。
旺財伸過手,輕輕在我眼角擦拭一下。
嬤嬤又說:「可若她真是走了,夫人手裏豈不是失去了一把利刃。」
林夫人對着花兒一通亂剪,自信地說道:「那個丫頭把我當成了母親一樣依賴,我隨便哄哄她,她就像個窯子裏的妓女一樣,聽我的話去勾搭男人。」
沈明章說是要娶她,其實也是欺負她不懂世事。上不了戶籍,名字刻不上宗碟。只在江南辦一場婚事,算什麼娶。一個外室而已,沈明章心裏算得明白呢。
這樣一來,在寧小姐心裏,顯得他沈明章是個赤誠君子,更對他念念不忘。在靈曦那裏,又襯得他情深義重。還不必惹得侯府大怒,榮華富貴與傾世美人,各個不缺。
這下子,連嬤嬤都輕蔑地笑了:「哎,男人啊,慣會算計的,絕不會讓自己喫虧。」
林夫人擦擦手,嘆道:「漕運司那個老傢伙,這些年胃口越發大了。卡着我們的船不讓出去,不就是嫌上供的銀子少了嗎?我得去找靈曦哭一場,把她送到那個老傢伙府上。憑她的本事,一定能迷得那個老傢伙神魂顛倒。」
嬤嬤躊躇了一下說道:「可是漕運司的那位大人,是出了名的喜歡虐打女人。姑娘細皮嫩肉的……」
「好了!」林夫人厭煩地打斷她的話。
她沉默片刻,又說:「等我拿下這樁買賣,便將她認作乾女兒,給她招個良婿。」
這話,我聽着好耳熟呢。
林夫人也曾抱着我哭道:「老爺是個沒心的男人,二爺又是個賭鬼。偌大的林家,全靠我撐着。可他們不給我實權,我便施展不開。靈兒,你幫幫我,讓他們將掌管生意的印信都交給我好不好。」
她將我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到了林老爺房門口。
林夫人說:「好乖乖,等我拿下林家的買賣,再不讓你受苦,給你招個良婿,安穩度日。」
我轉身離開。
旺財瞧着我的神色,扯住我的髮辮。
他問:「怎的又去悠山小築?」
「哎呀……」我懊惱地拍開他的手,跺跺腳:「再幫夫人一次啦,你那是什麼眼神!」

-9-
林夫人在香蒲園堆了高臺,要我跳一支舞。
各色的鮮花肆意地綻放着。
可是沒有一抹色,能奪走我的光彩。
臺下的男人瞧着我,個個像失了魂一樣。
樂聲停止的時候。
我跳下臺,像一隻翩躚的蝴蝶,朝着旺財跑過去。
「快走快走,船要開了。」
我跳得有些累,身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一挨着旺財,我便懶得再走動。
他抖出一件披風,裹着我,將我帶走。
我窩在他的懷裏,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林夫人給我下了好多藥啊。
熱乎乎的,喫了胃裏不舒服。
哎,怪我貪嘴。
林夫人親手做的桃片糕,太好喫了。
她摟着我,一口一口地餵我,竟是喫多了。
今夜幫她跳了一支舞,也算償還了她做桃片糕的情。
去京城的路上,我病了一場。
整日裏睡得迷迷糊糊。
旺財照顧得我很周到。
日日給我梳洗打扮,餵我喫好的喝好的。
到了京城時,我竟然還胖了些。
我打開客棧的窗戶,瞧着樓下熱鬧的樣子,驚喜道:「原來京城這樣熱鬧呢!」
旺財在衣櫃前,給我放置剛剛洗好的新衣裳。
他百無聊賴地說道:「日日都這樣熱鬧,看多了,便膩了。」
「你可真是煞風景!」我哼一聲,又往外張望着,瞧見一處地方有高高的樓宇,便說:「那便是攝政王府了,後日我便要去了,可得好好玩幾天。」
桌上放着一頁紙,寫着攝政王的生平、愛好。
我不耐煩瞧,便讓旺財看了說給我聽。
誰知,Ŧṻ₆旺財說:「那都是假的,看了也白看。」
我便有些急了:「哎!可是師叔讓我蠱惑攝政王,我心裏一點主意都沒有呢。」
旺財也不給我一點建議,只是扯着衣裳說道:「今夜穿這件鵝黃的裙子可好?」
他又拿出首飾比對着。
自顧自地說道:「再配這珍珠耳飾,簪子便選這支鎏金的,髮髻便梳流雲髻。」
我唉聲嘆氣,把那張紙看了又看。
旺財將我打扮好,給我說起京城裏的許多好喫的、好玩兒的。
我一下子把正事兒都忘了。
京城來的新把戲團,人多得很。
熱熱鬧鬧的,我竟然擠不進去!
我倆站在最外面,我一眼瞧不見,急得不行。
身子忽然一輕。
旺財竟然將我扛在肩上了。
他問:「看清了嗎?」
我歡喜地說道:「看清了!那人好厲害,能夠吞刀子呢。」
「哇!吐火了!」
我一邊看,一邊給旺財描述着。
看把戲散場,我們又去喫東西。
我見了什麼都稀罕,都想嘗兩口。
喫到後面,旺財拉過我的手,在他肚子上一按。
他嘆道:「我喫不下了,明日再來吧。」
我瞧着他那個無可奈何的模樣,嘻嘻一笑,在他臉上摸摸:「好旺財,好奴奴,我竟一時間有些捨不得讓你死了呢。」
我跟旺財相識已三個月。
算算時間,再有兩個月,他該寒毒發作,去見閻王了。
起先,旺財還時不時地撩撥我兩下,想讓我給他藥。
可是後來,他竟提也不提了。
旺財聽到我說的話,忽然怔了怔。
他眼裏落了星似的,柔柔地溶開,低聲說了一句:「你不提,我倒要忘了。從前覺得時光煎人,活一年都夠我熬的。現在……」
旺財沒說完,拉着我又去綢緞鋪子裏挑選布匹。
他這人,見不得我一件衣裳穿兩次。
綢緞莊的掌櫃是個愛聊天的。
一聽旺財要買好多布匹,眼睛都笑得瞧不見了。
他連連誇讚道:「貴人好眼光,這料子自江南運來的,賣完這兩匹便要斷貨了。」
旺財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
掌櫃的便神神祕祕地說道:「江南林家得罪了漕運司,被抄家打入牢獄一中了。漕運司那邊也亂得很,聽說幾個達官貴人在林家遇上了妖女,個個魂不守舍。」
他說到這裏,眼裏也閃過一絲驚奇,「見過妖女的人,想畫個像把人逮回來,結果人人畫出來的樣貌都不一樣呢。聽說那些大人們一碰女人便嘔吐不止,日益消瘦,折損壽數!」
我聽得津津有味,「哇,這故事像是畫本子一樣呢,好傳奇。」
掌櫃的便笑道:「可不是,哪有這樣離奇的事情,只怕是漕運司的人辦事不力,傳出這麼一番話騙人呢。」
旺財給了掌櫃銀子,讓他把貨送到客棧去。
出門的時候,我只顧着低頭啃桃子,差點被門檻絆倒。
旺財扶了我一把,忽然捏着我的胳膊問道:「你將那林夫人全然忘了嗎?」
我迷茫地看着他:「哪個林夫人?」
旺財沒再說,撫了撫我的鬢髮。
我隱約聽到他自語道:「若我傷害你,你是不是也會這樣忘記我。」
走在路上,我看着書鋪,驚叫一聲。
旺財立刻蹙眉問道:「怎的了?」
他往四周看了一眼,便不再那麼緊張。
我挽着他的胳膊,得意地說道:「我不會蠱惑人,但我可以學啊!走!咱們買幾本才子佳人、魔教妖女的畫本子瞧瞧!」
旺財一聽,先是嘆氣,又覺得好笑。
我疑心他笑話我見識少呢,便叉着腰哼道:「你可別笑,學到手的本事,先拿你試試呢。」
10 旺財番外。
我昏迷前,依稀記得靈曦霧濛濛的雙眼。
她嚇得把手上的桃子都拋掉了,扶着我喊道:「旺財!旺財,你別死!」
寒毒發作時,我臉上的青色脈絡襯得我像一隻孤獨的鬼。
可她竟不怕。
靠得那樣近,她的淚滴落在我的脣邊。
好似一滴油灼痛了我的心。
我怕這一閉眼,再沒辦法醒過來。
人煙稀少的巷子裏,光色黯淡,她卻是明媚的。
我強撐着一口氣,抬手拂過她的眉眼,輕聲說道:「別怕,我已經派人去救你師父了。」
我抬抬手,十二影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巷子裏。
他們平靜地跪在靈曦面前。
我早就吩咐過他們,若我死後,我留下的一切都給靈曦。
他們會護着靈曦回江南,保她一生無憂。
靈曦沒理會這些忽然出現的人。
她抱着我,眼淚落個不停。
靈曦哽咽地說道:「好奇怪,旺財。我知道你會死,也知道你會毒發。可爲什麼,明明知道,還會心口痛呢。」
我多想親親她的臉,哄着她說,我會醒來的。
可我不能這麼說。
我只能說:「怕是惦記着我欠的債呢。」
靈曦便恍然大悟:「是呢!你欠我的債,就這麼死掉,我也太虧了。」
我平生第一次留戀這人間。
看她一眼,再多看她一眼。
終究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死一前,魂魄好似飛到了很多年前。
那個時候,我還是林家三公子。
林家錦衣玉食地養了我十五年。
我自小不懂,爲何我娘待我畏懼疏離。
爲何我爹見我便繞道走。
十五歲那年,忽然就懂了。
我不是他們親生的。
他們的兒子在十五年前,在宮中替我死了。
我恍然大悟道:「原來,我十歲那年高燒不退,抱着你喊娘,你險些掐死我,是這個緣故。」
林夫人跪在地上,只是譏諷地垂着眼簾。
我撫了撫衣袖,輕描淡寫地說道:「從一個宮女,搖身一變成了江南首富的夫人。你拿親兒子的命換來的富貴,又有什麼可怨懟的呢。」
這話,戳中了林夫人的心口。
她不顧尊卑,噌的一下子抬頭,一雙眼滿是恨意:「你從小就長了一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瞧別人爲名利掙扎,瞧人世間的污濁!彷彿置身事外的謫仙!可我倒要瞧瞧,你這樣一個沒有心的人,往後會不會爲愛沉淪。」
愛?
愛是什麼?
在林家十五年,我沒見過。
到了京城,我更嗤笑,愛字是個縹緲的東西。
當初爲了保住我的命,將我送出宮的人,已經貴爲皇后。
她雙目紅着,情真意切地喊我:「阿衍,從此,我們母子三人再不分離了。」
母子三人。
我看到她身後,那個瞪着我的小皇子,便笑了。
我坐在座位上,百無聊賴地說道:「皇上寵幸榮貴妃,你兒子是中宮嫡子,卻遲遲沒有被立爲太子。找我回來,要讓我爲你兒子爭奪太子一位。虛情假意的話,不必多說了。」
一時間,空氣便凝滯了。
皇后擦了擦眼角的那滴淚,演不下去了。
她嘆道:「好阿衍,你可真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這話,跟林夫人說得如出一轍。
我笑吟吟地看着她:「皇后,你看着我就覺得痛苦吧。」
我對於皇后來說,是一段不堪的記憶。
棲身在冷僻破舊的宮殿,仰人鼻息。
一朝懷有身孕,卻被當時的榮貴妃逼着墮胎。
她大着肚子躲躲藏藏,希冀着用我來換一個富貴。
可惜,榮貴妃的兒子比我先出生。
不是皇上的長子,一切都沒有意義。
皇后當時用林夫人的兒子換下我,也許是有些慈母心吧。
在宮中的那十年,對於我來說,好似一場遊戲。
等她成爲太后,兒子登基以後。
朝堂上卻不是山呼萬歲。
而是跪在我面前,恭恭敬敬地說:「拜見攝政王,王爺千歲千千歲。」
我玩着傳國玉璽。
看到太后牽着她兒子,站在旁邊,神色陰沉地看着我。
哈哈大笑起來。
太后猙獰地說道:「容承衍!你又有什麼好得意的!當年生下你,只是爲了把我身上的寒毒渡給你!這麼多年,也該毒發了。你還有一年的壽命。等你死後,這天下,依舊是我兒子的!」
聽聽,這毫不掩飾的、赤裸裸的恨意。
我看着她鬢邊的一絲白髮,笑道:「當年的合歡宗聖女,不惜背叛宗門,也要跟林將軍私奔。可他卻哄着你入宮爲妃,爲他爭權奪利。聽說聖女只能睡乾淨的男人,否則折損壽數,容顏衰老。太后娘娘,每次侍寢以後,都會渾身刺痛吧?這事兒,林將軍知道嗎?或者是,他知道也裝作不知道呢。」
太后聽到這話,像是瘋了一樣,癲狂又猙獰地衝過來,撲打着我。
一瞬間,又是衰老幾歲。
她指着我,大叫道:「你這魔鬼!你沒有心!你根本Ţů⁸不懂什麼是愛!」
我大笑着離開,任憑她嘶吼瘋魔。
愛?我出生時爲了給親孃過毒。
懂事一時,第一眼就看透了林夫人眼中的恨。
我在恨里長大,在恨裏成長,哪需要懂什麼是愛。
王府上下,爲我的寒毒操碎了心。
我卻不以爲意。
生與死對我而言,意義不大。
我在京城安置下一個替身,悄然離開。
只是不知爲何,走着走着,竟然回了江南。
悠山小築還留着。
太后的人追來,我殺了幾個。
還剩一個。
寒毒發作,我躺在溪邊,沉默地等待死亡到來。
可是比死亡先來的,是一陣輕柔的香氣。
像是乍暖還寒的風,似有似無地拂過我的臉。
僵冷的身體,都彷彿受到春天的召喚,慢慢甦醒。
待我睜開眼,便瞧見靈曦。
她好似一團籠罩在雲霧裏的花,模模糊糊,卻美得驚心動魄。
這種美,是危險的。
當她那雙清靈的眸子看向我時。
我竟有些害怕,只想殺了她。
她察覺到我的殺氣,委屈得很,用花枝抽打我。
我心裏覺得好笑。
心想,等那個人出刀,我們都得死。
有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爲我陪葬。
死亡都添了一絲絲旖旎。
可我們都沒有死。
那刀客的刀,偏了。
他卻說,是這個姑娘躲過了她的刀。
刀客死得沒有一點分量。
殺人的姑娘還皺着瓊鼻,提着裙襬,怕血沾染了她的裙。
我瞧見她抬手腕時,露出的那串沒有聲響的鈴鐺。
便知她的身份。
合歡宗聖女。
那瞬間,命運兩個字,在我腦海中浮現。
我生,是合歡宗聖女。
我死,竟也與聖女有關。
可她不是來殺我的。
她是來睡我的。
我一時間心裏百感交集。
11 旺財番外。
當我單膝跪在地上給她洗腳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輩子完了。
她靠在榻上,仰着臉玩兒皮影。
見我不動了,踢踢腳催道:「快洗,我等着出去玩兒呢。」
她一向是不管不顧的。
腳丫子戳到我臉上了,還順便點了點我的臉。
我一扭頭,脣便落在她白皙的腳背上。
靈曦便撲過來,將我按在地上,嘻嘻笑着:「好奴奴,願意給我睡了嗎?」
水盆打翻。
她單薄的衣衫都溼透了。
輕薄的料子貼在她身上,勾勒出她豐腴香軟的身體。
毫不保留地貼着我。
熨帖又致命的溫度。
我問她:「你心裏有我嗎?」
可我想問的,分明是你愛我嗎?
靈曦嘟着嘴,將我的手按在她的胸口,嬌滴滴地說道:「有的呀!日日夜夜都想睡你,怎會沒有呢。我這心裏,眼裏,全是我的好旺財,好奴奴。」
可她的眼裏,分明一絲漣漪都沒有。
我不肯讓她脫我衣裳。
她賭氣不再理我,跑出去了。
等我找到她時,看見她趴在池子邊上撩水玩兒。
我哄她回去睡,她哼一聲,不理我。
我想了想,便說:「夜裏,讓你摸一摸。」
她歡呼一聲,跳到我身上,勾着我的腰,摟着我的脖子,在我臉上親了親。
「哎呀,你只能活三個月了,總是釣着我有什麼意思呢。」靈曦趴在我肩膀上,嘟嘟囔囔。
我這樣親密地抱着她,心還是空的。
「我若死了,你會想我嗎?」
她捏着我的耳朵,打了個哈欠:「不知道誒。」
等回去時,她已經在我懷裏睡着了。
那晚,我在她身邊坐了許久。
出門時,影衛來稟報。
永安侯世子沈明章在悠山小築外。
她跟沈明章的事情,我知曉。
沈明章在京城時,也算我爲數不多能說幾句話的朋友。
他有一日心煩意亂地找上我,沒說幾句話,先喝了一壺酒。
我聽說他爲了一個女人,被侯爺請了家法。
沈明章苦笑道:「情愛兩個字,真是折磨人。信一封一封地送過去,禮物一車一車地送過去。催了又催,也沒得到她一字半句的迴音。若不是林夫人說她想念我,我真覺得她心裏根本沒有我。」
我知道他在江南養了一個貌美的婢女。
不惜捱打也要納她爲妾。
沈明章又在嘆氣:「回頭想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陷進去ƭŭ̀₀了。說起來,她是我的婢女。其實呢,事事都是我順着她,伺候她的。高興了,摸着我的頭,喊我好郎君。不高興了,一腳將我踹進荷花池。」
我瞧他說着那些事情,忽悲忽喜的,瘋魔了似的。
只當沈明章這人有點毛病,活該把自己送到別人手上折磨。
可如今,這活該的人輪到我了。
我讓影衛隨便找個法子,把沈明章引走。
實在是怕我見了他,忍不住掐死他。
京城裏的信送到我手上。
寒毒,依舊無解。
從前不想活,不在意。
如今想活了,卻又沒法子。
我沉默許久,將十二影衛召出來,交代後事。
樁樁件件,無關天下大事、權力財富。
畢竟這天下離了我,照樣能運轉。
字字句句,都跟靈曦有關。
怕她被合歡宗牽制。
又怕她受人利用。
更怕她浪跡江湖,顛沛流離。
交代到最後,我便笑了。
其實靈曦哪裏需要我這樣事事操心。
哎,原來愛是怕。
想想這些日子,我不像我。
怕她看過來的視線不帶溫度。
又怕她的視線根本不看過來。
嘲笑沈明章的話像一個耳光,狠辣辣地落在自己身上。
我死一前,又恍惚地想起靈曦看沈明章的目光。
帶着一絲絲混沌矇昧,連她自己都不知曉的情誼。
我早就交代給影衛。
等我死後,若靈曦願意,便嫁給沈明章做妻。
至於侯府願不願意,不願意就全都去死。
沈明章需得一生一世將靈曦供奉起來。
我耳邊似又響起靈曦的聲音。
睜開眼,對上她霧濛濛的雙眸,好似初見時。
她摸着我的臉,念念叨叨:「快醒來快醒來,大病一場,越來越香了,給我喫一口吧。」
靈曦念着念着,捧着我的臉驚呼一聲:「我的好旺財,好奴奴,我就知道你不會死!」
她吧唧吧唧地親着我的臉。
又將臉埋到我脖頸上。
溼漉漉的淚,沾染在我皮膚上。
我摟着她,應聲說:「好,給你喫。」
12 番外
攝政王大婚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可是京城裏的人還津津樂道。
也不知道攝政王娶的是哪家閨秀,置辦了好些聘禮。
流水似的珍寶,聘禮單子足足寫了幾十頁,都能裝訂成冊了。
就連流水席都擺了三天三夜,整個京城的人。
只要去王府門口說一聲:「祝王爺孃娘百年好合」。
便能得一袋子喜餅,一袋子喜錢。
這事兒辦得喜慶啊,京城裏人人稱讚,真心祝福這對新人。
剛成婚一個月的王妃娘娘,這會兒卻不太高興呢。
她坐在椅子上,低頭揪着披帛,不肯抬頭。
「靈曦,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師父總要離開你的。」靜師父摸了摸小徒弟的頭髮,強忍着眼淚說道:「宗裏事情多,我總得回去處理。」
靈曦再也忍不住,抱着師父哭道:「師父,我同你一起走便是。」
若早知道嫁人就要一生一世地跟他在一起,捨棄師父,那她不願意。
靜師父餘光瞥見站在門口的人,急忙說:「這麼大的人了,還說胡話。你若走了,王爺怎麼辦。你啊,須得好好練功,王爺才能長命百歲。」
說到長命百歲幾個字,她刻意提高了聲音。
給攝政王解毒這事,她留了個心眼兒,沒有全給他解了。
只是告訴攝政王,靈曦修習的功法能夠幫他解了餘毒。
這樣一來,就算哪天攝政王變心,爲了顧及性命,也絕不敢對靈曦不好。
靜師父瞧見哭個不停的徒弟,心紮了似的疼。
合歡宗裏的規矩,一個師父帶一個徒弟。
若是徒弟不爭氣,師父便要受罰。
靈曦自小拼了命地練功。
就算餓得、饞得心慌了,爲了練就無垢靈體,也不肯多喫一口飯菜。
宗里人人都說她幸運,找了一個天資極高的徒弟。
可她卻知道,靈曦付諸了多少努力。
她小小年紀,夜裏做夢都會驚醒,抱着她惶恐地說道:「師父,我會好好練功,你千萬別賣了我。」
白日裏,別人逗她一句。
若成不了聖女,便要被賣掉。
她記在心裏,夜夜不安。
靜師父回憶起往事,越發心疼。
靈曦也不是自小就擅長遺忘的。
只是經過了許多苦痛,承受不住,就逼着自己去遺忘。
江湖門派,不是世外桃源。
靈曦優秀,自會有人妒忌。
假意跟她做朋友,卻將她引到靈蛇窟。
一巴掌把她推下去,害得她被咬得渾身是血。
若不是她命大,早就死了。
年年歲歲地長大,聖女一位競爭激烈。
她總是去信別人。
總是願意去信別人。
到頭來,捧着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成就聖女一位。
靈曦的雙眸,依舊是清靈的。
她把不好的事情,全都忘了。
靈曦成長過程中的樁樁件件,靜師父都告訴了攝政王。
她這是在警示攝政王。
若是傷了靈曦,一定會被她拋棄、遺忘。
就像是那日參加婚禮的沈明章。
失了魂似的,行屍走肉。
見到靈曦身着嫁衣,蒼白地流着淚。
靈曦卻只是詫異道:「哇,旺財,你跟那世子情誼深重呢。你成婚,他倒感動得哭成這樣。」
任憑靜師父怎麼說,靈曦都不肯鬆手。
攝政王走進來,笑道:「我們搬到江南就是,離得近,你隨時回去看看師父。」
這麼一說,靈曦破涕爲笑。
她不懂,靜師父卻聽懂了。
攝政王是要遠離權力的漩渦,帶着靈曦好好過日子了。
靜師父鬆了一口氣。
13 番外
「哎呀!你舉高一點!」
我仰着脖子,去夠牆頭的杏兒。
鄰居家的杏樹越過牆,長到我家來了!
我饞得很,時不時地瞧幾眼,終於盼着黃杏成熟了。
容承衍故意逗我,時高時低的。
害得我眼看着要夠到了,卻又偏離。
我氣得低着頭,掐他臉。
他手一鬆,我坐在他手臂上。
容承衍看着我,一雙漂亮的眼睛含着笑。
笑笑笑,這人總是在笑。
「容承衍,你笑得像一隻狐狸!」我扯扯他嘴角。
他咬我的手背:「怎的不叫旺財了。」
我哎呀一聲,打他脖子,羞紅了臉。
我搬到桃花巷子才知道,原來百姓家常常把狗叫作旺財呢。
頭一次在外面這麼喊他,惹得左鄰右舍憋笑。
我纔不要讓人笑話他呢。
可對上容承衍笑吟吟的眼,我卻不願意處於下風。
我揚着下巴,哼道:「夜裏到了牀上再叫。」
我這麼一說,容承衍的耳朵就紅了,呼吸也悶了一些。
我可是抓住他的軟肋了。
容承衍這人啊,受不住我調戲他。
我越發壞心,湊近了咬住他薄薄的脣,廝磨着。
牆那邊,傳來鄰居的嬉笑聲。
容承衍不肯縱容我,掐一把我的腰,「不是要摘杏兒嗎?別鬧。」
「杏兒是要摘的,卻不急在這一時。」我咬他微微用力。
他喫痛張嘴,總算讓我得逞,探了進去。
胡鬧起來的時候,他發出聲音。
我坐在他腰上,忙去捂他的嘴。
「熱得很。」我有些累了, 「不玩兒了。」
容承衍翻個身,將我架在牆上,眼底黑沉沉的。
「要玩兒, 就要玩兒到底。」
到了最後,我怎麼求他都沒用。
氣得我捶他胸口。
他又放緩了哄着我:「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
總一,黃昏沉沉, 我都沒有喫到杏兒!
第二天,我坐在巷口, 跟鄰居家王娘子挑豆子。
王娘子看看天色,便說:「喫午飯了, 怎的還不回?」
我心裏有些委屈。
低着頭不吭聲。
哼, 昨夜都那樣求他了,他偏不肯給。
說什麼白日裏, 是我推開他, 罵他壞人。
結果我要睡了, 他又蹭過來。
弄來弄去, 也不是不高興。
可總覺得不合我心意的。
我琢磨一下, 跟王娘子說:「我家夫君欺負我, 總是逼着我,讓我說什麼。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我說什麼!我總覺得,他是有些生氣, 可我也琢磨不明白。」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王娘子不知道聽沒聽明白。
她戳戳我的額頭, 笑道:「整個桃花巷子誰不知道,你家夫君把你當心頭肉似的疼。你說些情啊愛啊的, 哄他兩句,他保準高興得去天上給你摘月亮。」
摘什麼月亮,杏兒都不給摘呢!
這話, 我也聽進去了。
跑回家去。
一ŧû⁵看,石桌上的竹筐子, 擺着黃澄澄的杏兒!
我要過去拿, 容承衍卻把筐子挪開。
他悠悠地瞧我一眼, 故意說道:「昨夜誰說我是天下一等一的壞人, 喫壞人摘的杏兒,是要肚子疼的。」
我坐在他腿上,親親他的臉,哄道:「我愛你,最愛你啦。」
容承衍的臉上,流露出我沒看懂的情緒。
他眼裏起起伏伏, 像是雨水落在池塘上, 有幾分溼潤。
「不給你喫杏兒, 也愛我嗎?」
「愛的!」
「不給你睡, 也愛我嗎?」
「少愛一點點。」
容承衍盯着我瞧,趁他走神兒,我悄悄摸了一顆杏兒往嘴裏送。
啃了一口。
好甜啊!
又啃一口!
幸福啊!
心裏想着,便說出來了。
我靠在容承衍肩頭說:「我好幸福, 你呢,旺財覺得幸福嗎?」
好半晌,我才聽他輕輕說了一句:「幸福。」
—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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