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雙

我嫁給了鎮上的瘸子書生,卻沒想到這年頭連瘸子也有白月光。
他爲了白月光讓我受盡了白眼,成爲了鎮上的笑話。
我終於自暴自棄,撿回了一個俊美小乞丐。
沒想到小乞丐是邊疆最有名的將軍,正是爲我而來。

-1-
項京墨的白月光回來的那天,我扔掉了他的輪椅柺杖。
真有那麼愛?爬着去吧。
——他真的爬着去了。
但是暈倒在了半路,暈倒之前還找路邊的小乞丐通知我把他擡回去。
拿我作孽呢。
乞丐小弟和我一起把他搬回去,費了老大力氣。
爲了報答,我給了乞丐小弟幾塊肉,又讓他在我們的井口捎點水把自己洗洗乾淨。
但乞丐小弟洗乾淨之後,我卻瞪大眼睛,不願意讓他走了。
這麼好看,
正好姐這個丈夫也不中用,
你留下來吧,
姐買了你這身子,
呸,姐僱你做點活,
別走啊,真是乾淨的活!
老少皆宜!童叟無欺!

-2-
無雙還是留了下來。
在我的循循善誘和威逼利誘之下。
所以當項京墨醒過來時,我們三個便面面相覷。
「聽說你那小情兒現在可是南城王府的大丫鬟,那賺的月錢可不少,飛黃騰達嘍!」
無雙在旁邊,我顧着打趣,話一出口,心卻是酸澀的。
「二孃,你別這麼說,淺淺不是我情兒,我們只是至交好友罷了。」
「嘖嘖。」
我走到了無雙旁邊,摸了摸他及肩的長髮,把手順勢放在了他肩țü⁻膀揩油。
「這是我新僱的打手,跑腿。」
「也是我新交的「至交好友」。」
「沒辦法啊,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今天你能爬三里地去見言淺淺,明天還不得上房揭瓦,趕我出門。」
我抹了抹眼淚。
「我一個人在外也不容易,娘啊,爹啊,女兒不孝。」
「好,把他留下來吧。」
項京墨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三呼萬歲。

-3-
要說項京墨,倒也真是個才子,平時也能賺些錢,祖上也還有點積蓄。
可惜早年瘸了腳,雖然長得好看也只能配我這種貨色,可見掉價。
不過比起無雙,項京墨還是差一點。
無雙是那種水靈靈的英氣,眉眼又帶點勾魂的魅色。
要是命好,估計得是個話本里的少年將軍之類的。
我讓無雙喚我姐,工錢按正常小工算,我和他說,跟上我的腳步,他脫貧就指日可待了。

-4-
「姐,家裏來了個人,你要回去看看嗎?」
無雙飛奔來的時候,我正在河邊洗衣服。
聽他的話,我頓感大事不妙,扔了衣服掄起傢伙就走。
「男的女的?」
「女的。」
「好看的不好看的?」
「好看的。」
「身上帶着王府牌子沒,就是一個綠玉牌。」
「帶着帶着,就是綠玉,姐你是神呀!」
我敲了一下無雙。
「神你個鬼,我情敵我還不清楚什麼特徵嗎?」

-5-
果然,言淺淺又是來索錢的。
我們成婚之後,言淺淺不知來要了多少次錢。
等我趕到家裏的時候,
項京墨已經拿了個黃色錢袋給她裝了錢,
那袋子鼓鼓的,看得我心上一驚,
我當即飛奔過去搶下錢袋。
「今兒這是怎麼了,淺淺姑娘怎麼上我家來玩了?」
我邊說邊順手把錢袋藏在身後。
項京墨面露不滿,眉頭擰起。
「二孃,別鬧了,我給淺淺的這是救命錢!」
「救命?救哪門子命?」
言淺淺一身青綠衣裳,素色乾淨,
但頭上卻彆着晶瑩剔透的白玉簪子,一看就價值不菲。
「二孃姐姐,京墨沒有騙你,我母親前幾日患了急病,家裏一下子支不開錢。」
「要是沒有這錢,我孃的命可就沒了!」
她邊說邊落了幾滴圓滾滾的大淚珠。
「這可不巧了,我前幾天纔去言大娘那裏買了東西。」
「言大娘看着挺康健的,怎麼,這就不行了?」
我咄咄逼人,分毫不讓。
「淺淺,我和你把話挑明瞭,你要是喜歡京墨,把他要了去吧,我沒有怨言。」
「可是這錢,是我放在心尖尖上養的,拿去一分也不行。」
我使了一個眼神給無雙,他會意地走到我身後,拿了錢飛奔出去。
言淺淺見狀在原地哭鬧。
沒想到這時,
項京墨趁我不備,把家傳祖玉卸下來塞到了言淺淺手裏。
我衝過去就要拿,項京墨卻把我撲倒,然後對着言淺淺大喊:
「淺淺,快走,快走!」
我死命掙扎,還是抵不過男人的力氣。
項京墨看我還不服軟邊抓着我的下半身邊喊:
「慕容二孃,我纔是這個家裏的主人!」
「我要給多少錢給什麼人,還輪不到你管!」
聽到這話,我也不掙扎了,躺在地上。
眩暈地看着天空,覺得這世界真沒意思。
對,你是男主人,言淺淺是你心尖上的人。
只有我這個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局外人。
晚上飯桌上,項京墨喫了幾口便拍筷子走了,拍得桌子鏗鏗作響。
我低着頭喫飯,不作聲。
無雙看我們這樣子要上去追項京墨,我趕忙拉住他。
「別管他,餓着他,餓死最好。」

-6-
「姐,你不喜歡大哥嗎?」
都快二更了,
想着今天的事,我睡不着,
還在廳裏晃悠着,織個布。
無雙也沒睡,突然在我身邊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不喜歡。」
但是曾經喜歡。
曾經的項京墨我怎麼會不喜歡,
不喜歡我爲何要跨越一個縣城非得來嫁他。
我也曾真心愛過項京墨,很愛很愛過。
爲着別人老說他是瘸子這事,我就不知道和人打過多少遍。
「村裏慕容二孃嫁了個瘸子相公,還是自己非求着嫁的。」
「她是不是傻了,這年頭,不能幹活的瘸子能有什麼用。」
「村裏這麼多大好男兒給她挑,她真是昏了頭了。」
洞房花燭夜那天,項京墨拄着柺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掀開我的蓋頭。
我滿心歡喜地望向他。
等來的確是一句冰冷的:
「我不喜歡你,我們不能圓房」
後來我也問過既然他不喜歡,爲何答應娶我。
他只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後來我才知道,他還有個心上人。
不過這個「心上人」心上無他罷了。
多少次,我撞見他買禮物,都滿心歡喜地以爲是給我的,
多少次,他不問我,就把我的東西給言淺淺,只說「女人家的東西,值幾個錢」
多少次,他爲了言淺淺要死要活,
以至於鎮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個瘸子書生厭棄自己的夫人。
「既然不喜歡爲什麼不與大哥和離呢?」
無雙又問,今天這是槓上我了。
我撇撇嘴回答道:
「我不過是一個普通民女,
只會幹些粗活,說點粗話,
項京墨好歹是一個有才學的書生,他看不上我也正常
這人的一輩子呀太短,女子的一輩子更是短,
嫁了一次便沒有下一次,嫁了一次便是一輩子嘍!」
說完,我背過身去,眼淚瞬間漫過眼眶。

-7-
第二日,項京墨清晨出門到外鄉上課,
我娘上門來尋我。
問我什麼時候給她抱孫子。
「數一數你也嫁給京墨十一足月了。」
「聖人也沒見過這麼能忍的。」
我只能敷衍我娘,快了快了。
順便吐槽都是項京墨不中用,
我身體可倍兒棒!
好不容易把她熬走,沒想到她出去之後又去而復返,
開口第一句居然是:
「女婿站起來了!站起來了!」
引得我也跑去出去看,沒想到一看是無雙。
他拿着工錢換了一身衣裳,
好的不學淨學壞的,學上了項京墨的審美,
像個文縐縐的白面書生。
我連忙和娘解釋,這是家裏的小工。
我娘狐疑地看着我倆,又把我拉進房去,
花了半個時辰跟我講女子品德。
我娘走了之後,我賴在躺椅上,無雙突然走過來蹲在我旁邊,
我不由自主地鹹豬手地摸上了他的臉,
又猛得抽回手,默唸我娘說的「忍!忍!忍!忍!忍!」
「姐。」
無雙叫我。
我偏着頭不看他。
「怎麼了,有事說事。」
「我都進來半天了,你爲什麼都避着不看我,是這身衣服不好看嗎?」
我這才轉過頭來。
「不是,衣服好看得緊,但是換了吧,這身不適合幹活,別弄髒了。」
無雙這才笑了起來。
「好嘞!」
再多看幾眼無雙,我的心裏突然沒了底氣,再多的話也憋了回去。
無雙有手有腳,還年輕,長的這麼俊美,多幹幾年活,以後大把好娘子等着他選。
我就突然好羨慕,是什麼時候,我成了毫無選擇的人呢。

-8-
項京墨怒氣衝衝回來的時候,無雙正在和我一起研究怎麼幫鄰居小妹把房頂的風箏取下來。
鄰居小妹給我通風報信時我才知道,言大娘真的去世了,因爲救治不及時。
言淺淺家離我們家有半個時辰的路程,等言淺淺請來名醫去治言大娘的時候,
就差幾分鐘,言大娘斷氣了。
而言淺淺因爲過度傷心,暈了過去。
「慕容二孃,要是淺淺有什麼事,你再也別想進我家的門!」
項京墨把我的東西一股腦扔出了房間,叫我自己住去偏房。
我凝固在原地,無雙則站在我面前替我擋住了Ṭū⁹扔出來的東西。
「可是,言淺淺她明明就有錢。」
我站在原地,低着頭,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項京墨走出來,對着我冷冷地說:
「要不是因爲你這麼自私,惡毒,言大娘就不會死。」
「從前我只看你驕縱,現在看,你是蛇蠍心腸。」
「言大娘小時候對你多好,要不是言大娘,你能從你爹手下活下來嗎?」
生平第一次,我這張慣會解釋、慣會說話的嘴,閉上了,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就站在那裏,任由項京墨數落我。
就連護着我的無雙也默默站到了我的身後。
鵝毛飄雪落了下來,
寒夜無邊的冬天,來了。

-9-
冬天很冷,偏房沒什麼東西,被子也很單薄。
頂着一點微弱的燭光,我蜷縮起來,然後眼淚就嘩嘩地就流了下來,根本控制不住。
我娘是二房,我爹那種窮男人,硬要納二房,能爲了啥?
無非是爲了生個兒子。
主母多年未有兒子,於是納了我娘,
可是我娘「沒爭氣」,生了個我。
主母的女兒尚且勉強溫飽,哪裏容得下我再分一杯羹。
小時候我總是餓得面黃肌瘦,
是隔壁的言大娘總是偷偷塞點剩飯給我,
雖然不多,但我活下來了,
從小到大,我不敢和我家大姐搶,
也不會和言淺淺搶任何東西,
村裏賽豬比賽的獎品,言淺淺喜歡,我讓給了她,
我娘熬了幾個夜給我織的生辰禮,言淺淺說花色襯她,我讓給了她,
可是項京墨,是她讓給我的,因爲她說:
「瘸子配二孃最合適不過了。」
所以項京墨的帖子被送給了我。
我日日摩挲着畫紙上他的樣子,
後來膽子大了,趁着給爹幹活偷偷去鄰村看他,
我聽他講課,從房樑上摔下來,惹得他的學生一頓大笑,
他卻搖着輪椅過來扶起我,
和我說「真心想讀書,就光明正大地進來,不收你錢。」
我不敢開口。
因爲我想學的不是書,是他的生辰八字,生平喜好,和全部人生。
….
嫁給項京墨那天,
我以爲這次我終於要有自己的「東西」了,
但沒想到,言淺淺不喜歡的「東西」,這次卻喜歡着言淺淺。
也終究不是我的。
我想那時候我心裏的想法大概是:
「老天爺我再也不會管你叫爺了!!因爲你就沒把我當過孫子!!」

-10-
我還沉浸在眼淚裏的時候,
突然,一個溫熱的臂膀把我摟了過去。
我愣了愣神,覺得這個味道分外熟悉。
是幹皁的味道。
我知道是誰了。
「無雙,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我緩慢地開口,因爲太冷了,就連說話,都顯得異常困難。
「姐,你不知道我沒文化嗎?」
無雙也說的很慢,說一句,頓一下。在瑟縮中,我感到自己被抱得更緊。
我很想把他推開,可是太冷了,而他太熱了,這個溫度,就像原本的被窩一樣。
「今年冬天太冷了,聽人說,邊疆凍死了好多人,現在寒氣過來了。」
「二孃,如果還冷一定要說,我去找炭火。」
「嗯。」
我模模糊糊地應着,我這才發現我好像已經沒了什麼意識。
原來,我早就被凍暈了。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我好像聽到了一句話。
「將軍,您該回去了。」
鐵蹄踏邊,戰場刀光劍影,大雪封城三千里,
而畫面中一身銀白的鎧甲,沾着鮮紅的血,穿甲之人舉着亮麗的刀,向巍巍城門砍去。
如夢一場。

-11-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我看着身邊燒盡的炭火,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可抑制的悲涼。
畢竟,這像極了話本里人走茶空的樣子。
可是當我躺在牀上,懶洋洋地目視前方發呆的時候,無雙帶着給我買回來熱騰騰的包子進來了。
我睜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扔下他遞過來的包子,抱住了他。
「我以爲你走了。」
他明顯一瞬間慌神了,只是任我抱着,過了好一會才主動撫上了我的背,然後溫柔地說:
「我怎麼會走,我還要跟着姐賺錢呢。」
他在撒謊。
其實我去過邊疆三年,也見過士兵。
雖然在那邊的山石林磕壞了腦子,忘了些在那邊的事,但對於邊疆的印象還是很強烈的。
無雙四肢都很強壯,不是長年捱餓的人,而且他走路永遠是挺拔的。
我們的村鎮靠近邊疆,離那裏並不遠。
昨晚的夢好像驚醒了一直自欺欺人的我。
直覺告訴我,無雙總有一Ṱûₛ天是要走的。
他不屬於安齊鎮,不屬於這個地方。
這三個月,無雙總是跟在我屁股後面,當我的幫手。
我們每天都在一起,每天我都拿他打趣,和他拌嘴。
我不想承認,但我確實已經習慣了有他的日子。
我沒有追問無雙,只是一直抱着他。
因爲我知道就算我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我沒有辦法自私地讓他留下來。
無論他是有什麼任務,出於什麼原因,我都只不過是他的過客。
此後他會去天南地北,會越過山川河流,遍歷世間美好,而我只會永遠留在安齊鎮,留在我的囚籠裏。

-12-
言淺淺醒了。
她哭得很大聲。
我跟着項京墨一起來了言淺淺家,來送言大娘一程。
我就站在項京墨後面,看着項京墨摟着言淺淺,爲她擦去淚水。
我承認,言淺淺是生得比我好看很多的。
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京墨,孃親,孃親。」言淺淺邊說又邊湧出了眼淚,項京墨把她緊緊摟在懷裏。
下一秒,言淺淺的眼神刺向了站在一旁的我。
「都怪你,是你殺了我娘!」
她邊說邊撲上來。
我往後退,想要跑走,但是外面突然湧入了一大堆親戚,他們看着言淺淺的樣子一擁而上把我按下。
密密麻麻的人把我壓在地上,他們的手指指着我,唾沫橫飛。
恍惚之間我好像在人羣中看到了大娘和我爹,但是他們並沒有上前。
在一陣推搡之後,我的胳膊和腿上落下了各種暗傷。
這是農村人慣用的,讓你疼,但是你卻說不出來,ţű̂⁼就算上公堂也討不到什麼公道。
那幫親戚聽了言淺淺的話,想着雖然不能把我送進官府,
但也覺得該給我教訓,抓着我不讓我走。
最後,我在一陣唾罵之中被項京墨關進了柴房。
他在門外說,
「二孃,這幾日你就不要出去了,一是反省,二是,爲了不他們找你麻煩。飯菜我會給你送的。」
我聽着他施捨的話,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我寧願他不要說後半句,不要施捨這種關心給我。
我想着反正無雙今晨出門幹活,最多一個時辰就回來,項京墨能關我多久。
我坐在柴房裏喫着饅頭,胸有成竹,等了很久,可是什麼也沒有等到。

-13-
我被關進柴房那天,縣衙門那條街賣豆腐的玉蓉說看着無雙一隻腿被箭刺中,半個身子血淋淋地拎着一個大漢進了衙門。
隔天,言淺淺被叫去衙門對證。
第三天,我被從柴房裏放出來。
第四天,我滿世界瘋狂找無雙,但是卻再也找不見他。
他進了那扇金絲鑲邊的大門,就彷彿從來沒來過這裏。
言淺淺又哭了,不過這次是在衙門裏,爲了自己和另一個人。
賣豆腐的玉蓉告訴我,她看到了全部的熱鬧,也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那個被無雙抓到衙門的男人是言淺淺的情人。
言淺淺在王府當差,本來是不缺錢的。
她在一場主子們的聚會上認識了僞裝成富商的男人。
和男人在一起之後,她被男人帶上了賭場,愛上了賭博。
後來,言淺淺知道了男人的真實身份,卻還是沒有離開他。
他們倆ṭŭ̀⁹個一起癡心妄想做着突然暴富,再也不用回村,再也不用做奴僕的美夢。
兩個賭博癮君子,最後輸光了錢,便想着從家裏掏錢出來。
這也是爲什麼之前言淺淺老是來我們家借錢的原因。
言大娘早年喪夫,一直給年幼的兒子守着錢,雖然寵愛女兒,但也沒有把錢全給言淺淺。
可是有一天,那個男人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偷偷給言大娘下了藥,想着言大娘死了言家的錢就能都歸他們。
而言大娘開始生病臥牀的時候,言淺淺又被男人攛掇着又來我們家借錢。
Ţůⁿ
「那個蠢人的錢不用白不用,誰讓他愛你呢,你娘都要死了,趁這個機會讓他多給你點錢。」
言淺淺以爲言大娘只是小病,有錢也不花給她,一心只是想着趁這個機會多拿走項家的錢。
可最後言大娘真的死了。
看到言大娘斷氣的那一刻,言淺淺心裏大概就清楚了一切是怎麼回事,但卻不願承認。
男人被判砍頭,即刻行刑。
言淺淺雖然沒有被判刑,但是村裏的人又一擁而上把她圍起來,給她扔臭雞蛋和爛菜葉,像當初唾罵我一樣。
無論任何時候,只要她一上街,便會被推搡到小角落被打罵一遍。
根據那個男人在堂上交代的,無雙去找那個男人的時候,男人一邊低頭認錯,說願意認罪。
但一邊準備了幫手和冷箭,想趁着無雙不注意殺了他。
無雙閃身躲過,箭只刺傷了腿,和三四個人搏鬥之後,他還是把人帶回了衙門。
我多次追問,所有人都說,無雙除了把人帶回衙門,再也沒有出現過,也沒有參與判刑,只是不見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腦袋裏是一坨悲傷的混沌體,最後其他東西散去,只留下八個字:
「無雙沒了,無雙走了。」
走到門口,我一屁股蹲下來,坐在家門口的小墩上,流着眼淚望着道路盡頭。
再也不會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年郎,揹着我綁的簸箕,從道路那裏轉彎過來,雙手背在身後要我猜今天帶給我的新果子是什麼。
項京墨從門裏走出來,良心發現地想要將我攬進懷裏。
可我只是冷冷地推開他,站起來繼續任由眼淚肆流。
項京墨沒想到我會這麼對他,一時間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無措地站在原地。
我不想承認,但我覺得,
我失戀了。

-14-
三個月後,我陪項京墨上京趕考。
這三個月來,項京墨老是在我面前獻殷勤。
我知道他心中有愧。
可是我實在提不起興趣。
他不再理會言淺淺。
他開始給我買簪花,買我喜歡的糕點,
但我只是勉強地笑笑,說謝謝他的好意,
像謝一個陌生人一樣。
他求我回到主屋,他給我買了我從前吵着要的至尊加厚大棉被,
可是我只願睡偏房,睡在有一些無雙氣息的地方。
寒冬又盛的時候,他每天半夜起來給我換幾次火盤,他的學生暗戳戳地和我講他在堂上講課時瞌睡。
從此我半夜緊緊閉門,讓他不必費心管我。
愛這事情大抵就是這樣。
從前他不愛我,現在我不愛他,
我們就像並行的線,自以爲是地相伴,但不知道永遠不會交叉。
京城裏熱鬧得很,項京墨在客棧苦學,我便遊遍長安。
明燈街街掛,佳餚處處香。
我大步溜達,但好巧不巧踩到了一個小姐的鞋。
她頓時眼睛睜大。
「你這個賤民!賤民!居然敢踩本小姐的鞋,還是一個大黑腳印,你知道這個鞋能買你多少條命嗎?」
這麼複雜的問題,我怎麼會知道。她看我不回話,更是火上眉梢。
「月梢,給我掌她的嘴,使勁打!」
我拔腿就想跑,但是卻被突然冒出來的侍衛攥住。
得了,真是時運不濟。一股乾巴巴的悲涼又在我心中升起,爲什麼我的命總是這樣,生死不由。
可巴掌還沒落下來,我卻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下一秒我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攬過。
這個味道,好像無雙。
直到我抬頭,看到熟悉的模樣,只不過此時的他完全是一個金尊玉貴的公子模樣。
「周小姐,今夜花燈遊會,萬民同樂,當街撒潑,實在有損周家臉面。」
我看七八種表情在這個周小姐臉上閃過。
最後她裝出一副嬌羞的樣子,看呆了我。
「將軍,您怎麼也來花燈會了?」
將軍,將軍?我突然想起來那晚的夢。
難道當時我不是在做夢?還是我現在在做夢?
無雙冷冷地瞥了一眼她,沒有再理這個周小姐,大步流星地攬着我脫離了人羣。
走着走着,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他一轉頭,我便直接親了上去。
我剛想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脖子卻被輕輕地提起來,
無雙攬着我的腰,加深了這個吻。
他的吻技,果然比我好多了。
我一直覺得,在安齊鎮時,我們好像在玩什麼心照不宣的遊戲,現在也是。

-15-
這一邊,我遞信給項京墨說我今晚宿在我遠房表姐家。
另一邊,無雙帶着我飛檐走壁偷偷溜進他的將軍府。
在無雙的欲拒還迎下,我一層層掀開了他的衣服。
查看他的傷口。
雖然箭傷好得七七八八,但是其他地方也佈滿了很多傷口。
「我早覺得你大概是個士兵,是上過戰場的人,但沒想到你是將軍。」
「當將軍都要受這麼多痛嗎?」
我氣鼓鼓地問。
他看着我替他打抱不平的樣子笑了,卻不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
他問我人生的願望是什麼,我一股腦和他說了一大堆。
最後他問我,可願和他一起完成這些願望。
「二孃,本朝律法女子可以和離,和離之後可以再嫁,你可願意與我這個沙場上拼命的粗人在一起?」
我想說不願意,我知道我應該說自己不願意,但是「不願意」的話卡在喉口,就是出不來。
我的心軟了。
我開始做夢了。
想着有一天真的能和成爲了大將軍的無雙並肩而立。
哦不,或許我該叫他「周月尋」,皇帝親封的月凜將軍,大悅國第一名將,位列三公之上。

-16-
項京墨給了我訣別書。
他在書上寫「吾妻與吾成婚不足一載,因吾多次反覆,不忠於家,致吾妻心灰意冷,因而和離。」
「幸而吾妻仍是完璧之身,玉體完滿,再嫁應無憂,俗禮不應困之。」
「情緣淺薄而緣起一場,惟願夫人一生無憂,終有良伴。」
那一刻我想到了我遇見的那個在講堂裏侃侃而談的書生。
項京墨或許不愛我,但他不算是個壞人。
皇帝賜婚的一紙婚書來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害得無雙和我一起成爲了全城的笑柄。
所有人都覺得我是不是抓住了將軍的什麼把柄。
一個二嫁村婦,怎麼可能和月凜將軍在一起。
這樣的兩個人,哪怕是在話本里粘在一起,都是不應該的。
那些貴女更是在言辭中將我踩在腳底。
「這定是個狐媚子,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
但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都是撓癢癢。
我只是和無雙笑着說「咱們的皇帝真是通情達理,有機會我要好好謝謝他。」
他笑着答應,然後親了親我的嘴角。
可是大婚當天,我披着紅蓋頭,穿上華貴的新娘服,卻被孤零零地扔在大堂上,什麼也沒有等到。
賓客如山,議論也如滔滔江水。
人羣中忽有一人傳來了月凜將軍已經北上抵禦禿番國的消息。
禿番這兩個字像巨雷一樣。
大悅國無人不知禿番。
禿番國是四海之內壯馬最多,強弩最快,奇兵最盛的國家。
與禿番國開戰的國家,大多十死九傷。
下一秒,我聽見周小姐突然在人羣中大叫。
「哦,我知道了!我知道月凜將軍爲什麼要娶這個村婦了。」
「聽說啊,禿番國不僅擅長騎射打仗,刺客密探也是一絕,而且他們野蠻,最喜報復。」
「月凜將軍定是怕娶了旁人,會有危險,所以娶這個村婦。」
人羣中又有人應和「是啊,月凜將軍一向和公主關係最好,大家都覺得公主配將軍纔是最合適的,這突然冒出的是什麼,擋箭牌唄!」
「畢竟總有人要承受禿番國的怒火,這樣纔好議和嘛。」
嘲諷的話從四面八方朝我襲來,這些話一句句往我心裏插。
隨着一陣寒意湧上來,我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
引得鬨堂大笑。

-17-
公主找上門來的時候,我在考慮往哪躲。
我以爲我的小命要不保了。
公主侍衛把我拉出來的時候,我還在考慮是甘做鼠輩、磕頭謝罪還是堅守品格、寧死不屈。
「公主公主,您大人有大量,月凜將軍可從來沒喜歡我,這件事我完全沒錯呀。」
我邊說「他從沒喜歡過我」邊感受到自己的心臟被狠狠攥緊。
可是不這麼說,我又能說什麼呢。
我扯動自己的嘴角,努力裝出一副真誠的模樣。
「你在說什麼,月尋最愛的人就是你。」
公主看着我,眼中閃過複雜的感情。
我還沒分清這句話是否在諷刺我,還是在提醒我,就聽見外面敲鑼打鼓。
然後我就被公主的侍衛溫柔地請到了門口?
我看見周小姐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囚車上,灰頭土臉地從我面前經過。
「滿意了嗎?月尋臨走之前不過一個時辰,還不忘揭發周家的貪污之罪。」
我總覺得公主雖然對我沒有敵意,但也不喜歡我。
我伸着頭,熱鬧還沒看夠,公主的聲音便又從我身後冷冷地響起。
「前方傳來消息,月凜將軍已深入敵軍,不死不回,來看看他用自己的命換給你的東西吧,慕容二孃。」

-18-
公主給我講了個故事。
從前有個少年郎,入伍從軍,戰功赫赫,可是他不知道,他身上流着的是皇氏的血。
他是低賤的婢女所生,但卻是上一任皇帝的正統血脈。
可笑的是,本朝皇帝,卻是過繼來的,宗親之子。
邊疆戰亂不斷,老將軍戰死沙場,少年僅用了幾年就成爲了抵禦南蠻部隊的將軍。
這時候,他卻知道了自己是皇家之子。
同樣,皇帝也知道了。
從這時候起,他便只有兩條路,一是起兵謀反,二是等着被皇帝降罪處死。
自古帝王家,最是無情。
若是他在,皇帝只怕此生不得安寧。
更別說這個皇帝是靠着悄悄毒殺皇子才被選爲過繼之人的。
少年手握重兵,鎮守邊疆。
但他也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是要死的。
因爲他不願意腹背受敵的大悅,內部再起戰火。
他不是朝堂謀利之臣,而是在戰場上看着無數兄弟葬身於戰亂的人。
從那一刻起,他便孑然一身,想着耗盡自己去守衛大悅。
因爲他知道,皇帝雖然在利益上無情狠毒,但卻是治國明君。
在他的治理下,大悅政道清明。
這個少年,便是無雙。而公主,是他的親妹妹。
他以爲此生與女子斷無情緣。
就算戰亂未起,也多留守邊疆,很少回京,不近女色。
直到我趕着羊進了他的營帳。
「慕容二孃,你失憶過,但是月尋也沒有找到你失憶的原因,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公主讓御醫給我鍼灸,說是興許能夠回憶起一些東西。
我在模糊之中看見我因爲丟了羊而且許久未回去被爹和大娘打罵,最後大姐把我重重一推。
我磕在了旁邊的石頭上,流血昏了過去。
我不是在山石林磕壞的腦袋,我是被大姐推着磕壞了腦袋。
我娘騙了我。
那時,我不僅失去了大多數邊疆的記憶也失去了一些以往的記憶。
不過拼拼湊湊加上我娘和我講,所以只有我在邊疆不見了的那一個多月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

-19-
公主告訴我,那天,我大概是替爹趕羊,這羊大概是賣給邊疆的人。
總共兩頭,一頭丟了,一頭鑽進了軍隊的營帳。
我匆忙地跑進去,但是卻被當作入侵的不明人士被射傷了腿,拖到了無雙面前。
無雙說我當時疼得不行,一直叫喚,卻還不忘記誇他好看。
同帳的其他將領想笑卻不敢笑。
最後,無雙按照我說的找來了我同鄉的士兵,確認我是個安全分子之後,趕忙派人給我療傷。
「他說你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女子,你粗俗且大膽,讓他也願意與你一起變得俗氣。」
「月尋說,認識第十天,你便帶着傷爬上了他的牀,你狡辯是看錯了帳篷,可他的帳篷是主賬,你的是小帳,他不信,但還是讓你留了下來。」
「因爲那時他已經喜歡上你了。」
「將軍主帳一向嚴令進出,但是他卻許你在他耳邊日日聒噪。」
那天,外敵再次來犯, 雪地之中,兩軍廝殺。
我跑到牆頭遠遠看着。
無雙看見我,覺得此戰危險, 在廝殺之餘還不忘叫得力小將將我送走。
我被送離了邊疆,那名小將本身負傷,將我送到一個鎮上時遇到了我爹, 我便被帶走。
後來的事情,他們也不知道了。
「月尋在此戰重傷,臥牀三月, 困於邊疆戰務, 但還是一直派人在找你。」
「他已經不奢望與你有緣,只是希望你平安喜樂,無憂一生。」
「他與你相遇的事,你應該比我清楚,他見你嫁作人婦,便想知道你是否喜悅。」
「其實他也想告訴你一切,但是他沒有底氣給你平安喜樂的一世。」
我的心如寸寸刀絞。
公主告訴我, 無雙去求了皇帝, 爲我求了一紙婚書、一生榮華與一世自由。
無雙知道我並沒有過得開心的時候, 便想好了這些。
他有一條命, 皇帝想取,雖然一定會拿走,但必不可能少了腥風血雨。
現在他願意將自己拱手相讓,但是他要皇帝給我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婚書依然有效,如果我願意留在京城, 便有數不盡的榮華與權力。
如果我不願困於這個身份,可以做一個閒散郡主, 遊歷四方。
曾經欺負我的人,我都可以一一欺負回去。
無雙和皇帝說,
要他死,很簡單, 他會殺盡最後一個敵方的士兵,絕不後退。
這樣,就算不能止住禿番, 也能保大悅三十年平安。
但如果他死後皇帝不履行對我的承諾,不僅他當年悄悄毒殺皇子的事情會滿朝皆知,也會有Ṫü₂人拼了命來殺他。
皇帝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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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無雙戰死的那天,我在公主的府邸上嚎啕大哭,我心裏不明白爲什麼他一定要丟下我。
公主也因爲哀傷過度昏了過去。
幾天之後, 那個將軍府的新娘灰溜溜地消失了。
世上卻多了個瀟灑的雙瓏郡主。
她不想去找曾經欺負她的人,也不想雲遊四方。
她只是不相信月凜將軍已經戰死的消息, 帶着她的丫鬟侍衛和無數的金銀財寶住在離戰場最近的小鎮上。
她依舊沒有恢復記憶,但是她靠着月凜將軍寫給她的信回憶起他們曾經的點點滴滴。
她在這裏種了將軍最愛的雛菊。
秋日爛漫,正是好歸時。
有人問她, 爲什麼覺得月凜將軍還沒死。
她說,她聽過話本子裏說,有人會假死求生, 主角永遠不會落幕。
無雙,如果你看到這片雛菊,記得我還在等你。
作者:有山則名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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