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不可說

長姐過世,宋聞瑾將同她有三分相似的我視作替身。
匆匆三年後,他終於放下,準備迎娶相府嫡女做正妻。
「看在柔兒的面子上,我不會苛待於你,往後在府中做個妾室,保你一世無虞。」
我輕輕搖頭,求得了一個自由身。
他以爲我離了他的依附會活不下去,不出三日便會乖乖回來。
可我沒有。
不但沒有,我還成婚了。
我沿街叫賣之時,恰好碰到了他。
他高高在上地向我走來。
「離開我,怎的落魄成這樣?」
此時,我的夫君興沖沖地拿着剛買的簪子贈予我。
宋聞瑾愣住了。

-1-
隔壁大娘說,今兒主街的生意好。
我心疼李言澈每日辛苦,偷偷挑着擔子出了院門。
來到主街上,今兒的人果真比以往多。
我心下一陣歡喜。
擺好東西,揭開鍋蓋,混合着熱騰騰的蒸汽叫賣了起來。
「好喫的餛飩嘞!」
我包餛飩的手藝是我阿孃教給我的。
她說帶我來人世間走了一遭,光喫苦了。
她沒什麼別的教給我,唯獨有這包餛飩的手藝了。
「聽說是從京城來了貴人,要給咱們這兒弄個什麼燈會節,隔壁幾個鄉的全都來湊熱鬧了。」
「這兒天高路遠的,怎的想着過來了?」
「咱們鎮走運唄,聽我在京中謀生的侄兒說過幾日是天子壽誕,要福澤天下,與百姓同樂。這不,就選上了咱們鎮。」
難怪人多了這麼多。
京中來的人?
遙遠到彷彿是上輩子的回憶在我腦海中甦醒。
莫名的,我有些心慌。
這生意不做爲好。
我正欲收攤走人,一人丟了銅板便大喇喇地坐下。
「老闆,來Ťū́ⁱ碗餛飩。」
隔壁大娘賣的是糖糕,她按住我的手低聲勸我。
「清歡啊,好容易這幾日人多,抓緊賺錢的機會啊。你今兒是怎麼了?剛出攤就要收攤,面色也不對。」
我穩了穩心神。
大娘說得沒錯。
京中遍地都是貴人,也不一定就是認識我的哪個。
我又何必庸人自擾。
我朝她感激地點了點頭,將餛飩丟進了鍋裏。
客人逐漸多了起來,我也忙了起來。
煙火嫋嫋中,心裏那股不安煙消雲散。
直到一個身着華服的男子走到我的面前。
我猛然抬頭,剛做好的餛飩應聲落地,潑了一地都是。
宋聞瑾眼裏的淡漠一如往昔,如今還多了幾絲譏諷。
他掂起木桌上未煮的餛飩把玩,隨即不鹹不淡地丟在了原處。
「想不到,你還有這手藝?當初在太尉府之時,也沒見你替我下上這一碗。」
潮水般的記憶向我。
在我的認知裏,洗手作羹湯是妻子同丈夫最爲平淡幸福的日常。
太尉府的那三年,我猶如一個沒有靈魂的發泄工具。
哪怕是疼出了眼淚,也要因長姐從不掉眼淚而憋回去。
稍有不依,府中的阿孃便會受苦。
我強行壓制住心底的酸澀,行了一個禮。
「此物粗糙簡單得很,大人恐怕是喫不慣的。」
宋聞瑾淡淡一笑。
「當日倔強離開,可曾想過有一日會落魄到如此地步?罷了罷了,喫喫苦頭也好。喫了苦頭,才知之前過的是何日子。」
「給我來一碗吧,珍饈衆多,今兒還就想嚐嚐這清淡的。」
他坐在馬紮上,顯得格格不入。
見我遲遲不肯動手,大娘過來扯了扯我的衣袖。
京中貴人並未直接露面,雖他有意遮掩,可這衣衫一看就不是尋常老百姓所穿的。
加之剛剛我們的對話聲雖小,可他身上流露出的氣場卻不小。
傻子都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我們開罪不起的,趕緊的啊。」
我回過神,手上忙碌了起來。
可到底,宋聞瑾還是沒喫上那碗餛飩。
齊陽帶人砸了我的攤子,還將我推倒在地。
「喲,這不是餛飩西施麼。拒了大爺的情,還敢到大爺的地盤來擺攤,故意的是不是?」

-2-
齊陽是我初到此地見識到的一個地痞。
他仗着自己家的叔父在衙門當差,在鎮上橫行霸道。
主街擺攤的小販,全部要按月繳納保護費給他。
我初到時不知情,懵懵懂ŧü₇懂地將攤子支在了主街人流最多的地方。
齊陽帶人來找我的麻煩,卻在看到我臉的那一瞬停下了手。
他色眯眯地看着我:「正好大爺家還缺個暖牀的小娘子,你若是從了大爺,日後這攤也不用擺了,保你喫香的喝辣的,好不快活!」
我厭惡他言語之間的輕薄,出手打了他。
他氣急,將我的攤子砸了個徹底。
我去報官,得到的卻是縣令對他的偏袒ẗú₈。
將我打了五板子,丟出了衙門。
他便更加放肆,日日堵着我,出言不遜。
我始終不依,他便想着用強。
那時的李言澈恰好路過,將他打了一頓,趕走了。
我擔心會有更大的麻煩。
碰巧齊陽日前糟蹋人家姑娘的事情被人告到了上面。
那家人是個硬茬,與他不死不休。
他家中人心生害怕,連夜將人送走躲禍。
顧不上我這茬了。
我這才徹底心安。
我見李言澈身着樸素,又同我一樣是外鄉人,便留他住下了。
當初從太尉府帶走的銀子足夠我在這樣的鎮上置辦一間稍微寬敞些的院落。
留李言澈一人是足夠的。
眼下事情大抵是解決了,他又回來做起了他的霸王。
見我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眯着眼睛上前。
「想要在主街賺錢?行啊,陪大爺睡一晚,日後這攤位就永遠是你的。」
他輕浮地將我的下頜捏在手中把玩。
我又急又臊,一口咬了下去。
「媽的賤人!還敢傷老子?!是不是活膩歪了!」
他喫痛放開,憤怒地甩了我一個巴掌。
這一耳光極重,打得我偏了頭。
正巧對上宋聞瑾的眼神。
他立在原地,雙手環抱着。
彷彿在看戲。
我心下一沉。
是啊,我於他來說從來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偏偏,讓他瞧見了最不堪的一面。

-3-
我自嘲一笑,隨即又平靜地抬頭盯着齊陽。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
大不了就是死。
許是我的眼神激怒了他。
他抬腳便要踹過來。
「小浪蹄子還敢這樣看我?不過是有張臉而已,大爺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就你拿喬!大爺肯睡你,是你的福氣!你們女子嘴上說着不要,哪一個離得開男人?要我說啊,你就是沒見識過大爺的厲害,嘗一次啊,保管你以後求着大爺要!」
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並未落下,只有齊陽的慘叫聲縈繞在耳邊。
我睜開眼,只見他抱着腿痛苦地在地上翻滾。
出手的那人隨即恭敬地退到了宋聞瑾身後。
他出手護我?
宋聞瑾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旁邊。
他伸出手,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再不濟也是從我太尉府出來的人,如今就這麼任人欺凌?楚清歡,離開我之後,你就是過着這樣的日子的?既然如此,當初爲何要離開?又爲何不肯低頭找我讓你回府?」
按理來說,我原本該稱宋聞瑾一聲姐夫。
只是我阿孃出身低微,在府裏處處受主母打壓,我是個女子之身,自然也不討阿爹的喜愛。
長姐在世時,太尉府的恩澤沐浴了楚府上下,唯獨沒有落到我跟阿孃的身上來。
楚家是商賈之家,雖富貴,但到底族中沒有入仕之人。
原本是高攀不上的,偏偏宋聞瑾對長姐一見鍾情,更是非她不娶。
二人恩愛了兩年。
長姐不幸染病離世。
我因着跟她同父故此面容有三分相似被他看中。
我原是不願的。
可他們用阿孃做要挾。
一頂薄轎在深夜抬着我由側門入了太尉府。
這一呆,就是整整三年。
我始終不曾忘記第一次在宋聞瑾牀榻上的那夜。
我唯一與長姐最不像的地方,便是眼睛。
宋聞瑾矇住了我的眼睛。
黑暗讓我更加畏懼。
可他從未體恤我的畏懼,只顧着在我身上撻伐,宣泄着對長姐的思念。
我求着他輕一些,可他生氣了。
他說長姐倔強,在此事上非要同他爭個高低,饒是被磨紅了眼眶都不會輕易求饒。
不像我,便是連遮住眼睛的絲帕都暈溼了。
女子最重要的一夜,我得到的都是痛苦。
從此,我對這事便染上了恐懼。
可由不得我恐懼。
我在太尉府唯一的用處,便是這個了。
三年後,宋聞瑾放下了長姐。
他鬆口,答應娶那相府嫡女秦語悅。
三日之後,我阿孃去世。
這京中,再無值得我留戀之人。
爲何不走?
爲何要回?

-4-
「你說句軟話,那雜碎我替你處置了。」
宋聞瑾有些篤定我會握住他伸出來的手。
身後的齊陽還在叫囂。
「你他媽的是不是瞎眼了?!敢跟本大爺作對!你且打聽打聽,這安陽縣又什麼大爺平不了的事兒!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女子罷了,大爺玩夠了丟給你便是,非要同我作對,你掂量掂量自個兒能不能全須全尾地走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宋聞瑾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
大概是我良久沒有覆上去,他有些不耐了。
他的眸子驟然變冷,將手收回轉身朝着齊陽走了過去。
一掌下去,他口吐鮮血。
那攤血跡裏,依稀能看出來幾顆掉落的牙齒。
宋聞瑾風輕雲淡的擦了擦手,將沾着血污的手帕隨意仍在了他的地上。
「既然沒學會怎麼說話,這牙齒留着也沒什麼用。」
大娘忙上前將我扶了起來。
我退後幾步,離宋聞瑾遠了些。
「多謝大人出手相救。」
他輕笑一聲:「還在賭氣。」
「楚清歡,如今這一鬧你在這個地方還能待下去麼?乖乖同我回去,一切都還來得及。」
家中夫君還在等我。
我怎能同他回去?
我嘆了口氣,正欲開口。
一羣氣勢洶洶的衙役忽然衝了出來。
爲首的縣令同齊陽的叔父,縣令身邊的師爺。
「誰敢當街鬧事?!」
我指了指地上的齊陽:「當初他當街輕薄我,我前來狀告,你們說我誣陷,將我打了板子之後扔了出去。如今他出言不遜,嘴裏不乾不淨地當街侮辱。更是砸爛了我賴以生存的攤子,強行收取保護費。樁樁件件皆有人證,縣令大人還要偏袒嗎?」
「胡說!我家陽兒乃是我齊家九代單傳唯一的男丁,日後是要做那人上人的!何故會對你一無權無勢的女子糾纏不休?定是你攀附不成,轉頭污衊。縣令大人心裏清楚得很!你這刁婦休要強詞奪理!」
他叔父急了,忙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這是誰打的!?縣令大人來了,定將你們這些無賴狠狠治罪!」
宋聞瑾一直面對着我,故此並沒有讓他們瞧見真容。
聽到這句話,轉身看向他們。
「是我。」
他譏諷地開口,目光凌冽地環顧了一週。
「不知縣令大人,要如何治我的罪?」
縣令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
「不知是太尉大人,請恕罪……」
那叔侄二人也熄了囂張的態度,跟着跪了下來。
齊陽更是無恥,爬到了宋聞瑾的腳下。
「大人,您若是喜歡您便先玩,等玩夠了草民喝口湯便是,何故動這麼大的氣……」
宋聞瑾眸色一沉,直接一腳踹了過去。
齊陽捂着褲襠,痛得連慘叫都失聲了。
此時的宋聞瑾渾身戾氣。
不解氣似的走了上去,復又抬腳踏到他的褲襠處反覆碾壓。
「九代單傳?唯一的男丁?」
齊陽算是徹底廢了。
他叔父急得額頭冒汗,卻是跪在那裏一動都不敢動。
他們全被宋聞瑾的人帶走。
說是要呈報天家,好好清算清算這平陽縣有多少冤案。
圍觀的百姓紛紛拍手叫好。
他們都受到了這三人不少的欺壓。
宋聞瑾負手走到了我的面前。
「氣也同你出了,該跟我回去了吧?」
忽然,李言澈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他匆匆朝我跑過來,見滿地狼藉,緊張地看向我。
「今日出攤爲何不同我知會一聲?你的手藝我已經學了七七八八,何故自個兒這麼辛苦。」
「這是發生了何事,你可曾受傷?」
我心疼他趕得氣喘吁吁,抬手擦了擦他額頭的薄汗。
「爲了生計,怎麼就辛苦了?倒是你,跑得這麼急做什麼?」
見我無礙,李言澈鬆了一口氣。
他掏出一根簪子遞到我面前。
「前些日子路過鋪子的時候見你多看了幾眼,便知你鐘意,今日是你生辰,特意去買給你的。」
「瞧你,又亂花銀子。」
餛飩攤賺的錢都被我收着。
這根簪子,定是他做了不少零工才換來的。
我有些心疼。
宋聞瑾面色變得愈發難看。
「他是誰。」
他的語氣太過陰沉,我下意ẗų₆識地瑟縮了一下。
李言澈察覺,將我護在了身後。
他絲毫不怵地直視着宋聞瑾的目光。
「李言澈,清歡的夫君。」
我從他身後繞出,站在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
「大人,我們已經成婚一年有餘。」
宋聞瑾愣住了。

-5-
回到家裏,我有些歉疚。
初遇李言澈之時,他出手相救。
他的本意本是踏遍世間紅塵。
我卻偏偏將他留了下來,阻礙了他的腳步。
如今,還將他捲入此等紛爭。
「我不知道他會來如此偏僻的地方,是我拖累了你。」
當初李言澈同我表明心意之時,我便將我過往的一切全盤托出。
包括被禁錮在太尉府的那三年。
「我本不是自願,且不覺得這是羞恥。女子勢弱,我不保全自個兒,也要保全我的阿孃。只要活着,自尊算不得什麼,貞潔更是不值一提。可我知道,你們男子最是重視這些。我雖是無奈,卻也實實在在將自個兒交了出去。」
「我自離京後,從未想過嫁人。遇上你,是我的福氣,但ẗů₇我也不可欺瞞你。原是我配不上你,你介意也算不得什麼。後路漫長,我祝你平安順遂。」
可李言澈非但沒有嫌惡我,反而心疼地將我擁在了懷裏。
成婚之後,更是對我體貼有加。
李言澈揉了揉我的頭,站起身來將簪子輕柔地插進我的髮髻之中。
「原就同你沒關係,又哪裏來的拖累。」
「那人會來此地,誰都不曾料到,你若覺得不開心,咱們再尋一個地方落腳便是。」
他將我擁進懷裏,輕柔地撫着我的背。
我感激地抬頭。
卻見他眉頭緊鎖。
「可是有不順心之事?」
李言澈好似有些糾結,他猶豫再三終於開口。
「清歡,咱們今夜就走好不好?」
我愣了愣,他好似想逃離這裏的心比我還要迫切。
總沒到如此草木皆兵的地步,我是不會同宋聞瑾回去的。
我們好不容易在這兒生活得有了些起色。
我其實是不願離開的。
可李言澈面上的焦慮,已經大過了今日所發生的事情。
我正欲開口詢問緣由。
院門忽然被一腳踹開。
「楚清禾,你這小賤蹄子當初不是走了麼?爲何又要忽然出現?!怕是玩着欲擒故縱的招數,等着阿瑾求你回去吧!」
嬌嗔的女子怒斥聲傳來。
這聲音……有些熟悉。

-6-
果不其然,秦語悅也跟着來了。
院裏晾曬的糧食被她帶來的人毀了個七七八八。
見到我,她滿眼的怨毒。
我有些心疼那些糧食。
更畏懼她。
記憶回到了我還在京中之時。
她同宋聞瑾的婚事剛剛定下,她便第一時間來府上找我。
我是被她從房裏拖拽出來的。
她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
「本小姐日後是這太尉府的主母,提前教訓你這個沒名沒分的通房丫頭還是有資格的。我警告你,最好自個兒滾!再使那些狐媚子招數迷惑阿瑾,日後本小姐有千萬種折磨你的方法!」
宋聞瑾入夜回府,見我一身傷便知是怎麼回事兒。
府中的人自不會爲我說話。
便是連低等的粗使丫頭都敢明目張膽地侮辱我。
「不過是沾了自家長姐的光,仗着這張臉爬上了咱們家大人的牀榻。若是我無名無分地呆在這府中,還不如去死好了。」
我怎麼沒想過死呢。
可做錯的人從來不是我。
見宋聞瑾沉默地看着我的傷,便有人出聲替秦語悅辯解。
「秦小姐也不是跋扈的人,偏偏有些人不知自個兒的身份,激怒了秦小姐,大人您可別錯怪了未來主母。」
宋聞瑾聞言笑了笑。
「那你,又是個什麼身份?」
那開口的老婆子被仗殺。
可對於我的傷,他只是差人去尋了大夫。
淡淡地同我開口。
「語悅任性了一些,像你長姐。你日後多多敬重她,我也同她說說,想必她不會再爲難你。」
可他不知道。
他越說,秦語悅對我的折磨就越狠。
阿孃嚥氣那天,我才感到解脫。
我終於可以離開了。
見到她,那銀針扎入皮肉的滋味彷彿重新湧了上來。
我顫抖地將自己藏在了李言澈的身後。
他將我護得很緊。
「你是何人?竟敢私闖他人宅院!」
秦語悅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
「在京城都未曾有人敢這樣同我說話,你不過是個鄉野匹夫,也敢訓斥本小姐?本小姐就闖了,你能奈我何?」
她命人將李言澈控制住,直接拖着我頭髮摔在了地上。
「本小姐不光闖了,還要弄死這個賤人!」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咬牙切齒地開口。
「你說說,你都走了,爲何還要出現?又爲何讓阿瑾惦記如此之久,連婚約都不肯允諾!我正愁找不到人發泄,你還敢自己送上門!楚清歡啊楚清歡,你該死!」
她未同宋聞瑾成婚?
劇痛讓我無法深究下去,她一腳踹在了我的小腹上。
聽見我的慘叫聲,李言澈變了臉色。
他想要朝我衝過來,無奈被兩個小廝緊緊鉗制住。
「放開。」
他停止了掙扎,只是道出短短兩個字。
語氣中,有着我從未聽過的肅殺之氣。
我疼得快要暈厥過去。
朦朦朧朧地看着他。
此時的李言澈,好似跟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7-
「我再說一遍,放開!」
秦語悅挑釁地看着他。
「不放又怎樣?」
復又在我的小腹處補上了一腳。
我感覺下身處有一股溫熱緩緩湧出。
李言澈更是變了臉色。
他眼神中閃過殺意,直接反手掙脫鉗制,將那兩人的咽喉鎖住。
微微用力,那兩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他像一陣風似的移到秦語悅面前。
掐着她的咽喉,將她離地。
李言澈雙眼血紅,渾身煞氣。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
宋聞瑾同秦語悅的身份,那是我們兩個平民惹得起的。
我掙扎着喚他。
「夫君……疼……」
他驀然回頭,看到了我身下的一片血跡。
秦語悅被他重重地丟了出去。
李言澈輕柔地將我抱在懷裏,又唯恐弄疼了我,不知該怎麼將我抱起。
我有些心疼他的手足無措,強撐着安慰他。
宋聞瑾帶着人趕到,皺眉沉聲訓斥躺在地上的秦語悅。
「我不是同你說過,不準來找麻煩,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不成?」
秦語悅委屈至極。
「嗚嗚嗚,阿瑾你怎可兇我,這兩個刁民對我出言不遜還敢動手打我,你不替我出氣,居然兇我!」
宋聞瑾順着他的視線看向了我。
地上的血跡讓他倒抽一口涼氣。
隔壁大娘聽到動靜匆匆跑了過來。
原本被這一院子的人震懾到,見我這樣也顧不得害怕。
「清歡定是有孩兒了,趕緊抱進屋裏去,找大夫來啊!」
李言澈這纔回過神來,將我一把打橫抱起。
留下大娘在屋內陪我,他匆匆轉身去請大夫。
院子裏,秦語悅仗着宋聞瑾來了,囂張跋扈地攔在門口。
「哪裏也不準去!敢打本小姐,今兒就是你的死期!」
李言澈攥緊拳頭,一步一步走向她。
宋聞瑾直接將人推倒:「夠了!」
李言澈匆匆看了他一眼:「這個人,必須死。」
說罷,便匆匆跑了出去。
「阿瑾你看!這個賤民還在口出狂言!」
「我讓你閉嘴!」
宋聞瑾怒斥一聲,隨即擔憂地將視線投了過來。
我痛到失去意識,徹底昏睡了過去。

-8-
醒來之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李言澈。
他不復那日的肅殺,滿眼都是愧疚悔意。
我便知道,我的孩子沒了。
沒了就沒了吧。
若我再表現出痛心,他怕是更過不去了。
我抬手,試圖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他將我的手輕柔地握住,語氣有一絲哽咽。
「是我對不住你……若是我能早些出手……」
我強撐着露出笑意。
「不怪你……」
「連我自個兒都不知道有了孩子,怎麼能怪你呢。」
「還會再有孩子的……莫要以卵擊石,保全了我們自個兒,纔有日後……」
話還未說完,宋聞瑾便來了。
他見到我,眼裏閃過一絲心疼。
「你醒了……可曾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滾。」
李言澈未曾回頭,只是冷冷地吐露出這個字。
宋聞瑾似乎有些激動。
「你看到了,你根本護不了清歡周全,若是跟着我,她怎會如此!」
他錯了。
宋聞瑾如此縱着秦語悅。
我若是跟着他,怕是早就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李言澈冷笑一聲。
「我護不了她,難道你能護?那人死了麼?我說過,我要她死!」
宋聞瑾沉默了半晌纔開口。
「回京之後定有處置。」
「清歡同我回去,我定會給她一個公道。」
我按住了李言澈的手,輕笑一聲開口。
「處置?是禁足三日亦或是罰抄佛經一遍,這樣不痛不癢的處置,換我孩子的命是嗎?」
「宋大人,我已爲他人之妻,如今還沒了他人的孩子,你還願意接我回去?」
宋聞瑾的眼神亮了亮。
「只要你願意,我不嫌你……」
「可我嫌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
「我嫌你的不作爲,嫌你的懦弱,嫌你的假深情。若是你真的愛護長姐,定不會將她的阿妹作爲替身,做出這種罔顧倫理的事情。」
長姐在世之時,是府中唯一一個正眼看我同Ṱų⁹阿孃的人。
天冷她會差人送來棉衣。
天熱她會將冰鎮的碗分我一份。
她嫁得良人,我是最最歡喜的。
她雖任性肆意,卻從不嬌蠻惡毒。
宋聞瑾當初就錯了。
秦語悅同長姐從來不像,她不配同長姐相比。
我握緊了李言澈的手。
「我夫君在這兒,你還敢說出這種話,宋聞瑾,你的底線在哪裏?」
李言澈將我的手放進了被子裏,替我掖好被角。
輕柔地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吻後,同我說了一聲對不住。
他站起身子,直面宋聞瑾。
「將人交出來,此事我不同你計較。若再覬覦我夫人,我再同你算賬。」
宋聞瑾被他的氣場震了震。
「她父親乃是當朝宰相,她的處置定要先回京稟明天子,這才……」
李言澈冷笑着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物件。
「我說過,我要她死!是立刻!」
宋聞瑾大驚。
而後直接跪下。
「臣參見太子殿下!」
李言澈將東西收了回去,居高臨下地看着宋聞瑾。
「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將人帶過來。」
宋聞瑾低頭稱是,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之後,匆匆離去。
李言澈回頭,眼底恢復了溫柔。
他將手伸過來,我卻瑟縮着躲過。
他愣住,苦笑着將手收了回去。
他怎麼會是太子?

-9-
我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間,聽到李言澈在我旁邊嘆息了一聲。
直到院子裏傳出動靜,他才走了出去。
院外的慘叫驟然響起,又戛然而止。
「若是驚擾了我夫人,我會讓你死得痛苦一百倍!」
直到快要天明,院外才徹底沒了動靜。
秦語悅這個人,恐怕是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李言澈進來時特意換了衣裳。
可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還是讓我皺了皺眉頭。
他在牀前止住了腳步,似有些無措。
他滿是疼惜地開口:「爲何之前不同我說,你還受了這麼多的苦。」
想來是秦語悅頂不住,將之前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我未曾看他,只是空洞地盯着上方,輕聲笑了笑。
「同你說?太子殿下想做什麼呢?帶我殺回京城報仇嗎?」
「也是難爲您隱姓埋名這麼久,陪我做了好長一陣子的夢。」ṭűₓ
李言澈的聲音驟然收緊:「清歡,我不是故意瞞你的,你聽我同你解釋……」
我將自個兒團進了被子裏。
眼下我什麼都不想聽。
只是想不通,爲何我的人生總是這樣。
任人擺佈。
從未有過真實的選擇。
若早知他是太子,我是定不會同他一起的。
且不說我的身份註定入不了皇家。
我將他當成了夫君,完完整整屬於我一個人的夫君。
可他是未來的天子,註定不會屬於我一個人。
全心全意地擁有後又要被擊碎。
那還不如,從不曾擁有過。

-10-
我的身子逐漸好了起來,大娘照顧得很精細。
可還是越來越瘦了,明明每次飯菜都喫得精光。
大娘嘆着氣同李言澈講:「清歡這是失了精神。」
我沒理會那些紛擾,開始能下榻了。
我在院中慢慢走着散心。
李言澈走出來將一件披風圍在了我的身上。
「大娘跟大夫都說你現在還受不得風,得仔細着點兒。」
我沒有拒絕,畢竟身子是自己的。
我行了個禮,接受了他的好意。
「多謝太子殿下。」
李言澈的神色透露出幾分傷神,不言不語地替我係好,隨即便離我遠了些。
轉了兩圈後,宋聞瑾來了。
他神色憂鬱地看了我一眼,隨即跪在了李言澈面前。
「天家口諭,請太子帶着……太子妃速速回京。」
「回話,等太子妃願意之時,我們自會回去。」
「可下月就是天家的壽辰,他希望您能回去,共聚天倫,若是您……」
「聽不懂嗎?」
宋聞瑾只能無奈道是。
我當做沒有聽到,漠然地走進了房裏。
入夜,下起了好大的一場雨。
大娘陪在我的身邊,有些擔憂地看向窗外的人影。
「他既是太子,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夠了。清歡,我們女子家還求些什麼呢?」
「你們二人未成婚之前我便是看着的,他對你自然是沒得說,你既心悅他,又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明明擔心他淋雨生病,偏偏要做出這番無情的姿態。你且看你手中的糕,早就被你捏得不能入口了。」
我驀然鬆手,輕輕嘆了口氣。
「勞煩大娘幫我開門。」
大娘喜上眉梢,誒了一聲。
「趕緊進來吧,清歡受不得風寒。」
李言澈進來之後,大娘便藉口家中有事匆匆離開。
我上前看着他渾身溼透,心裏沒有緣由地一陣心疼。
且不說日後如何。
至少如今,他還是我的夫君。
我伸手想將他的溼衣換下,他急切地後退幾步。
「你不能沾涼,我自個兒來便是。」
我沒再執着,只是從衣櫃中取出一套衣衫遞了過去。
等他換好,我便開口。
「說吧,爲何瞞我。」

-11-
原來李言澈的曾經,也並不美好。
他是先皇后所生的嫡子。
天家同先皇后是自小的情誼,二人恩愛至極。
哪怕後來繼位,後宮也連續空置了多年,都只有他的髮妻一人。「直到李言澈出生後。
先皇后生產之時虧損了身子,不能再有孕。
便有朝臣諫言,皇家子嗣不可如此凋零。」
天家爲了穩固朝堂,故而開始選妃。
後宮的人多了,腌臢事便也多了。
李言澈六歲那年,先皇后無故中毒慘死。
天家震怒,下令徹查。
最後查到了貴妃身邊的人。
那人畏罪自盡,只留下一封書信,將所有的罪名都攬上身。
明眼人都知是貴妃所爲。」偏偏貴妃的父親當時在鎮守邊關。
天家那邊失了聲。
六歲的李言澈一把火燒了貴妃的寢殿,宮中上下無一人生還。
貴妃的父親趕回朝堂發難,天家差人將李言澈送到了朝露寺,跟在太后身邊教導。
每日都有最好的宮中先生給他授課。
所以,他纔會有這麼好的身手。
當初教訓齊陽已是藏拙,若不是秦語悅步步緊逼,他大抵是不會透露自個兒的身份的。
「跟你遇到的那年,是我自己從朝露寺偷偷逃出來的。父皇喚我回宮,我不願。當日殘害我母妃的兇手他心知肚明。這個口口聲聲愛我母妃的男子,卻是一句話都不說。爲保餘孽,又狠心將我送往朝露寺,雖那家族在幾年後被悉數問斬,誅了九族,可那又如何?他們當初還是得了父皇的安撫,輝煌好些日子。後來的懲罰,又能換回我母妃的性命嗎?」
「憑什麼他年邁病多後就要我回宮?這太子的身份,我向來不稀罕。我母妃嫁人之前曾走過數個地方,我從朝露寺出來,就是想看看她去過的地方。未曾想,遇到了你。在你給我端來那碗熱氣騰騰的餛飩之前,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進食過了。」
「此番京中的人會將燈會的地址選在這裏,是因爲聽說我在此。宋聞瑾的真正任務,其實是來尋我的。因爲我六歲出宮,他並不認識我,只有那件信物。」
所以,他纔會比我還要驚慌。
他怕身份暴露我不肯再同他一處。
他想帶我走的。
他痛苦地看着我。
「我自小便殺了人,還隱瞞了我對你的身份。清歡,你是不是怕我?是不是再也不肯理我了?」
我嘆息一聲,上前擁住了他。
「你很好,你替你母妃報仇了。若是你母妃還在,定會誇獎你的。」
天知道,我多想殺了楚府的那些人。
若不是他們多年的苛待,我阿孃不至於如此年輕就沒了。
可惜,我懦弱至極。
亦無手段。
李言澈緊緊回抱着我,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品。
我再次嘆息。
「你是太子,我嫁給你之時並非清白之身,是我配不上你。」
「你且回京去,在我心裏, 你還是我完整的夫君。將來你成了天家,我要與其他女子共享你, 那纔是真正剜了我的心。」
李言澈認真地看着我。
「若是誰說你配不上我,我便拔了那人的舌頭。」
「貴妃死後, 父皇便遣散了整個後宮, 此後再無新人, 亦無人敢諫言。」
「他能做到的, 我只會比他做得更好。」
「清歡, 你信我。」
信嗎?
我不知道。

-12-
我還是跟着李言澈回京了。
原因無他, 是天家直接提了我的身份。
他封我爲安陽縣縣主, 說我是一位戰死將軍的遺孤。
在太子出遊時與其邂逅。
我家滿門忠烈,與太子天作之合。
若是有人敢妄言,便是將天家不放在眼裏。
宋聞瑾跪在我的面前, 遞上了縣主的冊印。
我錯愕地看着李言澈。
「天家如此隨意?」
李言澈笑着擁住了我。
「我母妃也不是貴家女子出身, 父皇雖然身居高位卻不是迂腐之人, 他能理解我。」
一家出了兩個情種。
還是皇家。
好像,是能信的。
回京那日, 李言澈將我裹得厚實。
我有些不悅。
「大夫都說我身子好透了, 何故再如此。」
李言澈皺眉打量了我一番。
「還是太瘦了,也不知是不是庸醫。回宮後讓太醫令仔細查看一番我才放心。」
大娘偷笑着欲將我扶上馬車。
李言澈制止了她,親自將我攙扶了上去。
大娘早年間死了夫君, 一生未改嫁且無子女。
回京之前, 我問她願不願意跟在我身邊, 同我一同入宮。
她答應了。
宋聞瑾護送我們回京。
一路上,他似有話要同我說, 可未曾找到機會。
在驛站歇息時, 我想着衆人辛苦便親自做了餛飩給他們。
輪到宋聞瑾的時候,剛好沒了。
「我有些累了,就不做了。」
宋聞瑾呆愣在原地,眼底盛滿了痛苦。
——
回京之後, 我同李言澈正式入駐東宮。
沒幾日,便聽到楚家沒落的消息。
他們聽聞我以太子妃的身份回來後,有心攀附。
當時李言澈只是笑着讓他們回去等候封賞。
沒想到等來的抄家滅族的大罪。
「阿孃的仇, 我替你報了。」
我將自個兒揉進了他的懷裏。
此時什麼都不說,便勝過千言萬語。
李言澈同他父皇的關係還是有些彆扭。
一個想要修復卻不得要領。
一個明明已經原諒卻拉不下臉面。
我從中調和, 兩人在御書房談論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 父子二人之間便再無隔閡。
天家送了好多賞賜入東宮,沒人再敢談論我一句是非。
宋聞瑾來過一次, 求見太子妃。
恰好李言澈回來。
我爲他寬衣,亦沒見外面的人。
第二日,天家便一道聖旨下來,命宋聞瑾爲驍騎大將軍帶兵鎮守邊關。
「若不是太子同朕講,朕還不知愛卿有如此報國之心。」
五年後,他戰死的消息傳來。
此時天家已經退位,我成了皇后。
來人面色有些難看。
「這是將軍臨死之前,留給皇后娘娘的信。」
饒是成了天家,李言澈喫味兒的毛病還沒改。
他裝作無意起身,將我輕輕碰了碰。
那封信,便輕飄飄地落入了火盆之中。
我抱着孩子,本就沒打算看。
「寧兒長大可別學父皇,慣愛喫酸。」
「皇后!還有宮人在此呢, 給朕留些顏面!」

-13-
李瑾言真的做到了,一生後宮只有我一人。
後來孩子們都大了。
他亦走在了我前面。
羣臣哀慟。
我謝絕了孩子們的陪伴, 靜靜地給他擦拭着身子。
兩個月後, 我隨他而去。
孩子們跪在我的牀前,我卻看不清他們的臉了。
迷迷糊糊中,是李言澈來接我了。
手中還抱着一個我未曾謀面的孩子。
大抵就是在安陽縣時的那個。
他們朝我笑得肆意。
我高高興興地朝着他們走過去。
若他當初不可說。
來世便讓我說盡該說的話。
(全文Ŧůₗ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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