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最寵愛的吳良娣死了,被人在腰間綁上石頭,沉到池塘裏活活淹死的。
太子得到消息後悲痛欲絕,一氣之下竟臥牀大病不起。
太子病後,慣常溫柔端莊的太子妃讓人給我送了一杯毒酒,說是太子的意思,賜我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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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奉儀,時辰不早了,你還是早點上路吧,省得一會兒奴婢動起手來沒輕沒重,傷了你這金貴的玉體可就不好了。」
站在我面前跟我說話的宮女,是太子妃的心腹檀竹。
而我看着擱到面前的毒酒,害怕地往後退了幾步。
「吳良娣不是我殺的,我要求見太子妃。」
檀竹臉色微變,招手叫來兩個粗使婆子按住我的雙手,作勢就要將酒壺裏剩餘的毒酒往我嘴裏灌。
我拼命掙扎,心慌之下只得大聲道。
「吳良娣不是我殺的,但是我知道兇手是誰,你讓我見太子妃。」
檀竹捏着我的下巴,蒼老的面容透着幾分陰狠。
「老奴在宮裏待了大半輩子,送過不少失寵獲罪的娘娘上路,奉儀這招還是嫩了些。」
我頭上髮髻散成一團,眼中也因害怕蓄了不少眼淚。
爲求活命,我不敢再拖延時間。
「是周顏,是她殺了吳良娣!我那天晚上親眼看見她身邊的宮女,在吳良娣腰間綁了石頭,將她推進了荷花池裏。」
我的話叫檀竹嚇了一跳,她細細琢磨一會兒後,就讓人鬆開了我。
東宮正廳裏,太子妃顧月嬈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裝作一副十分喫驚的樣子。
「你當真看清是周良娣身邊的宮女殺了吳良娣?」
我畏懼地點了下頭。
顧月嬈面上喜色一閃而過,揚手叫來幾個宮女讓她們去把周顏帶過來。
周顏被人叫到正廳時,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看見跪在正廳中央的我,纔是臉色一變。
而她的這一變化,也正好落入了顧月嬈的眼睛裏。
「周良娣,本宮記得你往日出門身邊總帶着一個叫青兒的宮女,這些日子怎麼不見她跟在你身Ṫű̂⁹邊?」
周顏攥着手中帕子,橫瞪了我一眼,方纔自顧自坐到一旁的椅子。
「太子妃大中午地把妾身叫到這裏來,就是爲了問一個宮女的去向?」
顧月嬈端過手邊的茶盞,衝身邊的檀竹使了個眼色。
「吳良娣被害,太子悲痛之下臥病不起,本宮身爲太子妃不得不管。」
檀竹衝上前一把扣住周顏的雙手,將她反按在地上。
「許奉儀說她親眼你身邊的宮女在吳良娣腰間綁Ţū́₈了石頭,將她推入了荷花池裏。」
太子妃彷彿有些難過地嘆了聲氣。
「往日除了吳良娣太子最寵的便是你,誰料你竟然看着吳良娣有孕突然心生歹意,既是如此,本宮便留不得你了。」
有宮人端着毒酒進來,周顏面露驚恐。
「不!不是我,我要見太子……」
「太子病了,等你去後,本宮自會向太子稟明。」
毒酒入口,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周顏那張漂亮的臉蛋就扭曲了起來。
她起初還能哭喊,到了後面嗓子被毒啞,就只țű₉剩不停抽搐的身子還顯示氣息尚存。
我被嚇壞了,蜷縮着身子縮在角落,眼睜睜望着她氣息消絕,死不瞑目地朝我這個方向望過來。
這不怪我,在東宮這個喫人的地方。
稍有行差踏錯就是死,我不想做替身鬼。
周顏的屍身很快被粗使婆子拖了出去,我察覺到有視線落到我身上,顫着身子抬眸望去。
太子妃一襲金絲織錦宮袍,整個人高貴美豔得不可方物。
她輕蔑地望了我一眼,仿若看一隻苟活在陰溝的老鼠。
「許奉儀知情不報,禁足湘水院,無召不得外出。」
她帶着一衆宮女浩浩蕩蕩往太子寢宮去,寬闊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我看着她那逐漸走遠的背影,冷靜起身拂了下裙角沾上的灰塵。
殿外不知何時起了一陣風,大雨快來了。
-2-
幽居湘水院的這段日子,是我入東宮以來過得最平靜的時光。
燕兒是我的貼身宮女,見我每日不是看書就是寫字,難免有些心急。
「奉儀,你難道真的打算一輩子被關在這兒?
「如今Ŧů₇吳良娣和周良娣都死了,太子妃又不得寵,你合該好好抓住機會籠絡太子的心纔對。」
我本是位分最低的奉儀,又不善爭寵,聽見燕兒這話只是笑笑。
這東宮滿院的花朵,敗了又開,開了又敗,彷彿無窮無盡。
我不想做花,也不要恩寵。
我想要的東西,從不在這後院宮牆之中。
太子召見我的那一日,京中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我埋着腦袋跪在大殿上,殿中地龍燒得旺,可我還是覺得冷。
「孤聽太子妃說,是你親眼看見周良娣身邊的宮人害死吳良娣。」
我戰戰兢兢地應了聲,霎時杯盞碎裂的聲音在殿中炸開。
「放肆!」
太子震怒,幾大步衝到我面前一把鉗住我下巴逼我抬起頭。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目露驚顫,好半天才恍若夢醒地鬆開手。
「你入東宮多久了?」
我乖順地應答:「初夏時入的東宮,如今已有半年。」
「半年……」
太子喃喃自語:「妃妾入東宮三月就該侍奉,孤之前爲何沒見過你?」
「殿下忘了,臣妾之前在湘水院禁足。」
從這日起,我成了東宮最受寵的妃子,位分也從最低的奉儀,一路升到了良娣。
往昔把我視如空氣的宮人到了我面前無不小心翼翼,就連說話都帶着十足十的討好意味。
但滿宮之中,因爲我得寵最高興的人,還數我的貼身宮女燕兒。
這日我侍奉太子起得晚了,醒來時太子已經進宮參加早朝,走時特意囑咐宮人讓我留在他房裏用早膳。
燕兒給我梳頭時臉上笑容就沒停過。
「奴婢之前就說過,良娣花容月貌,太子殿下若是見了,必定會十分喜歡。」
我望着銅鏡裏女子絕美的面容,輕輕勾了下嘴角。
燕兒這話說得倒對,天下男人無不是皮相動物,絕美的容貌誰不喜歡。
而比起容貌,我還多了分另外的籌碼。
我知道太子年少時有位心上人,是鎮國將軍府的大小姐。
而我跟那位大小姐,足足長有七分像。
-3-
太子早朝回來路過長街給我帶來份桂花糖糕。
深冬時節,新鮮的桂花甚少,這份桂花糖糕卻做得甚是香甜軟糯,叫我這個不愛喫甜食都忍不住多嚐了ƭü⁾幾口。
太子靠坐在寬木大椅裏,眼帶笑意地望着我將那份桂花糖糕喫掉大半。
「你分明是喜靜的性子,卻甚是喜歡喫這甜口的東西,這麼多年也不見膩。」
我莞爾一笑:「只要是殿下給妾身帶回來的,妾身都喜歡。」
我裝作沒聽見他話語中的漏洞,跟往日一般同他在窗前題詩作畫。
他自負才學過人,每每提起詩詞歌賦總有講不完的話。
我入東宮前刻苦研讀了許多詩詞,一來二去我跟他也有說不完的話。
他對我的喜愛越發濃烈,就連京中百姓都知道太子盛寵府中一位良娣,爲博美人一笑,甚至不惜花費千金爲其打造一支翠玉鳳釵。
鳳釵本就尊貴,更何況是翠玉打造的。
太子妃帶人衝進我房裏時,我正盯着那價值千金的翠玉鳳釵發呆,突然一巴掌扇過來,我還有些回不過神。
「原來是太子妃來了。」
短短數月,我心性脾氣發生天差地別的轉變,不再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說話之間眉眼藏着的倨傲甚至超過太子妃。
太子妃被我這副模樣氣壞了。
「賤人!要不是你蠱惑太子給你弄什麼翠玉鳳釵,太子怎麼會被皇上斥責,失了巡視江南的差事。」
這可憐的正妻,哪怕太子對她沒有半分恩情,她爲了她這太子妃的位置,也必須時刻爲太子着想。
攀附大樹的菟絲花,大樹要是枯死,它如何能活。
我輕笑出聲,直視着面前這個可憐的女人。
「太子妃冤枉妾身了,這翠玉鳳釵是太子非要給妾身打造的。你知道太子爲什麼要給妾身這個東西嗎?」
我往前走了兩步,稍稍靠近她,懶懶開口。
「因爲太子說,你現在這個太子妃之位,本該是我的。」
鳳釵,整個大梁,只有兩位女人能戴。
中宮皇后,東宮太子妃。
太子如此大張旗鼓地給我打造翠玉鳳釵,不就是在告訴天下人,我纔是他心中的那個太子妃。
果不其然我這話徹底惹怒眼前這個女人。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覬覦本宮之位,來人!」
數十個宮人魚貫而入,燕兒跟幾個貼身宮女被擠到外圍,無論她們如何哭喊都無濟於事。
「許清禾,本宮今天就要讓你看看,整個東宮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女主人。」
我被宮人扒去外衣,浸了鹽水的皮鞭打在身上,疼得骨頭都快裂開時,太子楚御才聞信急匆匆趕回來。
「清禾!清禾你醒醒。」
他神色慌張地抱着我,不停喊着我的名字。
意識混沌間,我想起了我家小姐,那個盛京最明媚善良的姑娘。
她叫沈清禾。
清微淡遠,風禾盡起。
而我原本沒有名字,她給我取名尾鳶,我是她的貼身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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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梁九年逃荒入京的。
因爲年少太小,又是女子,家人嫌我累贅,半道就將我丟棄在了街上。
好在我運氣不錯,遇上了出城上香的小姐,她讓人給了我衣裳和喫食,看我實在可憐,又把我帶回了府上。
那是我第一次進鎮國將軍府,硃紅寬木大門,燙金顯威牌匾,寬闊的庭院。
來往灑掃的下人都衣着乾淨整潔,府中不見金銀器具,卻處處透着一股肅清正氣。
沈將軍已經年過半百,卻依舊堅持每天早起練劍,那十來斤的玄鐵劍到了他手上好似沒有重量。
將軍夫人是個很雍容華貴的女子,氣度卻不似尋常世家小姐,言談舉止間很是爽朗。
我家小姐是夫人最小的女兒,性子沉靜,最喜詩書,常年手不釋卷。
我做夢都沒想到我能留在這樣的家裏,小姐給我取名尾鳶。
她說鳶尾花美麗而堅韌,很適合我。
她教我識字作畫,也在深夜不顧主僕尊卑,同我躺在一起訴說少女心事。
我知道她愛慕白家公子,一直等着白家公子戰功得成,回京迎娶她過門。
隨着我們倆待在一起的時間變長,旁人都說我長得跟她有些像,老爺和夫人也驚奇不已。
其實若真論容貌,我是遠遠不及小姐的,只是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難免習性也逐漸相近。
習性一近,五分的相似也變成了七分。
只可惜往昔那美如夢境的歲月,終究還是被皇權徹底粉碎。
起初只是帝王猜忌,直至當朝太子不顧皇命執意求娶我家小姐,猜忌便演變成了忌憚。
官兵圍府的那天我至今都記得。
因爲那天小姐養了兩年的鳶尾花,第一次綻開了花苞。
而尾鳶在那天,再一次沒了家。
沈家滿門三十六口,當夜盡數被斬,其中包括身懷六甲的少夫人。
遠嫁江洲的大小姐聞信暈厥,爲了不連累夫家和幼子,深夜服毒自盡。
我那仁心善良,連只野貓死去都會哭上半天的小姐,慘遭士兵欺凌,一頭撞死在了府中石柱上。
她死的時候我被士兵扣在離她數米的位置外,我想要救她,她拼命衝我搖頭。
她要我活下去,她說沈家奴僕本無辜,只要我想我一定能活下去。
這世間有萬種活法。
只要口中還殘留半截氣息,那便是活着。
可我寧願死了,我多想隨他們一起死去,但我不能死……
鞭傷夾帶風寒,我接連高燒了數日,險些丟掉半條命。
我醒的那一日,宮殿裏燭火好晃人,燕兒喜極而泣地撲到牀邊喊着我的名字,沒一會兒面容疲憊的楚御也從門外跑了進來。
「清禾,你醒了。」
他握着我的手,眼裏全是血絲。
這個自私寡情的男人,竟望着我突然紅了眼眶。
我也想哭,可是淚水早在沈家被滅門時徹底流乾,我冷靜抽回手,面無表情地問。
「太子妃如此折辱妾身,害得妾身險些喪命,殿下可會爲臣妾主持公道?」
他連連點頭,言辭懇切地對着我發誓,說一定會讓太子妃受到教訓。
過了幾日我才知,他所謂的教訓就是將顧月嬈禁足,並且罰抄了女訓三十遍。
這點懲罰哪裏夠啊,好在我很快就擁有了扳倒顧月嬈的工具。
我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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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診斷出我是喜脈時,我因爲胃口不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楚御聽見消息高興得快瘋了,流水般的補品不停送進我房裏,看得我眼暈。
窗外的霜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融,春天要來了。
我再見到顧月嬈是三月後。
她瘦了許多,可看到我還是一副輕蔑不屑的眼神。
「許清禾,本宮以前倒是小瞧你了。」
院中桃花開得正好,我抬手摘下一朵放在鼻前輕嗅,故意忽視她的存在。
顧府嫡女,東宮太子妃,自幼就金尊玉貴的主兒,何曾受過如此輕視。
我不意外地又捱了一巴掌。
「賤人!你別以爲懷上了孩子,就可以不把本宮放在眼裏。
「本宮不妨現在就告訴你,太子妃這個位子,只能是我的,只能是顧家的。就算太子再寵愛你,他也不可能爲了你休棄本宮。」
我當然知道太子不可能爲了我休棄顧月嬈。
沈家滅門後,西北兵權順勢落到顧家手裏,若無顧家支持,楚御這個太子之位只怕就要落到旁的皇子手裏。
權勢與情愛,後者向來毫無勝算。
好在我求的從來不是什麼太子妃的位置。
我笑着將手中桃花丟到地上,墜玉珠的繡鞋輕輕一碾,它瞬間變得面目全非。
「太子妃多慮了,妾身從未想過要搶你的位子。妾身所求不過是平安生下腹中孩兒,安穩度過餘生罷了。」
我右手輕輕放在小腹的位置,那裏微微隆起一個輪廓,這一幕算是徹底刺痛了顧月嬈的眼睛。
每年春天,大梁皇室都會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春獵。
楚御作爲太子,向來是要在這種場合給羣臣做表率的。
我因爲有身孕不能隨意走動,他便只能不情不願地帶着顧月嬈去了春獵圍場。
他們走的第二天傍晚,我喫下一碗小廚房送來的魚羹。
小腹開始墜痛,沒過多久就見了紅。
我躺在牀上,身體像是要被活生生撕裂成兩截,疼得我意識都開始模糊。
隱隱約約之間我聽見燕兒的哭喊聲,我想開口安慰她兩句,可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醒來時楚御跟顧月嬈都回來了。
楚御握着我的手,紅着眼眶小聲開口。
「清禾別難過,我們以後還會有其他孩子的。」
他是一國儲君,只要權勢不倒,他就永遠不會缺給他生孩子的女人。
他自然還會有其他的孩子。
我不想說話,下意識尋找燕兒的身影,卻怎麼都沒找到她的身影。
顧月嬈注意到我的眼神,得意地勾了下嘴角。
「妹妹是在找燕兒那個喫裏爬外的奴才吧,她收了魏美人的錢財,往你喫的魚羹裏下了墮胎藥。人證物證俱在,本宮已經讓人將她杖斃了。」
一股寒氣從我背脊躥上來,我難以置信地望向楚御。
「殿下,燕兒侍候妾身許久,絕不是爲了貪戀錢財,就會賣主的人。」
楚御小心握着我的手,言語有些責備。
「你啊,就是太心善了,這才被自己身邊人算計失了我們的孩子。」
對楚御來說,一個奴才而已,死了便死了。
甚至就連我,若是有一日失了這苦心鑽研得來的寵愛,只怕也會死得悄無聲息。
我很快鎮定下來,裝作不再追究燕兒的死。楚御陪了我幾日,也開始因爲政事太忙不再往我宮裏來。
東宮又迴歸往日的風平浪靜。
太子妃處死燕兒後沒多久,也下旨處死了前幾月剛入東宮的魏美人,對外只說是暴斃。
如今的東宮後院一下子空曠了許多。
但我知道,很快又會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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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花朵一樣的新人很快被選進東宮。
自打我小產傷了身子後,楚御待我就不似從前那般寵愛。
她們的出現,正好可以填補楚御心中的那份空缺。
五個新人裏最受寵的女孩子叫衛姬。
聽說她性情跳脫,人卻長得如花朵般嬌豔,楚御很是寵她,不但賞賜她數不清的金銀珠寶,還會偷偷帶她出城騎馬打獵。
宮人給我講述這些話時,我只是安靜地聽着,不但沒有半分嫉妒,甚至還覺得好笑。
我還當她顧月嬈有多大的本事,誰知還是這些老掉牙的分寵把戲。
衛姬很快被太醫診斷出懷有身孕。
接連失了兩個孩子的楚御對她這胎尤爲看重,不僅每日親自盯着太醫給她診脈,甚至就連她的喫食,也會派人一一檢查後再入口。
可即便他如此小心,衛姬的孩子還是在兩個月的時候沒了。
衛姬沒了孩子的那一晚,整個東宮燈火通明,來往傳送熱水的宮人都有十餘個。
我望着那一盆盆往外送的血水,沒什麼表情地站立在顧月嬈身邊。
「太子妃何須如此,她左不過是個低賤出身,就算生了孩子也搶不了你的位子。」
我這話是說給楚御聽的。
果不其然我這話剛落,楚御就面色陰翳地朝顧月嬈看了過來。
「衛氏的孩子沒了,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顧月嬈面色惶恐地跪在地上,連聲喊冤。
我淡定叫來幾個人,他們都是以前在小廚房伺候我孕期喫食的低等奴才。
我小產之後,顧月嬈讓人將他們全遣散離了府,如今又被我用重金偷偷找了回來。
他們證明在我小產那日,顧月嬈身邊的貼身宮人檀竹曾經出入過小廚房。
檀竹很快被帶走嚴刑拷問,沒撐幾炷香就招供了顧月嬈指示她往我喫食裏下墮胎藥,然後陷害魏美人和燕兒的事。
楚御震怒,一氣之下讓人收了顧月嬈的太子妃寶冊。
此舉無異於是動了休妻之心。
衛姬的孩子最終還是沒保住,人也因爲失血過多昏迷了好幾天。
我聽說她醒來後又哭又鬧,得知顧月嬈曾經陷害我小產一事,更是認定也是顧月嬈害了她的孩子。
楚御安慰了她好幾日,最終也不堪忍受她連夜哭鬧,睡去了別的美人房裏。
顧月嬈被幽禁,府中其他新人對她昔日獨寵很是不滿,再加上我跟她同樣失去過孩子,這一來二去她反倒開始跟我走得近。
她是個極單純的孩子,年紀還比我小了一歲。
聽她說,她爹原是慎洲中都督,因爲得罪了二皇子的人,不得已之下只能將她送進東宮,投奔太子以保富貴。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可我還是從她口中聽出了怨恨。
我笑着問她,世間女子都貪慕東宮權勢,擠破腦袋想要鑽進來爭得一席之地,她爲何進了這金銀窟卻並不高興。
她不屑地輕嗤一聲。
「再高的權勢又如何,又不能握在自己手上,總要攀附着一個男人的喜怒過日子,倒不如做個尋常百姓來得自在。」
她這話說得大逆不道,險些嚇壞一旁伺候我的宮人。
我端着茶盞聽見這話只是笑笑,衛姬見我不置可否,忍不住問我是否也想當那萬人敬仰的太子妃。
我搖頭,只道當太子妃太無趣。
衛姬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直言我跟她是一類人。
我擱下茶盞起身,窗外院中的花朵不知什麼時候凋零了大半,轉眼又要初夏了。
我沒有同類,也不存在跟誰是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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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御幽禁顧月嬈的事很快引來顧家的不滿,他們在朝堂上明裏暗裏地給楚御施壓,想要楚御儘快解了顧月嬈的禁令。
楚御早不滿顧家隨處桎梏他,一時之間彼此鬧得很是僵硬。
這日我等在楚御下朝去書房的半道上,我跟他已有數月沒見,他看見我時明顯愣了一下。
「如今雖已入夏,可早上的天氣還是冷,你怎麼獨身一人站在這兒?」
我望着廊前被風拂動的燈籠,溫柔開口。
「去年今日是妾身進東宮的日子,妾身想着許久沒瞧見殿下了,便盼着能在殿下去書房的路上看上幾眼。」
我這話說得情深意重,楚御也有些慚愧。
「清禾,是孤不好,這些日子冷落了你。」
我再次得寵,且受寵之勢比往昔更盛。
衛姬自我得寵後就不再往我院裏跑,直至有天在後院蓮池碰見,她纔不情不願地過來給我行了一禮。
她是美人,我是良娣,論等級比她高,更何況如今楚御還讓我打理東宮後院之事。
她就算不滿我揹着她突然得勢受寵,可該有的禮數卻不敢忘。
「我本以爲良娣跟我是一類人,如今看來是我高攀了。良娣恩寵不斷,若是昔日當上太子妃,可不要忘了提攜舊時好友。」
我笑她孩子心性,她惱怒地瞪了我一眼轉身要走。
我連忙叫住她,說今晚小廚房會燉鯉魚雪菇湯,請她晚上過來喝一碗。
她嘟囔着不稀罕我院裏的東西,可到了晚上還是帶着宮人來了我院中。
「我可不是看着你得寵就想巴結你,實在是因爲你院裏廚子做的菜合我口味。」
我淡笑着應是,一面吩咐下人開始上菜。
晚飯喫一半有宮人急匆匆趕來,說迎月宮走水,顧月嬈被困在裏面了。
我嚇了一跳,連忙帶着衛姬趕過去,只可惜火燒得太旺,早已經沒辦法救人。
阻攔火勢的時候,我不慎被火燎毀衣袍,右邊手臂起了大片水泡,心疼得衛姬連連直喊太醫。
楚御回府時,大火已經被撲滅。
往日奢華的迎月宮被燒成了一片廢墟,顧月嬈屍首被妥善安置到了偏院,只是早被燒得面目全非。
楚御看到顧月嬈屍首的那一瞬間就癱坐在了地上,見狀,我連忙帶着一衆宮人烏泱泱跪了一地。
「好好的迎月宮怎麼會走水!孤要你們這些奴才到底是幹什麼喫的!」
他怒火找不到發泄口,只能拿無辜的宮人撒氣。
很快府中管家領着人走過來,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兩句,楚御連忙起身往那片廢墟跑去。
只見沒燒完的門窗碎屑中,卡在其中的合扣筏子很是顯眼。
「殿下,奴才已經查過了,這火是從太子妃房內自己燒起來的,門窗也都被人從裏面完全鎖住,看樣子像是……」
他沒有直接說完後面半截話,楚御卻暴怒之下一腳踹飛了面前的木屑。
「她這是對孤不滿,所以纔不惜拿自戕來威脅孤,她跟顧家那些妄圖操縱孤的人別無兩樣。」
顧月嬈一死,顧家跟楚御徹底鬧翻,轉而支持二皇子一派。
每日上奏的摺子裏,有一半都是彈劾楚御品德敗壞,不堪爲儲君。
其中最一針見血的彈劾,還數責罵楚御管治內宅不力。
致使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楚御的東宮就接連死了一位太子妃、兩位良娣、一位美人。
一時之間,廢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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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手中宮外傳進來有關朝堂內容的信箋,沒什麼表情地取出火摺子將其燃成了一片灰燼。
女子的命從來都如同那水中浮萍。
哪怕是顧月嬈貴爲顧家嫡女,也逃不掉成爲籠絡勢力的犧牲品。
若非她們的死可以成爲攻擊楚御的利器,讓二皇子一派有利可圖,區區死幾個女人算什麼。
你看看那繁華似錦的皇宮內院,那高闊府深的官員內宅。
死去的女子陰魂又何止千萬。
這世間不值錢的東西太多,虛妄的情愛,轉瞬即逝的容貌,還有那苦苦攀附大樹的菟絲花。
過度指望他人,終究會被自己的指望刺得遍體鱗傷。
楚御再回府時已是深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兩個宮女小心將他攙扶進我房裏,他看到我的第一眼便哭了。
「清禾……」
我走到他面前,他死死拽住我的手:「清禾,孤若是有日不再是太子,你可還會一直愛着孤?」
「當然會。」
我輕聲寬慰他,他越發哭得泣不成聲。
哭到最後他開始大罵死去的顧月嬈,大罵顧家,大罵二皇子一派,甚至大罵這些日子對他多有苛責的皇帝。
他說他活得好累,我坐在牀邊靜靜他細數自己這些年的不易,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他愚昧蠢笨,明明倚靠顧家之勢當了太子,卻背信棄義執意求娶我小姐。
他害得沈家慘遭滅門,就連最後的掙扎都做不到。
無情無義的帝王固然可恨,但蠢笨不自知的他更加叫人憎惡。
我讓下人去備了醒酒湯,又將屋內燭火滅了兩盞。
宮外送進來的毒藥還在我的梳妝檯匣子中擱着,是該到了用它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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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炙熱難耐的夏天很快過來。
中秋時,我早春讓人栽種的桂花樹開了滿枝,那金燦馨香的桂花香,讓這落寞的東宮也添了絲喜氣。
楚御近來身子越來越不好,也不再愛往那些美人房裏跑,反倒時常留在我房裏。
這日他又咳了一口血,一臉慌張地攥着我的手。
「是二哥!絕對是他!他要害我,他想弄死我然後當太子。」
我握住他的手,安排人去叫太醫。
他這病來得兇猛又怪異,朝堂之上站在他這派的官員抓住機會,不斷抨擊二皇子爲了儲君之位,不顧兄弟之情痛下殺手。
這種議論聲一多,皇帝也不能不管,只好尋了個由頭將二皇子派去Ŧų⁼慎洲考察民情。
如今皇帝年歲已高,膝下子嗣單薄,只有楚御和二皇子兩個兒子。
先不管楚御身體變成現在這樣是不是二皇子的手腳,就算是,他也不能真的治二皇子的罪。
畢竟楚御才智不高,性子又急躁易怒。
之前有顧家支持,再加上他又是中宮嫡出,這才坐上了儲君之位。
可如果拋開這些身份勢力加持,論個人才能魄力他是遠不及二皇子的。
皇帝將二皇子派去慎洲的消息傳到東宮,楚御氣得又連吐了好幾口血。
我給他下的毒原是能讓他撐過今年除夕的,可看他現在動不動摔碗砸盆、指天罵地的架勢,只怕能撐到初冬都不易。
「父皇這是已經厭棄我的緣故,他也不想讓我繼續做這個太子,清禾,父皇他也拋棄我了。」
隨着病得越來越重,他性情越發像小孩子,動不動就哭不說,還每每都要我哄着,實在煩人。
「殿下切勿多想,那慎洲又不是什麼富饒之地,二皇子此番離京,妾身看着倒像是皇上厭棄了他。」
楚御如同拽着救命稻草般拉着我的手。
「果真?果真如你所說,父皇是厭棄了二哥?」
我連連點頭,他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母后說,父皇身子日漸羸弱,如今也不過是靠着丹藥強行吊着精神氣,最多來年……最多來年父皇賓天,我就是這大梁的皇帝。」
他眼露期待,不斷預想着自己穿上龍袍坐到龍椅時那至高無上的威風。
我好不容易哄着他睡着,終於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姐你看到了嗎?
楚家這江山快完了!快完了!
楚御死在前頭,狗皇帝緊隨其中,至於二皇子,他的日子也不長了。
我笑着笑着眼眶開始發熱,無數眼淚奪眶而出,沈家被滅距今已經三年,這是我第二次哭。
第一次,是在沈家被滅門當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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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御死的那天早些時下了些小雨,到了傍晚就變成細雪。
他靠在我懷裏,癡癡望着窗外紛飛的白雪。屋內太醫宮人跪了一地,所有人都聽到他不停地喃喃自語。
「下雪了……馬上我就能當、當……」
皇帝二字沒能說出口,他就嚥了氣。
我見過許多死人,被亂刀砍死的沈家三十六口,活活被人綁了石頭沉入池塘死去的吳良娣,被毒死的周良娣和魏美人,燒死的顧月嬈……
她們都死得很痛苦,可楚御死的時候卻很安靜,就好像睡着了一樣。
我覺得真不公平,憑什麼他能死得這麼輕鬆。
早知如此,我就該Ţù₋把那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換成劇毒纔對。
楚御死訊傳入皇宮,皇帝悲傷之下一病不起。遠在慎洲的二皇子得聞消息快馬加鞭往京中趕,不想半路遇到流寇,自此下落不明。
衛姬給我說這事的時候,我正跪在楚御的靈前,往燃着火光的靈盆裏丟紙錢。
「姐姐,你說二皇子怎麼會突然遇上流寇?」
我神色疲憊地回她這種朝堂之事,不是我們該私下討論的。
她突然說她知道是我殺了顧月嬈,甚至就連以前死的吳良娣和周良娣也是我殺的。
我覺得她可能瘋了,顧月嬈明明是自戕,吳良娣也是被周良娣所殺,而周良娣分明是被顧月嬈一杯毒酒毒死的。
她望着我,一臉淡定地開口。
「顧月嬈死前,我曾去她院裏見過她,就在你請我去你院裏喝魚湯之前。」
我也神色淡定地望着她:「所以你相信她說的話。」
她沒正面回答我這句話,只說。
「顧月嬈說她沒殺我的孩子,所以我想不到整個東宮除了她,還有誰能殺掉我的孩子。」
我笑了一下。
看來心思再單純的人,也會有幡然醒悟的一天。
她見我笑了,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冷靜起身拂了下素衣裙角沾上的灰塵。
「沒有爲什麼,這東宮全是喫人的魔鬼,我不想當替死鬼,就只好也喫人。」
衛姬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突然不知想起來什麼,臉色一白。
「難道……難道太子也是……」
我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抵到她後腰,輕聲開口。
「太子暴斃,你說若是叫人知道衛美人傷心過度,自盡以隨太子而去,他們該怎麼樣誇你貞烈忠潔?」
她害怕地噤了聲,目露驚恐地望着我。
我慢悠悠收回匕首,回頭望着跪了滿地,對我無不尊敬的下人。
「太子下葬後,我會安排你假死逃出京城,從此以後你忘掉東宮的衛美人,找一處地方做一個普通百姓吧。」
我轉身就走,衛姬也沒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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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雪越下越大,我恍惚回憶起這一年多的時光。
衛姬體弱,加之有身孕初期因爲不知有孕,跟楚御跑出城騎馬打獵,各式恩愛,那個孩子本就活不過三個月。
可她房內那臺浸了麝香的赤玉擺件的確是我讓人偷偷換進去的。
殺吳良娣的也是周良娣身邊的青兒,只不過她們都是受了我暗示,也是我給她們引開的人。
顧月嬈被火燒死也是我設計的,那些從裏鎖住的門窗也不過是事後做給楚御看的把戲。
而我死去的那個孩子,的確是顧月嬈安排她身邊的宮人檀竹給我下了墮胎藥,她才走得那麼痛苦。
府中管家走過來遞了封書信給我。
信上寫道,韓家領兵已經北上,不日便可抵達皇城。
韓家長子韓慎言,是我家小姐那遠嫁江洲長姐的夫婿。
韓慎言跟大小姐是自幼的情誼,大小姐嫁過去之後夫妻恩愛,沒多久就生下了一子,取名韓麟。
沈家被滅門後,大小姐深知楚氏皇族的手段,爲了不連累夫家和幼子,深夜服毒自盡。
我苦心籌備復仇的那兩年,韓慎言找上我,助我換了個新的身份,由尾鳶改名許清禾進入東宮。
剛進東宮時,顧月嬈見我容貌酷似楚御的心上人, 對我心生忌憚,幾次三番險些置我於死地。
當時最受寵的吳良娣和周良娣, 也怕我奪她們恩愛, 偷偷讓人在我的喫食下了毒。
如果不是韓家暗中在東宮穿插了眼線, 我只怕早不知死幾萬遍了。
喫人固然噁心, 可總好過於被ẗū₈人喫。
楚御下葬那一日宮中來了人,一紙聖旨着令我們活着的幾個妃妾爲太子殉葬。
我早料到有今日, 冷靜喝下提前換過的毒酒陷入假死。
衛姬本來慌亂不已, 見我如此淡定赴死,不免想起我之前跟她說的話,也跟着我喝了假毒酒。
後來我們倆被韓家人半路用死囚屍體換了出來。
衛姬離京時我去送她。
她站在馬車前有些彆扭地望着我:「你害我孩兒,又救了我一命,我們扯平了。」
我笑着望着她。
「其實你如果有孩子, 今日那毒酒是不必喝的。
「而且如果你有孩子, 如今楚御和二皇子都沒了,皇帝也沒多少時日,說不定你的孩子就是未來的皇帝。」
衛姬不屑地輕嗤了一聲。
「你真當我傻啊,如今這楚家江山都不保了,我如果真生下了太子的孩子, 我跟那個孩子還會有活路嗎?」
她好像一下子變聰明瞭許多, 倒是讓我有些刮目相看。
她很快消失在了官道上,遠處黃昏漸沉, 一記喪鐘遠遠傳來。
看來那狗皇帝跟他兒子一樣, 也沒撐過今年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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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兩年我再次見到大姑爺時,是在戒備森嚴的皇宮。
彼時韓慎言已經登基稱帝,威嚴明黃的龍袍穿在他身上, 十分端正肅清。
看到他,我不免想起我小姐他們全家。
沈家滿門上下,無一不是端正肅清、正直無私的人。
可也真因爲他們這太過端正的肅然正直,最後才落得滿門被滅的悽慘下場。
「聽說你這些日子都在沈家陵園。」
我應了一聲, 新帝好似有些不忍。
「你如今尚且年輕,若是你願意, 你可以選一處你喜歡的地方, 隱姓埋名平安過完餘生。」
我沒有喜歡的地方,我也沒有家,在我心中沈家所有人都是我的親人, 餘下的日子我只想守在他們身邊。
我把我這個想法給新帝說了,他也不強求,只說我若改變主意, 他可以隨時送我離開。
出宮時,我看到了小皇子。
小小模樣, 眉眼之間有幾分小姐的影子。
他分明才五歲, 可瞧見我時,還是一本正經地端着小手給我行了一禮。
「尾鳶姑姑, 你這是要走了嗎?」
我笑着點頭,取出早備下的金玉平安鎖遞到他手中。
他乖巧接下,又給我行了一禮。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頭, 轉身走入出宮長道。
許清禾該做的事情已經完成。
接下來,活着的人是尾鳶,而尾鳶該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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