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的第二年夏,我在山裏採艾蒿,被兩個突然出現的錦衣衛按倒在地。
然後,我拖着殘腿,戴着鐐銬,被帶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親自審我。
我一頭霧水:「大人,民女犯了什麼錯?」
聲音像破鑼,十分難聽。
傅明修皺起眉毛,強忍不適,在我面前攤開了十餘個案卷。
我低下頭挨個去看。
慢慢看了三個後,我拿起剩下的卷宗,快速翻過。
翻完最後一個,我怔怔地看着傅明修,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不是犯錯,他們是認爲我犯了罪!
十餘個案子的兇手,件件都指向了我!
轟地一聲,腦子塌了。
-1-
傅明修拿起第一個卷宗,讀道:「貴妃於昨夜被劃破臉皮,受傷的形狀……」他看我的臉:「與你臉上的一模一樣。」
我摸了摸左臉,有一個十字花的疤痕。
「大人,昨晚我在山上的Ťų⁰家裏,並未下山……」
我正想描述我昨晚做了什麼,忽然意識到。
這是貴妃受傷,而貴妃住在皇宮裏。
「我進不去的。」
傅明修看向我的右腿,僵硬變形。
別說翻牆入皇宮,就是行走都是費力的。
而皇宮的牆即使是武林高手,也需要費些功夫,更別說裏面巡邏的侍衛,個個都是武林高手。
傅明修的眼神充滿危險。
他是要對我用刑嗎?
我不由得攥緊了手。
身子也冷了下來。
說起我這身子,已經衰敗得厲害,如果用刑,不出三個板子,就會一命嗚呼。
求生的本能讓我想繼續爲自己解釋,可我發現嗓子啞了。
肝火這麼快就升上來了嗎?
手指蜷縮在一起,胃部開始痙攣。
痛,太痛了。
汗珠劈里啪啦地掉下來。
還是死了吧。
我垂下頭,不再試圖說話。
等待傅明修下令用刑。
久等也未等來。
就在我茫然中,傅明修喚人給我擺了凳子,又遞給我一杯水。
「坐下喝點水,把你和貴妃的事,講講吧。」
我捧着杯子,陷入恍惚。
我和貴妃的事?
我搖了搖頭:「大人,我不記得了。」
「我不是聰明人,我很用力去想,腦子裏也只有貴妃二字,再想不起其他。」
傅明修的臉色更難看了。
可我並沒有撒謊啊。
除了草藥、藥圃、糧食、柴火……
我能記起來的事情,真的很少。
如果一定要說出一二。
我記得我好像有個爹。
我好像被休過。
至於是被誰休的?
我撓了撓頭:「大人,要不你查查,很久之前,我好像有個夫君。」
傅明修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
我嚇得跳起來。
「不是我打翻的,不是我……」
我不是傻子。
可傅明修的眼神,爲何像在看傻子?
最老的太醫被請來了。
看起來有點眼熟。
老太醫給我把脈:「傅大人,夫人她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每刺激一次,她的大腦就屏蔽一分。」
「能記住的東西就越來越少。」
「再這樣下去,她連怎麼活下去都忘了。」
傅明修難過地閉上了眼。
-2-
我被放了回來。
坐在茅草屋裏,我的大腦慢慢清醒。
我想起了,傅明修是我前夫君。
就是休了我的男人。
他休了我,卻總會傳喚我。
一年以來,每月初,他就會以查案找上我。
這已是第十二次了。
已有十二個人上了卷宗。
貴妃排在第十二,她在睡夢中被人劃破了臉。
皇上拍了桌子,要求刑部必須迅速查出兇手。
刑部壓給大理寺。
傅明修接案後,垂下了眼。
心中湧起無法言說的疲憊和無力。
這是第十二起了。
與那件事有關的人依次在受着報應。
可那人並沒有能力實施報復。
他派人一直監視着她,她生活簡單至極,沒有任何能力,也沒有任何時間去作案。
與她來往的人,沒有任何一個是可疑的。
被他休後,她就上了山。
她接觸的人只有藥房老闆、米鋪和鹽鋪的夥計,都是他安排的人,都聽他的,她找不到人幫她作案。
儘管,她有着最強的作案動機!
顧明珠,顧相的掌上明珠!
曾是多麼光彩奪目的人!
曾是他的妻!
傅明修使勁抹臉,卻怎麼也抹不乾淨,淚水淌個不停。
胃也疼得受不住,他彎下了腰。
「修兒,你這是又犯了胃疼?」
傅明修娘闖了進來,看到傅明修這樣,心疼不已。
她把手裏的粥放在桌上,扶着傅明修坐下。
「修兒,這是何苦。」
「既已休妻,又過去了一年,還是往前看吧。」
「有了正經妻子,這日子就有了着落,也有了歸處。」
傅明修捂着肚子,弱聲道:「娘,我有歸處。」
「我有妻子,我不會再娶。」
傅母臉上泛起淒涼。
「哎,若是如此,何必休妻?」
傅明修不說話了。
傅母去喊了府醫。
心病還需心藥醫。
可這心藥病了,如何醫得了心病?
只能讓府醫開點藥緩緩疼痛。
-3-
比傅母更難熬的是顧相。
貴妃顧魚兒是他的庶女。
看起來是個本分孩子,卻在三年前,做出膽大包天之事。
帶着十一個官員之女,差點將他的嫡女顧明珠圍殺。
傅明修趕到時,顧明珠只剩最後一口氣。
滿臉血污,已昏死過去。
這可是皇上的宮外預選秀場。
傅明修緊急叫人把老太醫請了來,將將把顧明珠從死神那拉了回來。
事態如此嚴重,傅明修卻沒有把這十二個行兇的貴女押到大牢。
只把她們圍了起來,派人將顧相及其他十一個貴女的爹請了過來。
這些爹個個都是三品以上官員。
這些貴女們把天捅了個窟窿。
爹們來到現場都傻了。
腦子最少的刑部尚書嫡次女嚷嚷:「我們就是要殺了顧明珠,否則一旦她正式選秀,皇上肯定會被她迷住,哪裏還有我們姐妹機會?」
其他參與行兇的貴女們紛紛附和。
「我們可不是爲了自己,我們是爲了家族。」
「我們選不上,家族會丟臉。」
「對,誰讓顧明珠這麼明豔。」
「……」
顧相沉着臉,問是誰帶的頭?
十一個貴女齊齊指向了顧魚兒。
顧魚兒見到丞相老爹,哆嗦不已。
她知道她這個爹有多看重顧明珠這個嫡女。
顧明珠早已內定爲貴妃。
參與選秀不過是走個過場。
可,明珠碎了。
右腿骨斷,右手指折了三根,被灌了滾燙的熱水……
最後一刀,是她顧魚兒劃的,在顧明珠的左臉頰畫了個十字花。
她本來是要劃滿臉的。
那張明亮又豔麗的臉,讓她妒忌了十幾年。
酸水都快把她淹死了。
她要把顧明珠劃成醜八怪!
可只來得及劃了左臉……
想到這裏,她恨恨地看向傅明修,若不是他出現……
傅明修感覺後背壓了一座寒山。
顧相抿了又抿脣,將十一個同僚叫到一起,很快就商量出了對策。
這事得壓下來。
不許對外泄露一個字。
十一個貴女被各自父親領回家。
顧魚兒沒有受到懲罰,第二日打扮一番頂着顧府的名額去了宮裏。
令人意外的是,選秀前說是要把嬪位以上位置選滿,可真選時,皇上只選了顧魚兒一人封爲貴妃。
其餘十一人都沒得到入宮通知。
她們的爹卻沒敢表達不滿,都垂着頭,乖乖把女兒領回家。
他們不敢猜測,皇上是否聽到什麼。
入不入宮,能不能佔個妃嬪之位已不重要。
他們更害怕皇上藉此定罪,剝奪他們的權力。
最近一段時日,皇上已屢屢表現出對他們的不滿。
-4-
顧明珠被送到老太醫處醫治。
昏迷了十幾日才醒過來。
傅明修日日探望。
可顧明珠醒來後,忘了一切。
她問傅明修:「這位公子,爲何天天來看我?」
「你認得我嗎?」
傅明修迎上顧明珠無助的眼神,哽咽道:「我是你未婚夫,我們不日將成親,自是要來日日看你。」
顧明珠不太相信,但也沒懷疑。
傅明修當晚就去求了顧相。
顧相沉思半晌,答應了下來。
-5-
傅明修來見顧相。
顧相攥緊了手指,見到傅明修就會想起那日之事,重歷剜心之痛。
提醒他如何狠心,居然對精心培養了十幾年的嫡女做了最殘忍的選擇。
但他沒有辦法,這是不得不爲之的選擇。
他想爲自己開脫,可傅明修卻會用一個又一個案件提醒他,他這個爹不作爲,卻有人爲他的女兒復仇!
「顧相,那十二人,已無一人躲過。」
顧相繃緊了臉。
「一個都不差嗎?」
「是。」
「從周芸兒開始至貴妃,每月一人,每人所受的傷都與當日傷害顧明珠的相同。」
周芸兒就是刑部尚書的嫡次女,她踩斷了顧明珠的手指。
她是第一個被報復的,加利息的報復。
她踩斷了顧明珠三根手指,她的十根手指都被踩碎。
周芸兒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喫飯、如廁等等都需要人幫忙。
第二個是給顧明珠灌開水的宋閣老的孫女宋和,被人割了舌頭煮了。
第三個是程將軍的女兒程梓,她也被加息報復,她打折了顧明珠的腿,而她被剜掉了兩個膝蓋,這輩子都要在輪椅上度過。
……
最後一個是貴妃顧魚兒,被劃了左臉。
她被加的利息是,顧明珠只有刀傷,顧魚兒還中了毒,刀帶來的毒,毒性已蔓延,整個臉都變黑了。皇上本就很少去貴妃那兒,如今更是不去了。
顧相不關心顧魚兒的死活。
他把眉毛擰成了川字:「真的與顧明珠無關?」
傅明修沉重答道:「無關。」
「明珠她……很孱弱。」
顧相沉默,其實問完他就知道答案了。
怎麼可能是明珠做的!
顧明珠,他的女兒,再也不是京城最璀璨的明珠!
她早已殘破、蒙塵。
他撫了撫鬍子:「皇上的態度?」
「已變,陛下在確定貴妃的臉再無可能恢復之後,態度就不再急迫,只要求大理寺按律追兇。」
顧相舒了一口氣。
這是他期待的走向。
他寧可兩個女兒都死了,也不想皇上通過女兒的事,查出那日之事,若是查出來……
顧相的心不由緊繃。
就到此爲止吧。
其餘十一個官,也懷着同樣的心思。
顧相想對傅明修說就到此爲止吧,他不想知道到底是在爲顧明珠復仇。
可傅明修的眼裏都是執拗。
傅明修不會放棄追查的,他對此案的執着,不僅來自聖意,也來自他自己的不甘。
顧相看得出來,傅明修對顧明珠的心思很深。
而皇上的心思更深,絕不能以表面看。
顧相對傅明修揮手:「今日就到這吧,查到線索再報。」
「是。」
傅明修欲言又止地離開了相府。
他暗想,顧相怎麼不多問明珠幾句呢?
-6-
一如既往,案子又進入了死衚衕。
傅明修又來找顧明珠。
他先去了山腳下的藥鋪。
夥計見到他趕緊迎了出來。
「老爺,夫人每日都會送來藥材。」
「好。」
傅明修看着東一堆西一堆的藥材,嘴角微微上揚。
他這家藥鋪只爲顧明珠一人而開。
他對她真的很好。
「老爺……」
夥計看着他,欲言又止。
傅明修皺眉:「有什麼話儘管說。」
夥計小心翼翼開口:「一直以來,夫人送來的藥材都是這山裏最常見的,也是城裏大夫常用的,但昨日夫人送來了一味很罕見的藥材。」
傅明修說:「覺得奇怪?」
「嗯,收藥的大夫說,這不是簡單學過藥的人能夠認出來的。」
「嗯?」傅明修心裏起了疑惑。
夥計撓頭:「夫人識得,興許只是湊巧,我仔細查看,一根雜質都沒有,就覺得奇怪,便和您說說。」
傅明修循着夥計的手指望向那堆品相罕見的藥材,心砰砰狂跳。
明珠……你隱瞞了什麼嗎?
他快步向山上走去。
-7-
我在晾曬藥材。
習慣了傅明修的時常出現。
我對他,時而記得,時而忘記。
我記得最清晰的,是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讓我看卷宗。
那些卷宗讓我害怕。
每次,我都問他,我沒犯錯,爲何大人總來抓我?
傅明修答不上來,他還不改,總來。
導致我對他的態度並不好。
他來便來,我一句話都不和他說。
他也不惱。
在我身後,亦步亦趨。
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這次,他卻轉到我身前,問道:「明珠,你怎樣識得藥材?怎能樣樣都分得清楚?」
傅明修緊盯着我的臉,他在探尋。
我看着撿藥材的手發怔。
對啊,這是個好問題。
我怎麼會識藥?不是我那早去的娘教我的嗎?我外祖父是大夫,我娘跟着外祖父學了皮毛,小時候我娘拿藥材哄我玩,我因而學了皮毛的皮毛。
難道不是這樣嗎?
那是誰教我的?
難道除了不要我的爹,休了我的夫君,還有其他人存在?
識藥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這個人一定對我很好,很有耐心。
若真有這樣的人……我心中升起期待。
轉過身,面向傅明修。
「你能幫我查查嗎?我是不是還有個師父?」
「他應該是個很好的人,他讓我能活下去。」
「我想見一見。」
傅明修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明珠,我也能讓你活下去,若你願意……」
「我不願意,我不想跟你走。」
每次來,他都問我要不要跟他走,我每次都拒絕,但他下次還會問。
還會問爲什麼。
這次他又問了,讓我很是不耐煩,便說了一直徘徊在嘴邊卻不忍說出的話。
「因爲你休了我,你還常常抓我。」
「因爲你對我不好。」
傅明修紅了眼眶,狼狽離去。
-8-
回府後,傅明修喚來府醫給他上藥。
他是連滾帶爬下的山,途中數次被枯枝和石頭絆倒。
他的心神無法凝聚在一處。
顧明珠的一句他待她不好,擊垮了他。
他對顧明珠不好?
他怎麼會對顧明珠不好?
他怎麼敢對顧明珠不好?
他想咆哮,他想反駁顧明珠。
可他不能。
他對顧明珠好不好,只有她最有權力評判。
她給他下的定論,有如死刑。
他看着自己血淋淋的雙腿發呆。
明珠說的沒錯。
若他真的對她好,又豈會不在當日就爲她討個公道?
他爲何不直接抓人,而去通知傷害她的那些人的爹?
看似遵從律法,稟告上級。
實則他做了選擇。
選擇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不能爲了她堵上仕途。
他一直自詡不虧心。
但在這件事上,他比誰都虧心、噁心、可恥。
他使勁敲自己的頭,無比痛恨自己。
「修兒,你這是幹什麼?」
「你怎麼又在傷害自己?」
傅母和府醫一塊進來。
府醫去看傅明修的腿。
傅母對着他哭。
「造孽啊,造孽。」
「不就是欠她一次,怎麼就還不清了呢。」
「修兒,咱們只欠了一次,無需一還再還。」
「你要清醒過來,咱們已經不欠她的了。」
傅明修茫然道:「不欠了嗎?」
「她救了我們母子,我們爲她做什麼了嗎?」
「娘,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爲她做什麼了嗎?」
傅母答不上來。
吭哧了幾聲,她訕訕道:「你不是娶過她嗎?她還想怎樣?」
傅明修散了精氣神。
「可你不是逼我,又把她休了嗎。」
傅母低下頭,她不是惡毒的人。
她做錯了嗎?
她不過是想讓兒子有個正常的妻子。
才叫兒子休了那女子。
可那女子……
傅母的心亂了。
-9-
不知爲何,自從貴妃受傷後。
我的記憶好了許多。
許多事慢慢在腦子裏浮現。
我不僅想起傅明修是我前夫,還想起了他奉母命休了我。
因爲我無所出,因爲我無法侍奉婆母,更不能服侍夫君。
傅母指責我的,我確實一樣都沒做到。
那時,我腦子時時Ţůₕ疼痛。
傅明修說他是我夫君,滿眼都是對我的擔憂。
我信了。
可我不明白,我爲何會嫁給他?
我並不認識他啊。
我怎麼會嫁給一個陌生人?
他說是我爹把我許給他的,而我在婚姻一事上聽我爹的。
他言之鑿鑿,我卻沒有印象。
不僅對他沒有印象,對我們如何成親也沒有印象。
我試圖去了解傅明修。
我想若他是個好夫君,我便對他好。
可在看到鏡子裏的臉後,崩潰了。
我怎能頂着這樣一張殘臉,去對傅明修好?
傅明修是這京城最好看的男子。
我怎敢用這樣一張臉去肖想他?
慚愧、自卑,將我壓得喘不過氣。
傅明修與府醫的對話更是耗盡了我僅剩的勇氣。
那日,我帶着半張面具,鼓足勇氣來尋傅明修。
在門外,聽到了他和府醫的對話。
「夫人她,身子極其羸弱。」
「承不了寵,即使大人疼惜,勉強寵愛,夫人也受不住避子湯。」
「若不服避子湯,萬一有孕,夫人活不過三個月。」
我愣在當場。
傅明修的聲音傳來:「養着就好。」
府醫嘆氣:「老夫人想抱孫子,大人還是早做打算。」
傅明修堅定地說:「我不會納妾,也不會找其他女人。」
-10-
回憶到這裏,我懵了。
我剛剛斥責傅明修對我不好。
記憶就告訴我在他休我之前,他對我好過的。
我冤枉他了。
可我又不明白。
他既然不在意我履行不了妻子的責任,爲何還會休了我?
我試着努力去想,頭疼欲裂。
只得停下來,等記憶自己找回來。
相比於他爲何會休了我,我更想知道,我爲何年紀輕輕,身子就弱成這樣?我臉上的疤痕又是從何而來?
我的腿爲何是瘸的?還有我的手指爲何是變形的?
我問過傅明修,他從沒回答過。
他本就話少。
對不想說的事,更是一字不給。
這也是我惱他的原因之一。
他不僅時常抓我,還不告訴我爲什麼。
-11-
傅明修拿着卷宗發呆。
這不是那十二人的卷宗,而是顧明珠的。
從最早的十餘頁,歷時三年,已經補充到了百餘頁。
顧明珠從小到大的事情,一點點呈現在眼前。
他詢問了很多人,傳訊了很多人。
可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爲顧明珠出頭之人的線索。
顧明珠就是個閨閣小姐,從小到大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與母親學藥草,顧明珠喜歡各類藥草。
有一次,顧明珠興奮地告訴顧相,她通過給小兔子、小狗、小貓等一衆小動物塗上藥水,就能給小動物找到家,她還給顧相做了表演。顧相看着紅色的貓、綠色的狗、黃色的兔子,覺得這個女兒腦子有問題,便狠狠斥責了她:「用眼睛就能看出來的事,還需用什麼藥水?顧明珠,不許再做這些傻事。」
顧明珠便再沒在顧相面前展示過她的本領,僕人們說明珠小姐不再學藥草了。
明珠小姐變成了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
她身邊的奴僕,她所結交的女子,都是顧相篩選過的,沒一個會把她帶偏。
唯一的例外就是顧魚兒,雖是她的庶妹,卻總是與她爭,但顧明珠並沒有與顧魚兒爭鋒相對,每次的挑釁,她都避開。顧魚兒想要的東西,顧明珠都會讓。
即使如此,顧魚兒仍是不依不饒。
唯有一次,顧魚兒想要顧明珠母親留下的人蔘,顧明珠拒絕了。
顧魚兒紅着眼睛罵顧明珠:「往日裏讓我都是裝樣子給人看罷了,給我的都是你不想要的,若是你真的把我當妹妹,真的喜歡我,爲何不把這個人蔘給我?」
顧明珠蹙眉:「以往你想要的那些物件,你想要我便給,那是因爲那些東西確實於你有用,而這株參,若給你是浪費,你身強體壯,無需進補,強行用了,反倒害你。」
顧魚兒罵顧明珠虛僞,不想給就是不想給,說什麼有害。
顧明珠未再爭執,轉身就走了。
顧魚兒氣得跳腳。
多年之後,顧魚兒傷害了顧明珠。
可這些年間,沒有人明確出現在顧明珠的生活裏,與她建立深厚的情誼,可以爲她實施報復。
能夠精準報復那十二人,一定是一個既與顧明珠有深切關聯,又瞭解那日案情的人。
可那日的具體情形,除了他與顧相知道。
就連那十二個惡女,也只能描述個大概,對於到底具體是誰施加了什麼惡行,她們只知一二,沒一人能夠全部掌握。
但爲顧明珠復仇的這個人,什麼都知道。
會是誰呢?
或者會是誰泄露的?
腦裏閃過一人,老太醫?
絕無可能。
老太醫只是給顧明珠診治,他清楚顧明珠的所有傷,但並不清楚那些傷都是誰造成的。
調查時,便第一個排除了他。
顧相?
更無可能。
那日他下令壓住消息,就不會爲顧明珠復仇。
雖然每每提及顧明珠,顧相都會失神,眼裏閃過痛苦和難過。
但他也護住了傷害顧明珠的顧魚兒,入宮這三年,顧魚兒並非一帆風順,她與皇后鬥法,好幾次都是顧相出手,才堪堪保住性命。
在顧相心裏,無論是顧明珠,還是顧魚兒,都比不得家族的榮衰,不讓皇上對他有疑,纔是最重要的。
顧相是個讓人看不透的父親。
但傅明修很確定一點,顧相不會給顧明珠復仇。
顧明珠本人無法爲自己復仇。
她的人生中,也沒有出現過可能爲她復仇的人。
傅明修拿起貴妃的卷宗。
貴妃顧魚兒恨顧明珠,顧府的老僕說始於顧相把皇上賞賜的一顆南海珍珠給了明珠。
可這是嫡女應有的尊榮,正常的父親都會這麼做。
是顧魚兒沒有認清自己的身份。
她在家裏分不清嫡庶有別,到了後宮呢?
傅明修心中一凜。
這起案子與其他十一起不同,這起發生在皇宮,皇宮不是誰都能進的。
會不會是皇后搭的順風車?
皇后與皇上青梅竹馬,年少夫妻。
皇后討厭所有可能入宮與她爭寵的女人。
無論是誰,都厭惡。
在皇上心裏,與皇后父親手握的三十萬大軍相比,皇后善妒並非大過。
皇上也會顧及皇后的心情,貴妃就是個擺設,雖受到不少賞賜,卻很少能得到皇上的寵幸。
皇后有必要出手嗎?
貴妃的案子,兇手做得很隱祕。
除了傷了貴妃的臉,什麼線索都沒有留下。
皇后父親與西蠻打了十幾年的仗,最善謀略,若是皇后……
傅明修被自己的念頭驚出一身冷Ţṻ₍汗。若說誰有能力在深宮對貴妃下手,還不留下線索,除了皇上,便只有……那位與皇上休慼與共、且最不願見後宮添新寵的皇后娘娘。更何況,打擊顧相,於皇后一族而言,更是政治上的勝利……
聯繫到皇上的態度,爲什麼突然改變?
是因爲皇上意識到可能是皇后?
傅明修豁然開朗。
「我這就去見顧相。」
-12-
顧相一聽,喜出望外。
他很少流露情緒。
即使在女兒被欺辱瀕死之時,他怒火沖天,但仍然剋制住了憤怒外顯。
但此刻,傅明修的推斷讓他看到了希望。
若能借此把皇后拉下來,顧魚兒就有機會懷上皇嗣。
他立刻派人傳信給其他十一家商議。
大家都看到了希望,從皇室狠狠分一杯羹的希望。
很快,十二重臣跪在御書房裏,要求嚴懲兇手,還自家女兒一個公道。
皇上沉着臉:「你們說要嚴懲?那你們是知道兇手是誰了?」
衆人不答,都把視線投向了傅明修。
傅明修上前先行禮,然後磕頭。
皇上嫌他磨嘰,揮手阻止了,讓他有線索趕緊報上來。
傅明修便起身,將案宗呈上。
最上面的一頁,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將嫌疑人指向了皇后。
皇上大怒,掃掉了桌上所有物件。
「你說兇手是皇后?」
「傅明修,我以爲你腦子夠用,結果你費時三年,寫了這麼厚的案宗,就是給朕證明,你長得是個狗腦子?」
「來人,把德臨給朕叫來,帶上他查到的東西。」
太監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皇上最信任的大太監德臨捧着一大摞簿書來了。
皇上抽出一本,扔給傅明修。
「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再來給我說兇手是誰。」
傅明修顫抖着接過。
只翻看了幾頁,頭上就開始滴汗。
衆臣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心裏全都沒底,皇上給傅明修看的是什麼?
一炷香後,傅明修哐哐磕頭求饒:「皇上恕罪,臣錯了。」
衆臣一看,紛紛跟着跪下。
皇上掃了一圈,恨鐵不成鋼道:「你們以爲是皇后做的?就因爲你們的女兒曾爲朕的秀女,皇后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你們真是枉爲朕的臣子,居然不瞭解朕的皇后。」
「朕的這個皇后啊,從不害朕的女人。」
「她只謀朕的子嗣。」
「迄今爲止,朕失去了兩個孩子,一個是林嬪孕一月的,還有一個就是貴妃孕兩月的。」
「皇后給朕生了兩個皇子,爲皇家立下大功。」
「劉統帥與外蠻打得又正在關鍵時期。」
「衆愛卿,你們倒是說說,朕該治皇后什麼罪啊?」
衆人嚇壞了。
紛紛求饒,只說愛女心切,矇蔽了狗眼,污衊了皇后。
皇上臉色緩和不少,沉聲道:「罷了,你們都下去吧。下次若想再度攻訐皇后,想好罪責再來。」
衆臣趕緊撤了。
傅明修被留了下來。
他捧着簿書,哆嗦得不成個。
都傳皇上對皇后深情,可簿書顯示,皇上從不信任皇后。
皇上派了三波人全方位監視皇后的一舉一動。
一天之內,哪怕與鸚鵡說了幾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
皇上說的沒錯,簿書記得很清楚,皇后給林嬪設計了摔跤境,給貴妃設計了勞累境,導致她們流產。
皇后不屑要這些女子的命,她要的就是她們流產。
皇上只有這三個女人,也都懷過孕。
但只有皇后的孩子生下來了。
皇后不在乎她們是否得寵,她只在乎不能讓她們生下孩子。
傅明修想要就這點參皇后。
皇上發現了他的意圖,冷冷地看着他。
眼神里像淬了冰。
「傅明修,把你的狗腦子換成人腦子再說話!」
傅明修即刻把到了嘴邊的話改成:「請皇上明示。」
「明示?要朕的明示?」
皇上拿起桌上的硯臺就砸了下去。
「你用你的狗腦子看看你調查的什麼玩意,顧明珠,堂堂丞相嫡女被你調查成了只知規矩的溫順女人,只是貴妃單方面與她結怨?」
「給朕滾。」
「是。」
傅明修踉蹌着步子離開了御書房。
他驚得手抖,他在皇上眼裏看到了隱忍的殺意。
皇上這是恨他差點污衊了皇后,還是恨他沒有查清顧明珠?
-13-
傅明修直奔母親院子。
皇上的話提醒他了。
顧明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他查出來的那些,是否就是真實的?
他需要從其他視角來了解。
一個絕對不會欺騙他的人。
面對傅明修的詢問,傅母摸不着頭腦。
「顧明珠是什麼樣的人?」
「兒啊,說到這個你比我清楚。」
「你忘了嗎?即使她傷成那樣,你還是娶了她。」
「娘那麼反對,你還是要娶她。」
「你讓她住在你的院子裏養傷,傷好後,也不許她離開,每次她來給我請安,你必然跟着,生怕娘傷了她。」
「你說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她救過你,也救過我。」
「你要我念着她的好,說她是你的命。」
「難道不是這樣嗎?」
「難道,除了不能服侍夫君,不能生育子嗣,她還有其他罪過?她是個惡毒的女人是不是?」
「若是這樣,你是不是可以放下她了,娶個正正經經、健健康康的貴女?」
傅母眼裏盡是期盼。
她盼望着顧明珠哪怕有一點不好,就能讓傅明修不那麼執着於她。
她更盼顧明珠哪哪都不好,她不是一顆珍珠,她是一個臭烘烘的魚目,是兒子瞎了,才把她看成了珍珠。
傅明修沒有順着傅母的意願走。
他強忍厭倦,問道:「娘,當日你以死相逼我休妻,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發現了她做了什麼事,讓你心生恐懼?」
傅母趕緊擺手:「我讓你休妻,就是因爲她不能生孩子。」
「我是厭惡她,可我沒傷過她,她也沒傷過我,可你別往我身上扯,我可不是第十三個人。」
「第十三個人?」
傅明修一下子抓到了重點。
他一把抓住他娘:「娘,你聽誰說的,什麼叫第十三個人?」
顧明珠的案子,他娘不應該知道。
傅母被抓得生疼,她用了很大力才把傅明修的手甩開。
「你以爲我不知道貴女案,都是因爲顧明珠被傷嗎?」
「那日老太醫來給顧明珠複診,我悄悄跟了上去。」
「我親耳聽到,顧明珠說,這十三個人徹底毀了她,但她既活不多久,就不連累他人爲她奔波復仇。」
「老太醫安慰她,要她好好活着,活着看老天爺出手,老太醫說他堅信這些貴女會一個挨着一個地受到報應。」
「娘知道你現在查的案子苦主都是欺負過顧明珠的,一共有十三個人,貴妃是第十二個,我可不想被人認爲是第十三個!」
傅明修腦子轟鳴,幸好他娘只知道是欺負過顧明珠的貴女受了報應,並不知顧明珠那日的遭遇。
若傅母知道了,他和明珠再無複合可能。
心念翻轉,他意識到顧明珠那時就開始恢復記憶了。
傷她的,還有第十三人?
他急急問道:「娘,你聽到這事,是哪一天?」
傅母想都沒想道:「就是我逼你休妻,你不願意的那日,你與我生氣,甩袖子走了,我氣不過,要去找顧明珠講道理,卻看到了老太醫來了。我便在門外聽了聽。」
「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爲第二日,我還沒找顧明珠,顧明珠就找我自請下堂。」
「當時可把我樂壞了,所以牢牢記住了。」
傅明修怔住。
顧明珠哭着求他休妻,是因爲擔心自己不想連累他嗎?
聯想到,他心痛明珠同意休妻後的第一個月初,周芸兒就出事了。
難道,這是巧合嗎?
直覺告訴他,不是。
他往外跑去。
他要去找老太醫。
-14-
對於傅明修的到來,老太醫並不詫異。
遞上茶盞後,便靜靜地看着傅明修。
彷彿這一刻,他已等了許久。
傅明修沒有過多寒暄,便說明了來意。
老太醫清了清嗓子道:「三年了,老朽終於等來了大人。」
傅明修一怔:「您知道我會來?」
老太醫點點頭:「當年,我就想提醒傅大人,明珠姑娘在受到那十二個狠心姑娘虐待前,已經中毒。」
「即使沒有那種凌虐,明珠姑娘也活不了幾年。」
「可那時大人來去匆匆,老朽總是找不到機會。」
「後來,大人一心忙於平復那場事的後續風波,老朽以爲大人並不想爲明珠姑娘鳴冤,且明珠姑娘不想在死前生出更多枝節,老朽便把這事嚥了下去。」
傅明修立刻哽咽:「明珠的身體真的不久了?」
彷彿老太醫說的第十三人給顧明珠下毒一事,並不緊要。
老太醫眼露迫切:「若大人真心實意給明珠姑娘伸冤,就要快點了。」
傅明修懇求:「老太醫能否指點一二,這第十三個人,也就是下毒的人,如何才能找到?」
老太醫捋了捋鬍子道:「那毒來自西境,毒性很霸道,能弄到這毒的人,必然與那裏有接觸,老朽能告知的也就是這些。」
傅明修沉默。
皇后的爹曾在西境駐守多年。
難道?
他不敢往下想了。
他能想到的,皇上也能想到。
若他再弄錯,就不是被皇上罵狗腦子,會被直接砍了狗頭。
要想查案還是要靠眼前人。
他誠心對老太醫請求:「還請老太醫指點一二。」
老太醫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他說:「敢問大人,您是爲了查案,還是對明珠姑娘有了憐憫之意?」
傅明修正色道:「明珠是我的夫人。」
老太醫冷臉道:「可大人休了她。」
傅明修尷尬,他痛苦道:「那是明珠求的,我從無意休妻,即使母親相逼,我也不會休妻,可明珠說於她我就是個陌生人,她不想頂着陌生人的夫人名頭死去,她想做回顧姑娘,我才……」
傅明修眼圈紅了。
老太醫甚是動容:「若是如此,老朽就把聽來的民訛講給大人,大人也莫當真,聽聽就是。」
傅明修立刻坐正。
他知道,真正有用的信息要來了。
-15-
老太醫說:「皇上與皇后自小就互通心意,但是成親後,兩人是有隔閡的。」
「隔閡?」
「對,皇上很難動情,多年來只有皇后一人。」
「可那年,皇上對另一個女人動心了。」
傅明修急道:「是明珠嗎?」
老太醫搖搖頭:「這個不知,只是宮裏都傳,皇上幾次說過,真是一顆明珠,確是明珠。」
「至於皇上到底指的是顧明珠姑娘,還是其他有如明珠般的姑娘,老朽就不得而知了。」
「那是哪年的事?」
「五年前,顧明珠姑娘出事的前兩年。」
老太醫嘆道:「皇上登基以來,只有皇后一人,朝臣時常上奏,請皇上選秀,都被皇上壓了下去。」
「但顧相等十二位朝臣聯合請奏,皇上卻允了。」
傅明修瞪圓了眼睛:「是爲了明珠?」
老太醫說:「這個也不知道。」
老太醫回憶那年的蹊蹺事。
選秀當天,皇上就選了顧魚兒一人,且當場就封爲貴妃。
伺候的宮女說,皇上愛極了貴妃。
當晚就去尋了顧魚兒,皇后以二皇子生病請皇上去看看,都沒請走。
皇上看貴妃的眼神,就像看久盼終得的珍寶。
就在所有人都認爲貴妃會得盛寵的時候……
次日,皇上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說錯了!
前來相勸的太監被皇上一腳踢到了門外,斥責對方辦事不力。
傅明修恍然:「皇上以爲貴妃是顧明珠。」
老太醫點頭:「顧相報上去的名單是顧明珠,但選秀去的是顧魚兒,皇上之前未曾見過明珠姑娘,並不知顧府秀女換了人。」
老太醫回憶當年。
皇上拿起寫着顧相嫡女的牌子,臉上那種剋制不住的狂喜。
他從未在皇上臉上見到如此喜形於色。
皇后當場白了臉。
可並未發作。
老太醫嘆道:「皇后那時就知道貴妃並非皇上心想的那個!」
皇上只寵幸了顧魚兒一次,顧魚兒就懷孕了,但很快流產,自此再未去過貴妃宮裏。
雖常常有賞賜,但並未有過寵幸。
德臨說皇上常常在御書房對着一幅畫像發呆。
老太醫說:「那幅畫像老朽見過一次,那日皇上宣我把脈,忘了把畫像收起來,我只看了一眼,印象卻很深,因爲畫像中的人與明珠姑娘十分相像。」
傅明修問道:「您是什麼時候見到的那幅畫像?」
老太醫白了傅明修一眼:「大人休了明珠姑娘的次日。」
傅明修愣住。
老太醫咬牙:「明珠姑娘那麼好的人,大人怎麼就不珍惜呢?」
傅明修捂住臉:「我沒有不珍惜,是她不要我。」
「那她爲何不要大人?難道大人做了虧欠明珠姑娘的事?」
傅明修坐立不安。
老太醫不依不饒:「老朽要活得久一點,一定要看到虧了明珠姑娘的人,都受了報應。」
傅明修汗如雨下。
老太醫以發泄的口氣道:「恕老朽多嘴,勸大人一句,人哪,還是要做個人,莫要做白眼的狼。」
-16-
白眼的狼,白眼的狼?
是指他嗎?
告別老太醫。
傅明修嚼着這句話往山上趕去。
一邊嚼一邊難過。
他要對顧明珠說,他不是白眼狼。
她曾對他的好,他銘刻在心,未有一刻敢忘。
-17-
我給傅明修倒了杯水,又給他端上了剛炒好的銀杏果。
這是他愛喫的小食。
這是被休後,我第一次對他這麼友好。
傅明修的眼神一瞬也不離開我。
我在他對面坐下。
「傅明修,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滿眼的期望。
我輕聲道:「我想起來的並不多,但我想起你是誰了。」
傅明修是我曾幫過的人。
我在去佛寺的路上,看到了在大雨中一身血污倒地的他,我停了下來,叫人把他帶到亭子裏避雨,給他包紮上藥,處理好他的傷勢後,又派人把他送到驛站,並給了他銀兩。
「明修,那日我救你,只是舉手之勞。」
「你實在不必將此事掛在心上。」
「更不必爲此事求娶於我。」
傅明修的眼眶瞬時紅了。
見他要哭。
我打斷了他:「明修,我知你查案,是爲你自己,也是爲了我。」
「可我真的幫不了你。」
「每一樁都不是我做的。」
我長長嘆了口氣道:「醫者只會救人,不會傷人。」
傅明修的眼睛更紅了。
他說:「你記起你是醫者,那你記不記得怎麼救自己?」
我坦然一笑:「在你府裏時,老太醫就告訴過我,我中的毒是沒解的。」
傅明修轉了臉,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許久之後,他輕聲問我:「你記得老太醫?那你是否記起是誰給你下的毒?」
我搖搖頭:「我只記起那天很多人傷了我,但誰傷的,怎麼傷的,想不起來。」
傅明修拉起我的手:「想不起來就不要硬想。你記得我就好,明珠,既然你記起我了,那你能不能與我回府?我給你的休書,並未在官府登記,你還是我的夫人。」
我抽出手,溫和道:「明修,我幫你真的只是舉手之勞。」
「若是很難,我不會幫的。」
「正因爲幫你容易,所以我並不求回報。」
「你不需娶我,你過好自己就好,無需牽掛我。」
傅明修不願意,他說:「不,我就要牽掛。」
「明珠,你知不知道那一天,我以爲什麼都沒了,什麼也都完了,我就要死了,但下一刻,我看到了你,你像一道光朝我照來,讓我死去的心又被暖了回來,那時我就發誓一輩子都要守護好你,你是我的光。」「明珠,與我回府吧。」
他還要拉我,我往後縮了一下。
「傅明修,我是認真的。」
「我真的不能與你回府,我求你休我時,不知道你是誰,爲何會娶我,那時,我就想不能連累了你。」
「如今我知道你是誰,更不能連累了你,我只有一具殘軀,不能爲人妻,更不能爲人母。」
傅明修上前急切道:「明珠,你說的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娶你是我心甘情願的。」
他的眼神里盡是執拗。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下你。」
他聲嘶力竭的模樣,讓我頭疼不已。
一陣記憶席捲而來,是很痛的記憶,讓我勉強才站住。
傅明修急了,他問我:「怎麼了?明珠,你這是怎麼了?」
深吸好幾口氣後,我穩住心神。
看着眼前俊美無鑄的臉,心下厭倦至極。
他是怎麼敢在我面前裝如此深情的?
既如此虛僞,就別怪我殘忍。
我冷冷道:「我知你不怕我連累,可你也得站在我的角度爲我想想啊,你想抓住生命裏的光,我也想抓住我的光啊。」
「於你,我是光,我救你於危難。」
「可我於危難時,你並未救我,並未成爲我的光啊。」
霎時,傅明修白了臉色,白得透徹,嘴脣沒有一絲血色。
難堪蔓延開來。
他說:「明珠,你想起了那天的事?」
「嗯。」
「誰?你記得誰?」
「不記得,只記起你協助他們,把我的委屈壓下來了。」
傅明修彎下腰,蹲了下去,抱着頭說:「明珠,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將來,我一定會把給你下毒的人繩之以法。」
我不爲所動:「傅明修,你走吧。」
「當年你幫不了我,將來你也不會幫我。」
傅明修要反駁。
我扯了一下嘴角:「許諾之前先問問你自己,若給我下毒的這第十三人是比你高位的人,你能對他做什麼嗎?」
-18-
我攆傅明修走,實在不願意看他那副他有苦衷的委屈模樣。
傅明修卻死活都不肯走。
他繞着我的茅草屋轉圈。
我那句話扎得他心疼,很疼。
若是那人高位,比他位置高的又與我有牽連的,不過幾人,對這些人,他能做什麼?」
他不能。
三年前他不能。
現在他也不能。
他不是自私,也不是懦弱,他也不怕死,但他有他未完成的使命。
內心焦灼似火燒,傅明修不停問自己,他該怎麼辦,怎麼辦?
沒有答案。
茫然、無助、痛苦充斥心頭。
傅明修狠狠敲自己的頭,到底要怎樣做,才能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的每一步,都太不容易。
他的目標還沒有實現。
他不能爲了我,舍了自己!
傅明修認爲他終身不娶,只守着我一人。
也算報了我的恩情,全了自己對我的愛慕之情。
他的賬本告訴他可以了,可我的賬本卻告訴他,賬不是這樣算的。
我不欣慰,也不感激,我對他說話的語氣盡是鄙夷!
傅明修知道對不起我,很對不起。
他圍着我的茅草屋,繞到天亮。
第一縷晨曦跳出來時,傅明修的心才平靜下來。
他下了決心,不再辜負於我。
無論那個人是誰,位置有多高,哪怕真的是皇后,他也要把對方拉下來,爲我復仇!
十三個人,只有第十三個還沒有被報復。
這是他傅明修最後的機會。
傅明修向山下望去,他要走好下山的路,哪怕是死也可以。
小廝風風火火跑了上來。
「大人,不好了。」
「皇后娘娘出事了。」
-19-
皇后昨夜失蹤,她所出的兩子,後宮唯二的兩個孩子也一併消失。
我又被抓了。
這次不是大理寺,而是皇宮。
皇上派出了貼身侍衛。
我像個破抹布一樣被扔到皇上面前。
我匍匐在地上,勉力抬起頭,看到了高高在上的皇上。
皇上的臉已不能用顏色形容了。
破敗,飄零秋葉般的破敗。
他的眼神充滿了殊途同歸,同歸於死。
毒藥?白綾?匕首?還是杖斃?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
只需要一個力氣大點的侍衛,把我拎起來,摔下去,只需兩次,我就會歸西。
皇上陰鬱地看着我,我細細打量。
他是皇上,就是那個我願意爲他做妾室的男人?
三年前,我差點成了他的貴妃。
陰差陽錯,現在我是他的階下囚。
皇上手眼通天,看他的眼神以及抓我的行爲,他應知道當年的事情了吧,也知道傷害我的第十三人就是皇后吧?
他會把我怎麼弄死呢?
我與他對視,我不怕他,我靜靜地觀察他的表情。
就在我看到他眼色有變,可能要下令處置我時。
殿外傳來喧囂,傅明修不顧侍衛阻攔,抱着一大摞案宗連跑帶顛地跑了進來:「皇上,皇后及皇子失蹤與臣妻無關。」
「臣沒有妄言。」
「臣妻昨晚就在山上的茅草屋裏,一晚都沒出來。」
「這次臣不是狗腦子,臣就在她屋外守着,絕無差錯!」
「請皇上明察,放了臣妻,臣作證,臣妻實屬無辜!」
「皇上……」
話沒說完,傅明修就被匆匆趕來的侍衛架起,又被用刀架在了脖子上,只待皇上一聲令下,傅明修的人頭就會落地。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我與傅明修之間,不到他捨命爲我的程度。
我用盡全身力氣爬,爬到傅明修身邊,又一口氣一口氣把自己撐着站起來,與傅明修並肩。
我喘息着對他說:「明修,剛纔之舉,足以還我當年救你之恩,切莫再魯莽行事了。」
傅明修眼神震動,他伸手要扶我,卻被刀架着,不得動彈。
我的力氣沒了。
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我趴在地上,伸手夠向皇上。
「陛下,臣女……認下所有罪責,請將臣女……賜死。」
我暗暗摸了下脈搏,只需一炷香時間,就可以香消玉殞。
我開始查數。
估摸着查到二十,皇上就會下死令。
「死?皇后和朕的皇兒還沒有找到,你想死?」
我心一抖。
完了!
忘了這茬了。
怎麼辦?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
貴女被傷案,雖件件與我有關,可沒有一件是我做的。
就算我想招供,也無從招起。
我救不出皇后和皇子。
冷汗從各個毛孔往外湧。
死期大大提前。
罷了,就這樣吧。
我閉上了眼,迎接死亡的到來。
-20-
「不要。」
傅明修瘋了一樣,瘋狂地向我撲來,血流如注,侍衛趕緊把刀移開,差一點,傅明修的脖子就斷了。
侍衛接到的命令是控制住傅明修,但不能要了他的命。
老太醫趕緊上前,爲傅明修止血、包紮。
傅明修不管不顧地用雙手護住我,就像老母雞護小雞一樣。
侍衛看向皇上,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麼。
這時,震天響的「不要」傳進大殿。
一羣官員披頭散髮、雙眼猩紅,狼狽不堪地闖了進來。
一,二,三……一共十五人齊齊跪倒在皇上面前。
「皇上,第一起案子是我做的。」
「第二起是我做的。」
「第三起是我們四人合謀……」
「……」
十五個年紀輕輕、寒門出身的官員在皇上面前爭先恐後地認罪。
十二件懸案的兇手全部自首。
他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放了顧明珠,讓他們的光不要隕落在這黑暗的世界裏。
此情此景,震呆了傅明修,他甚至忘了我,只看着這十五人。
是他們做的十二起傷害案?
他們與顧明珠有何關聯?
既往的調查中,這十五人從未出現在任何人的言語中啊。
他懵了,看向皇上。
皇上卻是一副瞭然的模樣。
傅明修不解,他又看向我。
絕望蔓延至心底。
我決定即刻死去。
皇上走了下來。
在衆人的注視下,他在我面前緩緩站定:「顧明珠,朕命你把自己救活,否則這十五人,朕一個不留,全部砍頭。」
「不要啊,皇上,您就放了顧姑娘,讓她安心死去吧。」老太醫急急忙忙地爲我求情。
皇上卻不爲所動,他抽過侍衛的刀,向離他最近的一個官員刺去。
眼見就要扎進去。
我急得大叫:「好,我救自己。」
傅明修滿眼不可思議:「明珠,你救自己?」
我含淚點頭。
狗皇上,被他識破了。
-21-
我把自己救活了。
嚴格來說是延緩了死亡,我給自己的死期延長至三日後。
延長的三天,既是給皇上緩衝的時間,我相信他不是昏君,不會對那十五個官員動刑。
也是把未完成的事情完成一下。
第一件事,就是把案子結了,我的被傷案和十二貴女案。
這兩者是前因和後果的關係。
將他們連接在一起的是另外一起案子。
皇上親審。
傅明修全程參與。
傅明修一直以爲我是個普通的貴女,他忘了我能救他,怎麼可能就只救過他?
這些年,無意中舉手救過的人,不勝枚舉,大多都是小人物。
我很幸運,這些小人物沒一個是白眼狼,我救他們於水火,他們都視我爲光,在我受到殘害後,主動聯合起來,實施了十二貴女案。
核心人物就是十五寒門官員。
他們受我恩惠早於傅明修。
說起來,也是這件案子將我與皇上聯繫在一起。
五年前,顧相拿到了科考中舉名單。
一共兩份,一份是真正的名單,都是靠着自己考上的。
另外一份是刪減後的名單,十一個高位官員把自家的子弟替換上來,一共替了十五名。
負責監察的我爹,拿着名單躊躇很久。
我正好去給他送宵夜,見到了他爲難和痛苦的樣子。
我以爲是朝堂的事,本不想問。
我爹卻主動和我說了。
他說他很難受。
「十五個寒門子弟的一生,就這樣被毀了,被毀了。」
「這輩子完了。」
「不僅他們完了,他們的家族也跟着沒了希望。」
他痛心疾首,在我面前全情展示他的爲難、善良和無可奈何。
那時,我正和他鬧彆扭。
我怨恨他薄情寡義,居然在我孃的忌日,與姨娘歡聲笑語。
我不與他說話,躲着他。
我爹很是震驚,他受不了我這樣對他。
他一直在我面前僞裝成慈父的模樣,而我也一直是孝順乖巧的好女兒。
他不想破壞我們多年的父女情誼,爲了緩解我的怨懟情緒,故意在我面前展示他善良的一面。
他能爲與他無關的寒門弟子悲痛欲絕,他怎可能是薄情之人。
他希望藉此,讓我理解,很多事他都無能爲力。
包括納妾,也是我祖母所迫。
他想讓我明白,即使他貴爲丞相,也有他的不得已。
他從未忘記我娘,他只是一時疏忽。
他以爲我一定會借坡下驢,與他恢復父女之情。
可我那時正因爲看清他的真面目而痛恨自己,見他又來裝模作樣哄騙我,我氣急了。
我看起來有那麼蠢嗎?
我可是我娘認定的繼承人。
我對我爹大吼大叫:「顧丞相,你作爲科考的監察員,你有責任擔負起公平公正,你若不能保住錄取人的權利,你就別佔着這個位置,你該主動辭職!」
我把他背叛我孃的怒火與這件事遷怒,我豁出去了,我用最粗鄙的語言罵他:「你就是老百姓最痛恨的佔着茅坑不拉屎的狗官!」
我爹臉漲得青紫,他揮手就要打我。
我躲了,邊跑邊叫:「我冤枉你了嗎?這不是你一貫的爲人方式嗎?」
「你在丈夫的位置上,做不到護住我娘!」
「你作爲科考監察官,做不到護住寒門學子!」
當年他違背只有我娘一個女人的誓言納了妾室,我不過兩歲,姨娘就生了顧魚兒。
我娘悲痛欲絕,要與他和離,他堅決不同意。
讓我娘鬱結於心,纏綿病榻。
想到這裏,我要瘋了。
我用手指着他:「你是這世上最不稱職的男人!」
「你不配爲夫,更不配爲官,你對不起我娘,更對不起皇上和這天下百姓。」
我聲嘶力竭地指責把他激得暴跳如雷。
他叫人對我上家法,我視死如歸。
我的眼神讓他想起了我娘,我娘死前就是這個表情。
他瞬間蔫了,他揮退家僕,問我:「你要我怎麼做?」
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娘已不可追,可這十五人的命運,你必須挽回!」
「你要做的不是惺惺作態,而是真的履行起你的職責,做你該做的事,護住你該護住的人。」
我爹橫了我一眼,他沒有答應我。
但他也沒有否定我。
他在書房靜坐了一夜,第二日去宮裏求見皇上。
第三日放榜,十五人的名單都在榜上,我鬆了一口氣。
但很快,我又不甘地發現,十一個官員家族的子弟也都在上面。
我這才知道,我爹的公平公正並不是把不該進來的人趕出去,而是把板凳加寬,增加座位。
真是老奸Ţųₚ巨猾!
他這樣,既沒得罪官員,又保住了寒門子弟的躍遷機會。
他幫助人,讓人覺得有飯喫,卻喫得夾生、噎得慌。
但我很快接受了這個局面。
官場不是非黑即白,這樣的解決方案已經算是很好了。
很快,這件事在我心裏就過去了。
我從未想到,這件事會被那十一個官員知道,更沒想到也被那十五個寒門官員知道了。
那十一個官員家的貴女,在顧魚兒的帶領下毆打我,我就知道,這不僅僅是爲了不讓我入宮,更重要的是報我干涉科考之仇。我激得我爹做了一會兒正派人,於他們來說,卻是狠狠打了他們的臉。
他們不好收拾我,就派出女兒找我算賬,把顧魚兒拉進來,是爲了防止我爹報復。
他們算對了,我爹選擇了犧牲我。
既是爲了他的大局,我猜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我對他的忤逆,在他心裏始終是根刺。
拔了也好。
但令狗官們沒想到的是,我爹不給我報仇,會有其他人給我報仇。
十五個寒門官員官位不大,但都分佈在各部重要崗位上,聯合起來爲我實施了舉國震驚的十二貴女案。
爲了不被發現,他們經常選擇互相作案的方式。
比如在禮部的去報復刑部,刑部的去算計戶部的。
這種做法很隱晦,交叉作案,看不到連接,傅明修查不到他們。
更查不到我身上。
周芸兒就是刑部尚書的嫡次女,她踩斷了顧明珠的手指。
她是第一個被報復的,加利息的報復。
她踩斷了顧明珠三根手指,她的十根手指都被踩碎。
禮部尚書指着他最信賴的手下:「周舉,你怎麼敢去傷了周芸兒,那可是刑部尚書的嫡女。」
周舉視死如歸:「如果沒有明珠小姐,我早就含恨而死。我揹負着整個家族的希望,我娘捨不得喫,從牙縫裏攢下每一分銀錢,供我讀書。考完殿試,我娘已病入膏肓。」
「若那日我落榜了,我娘會遺憾而亡。」
「而因爲明珠姑娘,我娘看到了我金榜題名,我娘是含笑九泉的。」
「我用命感恩明珠姑娘,可這個周芸兒卻踩斷她三根手指,我只恨只能踩碎周芸兒十根,不能把她抽筋扒皮!」
他眼裏都是狠戾,都是恨意,都是殺氣。
把禮部尚書嚇得一哆嗦。
周舉看向我,眼裏的戾氣轉爲感恩。
他說:「明珠姑娘,士爲知己者死,你幫了我們,卻不告訴我們,又ṱũₜ不向我們討要恩情,你比這世上的人都好,我們不能看着你拖着殘軀無辜而死。」
我直直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依次看向他們,站在周舉身旁的男子,格外高大,他承認剜了程將軍女兒的膝蓋,他叫柳昌,他在翰林院當差。
之前,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以後我要記住他們每一個人的面孔。
目光停留在那個面容最爲俊俏的,心下了然。
他叫廖明,被分到御書房當差,卻主動求去了太醫院。
老太醫給我講過很多次,說他不但會功夫,還天賦異稟,學醫、善毒。
-22-
場面太過慘烈,十一個狗官誓要處死十五個寒門官員。
皇上不表明態度,只讓傅明修查明案情。
傅明修看着我,又看看那十五個官員。
他完全想不到,我不僅是他的光,我還照亮過這麼多人。
他翻着卷宗,難過地手都要掉了。
三年哪,他以爲他查的是某個人。
某個就像他一樣受了顧明珠恩惠,念念不忘的人。
這個人不像他揹負得太多,可以輕身上路,爲顧明珠復仇。
可他沒想到,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羣人。
難怪,程將軍的女兒程梓被人剜了膝蓋骨,有人看到了兇手模糊的身影,是一個身高八尺二十多歲的男人,他摸排了京城所有這個身高的 18-30 歲的男子,其中就有柳昌。可他查了柳昌的關係,與程將軍完全搭不上,柳昌是一個不起眼的文官,程將軍是二品大員,兩人連話都未曾說過。
程梓是第三個受到報復的,程將軍很敏銳,他意識到這是一場爲顧明珠的復仇,所以格外花心思保護程梓。
程府守衛森嚴,程梓的院子防備很足,外面有很多機關設置。
看到柳昌的資料,傅明修沒有多想,就放到了一邊。柳昌別說剜了程梓的膝蓋骨,他連程府都進不去,即使進去了,也摸不到程梓跟前。
不能因爲身形相似就給他釘上了嫌疑人的標籤。
但爲了穩妥起見,他還是派人跟蹤了柳昌一段日子,發現他除了埋頭在書籍編纂中,不參與任何事。
漸漸地,傅明修就放棄了柳昌。
但現在,他明白了。
周芸兒和宋和的遭遇讓程梓受到了很大驚嚇,程將軍爲她請太醫,太醫院派去的正是老太醫,而陪同老太醫去的就是廖明,廖明身高不足七尺。
程梓第三個被傷,不是因爲她是第三個傷了顧明珠的人,而是因緣和合,她適合排在第三位被報復。
高啊,實在是高啊。
傅明修感覺自己愚蠢至極。
但此刻,他不在乎他的蠢,他更在乎的是這十五人的命運將會如何?
他敬佩他們,不想對他們用刑。
他猜不到皇上的心思。
沒有當場處置,只說了先行關押,調查後再定。
這說明還有轉機。
但轉機是什麼?
他不知道。
傅明修問自己,他該做些什麼,他能做些什麼?
顧相臉上平靜,沒有任何暗示。
傅明修想與我詳談。
我被皇上派人送去了澤陽宮,皇上的寢宮。
除了老太醫,不允許任何人見我。
我沒有猜測皇上此舉的用意。
我躺在榻上倒計時,很快我就可以死了。
-23-
我與皇上對視。
我答應留下性命,只留下三天。
只是這三天,我不再喘息,只是虛弱。
他拿了把椅子坐下,就在榻邊。
互相凝視許久之後,皇上先開口:「顧明珠,當日你爹來求朕增加進士名額,他的理由是,若不這樣,他的女兒就不認他了。他做了許諾,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但朕沒有答應他。」
我看着皇上,不知道他這是作何鋪墊。
皇上話鋒一轉:「丞相不想得罪人,就想朕來給他收拾爛攤子?他想得美了,朕對你爹甚是厭惡,但對他口中的女兒很是好奇。」
「什麼樣的姑娘,會爲他人不惜得罪自己權高位重的爹!」
「我要召見你,你爹卻不願意讓你入宮,百般拒絕!」
「我就打了他二十大板,又把他關在了我的偏殿。」
「我想晾他一晚,疼他一晚。」
「讓他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更會主動把你帶到朕的面前。」
說到這裏,皇上忽地笑了:「你猜,你爹按照朕的預期走了嗎?」
我推測我爹可能的樣子:「應該沒有,他跑了吧?」
皇上搖頭:「你爹不抗痛,不過二十大板,就把他痛得一直哎呦,起初朕聽了心煩,後來聽得順耳了,卻突然沒聲了。」
「朕悄悄過去一看,良太醫居然在偷偷幫他診治。」
「良太醫?」
「對。」
「怎麼可能?」
良太醫怎會與我爹有交情?
皇上突然呵斥道:「顧明珠,良太醫爲何會幫你爹?你想好再說。」
我捂住了嘴。
想不好。
我爹瞧不上良太醫,不會費心與之結交。
但我和良太醫之間有交情。
那年,他孫子病重,亟需一顆百年人蔘。
他便尋京都找不到,我爹笑話他一個太醫,如此不自量力,合該他絕戶。
良太醫兒子死得早,只留了這個孫子。
良太醫走路蹣跚,幾乎兩步一倒。
坊間都傳老太醫大去之期不遠矣。
我聽着心疼。
次日,趁着跟着我爹赴宮宴時,悄悄帶了人蔘進去,又趁人不備,把人蔘放在了良太醫的藥箱裏。
百年人蔘,我家只有一顆。
我娘留給我的,我爹都不知道。
良太醫是怎麼知道是我放的?
我看向皇上。
皇上沉聲道:「現在朕還未想好怎麼處置那十五個官員,你可以幫朕想想。」
「臣女愚鈍,還請皇上指點。」
皇上滾了下喉結,沉沉道:「朕丟了皇后和皇兒,只要你把他們給朕還回來,朕便不再追究那十五個官員的罪責。」
哦,那還是追究吧。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上哪給他找媳婦和孩子去?
皇后和皇子,都有侍衛和暗衛護着,安保等級不是一個不受寵的貴妃可以比擬的,不是任何一個小官或者廖明能劫走的。
-24-
生命倒計時第二天,我去見了貴妃。
我的庶妹顧魚兒。
若說死前想做的事,除了救下十五官員。
就是問問顧魚兒。
對她,我始終想不通。
我從未與她爭過,也未曾害過她。
她爲何那麼恨我?
恨不得親手動手,徹底毀了我。
顧魚兒孤零零地望着窗外。
自從失寵後,她的宮殿就變得冷冷清清。
見到我來了,她狠狠地啐了一口。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跟着我的侍衛對她呵斥:「顧明珠是奉旨過來的,貴妃慎言。」
我走到她跟前,顧魚兒害怕了,她指着我:「你,你要幹什麼?」
「你爲何恨我?」
「我傷害過你嗎?因爲我沒給你人蔘?可我告訴你緣由了呀?你即使不信我,隨便問一個醫者,就知道我說的沒錯啊。」
我問出一直讓我困惑的問題。
其餘十一個貴女傷我,我能給她們找到理由,可顧魚兒,我找不到。
顧魚兒愣了一下,見我真的是來問答案的。
她嘲諷道:「可笑,何其可笑。」
「顧明珠,你不是聰慧嗎?你居然問我爲何恨你?」
「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哈哈大笑,笑了許久,笑出眼淚才停下。
她說:「顧明珠,你知道顧魚兒並不是我最早的名字嗎?顧丞相,也就是你那個虛僞的爹,在我生下來後,給我取名叫做顧、魚、目!」
「是我娘把頭磕破了,纔給我改爲顧魚兒。」
她嘶喊道:「你是明珠,我是魚目,你說我爲何恨你?從我知道有你之後,我就恨你,我恨你,我永遠恨你!」
「哈哈……」
她瘋笑。
侍衛怕她傷到我。
帶着我迅速離開。
-25-
倒計時最後一天,我該死了。
皇上不允許我死。
他每隔一個時辰就問我:「何時把朕的皇后和皇兒還回來Ṭú₈?」
老太醫戰戰兢兢地站在他身邊。
我想說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死就死吧。
我死,十五個寒門官員也死。
我們十六人攜手赴黃泉。
也算生死託舉。
我的表情平靜至極,對皇上沒有半點畏懼。
老太醫卻對我擠眉弄眼。
皇上嘆了口氣:「都說顧明珠聰慧,朕倒沒看出來。」
「勞煩良太醫給她治治腦子吧。」
皇上離開了。
良太醫對我拱手:「明珠姑娘,老朽先謝謝你,感激你當年贈藥之恩。」
我擺手:「不用,真不用。」
「老太醫,給你人蔘於我不過輕而易舉之事,您真的不必這樣放在心上。」
老太醫很嚴肅:「明珠姑娘,話可不能這麼說。」
「這事於你不費吹灰之力,於我卻是捨命難求。」
「老朽知道姑娘大義,不求回報,可老朽卻不能不回報。」
「姑娘,你可知現在的形勢十分嚴峻?」
「什麼?」
老太醫說:「劉統帥打完仗,已在趕回的路上。」
「劉統帥一門心思都爲了保住皇后,如今皇后失蹤,劉統帥會做什麼難以預料。」
我的心一緊:「劉皇后的爹?」
「是。」
「他手握三十萬大軍,會不會以這個由頭造反?」
老太醫不說話,但眼神告訴我他擔憂的就是這個。
我怕了。
造反意味着死亡,無數無辜的死亡。
「如何解?請老太醫明示。」
老太醫眼神沉沉:「顧姑娘,解決這個問題的鑰匙在你身上。」
我急了:「老太醫,我真的不知道皇后和皇子在哪。」
「那姑娘想一想,是否無意中幫助過能把皇后和皇子在宮中綁走的人?很強大的人?」
「這個?」
我的記憶基本恢復了。
但是要我在腦海中搜尋我曾幫助過的人,確實無從下手。
很小的時候,我娘就告訴我,予人玫瑰手有餘香。
我一直隨時隨地隨力助人!
更是牢記娘對我的另一個教誨:「菩薩應如是佈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佈施,其福德不可思量。」
隨緣助人,但助過之後不放在心上。
我是真的沒有記過,我都幫過誰。
聽我這樣一說。
老太醫對我深深一拜:「明珠姑娘果然是菩薩!」
菩薩嗎?應該不是。
菩薩不會陷入我此刻的境地。
我該怎麼辦呢?
皇上明顯認爲,我知道是誰掠走了皇后和皇子。
難道,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嗎?
「老太醫,我真的記不得,難道就像話本子裏的橋段,他化身爲乞丐,我給了他一個饅頭?」
他對我肝腦塗地,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劫走皇后和皇子?只爲對第十三個傷害我的人復仇?」
我心想,不對。
皇后給我灌的是藥,她受到的報復是失蹤,她一人灌我,她的兩個孩子卻連帶失蹤?
老太醫露出難過的表情:「哎,看來,姑娘是真的記不得了。」
「否則不會要用話本子,哎。」
我安慰他:「老太醫寬心,我死也是一條解決之道。」
老太醫的眼圈紅了。
他知道我在說什麼。
雖不是我之過錯,但事情確實因我而起,若我死了,劉統帥的怒意就可化解,即使依然不甘,但不至於到了造反的程度!
-26-
可皇上不許我死。
在最後幾個時辰,他帶我去了他的御書房。
他給我講故事,不用再「朕」,用「我」給我講。
他先拿出來一份奏摺,我爹祈請增加進士名額的摺子。
「顧明珠,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從你爹口中,一個爲寒門學子發怒的不孝女兒。」
「你爹早就想把你送到我面前,但因爲我之前拒絕了無數次臣子的獻女,無論這個女兒有多賢淑、美貌、善良、能幹、多金……我都不爲所動,我承諾只皇后一人,便不會動搖。」
「你爹很是狡詐,他暗中揣摩,終於找到了我動心的點,那就是我爲世家把持朝政犯愁,我雖心儀皇后,可因爲她爹這個太強的外戚,這麼多年來,我對皇后也是十分防備,這些他人很難看出來,可你爹看出來了。」
「當你爲寒門學子怒髮衝冠,你爹覺得機會來了。」
「我斥責了他,但他成功了,我確實對你好奇。」
他把摺子遞給我。
我翻看,看到了他的批示:「此女所言甚得朕心。」
我抬眼看他,有一絲無措。
他不理會我的不安,繼續給我講故事。
「你爹很狡猾,我若無其事,他卻捕捉到了我的心動,他聯合其他十一家聯合上奏,要我選秀,很得我牙癢癢的,可我同意了。」
他遞給我一頁簿書。
我垂眸細看,上面記錄了我如何趁人不備,把百年人蔘偷偷塞到了老太醫的藥箱裏。
我以爲是老太Ṭų₍醫自己發現,原來是皇上告訴他的?
皇上點頭:「凡是進宮的人,我都會派人跟着。每個人做了什麼,我都要知曉。每次我都能知道很多噁心的事情,但那次宮宴,我知道在這暗黑的世家中,有一顆明珠,一顆試圖把自己光芒遮掩的明珠。」
講到這裏,皇上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
我聽到了他內心的脆弱和柔軟。
皇上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我正等待這顆明珠來到我的身邊,明珠被碾碎了。」
他遞給我一份完整的簿書,上面記載了皇后如何把我拽到秀場的偏殿,給我灌下毒藥。
皇后對我的恨意描述得一字不漏:「顧明珠,顧相的掌上明珠,今日我就把你碾碎,看你如何去勾引皇上!」
「顧明珠否定了皇后的說法。」
皇后恨得咬碎了牙齒:「多年來皇上對我一心一意,只有你讓他亂了心神,無論你有心還是無心,你這顆珠子必須破碎!」
「……」
那日的情景閃現,讓我害怕,我對皇上解釋:「我從未想過勾引你,我去參加選秀,只是聽從我爹的安排,我很小就知道,我的婚姻不能自主,需聽父母之命,無論是選秀,還是嫁給傅明修,我都是按照我爹的安排來。」
皇上眼中閃過心疼:「我知道。」
他緩了緩情緒,接着往下講故事。
「皇后傷你,你被十二貴女虐待,是我寵幸完顧魚兒之後纔得到的消息。」
皇上慼慼然:「之所以這麼晚,是我派出的人被皇后抓住了,被她關了兩天兩夜才救了出來。」
「我本想救你,但你被傅明修帶走了。」
「我囑咐良太醫務必把你救下來ƭů₎。」
他握住我的雙肩:「明珠,我從未想過放棄你。」
「可那時我意識到,我在皇后身邊安插人,皇后在我身邊也放了人。」
「我不得不把精力收回來,應對皇后以及查找所有眼線。」
「即使把你放在我身邊,也是不安全的。」
我從他手中掙脫出來。
他所說的太過駭人。
我投向他的目光中,帶着猜測,肯定的猜測。
他一目瞭然。
不待我問,他就給了我答案:「是,是我把皇后和她的兩個孩子關了起來!」
「爲什麼?」
「因爲她傷害了你,她是應該受報的第十三人!」
皇上上前一步,不容我推拒,一把把我抱在懷裏。
「明珠,傅明修娶你、老太醫醫治你、十五個官員爲你復仇,都是爲了報答你相助之恩,你於我卻並沒有恩情,我懲治第十三個人,是爲了施恩,明珠,我要你欠我的情。」
我推開他:「皇上想讓我怎麼還?」
想起他屢次讓我還他皇后和皇子,我猜他會說讓我做他的皇后。
可他卻說:「幫我!」
「明日劉統帥會來質問朕,你來幫我。」
「幫你?」
皇上無比認真、無比嚴肅地道:「顧明珠!幫我,用你真正的身份!」
我嚇得汗溼了手。
又不得不從。
皇上知道了我辛苦隱瞞許久的身份!
-27-
滿朝文武齊聚。
都把視線投向了我,精精神神地站在皇上身旁的我。
老太醫尤爲喫驚。
我知道他喫驚什麼,他判斷我會死於昨夜。
可我怎麼還活着?
我對他輕輕點頭。
轉開了視線。
我爹看我,滿眼都是審視。
我忽視了他。
傅明修在看我,他眼裏的東西太過複雜,在皇上跟前,我不想去研究。
我主動把視線對上了站在最中央的老頭子。
劉統帥。
他沒把我放在眼裏,他把怒火集中在皇上,問皇上爲何沒有把罪魁禍首也就是我斬殺?
所有人都看向皇上。十二貴女案與顧明珠被傷案,已於昨日通報給所有官員。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受害者,所有人也都知道我與皇后皇子失蹤案無關。
可他們看向皇上的眼神中,釋放了要把我處置的信號,他們求皇上給劉統帥一個交代。
這些人,包括我爹,不包括傅明修。
也不包括老太醫。
皇上神情極其穩定,沒有被劉統帥施壓到,也沒有被衆人的意志逼迫到。
他聲音穩如洪鐘:「來人,把人都給朕帶上來。」
帶誰?
在所有人的疑惑中,一個女子和兩個孩子被帶了上來,三人都被蒙面,都被用布塞住了口,看不到他們的容貌,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顧魚兒被帶上來了。
二十餘個孩子被帶上來了。
烏泱泱,大殿站滿了人。
最外圍,站滿了侍衛。
這是要反圍剿?
以我爹爲首的衆臣直冒冷汗,劉統帥也露出緊張的神情。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上既沒有讓傅明修說明案情,說明皇后如何失德,也沒有說明十二貴女案。
皇上用不是很高,但足以讓所有人聽到的音量對我說:「今日就有勞顧神醫了。」
顧神醫?
一句顧神醫,震懵所有人!
這是什麼情況?
我站了出來,不多話,只說:「今日,我爲大家演示爲子尋父。」
我請老太監幫我的忙,我輕輕對他講了要他做的事,他聽了有些訝異,但沒有異議。
侍衛把二十餘個孩子領到了我跟前。
他們的爹就在後面的官員中。
我拿起一個藥碗和一支拭筆遞給老太醫,老太醫接過碗和拭筆向官員走去,他用蘸了藥水的拭筆依次塗過每個官員的額頭,有的官員配合,有的不配合,不配合的就被侍衛按住塗,最終,所有官員都被老太醫塗上了藥水。
接下來,老太醫又塗了二十餘個孩子的額頭。
給孩子塗抹時,下面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擔憂會傷到孩子。
我及時出聲解釋:「這個藥水不會傷人,他只會因爲血的不同而顯現不同形狀,同血緣的人顯現的形狀相同,憑此可以給孩子們尋到生身父親。」
驚呼聲要將大殿淹沒。
很快,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照了鏡子的二十餘個孩子跑到官員中,一把就把他們的爹拉了出來。
孩子們與他們的爹成對走出,一對一對的,非常有秩序。
每出來一對,就迎來一陣驚呼。
「太像了!」
「簡直一模一樣!」
「劉尚書的兒子長得像劉尚書,但比劉尚書長得好!」
「一看就是李將軍的女兒!」
「……」
每個被確認的爹都很驕傲。
劉統帥不明所以,陷入好奇中。
他驚歎,居然有如此神奇的藥水!
被蒙面拉上來的女子拼命掙扎,透過蒙布可以看到她眼裏的恐慌。
但掙扎無用!
我走到她面前,蘸上藥水,抹了她的額頭,然後又給她身邊的兩個孩子抹了。
所有人都猜測我下一步會給誰抹。
在他們的震驚中,我大不敬地給皇上抹了,又在幾個侍衛的幫助下,給按倒在地的劉統帥抹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 他們猜測到了, 那個女人和兩個孩子的身份。
劉統帥瞪圓了眼睛,他也猜到了,但他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待他們的額頭都出現形狀後, 我一揮手。
侍衛扯下那女人和兩個孩子的蒙布。
正是失蹤的皇后和兩個皇子。
讓大家驚恐的是, 皇后的額頭呈現的是烏雞, 兩個皇子呈現的是狼, 皇上的是龍,而劉統帥額頭呈現的是獅!
侍衛第一時間拿出鏡子, 照在了劉統帥面前。
皇上沒用鏡子,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劉統帥瘋了,他心心念唸的愛女,居然不是他的骨肉!
他對着皇后嗷嗷亂叫:「你爹是誰?你娘爲誰給我戴了綠帽子?」
「我拼死拼活爲的是你這個野種?啊啊啊……」
劉統帥絕望的喊聲充斥大殿。
聽到的人都覺得膽寒。
皇上卻很淡定地開口:「劉統帥, 不必如此大驚小怪。」
「你看朕不是與你一樣?」
番外 1
顧魚兒被我爹帶走了。
迎着同情和憐憫的目光,我爹面色平靜地從衆人中走過。
顧魚兒則喪失了所有精氣神。
不久,我爹給我傳信,顧魚兒跳水而亡。
我只輕嘆了一下。
番外 2
傅明修接替劉統帥,接手了三十萬西北軍。
他爹本是世代忠誠於皇室的武將,被前皇后劉纏陷害而死。
傅明修是唯一的活口。
傅母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而是他的奶孃, 兩人以母子身份來京。
傅明修棄武從文,參加科考, 入職大理寺, 就是爲了給他爹翻案。
在入京的第一天,他就被警覺的劉纏派人暗殺。
劉纏不知道他是誰,但凡是與郭明相似的,一個不留。
我救下傅明修, 讓劉纏盯上了我。
她以爲我這樣做是我爹授意。
她給我灌藥, 不僅是防我魅惑皇上,更是爲了震懾我爹。
傅明修不是爲了仕途,更不是因爲自私而不救我於水火。
是他肩負的仇恨太重。
重於所有兒女情長。
他這一生只爲我一人動過男女之心。
因此, 交接好後,皇上就急急把他派出去了。
無召不得回京。
番外 3
女兒被封爲皇太女後, 我以育兒太累爲由, 拒絕再生。
皇上對我各種誘導:「明珠,當初你答應的可是還我皇后和皇兒,皇兒可是有兩個的。」
我皺眉。
皇上立刻換了話術:「內有十五官員都成了女兒心腹, 個個都在高位, 個個都是國之棟樑;外有傅明修忠誠不二, 誓死守住邊境,女兒確實可以安枕無憂。」
「但你的醫術怎麼辦?女兒不可能既做皇帝,又做神醫。」
他一副爲我着想的樣子, 讓我難以反駁。
見我不爲所動,皇上又勸我:「別想着收徒弟, 疤痕煥新、斷⻣重鏈、啞嗓復靈、精控死亡、起死回生、老太醫都被你給治到 99 還健步如⻜,這些是誰都能學會的嗎?是誰都能傳的嗎?」
「皇后,這些傳出去, 是會引起天下大亂的。」
「明珠姑娘的醫術只能祕傳。」
他說得很有道理。
我只能無奈地看着他,一臉奸笑地扔掉了羊腸小套。
又在情動時, 因他的表白而動容不止。
皇上說:「明珠,你是我的光,是我心甘情願做這個累死累活的皇上的所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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