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漫

我生日這晚,男朋友說他有事要加班。
可他的小青梅剛在朋友圈裏發佈挽著他手臂的自拍,並配文:「任何時候,哥哥都會拋下一切來找我,嘻嘻。」
我眼眶發熱,忍不住在底下評論道:
「你嘻你媽呢?」

-1-
今天是我 24 歲生日,同時也是我和陸澈戀愛一週年的紀念日。
我在廚房裏忙碌半天,好不容易佈置出一桌子菜,還沒來得及拍照,先收到陸澈加班晚回的電話。
「漫漫寶貝別生氣,我儘量早點回去,好不好?」
耳畔傳來男人極具磁性的低哄,我剛想抱怨,卻冷不丁地聽到那頭響起一聲女人的嗤笑。
攥著手機的指尖逐漸收緊,我心不在焉,掛掉電話。
我對聲音向來很敏感,剛剛那種細而嬌的笑聲,我只在一個人身上聽到過。
陸澈青梅竹馬的鄰家妹妹,顧思音。
去年我剛和陸澈在一起,他帶著我去見朋友。
他那發小們一口一個嫂子、弟妹叫得歡實,直到顧思音穿著露肩的針織毛衣和及地的釘珠紗裙,抱著花束姍姍來遲。
整個場面詭異地靜了幾秒,而後爆出長短不一的籲聲。
顧思音迎著周圍的調侃穿過人羣,將手中的花遞給我:
「初次見面,嫂子真漂亮。」
我沒有錯過陸澈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豔,只微笑著接過花,對她說了句「謝謝」。
事後,陸澈向我介紹她時,說的是鄰家小妹妹。
顧思音面不改色,全程笑盈盈的,我這才放下戒心。
我和她之後的交集並不多,上次見面,是她大學畢業請喫飯,席間還點名要陸澈幫她物色公司實習。
想到這裏,我眉心猛跳:她不會進了陸澈的公司吧?
我頭痛地揉著太陽穴,打開微信找到顧思音,點擊她粉色的貓貓頭像。
剛進入她朋友圈,我的視線就被一張自拍給吸引住。
照片裏,她挽著男人手臂,棕色的髮絲被路燈打上大片柔光,雖然沒有露臉,但氛圍感直接拉滿。
我放大圖片,看看男人手腕上那隻由我挑選的積家腕錶,再看看文案「任何時候,哥哥都會拋下一切來找我,嘻嘻」,不由得眼眶發熱。
我做個深呼吸,動手在下面評論道:
「你嘻你媽呢?」

-2-
我今天過生日這事,陸澈圈子裏人盡皆知。
他早在上週就開始朋友圈倒計時,然後在今天凌晨,卡點發布了我倆的旅遊寫真,並配文「寶貝生日快樂,一週年快樂」。
他給我炫耀評論裏清一色的祝福時,我注意到顧思音也點了贊。
只是沒想到,她白日裏不聲不響,到晚上竟給我憋出這麼個大招來。
我評論完,直接把她這條朋友圈截屏發給了陸澈。
沒幾分鐘,手機就開始響了起來。
不過不是陸澈的回覆,是共友羣聊的消息通知。
思音不喫香菜:「漫漫姐,我下班時崴了腳,爸媽不放心我自己回家,這才拜託澈哥送我的,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二人世界的。」
思音不喫香菜:「漫漫姐,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你怎樣罵我都無所謂,但請你不要生澈哥的氣,他是無辜的。」
思音不喫香菜:「圖片。」
我點開一看,頓時笑出聲。
顧思音屬實是個人才,她發的是我那句髒話的截屏,但也僅僅只有這句話的截屏。
我重新點開她頭像,那條朋友圈已經被她刪了。
羣裏立馬熱鬧起來,顧思音和陸澈的發小們最先站出來,挨個發問號。織夢:「有些人有病吧?什麼醋都敢喫?」
織夢:「讓受傷的女孩子深夜自己回家,出事了怎麼辦?也不怕遭天譴。白眼/白眼。」
JONI:「多半知道自己長得安全,所以對漂亮女孩都格外妒忌。哈哈/偷笑。」
宋曉:「嫂子,都什麼年代了,雌競不可取啊逆蝶。」
織夢:「最煩戀愛腦了,趕緊給音音道歉!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JONI:「逆蝶。」
……
新消息還在彈,有勸的,有陰陽的,還有直接罵的。
其中叫得最厲害的,是顧思音的閨蜜宋織夢。
我咂摸著下巴看得津津有味,直到發言的人數超過二十個,纔不緊不慢地拋出之前的截屏。
獵殺時刻!
逆蝶:「逆蝶來咯!」
逆蝶:「顧小姐的腦子和腳一樣不好使,以爲刪掉朋友圈就沒事了?我有截屏,沒想到吧?」
逆蝶:「崴了腳怎麼不去醫院呢?難道我學金融的男朋友陪你走回家比雲南白藥還好使,還是說挽著他自拍的朋友圈,再配上這種文案,對治療你的跌打腫痛有奇效?」
逆蝶:「織夢,有些人確實有病。我沒想到多日不見,宋小姐的幽門螺桿菌依舊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女孩深夜回家會不會出事我不知道,但你再不去口腔醫院掛號,你未婚夫鐵定要被燻出事。」
逆蝶:「JONI,長得安全不好說,但我能一拳捶爆陰陽人的狗頭,倘若你喊我一聲『爹』,我不介意保佑你家風調雨順。」
逆蝶:「宋公子的屁放得很響亮,回頭你媽再打小三小四,你可千萬得攔住,告訴她不過是多倆姐妹多雙筷子,雌競萬萬不可取。」
我打字速度極快,羣裏很快被我刷屏,方纔叫囂最狠的幾個人,這會兒連個表情包都沒見發。宋織夢是最早反應過來的。
織夢:「安漫!你這個賤人在胡說什麼!」
織夢:「你敢污衊我家?有種再說一遍!」
逆蝶:「圖片截屏/偷笑。」
逆蝶:「別說幾遍,宋小姐要是還覺得不夠,我大可以請人刻你碑上。」
我慢悠悠打完字,又順手把顧思音艾特出來。
逆蝶:「顧小姐傷的是腳,怎麼還裝起啞巴了?沒事出來說兩句。」
逆蝶:「我還得謝謝你給的豪門八卦,今日能痛擊你隊友,顧小姐功不可沒。/握手/偷笑。」
宋曉:「?」
我笑倒在沙發。
前段時間,我借用陸澈的筆記本,無意看見顧思音發給他的信息。
她稱宋家又因外遇的事鬧到不可開交,宋織夢天天找她連哭帶罵,弄得自己也心力交瘁。
當時陸澈在外地出差,顧思音話裏話外都是讓他快點回來,陪她喫飯看電影,逛逛街再散散心。
我那次沒動作的原因,是陸澈果斷拒絕了她,說回家後準備帶我出去旅遊。
顧思音沒再回復。
但她很快就發私信給我,將話原封不動地給我轉述了一遍,只不過最後讓陸澈回去的理由變成了宋家兄妹需要他。
笑死,需要他陸澈回去幫忙打小三?
我既沒答應也沒拒絕,讓她親自去跟陸澈說。
這件事後來自然不了了之。
眼下,宋織夢已經在羣裏開始質問顧思音,我功成身退,準備潛水圍觀撕 x。
下一秒,陸澈的電話打了過來。

-3-
「漫漫,」男人聲音裏帶著些許疲憊,「我和音音不是你想的那樣。」
「展開說說。」
那頭的陸澈微頓,似乎沒想到我這麼配合。
「今天是你的生日,還是咱倆一週年的紀念日,我早就訂好了花和蛋糕,準備下班就回家。
但是音音出電梯時高跟鞋不小心卡在電梯縫裏崴了腳,她是我妹妹,我不能不管她。」
我沒吭聲,陸澈繼續:「我本想先跟你說一聲,只是音音說怕你會多想,所以我才選擇了隱瞞。
「對不起漫漫,都是我的錯。」
他在電話裏萬般誠懇,我想了想,問他:「我發給你的圖片看了嗎?」
他疑惑:「什麼圖片?」
我緩緩挑眉:「那羣裏的消息你看見了嗎?」
他「嗯」一聲:「音音的腳不方便,我只能背著她上樓,手機也是她幫忙保管,我剛剛纔拿到。 」
似乎是想到什麼,陸澈趕緊補充道:「音音已經到家了,我現在就回去。
「很快的,漫漫等我。」
電話掛斷後,我從沙發起身,去餐桌旁邊摸了摸菜盤子。
菜和湯都有些涼了。
等會兒陸澈回來,是先罵他一頓呢,還是直接掀桌子?
我從小脾氣就特別差,說白了,就是不討喜。
我和陸澈能走到一起,純純屬於是月老餵飯,天降大禮包,夢幻開局。
去年夏天,我實習待轉正。
爲給上司留個好印象,我不得不每天提前一小時出門,然後在地鐵上爭分奪秒地補覺。
那天我照常上車就直奔角落,邊聽歌邊打哈欠。
就在我快睡著時,車廂裏突然吵吵嚷嚷起來,我取下耳機聽了幾聲,貌似是關於讓座的事。
我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可十分鐘過去了,大媽仍是喋喋不休,任她八百分貝的聲音穿過人羣,直直刺痛我的耳朵。
擾人清夢,如要人狗命。
我起身撥開圍觀羣衆,走到風暴正中心。
不到兩分鐘,我就搞明白了前因後果。
這是一起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搶座事件,年輕小夥買票上車,屁股剛沾到座位就被人提溜著後頸拎到了邊上。佔座大媽非但沒半點愧疚,反而倒打一耙,責怪現在的年輕人沒有素質,不知道禮讓。
年輕小夥氣不過,據理力爭,反被罵得狗血淋頭。
我瞅瞅眼前漲紅了臉下頜緊繃的年輕人,再瞅瞅他面前爆炸頭拎兩大兜雞蛋不帶喘氣的大媽,上前狠狠推了他肩膀一把: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懂事?」
年輕人驟然回頭,帥氣的臉蛋先是浮現出茫然,隨後憤怒中又帶點手足無措:
「是這位阿姨……」
我掃過大媽得意的神情,高聲打斷他:「這位阿姨趕著去投胎,你不知道讓著點嗎?」
大媽臉上喜色褪得一乾二淨,年輕人滿眼震驚。
我隱隱聽到身後有人小聲在喊「臥槽」。
我轉頭看向大媽:「阿姨你也是,這纔剛入春怎麼就從土裏鑽出來了?七月還早,回去記得多往身上蓋點土,沒事別到處蹦噠。」
大媽瞪直眼睛,顫顫巍巍指著我破口大罵。
她句句難聽,還重複了好幾句「沒素質」。
我掏掏耳朵:「阿姨說得對,我家裏人工作忙,確實沒有時間管教我,不像阿姨你,舉起筷子就是團圓飯。 」
四周吸氣聲此起彼伏,年輕人盯著我,目瞪口呆。
「你、你敢咒我?」大媽氣到跳腳,她猛地從座上蹦起,抬手做出要打我的姿勢。
年輕人反應很快,立刻側過身子擋在我前面。
我因他這番動作愣了一下,隨即去輕拍他肩膀,讓他放鬆。
我從兜裏掏出手機,對準大媽的臉晃晃:「沒事你儘管打吧阿姨,我這就開始下載懂車帝。」
「不對,」我抬頭上下打量她,兩眼放光,「阿姨氣質出衆,一看就是本地戶口,我高低得訛你一套房纔行。」
我推開年輕人,走到大媽面前面色誠懇:「阿姨,請您放馬過來吧。」
大媽捂住心口,「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後來,地鐵裏的年輕人,也就是陸澈,他找到我,星星眼裏寫滿崇拜。
他說我爲他舌戰大媽的壯舉,就好像是石頭人開大,一頭撞進了他心裏。
陸澈追了我大半年,我考覈許久,結合他帥氣、多金、紳士、用心和對我毫不掩飾的喜歡,最終答應了做他女朋友。
在一起那天,陸澈快樂到沒邊,他抱起我原地轉了好多圈,邊轉邊大聲喊:
「漫漫!你是我唯一的神!」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丟人。

-4-
陸澈到家時,羣裏的風波臨近尾聲。
也不知道顧思音對宋家兄妹說了什麼,宋織夢二傻子似的又殺回來,在羣裏跟那個「JONI」一唱一和,暗戳戳地陰陽我。
這些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千金小姐們,詞彙量少得可憐,說來說去也無非就那麼幾套說辭,我都看膩了。
於是我好心往羣裏發了條鏈接。
逆蝶:「電子版罵人語錄大全,pxx 新用戶下單立減十塊,算我請的。 織夢 JONI。」
剛發完這句,門口就響起鑰匙轉動的聲音。
陸澈連鞋都來不及換,把花和蛋糕往桌前一放,大步走過來抱住我。
「今天對不起,漫漫。」他炙熱的呼吸打在我的頸窩上,我抬手去捏他後頸,讓他撒手。
「我不。」陸澈委屈巴巴,將我抱得更緊,「你先別罵我,聽我檢討。」
我剛張開嘴,一句話卡在嗓子眼。
這波預判屬實可以。
陸澈拿腦袋蹭了我好幾下,這纔開口:「羣裏的聊天記錄我看完了,這事是音音不對,我也有責任。」
我推開他走到飯桌前坐下,不爲所動。
陸澈跟著貼過來:「我不該撒謊騙你說加班,也不該任音音胡鬧,那張照片我看了,文案確實不合適,我已經罵過她了。
「還有羣裏織夢他們說的話,每句都很不好聽,我會讓他們給你道歉。」
見我看他,陸澈忙狗腿一笑:「當然了,我也要給漫漫道歉,畢竟事情全因我而起。」
「哦?你打算怎麼道歉?」
我支住下巴,淡淡瞥了眼男人。
陸澈趕忙咧嘴:「寶貝說了算,怎樣都行!」
「是嗎?那你的音音妹妹呢?」我話音一轉,故意提起顧思音。
陸澈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他蹲下來握住我的手,抿了抿嘴脣:「漫漫,音音她這次做得是有些過分。
「我問過她,她說是因爲從小把我當哥哥,習慣了我對她好,而你的出現讓她嫉妒,所以才忍不住起了壞心思。」
他說著小心翼翼地抬眼,觀察我臉上有什麼表情。
「音音保證沒有下次了,她也會和你道歉的。」
我笑了笑,一時半會兒沒接話。
顧思音是把他當哥哥還是當老公,我暫且不予置評。
我更在意的,是他陸澈怎麼想。
我從不仰仗他什麼,和他在一起也是出於真心喜歡,所以我纔有底氣去手撕顧思音和她的小姐妹。
但喜歡,不代表我會放過陸澈。
就好比他自己說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在考慮是先罵還是先掀桌的那幾秒,我選擇先聽他怎麼說。
但凡他沒有意識到錯誤,或是站在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那邊,我保證,分分鐘把魚香肉絲連盤子一起扣他頭上。
當然這不是浪費,主要是菜炒糊了。我沒想到,陸澈的認知非常清晰,他不但知錯,還知道錯哪兒了,知道道歉和補救,然後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我低下頭注視他的臉龐,從深邃的眉眼到鼻樑,再到飽滿紅豔的脣。
不可否認,陸澈是個非常完美的男朋友,無論是哪個方面。
在他各種撒嬌乞求之下,我彎起眼睛,含笑摸摸他小狗般柔軟的頭髮:
「陸澈,下不爲例。」
我是個非常記仇的人,凡事在我這裏,沒有算了,只有存檔。
我也會仁慈地給犯錯者一次機會,只希望他千萬不要有下次,好讓我新賬舊賬一起清算。

-5-
宋織夢等人很快私信我,乾巴巴地道了歉。
顧思音緊隨其後。
她先發了張流淚貓貓頭的表情包,接著是兩條語音:
「嗚嗚,對不起呀漫漫姐,都是我不好。
「音音保證沒有下次了,姐姐就原諒我好不好嘛~」
女孩甜膩的撒嬌聲從聽筒裏傳出,我面不改色,但桌子底下的拳頭攥得邦硬。
我沒有立即回覆,而是看向身旁大快朵頤的陸澈:「你說,我該怎麼回呢?」
他扒拉兩口菜,抬頭盛湯:「隨便啊,不行就不回。 」
「有道理。」我微微點頭,「這是我們期待許久的日子,結果被她破壞得這麼徹底,我幹嘛要原諒?」
他煩躁地抓了把頭髮,俊眉微蹙:「就是,我本來計劃帶寶貝去江邊看煙火的。
「音音真是越長大越不懂事。」
我把手機扣在桌上,任他自己在那嘟囔好半天,直到想起抄筷子給我夾菜。
「陸澈,顧思音對你來說,算什麼?」
他手腕懸空,不解地望著我,像是沒聽清。
我按下他的手,重複道:「她對你來說,算什麼?」
許是聽出我話裏的嚴肅,陸澈也漸漸坐直了身體:
「漫漫,你不要多想,我不喜歡她的。」他神色緊繃,像個回答問題的小學生,「我從來都只是把她當做妹妹。」
「就只是妹妹?」
他放下筷子,堅定道:「只是妹妹。」
我定定看他數秒,才移開目光,給他夾了塊魚。
陸澈鬆了口氣,眉飛色舞地湊近:漫漫,你喫醋了!
我輕輕推開他的狗頭,但笑不語。

-6-
生日過後,陸澈給我補了很多衣服和包,權當道歉。
我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顧思音他們也沒再作妖,羣聊裏一派祥和,大家嘻嘻哈哈,好似那晚的事從未發生過。
我偶爾會點進去窺屏,看他們把話題轉向旅遊或蹦迪,以及趙公子即將要回國。
哪個趙公子?
我還沒展開思考,就收到了孟逐一的短信:
「爸生病了,你去醫院看看他吧。」
下面還貼心地附上了定位和牀號。
我在原地想了足足半分鐘,回了他一個「好」字。
我跟著短信到醫院,一路找到特護病房。
滿懷期待地推開門,卻看見牀上的老頭正隨音樂搖頭晃腦,手中蘋果刀削得賊溜。
我扭頭就走。
「漫漫!」孟淮扯起嗓子在後面喊我,他聲音本就沙啞,眼下帶了些顫抖,聽起來更爲揪心。
我頓住腳步,轉身看他一副準備下牀的姿勢:「你別動。」
「孟逐一要我來的,你沒死,我就帶上筷子先回去了。」
話音一落,孟淮高揚的眉毛和嘴巴都耷拉了下去。
鬢角斑白的男人倚著牀,頹廢地攥緊手中的蘋果:「漫漫,我最近身體確實出了點問題,你大哥他沒騙你。」
我無動於衷。
孟淮尷尬地笑笑,臉上多出幾分乞求:「我等下去做 CT,你看能不能陪我……」
我抬腳走出病房。
十幾分鍾後,房門被人從裏面拉開,孟淮看到長凳上的我,混濁的雙眼猛地迸出名爲驚喜的光芒。
我無語地別開臉,問他 CT 科在哪邊。
幾番折騰下來,時間就到了晚上。
我無視老頭話裏的討好,執意要打車回家喫飯。
匆匆趕來的孟逐一把人安頓好,送我下樓。
電梯裏,我倆並肩而立,默默無言。
良久,他先行出聲:「醫生怎麼說?」
我盯著屏幕上跳躍的數字:「結果還沒出來。」
又是一陣沉默。
電梯門開時,他再度啓脣:「你和陸家那小子最近怎麼樣?」
我和陸澈戀愛的事,從來都不是祕密。
我率先走出電梯,雙手插袋:「就,還是那樣吧。」
孟逐一鷹隼般的眼睛直視前方:「不打算帶他回家看看?」
這倒是問住我了。
我目前沒有帶陸澈見家長的打算,畢竟我也挺想我媽,真讓她浪費時間去給旁人託夢,我捨不得。
我隨口找了個理由,孟逐一便沒繼續這個話題。

-7-
我到家時,陸澈正在陽臺跟人打電話。
他無奈的輕笑聲穿過玻璃門,輕飄飄落在我耳邊。
「笨蛋,當然不會忘了你啊。」
我換鞋的動作一停,站在玄關處無聲挑眉。
陸澈掛斷電話轉身時,被沙發上的我嚇了一跳。
「寶貝,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放下手機抬頭,而他推開玻璃門向我走來,不知爲何,樂得跟條傻狗沒兩樣。
我見狀也勾起脣角,習慣性摸上他的狗頭:
「剛回來。在跟誰打電話?」
陸澈精緻的臉上笑容不變,他將我抱進懷裏狠親一口:「不重要,嘿嘿。」
「寶貝,情人節就快到了~」
聽這尾音裏有抑制不住的盪漾。
陸澈很懂浪漫,他能記住每一個節日,也會提前去準備各種禮物。好笑的是,他每次都想給我驚喜,自己卻又不怎麼能藏得住事。
看來是在跟人請教有關禮物的事了。
只不過,對方是誰呢?
我低頭打開微博,給首頁某個分享貓貓頭像的博主點了個贊。

-8-
情人節越來越近,陸澈徹底化身人形日曆,眼巴巴數起了日子。
他這表現極大地勾起了我的興趣,我旁敲側擊好幾回,得知他給我準備了一份大驚喜。
「是什麼呢?」我心有期待,手指不輕不重地撓著懷裏人的下巴。
陸澈舒服得直哼唧,但就是不說。
我面露詫異,直誇他這次挺沉得住氣。
他當即在我腿上打了個滾兒,表情說不出的慵懶得意。
「反正你就安心等著吧,禮物你絕對會喜歡!」
他死活不肯再多說一句,我只好附身親親他的額頭,以示獎勵。
在陸澈的各種撒嬌下,我答應他,會耐心等到驚喜出現的那天。
可惜有人不給我這個機會。
情人節前夕,我正在廚房煮麪,擱置在旁邊的手機響個沒完,我擦擦手打開微信,發現共友羣又炸了。
「臥槽羨慕了」和「不愧是顧小仙女」 等字眼瘋狂刷屏,出於八卦心態,我開始往上翻聊天記錄。
起點是顧思音發的一條視頻。
我帶著疑惑點開,下一刻,便不由自主睜大眼睛,放輕呼吸。
那是一對躺在絲絨盒子裏,色彩極爲純正的粉鑽耳環,刻面在燈光的映射下泛動著璀璨的豔彩,驚豔到讓人說不出話。
隨著距離拉近,粉鑽被全方位展現在鏡頭前,無論是透明度、淨度以及飽和度,都堪稱完美。
我看得歎爲觀止。
這小妮子確實有點東西。
我琢磨要不也跟風發點什麼,陸澈突然出現在羣裏,還發了個懵逼的表情包。隨後,他開始瘋狂艾特顧思音。
L:思音不喫香菜你有病吧?
L:思音不喫香菜你有病吧?
L:思音不喫香菜你有病吧?
L:思音不喫香菜你有病吧?
L:思音不喫香菜你有病吧?
……
我目光微頓,緩緩在屏幕上扣了個「?」。
陸澈後面的話,更是在羣裏拋下了一枚重磅炸彈。
「顧思音!老子辛辛苦苦憋了半個月的驚喜,就這麼讓你給弄沒了?」他在語音裏氣急,
「你他媽就不能等幾天再炫?」
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我撓撓頭,愣是沒理明白怎麼回事。
很快,陸澈一個視頻電話打了過來。

-9-
截至今天,我都還以爲陸澈是個有腦子的。
直到顧思音發了那條粉鑽耳環的視頻。
我是怎麼都想不到,他在爲我準備粉鑽項鍊的同時,還貼心地給顧思音配了副同等材質的耳環。
「漫漫,鑽石是音音幫咱們挑選的,她沒有男朋友,但是想在情人節體驗一下收到禮物的感覺……」
男人還在那頭做著蒼白無力的辯解。
我垂頭悶聲喫麪,任憑被人羞辱的怒火寸寸蔓上心臟。
好一個「幫咱們挑選」,好一個想體驗收到禮物的感覺。
我皮笑肉不笑地打斷對面:「明天碧海水韻見。」
末了,又怕他沒聽清,刻意強調道:「一、定、要、來。」
說完,我掛斷電話,起身去陽臺扒拉出一根高爾夫球杆。
禮物這玩意兒,誰還不會送呢?
我動手給孟逐一發信息,讓他轉賬。
孟逐一二話不說,直接往我卡里打了兩百萬。
「夠嗎?」
我掂掂球杆,扯動嘴角。
雙份醫藥費而已,自然是夠的。

-10-
我給手機充電時,屏幕自動解鎖,映入眼簾的是共友羣左上角糟心的 99+
看還是不看,這是個問題。
我淺淺磨動後槽牙,點了進去。
誰知道會有什麼意外收穫。
這一翻,還真給我逮住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在陸澈那條氣到跳腳的語音下面,有個 ID 叫做「趙公子」的,也連發好了幾條語音。
趙公子:「澈哥,音音不過是個小姑娘,你兇她幹什麼?大家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沒必要爲了外人鬧,沒意思。 」
我是從沒聽過的聲音,有點細,說話的人氣短,好像蠻虛弱的樣子。
不確定,再來兩條聽聽。
趙公子:「現在撈女太多,音音這樣的好女孩,換做是我,愛惜還來不及呢,你就別跟她計較了。」
趙公子:「小姑娘愛美愛炫,這多正常,咱們音音就知道大大方方地表露,外面那些心機婊有什麼好?」
剩餘的語音裏,基本也都是這種拿顧思音來拉踩我的腔調。
雖然隻字沒有提到我,但又好像處處都在指桑罵槐。
這人對我敵意很大。
我去他朋友圈轉了轉,裏面大多是炫富的照片。
我尋思半天,實在想不起何時得罪過他,我倆應該從未有過交集,除了上次我在羣裏看人提到他的名字,知道他在國外留學。
僅此而已。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
眼下,趙公子在羣裏跟人聊得正嗨。
我在沙發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敲字。
趙公子:「過兩天哥從俄羅斯回來,帶你們去嗨個夠!」
.:「全場消費由趙公子買單/斜眼笑。」
Noooo:「公子大氣!我幹了,兄弟們隨意!」JONI:「織夢馬上過生日了,小趙哥哥不要忘記給我們買禮物哦~」
逆蝶:「你在狗叫什麼?」

-11-
在我發出這句話的同時,顧思音也發了條語音:
「對不起澈哥,我收到你的禮物實在太開心了,這纔沒有忍住/哭泣。」
兩條消息上下並列,羣裏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趙公子率先發了個:「你什麼意思?」
我樂了。
逆蝶:「不應該啊?你剛剛不是叫得挺厲害,怎麼突然就聽不懂人話了?」
逆蝶:「讓你多讀書,你偏要去當舔狗,現在好了,過年回家別人都是表演才藝,你去表演跟狗坐一桌。」
二三十人的羣聊再次鴉雀無聲,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預兆。
我翻身從茶几裏摸出幾包薯片。
大晚上被男友和綠茶聯手噁心就算了,怎麼阿貓阿狗也跟著出來亂蹦?
和陸澈公開以來,我從未主動提及過自己的家世,陸澈對此也不甚在意,自然至今不知道我是孟家的女兒。
我只當戀愛追求的是兩個人情投意合,與其他無關。不承想有朝一日,他那些朋友會從我的身份下手,滿口「撈女」 喊得響亮。
區區一顆百萬級粉鑽,撈你媽個頭。
我冷笑著,手速加倍。
逆蝶:「趙公子怎麼不回爹的話,是墳裏信號不好嗎?」
逆蝶:「顧思音怎麼個忍不住法,是活不過今晚了嗎?」
逆蝶:「趙公子我的確是個撈女,但我撈的不是錢,是你上天時遺落在中華大地上的豬腦子。」
趙公子怒極,不甘地反脣相譏。
我倆從人身攻擊到互相問候對方全家,從戶口本罵到族譜,最後連雙方祖宗十八村東頭養的狗都沒放過。
後來他嫌打字不過癮,乾脆連發多條 60s 的語音,可我壓根兒就沒打算聽。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裏面絕對沒半個好字。
更何況,他和宋織夢一樣,在我國非著名語言文化遺產的詞彙儲備方面很是匱乏,聽他說話,十分無趣。我選擇直接回應:「牙口不錯,我家門口缺條狗,請你明天速度來上班。」
趙公子更加抓狂。
在他第三十次發出「你算個什麼東西」時,我忍無可忍,決定給他上堂新課。
逆蝶:「我死哪兒哪兒就是你的祖墳,你說我算什麼?」
趙公子:「賤人!」
逆蝶:「喊錯了,給你五毛,現在立刻去超市門口搖明白了再回來說話。」
敲完句號,我火速發起對指定用戶轉賬,隨後退出微信關閉手機。
網線一拔,恩怨暫時去他媽。
開玩笑,誰有那時間跟個素未謀面的舔狗拉扯,我明天可是有場硬仗要打的。
想到顧思音和陸澈全程唯唯諾諾不敢發言的慫樣,我嘆口氣,裹緊被子在牀上翻了個個兒。
好期待看到他們雙雙被救護車拉走的畫面啊……

-12-
情人節如期而至。
我難得起了個大早,在鏡子前塗塗抹抹大半天,化了套令我非常滿意的惡女煙燻妝。再換上黑色戰裙,整個人瞬間氣場全開,渾身上下寫滿「別惹我」三個字。
不錯。
我滿意地拎上包和球杆出了門。
碧海水韻是本地知名的高檔餐廳,這裏提供地下停車場,有監視器,但是不多。
我驅車在裏面轉了兩圈,好不容易找到一處監控盲區。
我默默記下方位,給陸澈發去微信:「到了嗎?」
陸澈半天沒有回覆。
我留了個心眼,上樓退掉提前預訂好的包廂,將座位改到大廳。
二十分鐘後,陸澈在經理的帶領下,珊珊趕來。
他身後,果然跟著一襲粉白連衣裙、頭戴水晶髮卡的顧思音。
「久等了漫漫,怎麼不坐包間?」陸澈臉帶笑意,走到桌前想拉我起來。
我避開他的手:「怎麼不回消息呢,上西伯利亞掰苞米去了嗎?」
陸澈心虛地往後看一眼,隨即嬉皮笑臉:「路上有點堵,要不我們先進去再說?」
眼下正是飯點,大廳陸陸續續開始上人,我選的是中央的位置,四周不時有人經過。
我們三張臉擺在這兒,再加上身邊湧動的怪異氛圍,已經有不少人頻頻往這邊看了過來。
陸澈知道我生氣,也怕我在大庭廣衆之下發火。
我的視線從他臉上緩慢轉向開始就被忽略,現在還在努力保持微笑的顧思音。
她今天把睫毛貼得根根分明,臥蠶也打了粉,透出微微的紅。
她這會兒正睜大亮晶晶的眼,妝容配合裙子,整個人看起來像朵不諳世事的小白花。
這人設,一下給我整笑了。
我微微揚起下巴:「就坐這兒說,先說她是怎麼回事?」
陸澈看我堅持,不得不敗下陣來。
他拉開我手邊的椅子,低聲哄道:「漫漫,我這不是又惹你生氣了嘛,音……顧思音說要當面給你道歉。」
他說著扭頭用眼神示意顧思音,對方眼底蔓上水光,輕咬紅脣,愈發楚楚可憐:
「對不起漫漫姐,都怪我不好,是我破壞了澈哥給你的驚喜。」
這話怎麼有點耳熟?
我掏掏耳朵,問她情人節收到別人男朋友給的禮物,開不開心。
顧思音小臉一白,可憐兮兮地解釋:「我從小到大都沒有談過戀愛,更沒有收到過情人節的禮物,澈哥只是想幫我完成心願,姐姐你別多想。」
我表示不解:「想收禮物你要麼去找對象,要麼自己買,你跟陸澈要什麼?他是許願池裏的王八?」顧思音懵逼,看看陸澈看看我,乾脆直接表演了個當場落淚:
「我知道姐姐你從來都不喜歡我,我也想過好多辦法找補,可是我太笨了,總是搞砸一切。」她神色黯然,不時去瞧陸澈:「姐姐討厭我是應該的,都是我的錯。」
說到這兩句,不知是出於有意還是無意,她好像提了點音量。
我抬頭環視一週,鄰桌的客人們受她吸引正偷偷打量著我們三個,目光中盡是好奇與八卦。
更有甚者,看她哭得清純委屈,又看我坐那兒不動,冷眼端著手臂,便忍不住搖搖頭,小聲跟身邊人耳語起來,望向我的眼神,隱隱帶有不善的指責。
我無所謂,倒是陸澈這種富二代向來好面子,眼下感受到周遭的目光,臉上掛不住,起身一把將人按到對面的座位上。
他不再理會顧思音,堆起笑容從口袋掏出一隻黑色絲絨盒子,推到我面前:「漫漫,這是我爲你準備的禮物,快打開看看!」
我垂下眼瞼注視盒子,沒有動:
「這裏面,是顧小姐昨晚發在羣裏的粉鑽嗎?
「那我已經看過了,還不錯。 」
陸澈有些尷尬,手足無措地打開盒子:「她的耳環用的是邊角料,加起來也沒有你手中的這顆大……」
「是嗎,」我故作驚訝,拿起來端詳片刻,「還真是。」
視線從顧思音僵硬的臉上掃過,我毫不猶豫將東西收進口袋,
陸澈看我肯收下,以爲事情就此作罷。
他湊過來對我眨眼:「漫漫,我餓了,咱們開始點菜?」
我點頭,笑容不變:「顧小姐道完了歉就先回吧。」
此話一出,陸澈翻菜單的手停滯在半空,充當半天空氣的顧思音,臉上也呈現出瞬間的慌亂。
她求助般望向陸澈。
陸澈手握菜單,支支吾吾:「漫漫,你看這都到了中午,乾脆大家一起喫個飯……」我嗤笑出聲,打斷他的屁話:
「我問你,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底氣略有不足:「是、是情人節。」
對面的顧思音小嘴一癟,眼圈又紅了:「可是澈哥,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漫漫姐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們約會的。」
她眼淚說來就來,陸澈想給她遞紙,又顧及到我在,不免左右爲難。
我背靠椅子,淡淡出聲:「沒地方就去警局坐坐,有困難找警察,找他做什麼?
「今天什麼日子你心裏沒數嗎?別人約會你非要湊過來,不知道的當咱們一家三口,你上趕著來認爹媽呢。」
顧思音的啜泣戛然而止,她嘴脣半張,一口氣音斷在嗓子眼沒哭出來,蠻滑稽的。
陸澈見狀,不贊同地皺起眉頭。
我抽過菜單隨便畫了幾道菜,頭也不抬:「今天這張桌子上只能放兩套餐具,你們看著辦吧。」
對面又響起斷斷續續的哽咽,陸澈沉默幾秒,失望地開口:「漫漫,你非要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纔開心嗎?
他自顧自往下說:「音音是做錯了事,可如果沒有她你也不會收到這份堪稱完美的禮物。
「她年紀比你小,難免生出孩子心性,你就不能原諒她這一次嗎?」
我招手喊來服務生,將菜單轉交給他,纔回頭對上陸澈略帶抱怨的雙眼。
「首先,上次她在破壞了我的生日後親口保證過沒有下次。」我瞥向抽泣個不停的顧思音,「所以你是把承諾當屁放了嗎?」
她鵪鶉似的噤了聲,臉色由紅轉白再轉紅。
我收回視線,歪頭問陸澈:「她比我小,我還比她先死呢,你怎麼不勸她尊重尊重我,少來找事?」
陸澈被我噎住,幾番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回。
我厭煩地敲擊桌面,讓他趕緊表態。
那頭顧思音見他猶豫,一咬牙,吸吸鼻子站了起來:「那我走。」
她說得決絕,就是目光依依不捨,還黏在陸澈臉上:「澈哥,我今天就回家,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了。」
她話音剛落,陸澈「騰」地站了起來:
「不行!」
我仰頭,卻將陸澈耳後靠下處,一點櫻紅猝不及防收入眼中。
我愕然去看顧思音,這才發現她今日穿的也是高領裙子,再聯想到上午陸澈久久沒有音訊,心中登時氣血翻湧。
我一把攥住手邊茶杯,沉聲道:「陸澈,你昨晚在哪裏?」
陸澈低頭,表情抑制不住地慌亂。
顧思音同樣白了臉,眼中卻有一閃而逝的得意。
都這樣了,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就在我準備起身把杯子砸出去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蘊含戲謔的聲音:
「二位這是在拍偶像劇?」

-13-
不用回頭,我都能想象到孟逐一準是雙手插袋,大有看好戲的架勢。
「小孟總?」陸澈有點意外,不自在地笑笑,「只是和女朋友之間有點小誤會。」
孟逐一沒說話,上前兩步取走我手中的瓷杯:
「幾天不見,打算化身法制咖?」
我冷哼一聲沒理他,倒是邊上的陸澈蒙了:「你們認識?」
我懶得跟他多說,掀起眼皮盯住他那陌生的臉:「你這算是出軌了,對吧?」
周遭的喫瓜羣衆們眼睛瞪得像銅鈴,索性裝都不裝,個個直勾勾看過來,恨不得乾脆坐我這桌零距離看戲。
陸澈做賊心虛,硬是憋紅了臉左看右看,不敢抬頭跟我對視。
慫比。
我心生厭惡,張口打算問候他全家。
顧思音突然滿臉悲壯,挺身擋在他面前。她眼中水光閃爍,言辭懇切:「漫漫姐,我和澈哥本來就是青梅竹馬,我們兩家也早就有訂婚的打算。
「我聽說你們是在地鐵上認識的,你應該不知道,那是澈哥第一次坐地鐵,專門爲了去學校看望我。
「他之所以會和你在一起,是因爲沒有認清自己的心。昨晚我喝多了,是澈哥送我回家……」
她說到這兒特意停頓兩秒,嬌羞地別過臉:「後來我們坦誠相待,才發現彼此都深深喜歡著對方。
「漫漫姐,你都有小孟總了,可不可以放過澈哥,成全我們?」
她這話是看著陸澈說的,眼神那叫個含情脈脈。
陸澈聽到最後兩句神情複雜,目光不斷在我和孟逐一之間遊移。
我胃裏直犯惡心,二話不說轉身擰開桌上的水壺蓋,將水全揚在了這倆貨臉上。
「呀!」離我最近的顧思音被潑了個透,她尖叫一聲,轉身撲進陸澈懷裏。
水珠自男人的髮梢往下滴答,陸澈抱緊她,眼尾發紅:「都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音音只是喝多了,她什麼都不知道。 」
「更何況,」他臉色發黑,艱難地吐出一口氣,「你和小孟總也不清不楚,我們也算是扯平了。」
被突然捲進戰場的孟逐一面色驚訝,往後退了半步。
我也被這不要臉的潑髒水行爲給氣笑:「被你倆這一整,我突然意識到市裏的垃圾分類還挺到位。」
我磨磨後槽牙,顫抖著從包裏摸了根菸想冷靜,卻發現怎麼都找不到打火機。
陸澈不知道抽了哪根筋,難以置信地望著我:「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抽菸?你往常在我面前的清純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嗎?」淪爲背景板的孟逐一取走煙,默默開口:「她不光會抽菸,還會抽不要臉的狗男女……」
陸澈大爲震驚,警惕地攬著顧思音往後退。
晚了。
我推開桌子,對他咧嘴一笑:「他說得對。」
話沒落地,我一個箭步衝上前將他懷裏的顧思音拉出來,抬手就是左右開弓「啪啪」兩巴掌,重重打在她那張驚恐的臉上。
陸澈瞳孔地震,一句「音音」還沒喊出口,我轉身又是兩巴掌,既快又狠,抽得他塗抹了髮膠的劉海紛紛散落,遮住了半邊臉。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我收回隱隱作痛的手,瞥見這兩人捂著臉,目光呆滯,竟是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孟逐一在後邊輕輕「嘶」了一聲。
我拍去手上不存在的灰,滿意地欣賞起兩張高高腫起的臉頰。
陸澈回過神,張開嘴想說什麼,我疾聲打斷他:「你被甩了。」
他瞳孔猛地收縮,青白了臉,杵在原地彷彿失去了聲音。
我心生嫌棄,不懂他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是做給誰看。
「咱們國人講究禮尚往來,你們送給我的節日禮物我很喜歡,希望我的回禮也能讓你們記憶深刻。 」
我似笑非笑地掃過髮型凌亂的顧思音,她猩紅的眼底佈滿恨意,身體卻不住哆嗦著往陸澈懷裏鑽。
陸澈沒再動作,他抿抿脣,輕聲安慰哭個不停的顧思音。
他們願意當衆上演伉儷情深,可我不願意看。
我厭惡地別過臉,用眼神示意孟逐一清理戰場,先行拎起挎包向外走去。

-14-
直到坐進車裏,我的情緒才稍稍平復了些許。
孟逐一跟著擠進副駕,繫上安全帶:「去哪兒?」
我降下車窗緊盯電梯方向,心不在焉:「急什麼,再等等。」
他靜了兩秒,向來低啞沉穩的聲線裏透出幾分遲疑:「你這是,打算開車撞死他們?」
我回頭給了他個看二臂的眼神。
「……」他不自在地咳嗽一聲,「那你在等什麼?」
我指指後備廂,快樂到齜牙:「我今天專門帶了高爾夫球杆,一會兒非給他倆打進醫院不可。」
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神情,片刻後,他意味不明地輕笑著側過臉:
「法制咖竟在我身邊。」
我面不改色,靠在椅背上冷笑:「不然呢,任他倆給我戴綠帽?」
他沒說話,扭頭平靜地注視著我,烏黑深邃的雙眸裏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你生氣了。」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鬱悶地趴在方向盤上,低低「嗯」了一聲:
「你沒聽見顧思音說的嗎,陸澈追我不過是出於新鮮感,我好歹也真心實意地喜歡過,到頭來卻成了他倆感情上的試金石。」
我越想越氣:「這不純純噁心人嗎?」
孟逐一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
他伸出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將我從方向盤上拎起:「這事交給我處理,現在開車,我帶你去喫飯。」
我不免狐疑地打量他:「你想怎麼做?」
他這會兒又恢復了往日不茍言笑的模樣,神色平靜,眉宇舒展開來:「會叫你滿意的。」
他不再多說,我便不好追問下去。
只是心裏多少有些意外。
我這名義上的好大哥接管公司多年,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當初我剛回孟家,每每深夜才聽見他經過門外的腳步聲。
他在我眼裏就是臺「怕麻煩的工作機器」,把這檔子糟心事交給他,真的能行嗎?15.
自打上次在碧海水韻甩了陸澈,我倆再沒聯繫。
孟逐一當天就找人換了我公寓的門鎖,陸澈那點衣物,也通通被他寄回了陸家。
我拉黑陸澈所有的聯繫方式,退了承載著我衆多撕 x 記憶的共友羣。
那裏面都是屬於陸澈、顧思音的朋友,我跟他們不是一個圈子,日後也不會有交集的必要。
值得一提的是,羣裏有個 ID 叫「小禾」的女生,主動向我發來好友申請。我想了半天,實在記不起這號人是誰。
本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想法,我點了同意。
不過對方很快發來開場白,表示自己不是來挑事的。
相反,她特別佩服我手撕顧思音的行爲。
我一琢磨,這是遇到隊友了。
果不其然,小禾上來就是一通小作文,把兩人之間的恩怨講了個明白。
原來她和顧思音是大學同學,甚至連現在的男友也是通過顧思音介紹,從而走到一起。
剛開始,她很感激這個媒人,把她當好姐妹不說,就是逛街約會遇到了好看的衣服包包都會專門給她捎帶回去。
就在她以爲愛情友情雙豐收時,顧思音一套騷操作,把她直接整蒙了。
顧大小姐半夜發微博說想喫某家板栗酥,那是外地一家網紅店鋪,重點還是她男朋友家的產業。
於是小禾那缺心眼的男友連夜驅車幾十裏,大清早等在顧思音樓下,給她送上滿滿幾盒裝的點心。
類似的事情還發生了不止一次。
在她終於忍不住提出想跟顧思音談談時,顧思音二話不說,當著她面給那男生髮去一條「以後別聯繫了,我怕小禾誤會」,接著把人給拉黑。
結果就是,小禾和趕來的男朋友大吵一架,她嫌兩人沒分寸,男友責怪她小心眼,顧思音邊抹淚邊假惺惺地說小禾想太多。沒過幾天,顧思音拍拍屁股跟陸澈在一塊兒了,兩人卻至今還在冷戰。
我反反覆覆在對話框裏輸入「冤種」兩字,到底沒能發出去。
說人家是冤種,我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聽小禾說,情人節那天晚上,陸澈跟顧思音官宣了。
二人在 KTV 對唱情歌,眼神拉絲得那叫一個甜蜜。
我腦補了下那幅畫面,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還說,那晚共友羣裏的很多人都在,顧思音捏著嗓子說不怪我,她的澈哥太優秀,旁人覬覦是常有的事,她早就習慣了。
我對著屏幕呵呵一笑。
小禾以爲我生氣了,趕緊撤回消息,問我在想什麼。
我說我有點後悔。
「後悔跟陸澈分開了嗎?」
不是,後悔那天打得輕了,讓他們晚上還能出門蹦噠。
小禾發來一個點讚的表情包。
對話結束前,她提醒我小心宋織夢:
「如果她邀請你參加生日宴會,你可千萬別答應。趙公子回來了,他們無非是想讓你當衆出醜,好給顧思音出氣。」
小禾綿軟的聲音裏透著擔憂。
我趴在沙發上晃盪雙腿,慢悠悠地給她回了個憨笑。
真要等到那天,到底誰出醜,不好說。

-16-
週末,孟逐一又拉上我去醫院看孟淮。
我其實不太想去,但對上他烏沉黑亮的眼睛,推辭的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只好悻悻跟在他身後,聽孟淮絮絮叨叨了一整天。
快到晚上,孟逐一拎起保溫壺,喊我去食堂打飯。
我們邊等電梯邊商量喫點什麼,結果電梯門一開,裏面竟站著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顧思音單手整理著髒兮兮的裙子,同時喫力地攙扶住鼻青臉腫的陸澈,齜牙咧嘴的兩人見了我,雙雙臉色一變。
我對著他們雞窩般髮型和陸澈白襯衫上的腳印,沒忍住,笑出了聲。
顧思音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她咬著脣控訴:「安漫,你太過分了!你就算再怎麼恨澈哥,也不能找人打他啊!
「你這是犯法的!」
我收起笑,邁步到她跟前鉗住她下巴,左看右看。
顧思音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白了臉:「你,你看什麼……」
旁邊的陸澈同樣緊張,啞著嗓子問我想幹什麼。
我一個眼神都不屑給他,對顧思音冷聲道:「你是不是早上沒洗臉,我看上面寫滿了『自信』。」
我鬆開手,面露嫌棄:「你倆一個可回收垃圾,一個收破爛的,也配讓我惦記?」
陸澈臉色變了又變,他拉住我的手臂:「真的不是你?」
我觸電般飛快地甩開他,退出轎廂:
「我安漫敢作敢當,下次再敢湊上來亂叫,別怪我打狗不看主人。」
孟逐一掩脣低笑,陸澈這才注意到他。
他咬咬牙還想說點什麼,顧思音「誒呀」抱住他胳膊,直喊頭疼。
他下意識攬住顧思音,眼睜睜看電梯門關上。
我掏出紙巾擦手,忍不住感嘆:「也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
孟逐一重新按亮下行鍵,沒接話。
我腦海裏忽有靈光閃現:「是你?」
他終於偏過臉,漫不經心地點了一下頭:
「他自己負責的開發項目有問題,出了事有公司保他,反觀別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我也不過是順水推舟,指點他前同事一二罷了。
「都是人精,挑的巷子裏連個監控都沒有。」
我拍手叫絕:「還是你們生意人手段高!」不聲不響,借刀殺👤。
他泰然自若,抬腳邁進電梯:「過獎。」

-17-
回家路上,我百無聊賴,索性目不轉睛打量開車的孟逐一。
說實話,他的外形條件不比陸澈差。
眉弓隆起,眼窩深邃,側臉線條挺拔而凌厲,與六年前在醫院初見時好像沒什麼兩樣。
硬要說的話,大概是比以前多了份沉靜自恃吧。
孟逐一拐彎時注意到我的視線,慢條斯理地開口:「有話要說?」
我搖搖頭,一陣恍惚。
六年前,我媽躺在重症監護室,我無頭蒼蠅般在偌大的醫院裏亂轉。
是孟逐一手把手教我辦理手續,告訴我怎麼取藥和交費。
也是他跑前跑後,親自操持我媽的後事,從火化到下葬整個流程花足了功夫和錢,讓她走得風風光光。
光是這兩份恩情,我終身難忘。
是以,回到孟家後,我從未給過孟淮好臉色,卻能對他白月光的兒子,使我爸媽離婚的導火索孟淮一和顏悅色。
兒時,我曾數次咒罵這個使孟家支離破碎的人,我媽則別過頭,說他被抱回來時只有兩歲大。
她說,錯的從來都不是那個孩子。
我不明白。
直到孟逐一在我最需要的時刻出現,有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從夢中醒來,看到他守在我媽病牀前,不停揉眼睛。
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無法去恨他了。
下車時,我鄭重地跟孟逐一道謝,說我很開心。
他坐在車裏沒有動,半張臉在黑暗的掩映之下,依舊能分辨出幾分清雋意味。
「知道了,快回去吧。」
我彎起脣衝他擺擺手,歡快地上了樓。
當客廳裏的燈亮起,我才聽到樓下汽車發動引擎的聲音。

-18-
我在家躺了兩天,發現擺爛到底不適合我。
於是我決定恢復打工人的身份,先找份好摸魚的工作。結果工作還沒找著,人莫名其妙地上了扒組熱搜。
「扒一扒那些碰瓷豪門失敗的撈女。」
「青梅竹馬敵不過天降?錯,是敵不過小三。」
「富二代被騙百萬級粉鑽。」
……
我一看標題還挺納悶,這又唱的是哪出?
等挨個看完小禾給的鏈接,好傢伙,我的臉已經徹底黑了。
帖子很多,最火的那篇洋洋灑灑近萬字,把我和陸澈、顧思音三人的恩怨搬到了大衆面前。
但那個八婆帖主扭曲事實不說,還添油加醋,把我和陸澈的正經戀愛說成是我死皮賴臉地倒追。
她還寫,我明知男方有青梅竹馬的訂婚對象,硬是三番五次以玉玉症、自殺做威脅,逼迫他跟我在一起。
善良的青梅愛而不得,含淚退出。
好在蒼天有眼,我腳踩兩隻船的事被當衆揭發,但我死不悔改,還騙走富二代一顆百萬級別的粉鑽。
帖子說是涉及的人物都使用了化名,我瞅著裏面頻繁出現的「某漫」「顧小姐」和「陸少」,陷入沉思。
這他媽跟點名道姓有區別嗎?
不對,重點是編得未免也太離譜了吧!我會自殺?
我心理健康到能分分鐘把帖主全家摜進土裏,再不帶喘氣地點上兩炷香。
我往下翻到評論區,果然已經有人扒出了我們三個的真實身份,還有自稱圈內人的,一口一個「我作證,帖主說的都是真的」。
「……」
我頭疼地揉揉眉心。
小禾在那頭小心翼翼道:「漫漫姐,我看有人公開了你的信息,這對你很不利。」
我蹙起眉,一目十行,掃過諸多不堪入目的評論。
她說得對,不出意外的話,我這手機很快會收到來自外界的謾罵和騷擾,再嚴重點,誰來往我家門口潑紅漆也說不定。
現在網民戾氣太重,加上帖子短時間內這麼火,沒有顧思音他們在後面推波助瀾,我一萬個不相信。
安全起見,我給孟逐一打去電話,三兩句解釋了前因後果。
聽筒那頭的男人先是靜默,接著對人低聲吩咐了幾句:
「你待在公寓裏別亂跑,我先去接你,剩下的見面了說。」
他語速極快,但吐字極爲清晰,清冽的聲音彷彿自帶鎮定人心的力量。
我本就不怎麼害怕,聽他說完,更是徹底放鬆下來。
小禾陸陸續續發來很多消息,我安慰她幾句,打開帖子,挨個尋找曝光我信息的人。
造謠的,辱罵的,一個都不能放過。
我這邊截屏正起勁,手機頂部驀地彈出一條微信通知。
宋織夢:安漫,大後天我過生日,你一定要來哦~
我手指一頓,隨即退出聊天界面,找到小禾,拍拍她的頭像:
「想不想看一出手撕全場的大戲?」
小禾:「?」
小禾:「想!」
恰巧宋織夢又發來新消息:
「不來就是不給我面子!/生氣/生氣。」
我彎脣含笑,不緊不慢地打字:
「好的。」

-19-
孟逐一把我接回了孟家老宅。
他問我有什麼打算,我戳開鏈接,把手機丟給他:
「當然是拿起法律的武器,全告了。」
我掰著手指頭數數,光是精神損失費,應該都能賺不少。
他匆匆瀏覽了幾眼,眉頭越蹙越緊。
我在沙發上打了個滾兒:「還得僱個寫手幫我澄清身份,然後反擊。」
他頭也不抬:「你這個語言大師還需要僱人寫文章?」
我理直氣壯:「我親自來寫,那必然是含媽量極高,怎麼過審?」他噎住,神色複雜道:「這倒也是。」
我好心情地往邊上挪挪,給他騰出一塊兒地方。
他順勢坐下:「你倒是清閒了。」
我立刻端坐好,一臉嚴肅:「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他目露稀奇,我接著說:「當於危牆上拋磚襲人。」
「……」
孟逐一執行力很強,趁我洗個水果的工夫,就已經召集公關組發起了視頻會議。
我抱著蘋果,邊啃邊聽大家發言。
好大哥全程眉頭緊皺,pass 了很多方案。
感動歸感動,我還是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
我不禁喊他:「孟逐一。」
他沒有絲毫被打斷的慍怒,關閉麥克風,側眸靜靜等待我的下文。
我咬了口蘋果:「我感覺你太嚴肅了,不適合坐在這兒開會。你應該進廠擰螺絲,或者去天橋底下貼手機膜。」
他波瀾不驚地轉過頭。
我笑著湊上前:「行了,用平常的公關手段足夠,就說我喜歡低調。」
他像是被我突然靠近給嚇到,不自在地往後移了移:
「會不會太敷衍?」
我無語聳肩:「那把孟氏老總爲抱白月光的兒子回家,不惜拋妻棄女十六年那檔子破事也給宣揚了?
「絕對大爆。」
他輕輕抿了抿脣角,眼底墨色暈染開來,看不出情緒。
良久,他低低道了句「抱歉」。
我大口咀嚼蘋果,仰頭看天花板:
「不是你的錯,我媽和我都不怪你。」
他背過身,繼續主持會議。

-20-
寫手通宵加班,把稿子發送到了我郵箱裏。
孟逐一仔細校對過兩遍,問我想什麼時候發。
我在落地鏡前比劃著新裙子,心情頗好:「明天,等我參加完宋織夢的生日宴。」
他背倚房門,視線定在我腳邊的鉚釘靴上:「確定搭配這雙鞋?」
我歡快點頭:「你不懂,這是爲了方便行動。」
他了然:「敢情你是去砸場子的。」
我拎起裙子,興沖沖地轉了個圈。
「人家專門送上來的臉,不打怎麼說得過去?」
就是不太清楚,他們究竟有多抗揍。
宋織夢的生日宴會訂在了水天一色,趙家旗下,集喫喝玩樂於一體的私人會所。
爲確保大戰告捷,我專門問孟逐一要來趙公子的資料,連夜把他摸了個透。
這人還真就叫做「趙公子」。
他老爹靠畜牧產業發家,情人遍地,母親早年身體不好,待老來得子,自然把唯一的兒子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要星星給月亮那種。
連他出國做交換生,他媽每月都要飛一趟俄羅斯,生怕兒子在異國喫苦受累。
仰仗家世和母親的寵愛,趙公子成了圈裏著名的玩咖。
不過玩歸玩,顧思音頭號舔狗的名聲可不是空穴來風。
據說他曾向顧思音告白,豪擲三百萬,拍下一隻春帶彩。
顧思音十分感動地收下鐲子,然後拒絕了他。
奶奶的,怎能如此好笑。
我跟小禾分享了八卦,齊齊笑倒在牀上。
她在視頻裏齜牙咧嘴樂了半天,還是糾結道:「漫漫姐,明天你能行嗎?」
我斜睨她:「你不信?」
笑話,我好歹也跟我媽打過收保護費的小流氓,真等到上頭那會兒,狗路過都得挨倆大比兜。
我往嘴裏塞葡萄:「到時候你機靈點,看我眼神行事。」
小禾「啊」一聲:「我也要上嗎?」
「不是,」我擺手,「你趕緊往後撤,真打起來,我可不分敵友。」
她目瞪狗呆。

-21-
次日孟逐一起了個大早,生怕我赴宴遲到。
我窩在沙發啃麪包,問他慌什麼。
「不是中午的飯局嗎?」他疑惑。
我清清嗓子:「去早了不好玩,說撕全場就撕全場,少一個都不行。」
他長長嘆了口氣:
「我現在給你買保險,來得及嗎?」
我單支手肘偏頭,作思索狀:「應該來不及。棺材幫我定做成能翻蓋的,謝謝。」
他默然。
我猶豫道:「不然你再給我打兩百萬醫藥費,萬一搶救無效,你做爲榜一大哥,還可以跟我合葬。」
孟逐一稍稍後退半步:「大可不必。」
家裏傭人放假,我倆只得含淚分喫掉最後半塊麪包。
別問,問就是留著肚子等喫席。
臨近中午,在宋織夢再三催促下,我和孟逐一優哉遊哉地趕到會所。
解安全帶時,我聽到他問:「大概多久能出來?」
我稍加思索:「差不多一小時。」
他低頭看看手錶:「好,時間到了我去接你。」
我瞇眼,整理好衣服下車。

-22-
我在服務生的帶領下來到包廂外。
隔著虛掩的門,房間裏傳出男女大肆的談笑,伴隨陣陣一言難盡的歌聲。
我推門而入。
包廂裏起碼二十幾號人,在感受到動靜後,不約而同轉過頭。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偌大的包廂剎那間安靜無比,只有牆上的伴奏還在繼續播放。
這陣仗,愣是讓我生出了兩分後悔。
大意了。
我快速掃過眼前衆多臉龐,宋家兄妹,顧思音,陸澈,JONI,小禾……
最後鎖定沙發中心手握話筒,身材較爲……圓潤的黃毛。
這就是趙公子。
我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對宋織夢微笑:「宋小姐,生日快樂。」
她和身邊人交換了個眼神,居高臨下地打量我數秒,方纔移開目光:「坐吧。」
我頂著竊竊私語,自行找了個離門最近的空座。
趙公子的眼從頭到尾就沒離開過我,也不知道顧思音對他說了什麼,他面上的鄙夷更甚。
宋曉起身熱場,喊大家繼續嗨。
他們三兩成羣湊在一起搖骰子、唱歌,偏生沒有一個往我這邊來。
赤🔞裸的孤立。
幼稚。
我目不斜視,自動屏蔽所有不善的目光,逮住果盤就開始喫。
其間,陸澈幾次都想往這邊走,但都被顧思音給拉住。
沒多久,服務生敲門進來開始傳菜。
我瞟了眼手機,時間已過去近半個小時。
不得不說,宋織夢挑選菜品很有一套,什麼松鼠鱖魚、龍井蝦仁、揚州獅子頭,都異常符合我的口味。
我暗戳戳決定,等下能喫多少就喫多少,因爲浪費實在是罪過。

-23-
菜品上齊後,宋織夢沒有急著開席。
她先是說了一長通開場詞,又花了幾分鐘挨個點名閨蜜,感謝這個那個的陪伴。
尤其是提到顧思音時,對方捂住嘴,大眼睛直撲閃,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等她倆膩歪夠了,宋織夢話鋒一轉,說要進行拆禮物環節。
其他人不約而同地朝我這邊遞來視線。
我揚起眉毛:好傢伙,擱這兒等我呢。
牆角堆起半米多高的禮物牆,宋織夢歡天喜地,連拆了好幾個。
她哥送的是限定版手工定製娃娃;她鄰家姐姐 JONI 倒有眼光,送了某大牌整套系列的香水;陸澈的禮物沒什麼心意,就是最新款 LV。
但趙公子就不一樣了,他直接訂了臺冰莓粉的保時捷,宋織夢看見車鑰匙和照片,眼睛瞬間亮了十幾倍。
她驚喜到尖叫,又去拆顧思音的禮盒。
顧思音有些侷促,忸怩地說趙公子珠玉在前,她的禮物根本不能比。
宋織夢大手一揮:「沒事,小趙哥哥太豪氣,全桌就沒比得過的。」
她迫不及待地掀開盒子,然而下一秒,嘴角的弧度便淡了下去。顧思音臉上的矜持有些掛不住。
我同旁人伸長脖子一看,裏面擺放著一隻精緻的女士腕錶,好看歸好看,卻不是什麼牌子貨,
甚至連卡地亞都不是。
我這回真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二十多雙眼睛再次唰地落到我身上。
顧思音脣色發白,去拉宋織夢的袖子:「夢夢,我覺得它很秀氣,特別適合你……」
宋織夢不冷不熱地避開她,衝我揚起下巴:「安漫,你帶什麼禮物了?
「如果也是什麼不值錢的地攤貨,就沒必要拿出來丟臉了。」
她這個「也」字用得非常巧妙,精準打擊到了顧某人,對方扁扁嘴,泫然若泣。
我心覺好笑,從包裏掏出一隻方盒,放在桌上,緩緩轉到她面前。
宋織夢沒甚表情,打開來先是愣神,待反應過來後,又嗤之以鼻:
「果真是上不了檯面的東西,就沒見過這麼假的。」
我再次哽住。
那是我從孟逐一保險櫃裏扒出來的寶貝。
整條珍珠項鍊採用的是雙層設計,足足用了一百零八顆南洋澳白,每一顆都是極光維納斯,圓潤而完美。
我距離這麼遠,都能看見它們周身絲綢般奪目的光芒。
這麼個有市無價的玩意兒,居然被說上不了檯面。
我趕緊攔住打算扔掉的宋織夢:「這項鍊還蠻貴的,你真不要?」
趙公子登時笑出豬叫:「哈哈哈哈哈哈,有多貴?義烏十塊錢三根?」
我尋思這傢伙還挺接地氣,不免正經道:「抵你十臺車。」
這話真不吹牛,孟逐一拍下這條項鍊沒多久,就有澳門富婆遠道而來,開出天價想把它買回家。
就是不知道爲什麼,孟逐一沒同意。
我話音落地,整個包廂寂靜兩秒,驟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鬨笑。
顧思音笑軟在陸澈肩頭,陸澈更是攥起拳頭放在脣邊,忍俊不禁。
連小禾都繃不住,偷偷給我發私信:
「姐你是真敢吹,我單走一個 6。」
宋織夢將盒子轉回來,順帶嘲諷:「窮還死要面子,也是沒救了。」
顧思音莞爾附和:「漫漫姐,即使你空著手來,大家也不會怪你的。」
我喜滋滋地將手鍊放進盒子:「那不合適。
「早知道宋小姐看不上珍珠,我也去精品店裏包只表。 」
她小白花似的笑容猛然僵在臉上。
宋織夢也記起這檔子事,神色不快。
顧家無人經商,但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底蘊豐厚。顧思音作爲獨女,喫穿用度與他們這羣富二代一樣,都是按最好的來。
況且看平日,這幫小姐妹好像也沒虧過她。
這姐今天自己戴的是寶格麗,卻給好朋友送雜牌當生日禮物,宋織夢那大小姐脾氣,沒當衆翻臉就算給她面子了。
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24-
喫飯期間,顧思音意識到宋織夢的冷淡,開始各種找補。
她又是夾菜,又是講趣事,可惜對方始終興致缺缺,對她不似之前親密。
我啃著小排,在對面看得津津有味。
顧思音三番五次被下臉,甜美小白花的人設都快崩了。偏生陸澈那個二臂還不停問她:「音音,你怎麼光給宋織夢夾菜?你自己也多喫點。」
宋織夢聞言,放下筷子重重哼道:「陸少是得多勸勸你女朋友,不知道的還以爲我缺那兩筷子菜。」
這回神經再大條的人都能察覺到不對。
數道目光伴隨竊竊私語落在顧思音身上,她臉色難堪,眼淚開始 Prada Prada 地往下掉。氣氛逐漸凝固。
陸澈連忙給她擦淚,又略帶指責地看了眼宋織夢:「音音知道你不缺奢侈品,專門給你挑了更具心意的禮物,你欣賞不來就算了,也不該這樣爲難她。」
宋織夢氣紅了臉,拍桌而起:「誰爲難她了?動不動就哭,在我面前裝什麼啊!」
我跟小禾目光交匯,都在對方眼睛裏看出了「懵逼」倆字。
這跟我擬好的劇本不一樣啊。
那邊沒吵兩句,宋曉等人趕緊出來打圓場,一個勁兒暗示宋織夢。
趙公子哄著梨花帶雨的顧思音,忽然眼珠一轉,跟我喫瓜的視線正相撞。
來了!
果然,他胖手一指:「那個誰,織夢過生日,你送個義烏批發貨是幾個意思?」
礙於嘴裏還在嚼東西,我沒理他。
豈料趙公子把我的沉默視爲理虧,他驟然加大音量:「你還有臉喫?」
我有啥不能的,喫飽了纔好抬你。
不過,這句話我沒說出來,我還得等等。
宋織夢肯用自己的生日宴搭戲臺,我不給她砸個稀爛,都對不起我這些天來憋的火氣。
一個趙公子算什麼,拿來塞牙縫都不夠。
我正襟危坐,舀了勺蝦仁:「宋小姐都說不缺我那份禮物,你喊什麼?」
不錯,先禮後兵,給文明的自己點贊。
趙公子「呦呵」一聲,樂了:「織夢妥妥的白富美,不跟你計較是她有涵養,你倒是把不要臉當通行證,還使上了。」
衆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他愈發得意:「我在國外也算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撈女,唯獨今天大開眼界。有的人離開了咱們陸少,居然連果盤都喫不起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擠著兩隻小眼睛帶頭狂笑,臉上鄙夷盡顯。
顧思音見我被爲難,頓時腰不酸腿不疼,也不哭了。她頗爲淑女地抿脣嗔笑:「小趙哥哥,你就別說漫漫姐了,她已經夠慘了。」
「音音你就是太善良了,不像某人知三當三,破壞人家幸福還有臉出門。」
「……」我強迫自己憋住。
這又是哪個二臂,沒見顧思音和陸澈表情都僵了嗎?
我抬眼尋找聲音的源頭,是個沒見過的馬屁精。
對方見我看她,立馬梗直脖子:「怎麼,敢做不敢認?」
我好整以暇地去夾獅子頭:「啊對對對,小三不得好死。」
顧思音臉都綠了。
再看那豬隊友還要發言,她連忙轉移話題:
「過去的事就不說了,但是漫漫姐,你劈腿澈哥這件事真的很過分,他對你那麼好,還給你送名貴的鑽石,我覺得你應該向他道歉。」
她憐惜地看向陸澈,對方則被當衆扣了頂綠帽,神色複雜。
「還要把鑽石還回來。」JONI 補充。
趙公子面帶不屑,他揮揮手:「怎麼可能,她們這種撈女向來只進不出好吧?」
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那些自詡發小跟朋友的再坐不住,紛紛下場。
「我這人說話直,不要臉也得有個度,陸少跟音音心腸好,你也別得寸進尺,趕緊道歉!」
「以前仗著澈哥作天作地,現在還覥個臉來參加宴會,惡不噁心啊?」
「就是,不就嘴巴利索點,還是大家照顧澈哥面子纔不跟你計較,否則你算個什麼東西?」
「大家今後記得喊朋友擦亮眼睛,別被她給乘虛而入了。」
衆人情緒激烈,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將我當場釘死在恥辱柱上。
我一言不發埋頭乾飯,邊喫邊留意時間。
等到所有人挨個發言完畢,時間還剩十幾分鍾。
趙公子以爲我被打擊到谷底,想用裝聾作啞來逃避。
他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掏出兩捆現金,嗤笑著扔到桌子中央:「反正你也是出來賣的,是不是隻要能掙錢,什麼都肯做?」
全場安靜,我停下動作,面無表情地掀起眼皮看他。
這反應大概給了他能拿捏我的錯覺,他頓時趾高氣揚道:「雖然你這臉跟照片差得遠了,身材也不怎樣,不過小爺我今天心情好,願意做慈善。」
他打量我的目光更加肆無忌憚,臉上也是毫不掩飾的猥瑣:
「只要你脫光繞著會所爬兩圈,這錢全歸你了。
「左右也是賺錢嘛,不寒磣。
所有看好戲的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
陸澈面色不虞,他咳嗽兩聲:「好了,漫……安漫她罪不至此。」
我沒理他,給一臉擔憂的小禾遞去眼神示意。
她不著痕跡地鬆口氣,拎起包藉口去衛生間,頭也不回地離開包廂。
我尤爲淡定,先抽出紙巾擦乾淨嘴巴,然後頂著滿座的奚落視線,開始轉桌子。
那個兩層高的大蛋糕,目前還完完整整。
我分切出好幾塊蛋糕,才施然起身,看向趙公子:
「你知道,我爲什麼跟照片上的不一樣嗎?」
不等他回答,我微微一笑,對準他的豬腦袋就把蛋糕砸了出去:「因爲我是你爸,千變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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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爆發就爆發,在場就沒一個反應過來的。
我原地開大,捧起蛋糕就是全場無差別投擲,趙公子那蠢貨首當其衝。
「你身材好,你是出口轉內銷俄羅斯重型突擊坦克,180*180 的俄羅斯方塊。」
「知三當三?你家在土裏嗎怎麼說話一股子棺材味?」「罵我不要臉?你家有地窖嗎,有窖就去種點蘑菇,沒窖養就算了!」
「我撈女?你家戶口本掀開還是本動物百科呢!」
我邊走邊砸,蛋糕扔完我就摔菜盤,宋曉被糊了滿臉蛋花湯,跳起來驚叫:「臥槽,什麼東西!?」
我抬手又扣他一臉糖醋排骨:「是你爺爺我騎著哈雷來普度衆生了!」
衆人早被奶油糊得睜不開眼,我按住化身尖叫雞的顧思音,把她面前用過的紙巾全塞進她嘴裏:
「死夾子,姐來幫你清清喉嚨。」
說完我背過身抬腳踹在陸澈腿上:「下頭男,一堆寶貴的器官怎麼就組成了你這個廢物?」
我自然不會傻站在原地,趁所有人頂著滿頭奶油菜湯上躥下跳,我圍住桌子就開始持續輸出,手中盤子掄得飛快:
「宋小姐生日快樂,我祝你日後買的保險全都生效!」
「JONI 姐你的微信可以刪,臉能扇嗎?」
「就特麼你說話直是吧?我下手重,也麻煩你多擔待!」
「我不僅嘴巴利索,做人也囂張,回頭你死了我還要帶條狗去你墳頭拉屎!」
等轉到趙公子面前,他剛好把臉上的奶油擦掉。
四目相對,我嘿嘿一笑,抬手把摸過麻辣兔頭的指頭按在他眼皮上:「小飛棍來嘍~」
登時換來一串殺豬般的嚎叫。
「我長得不怎麼樣?你多好啊。
「你剛落地,給你接生的醫生護士就帶著你六舅飛檐走壁至今不知去向,因爲就沒見過這麼生靈塗炭的長相!
「我看你不應該去俄羅斯當交換生,你更適合去蒙古,當牛馬。
「讓我脫衣服出去爬?這種侮辱女生的話你就該回家在飯桌上說給你爸媽聽。
「你媽沒抬手給你兩個大比兜,你爸不抽出七匹狼給你打到原地飛昇,都算我這個當祖宗的祖訓沒立到位。」
我說著揪住他耳朵,徑直把人扯到瑟瑟發抖的顧思音和陸澈面前。
他罵了一路法克。
我抽出紙巾在他臉上胡亂擦一把,笑瞇瞇道:
「看來趙公子中文不太好,我來教教你。」
我對著他那張大臉啪啪就是兩巴掌:「這叫『左右開弓』。」
「收拾完你收拾旁邊的顧思音,這叫『左右逢源』。」我還沒碰到顧思音,她就踩著高跟鞋哭爹喊娘地後退,結果自己沒站穩,摔了個屁股墩兒。
我只好撿了根醃黃瓜,跳起來砸在陸澈狗頭上:「天降正義!」
而後回頭對驚慌失措的趙公子甜甜一笑,露出標準的八顆牙:「看清楚了嗎,我特麼起手就是一榔頭,這波叫『怒送道友原地飛昇』。」
說完這句,我衝回座位旁拎起包就跑。
我安漫!今天一戰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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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風風火火衝下樓,與前來接應的孟逐一打了個照面。
他慰問的話沒說出口,我拉起他胳膊就跑:「快走!」
他不明所以,任由我牽著手向外飛奔。
我倆就這樣馬不停蹄地開車遁了,將水天一色裏的鬼哭神嚎拋之腦後。
到家後,孟逐一聽著我眉飛色舞的演講,俊臉上讚歎、震驚與黑線輪番登場。
最後,隨著我那句「天降正義」,他把臉深深埋進掌心:
「你算是把那圈人給得罪光了。」
我忙不迭點頭:「實不相瞞,我早就想出國了。」
他無語到怒揉眉心。
我繼續齜牙:「你想啊,本來就是他們先發制人,污衊栽贓加羞辱,但凡換個心理脆弱的,這會兒指不定都嗝屁了。
「可我安漫是塊鐵板,誰來招惹我,我 neng 死他。」
我眨巴眼睛:「這過分嗎?」
他面上一言難盡,幽幽嘆了口氣。
我不再說話,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看他。
如果今天出現在宴會上的我,不是孟家的女兒安漫,而是一個窮人家的孩子,或者是個膽小的女孩,那麼現在等待我的又是什麼樣的結局呢?
那滿桌道貌岸然的男女,穿戴著最上流的品牌,說著最下流的話,用未經證實過的猜測肆意詆譭、侮辱一個女孩,抱團逼迫她道歉,還企圖打壓她的人格,何等噁心!
我垂下眼睛,後知後覺地感到心寒。
幸好是我。
是天不怕地不怕,壞到骨子裏的我。
孟逐一冷靜下來後,率先通知公關將澄清的帖子送上熱搜。
我跟小禾報了平安,她聽完我的講述,興奮到嗷嗷亂叫:
「漫漫姐你太牛啦,你就是我的神,是我唯一的姐!」
我嘴角輕抽,這話好像在哪裏聽過。
小禾又神祕兮兮地給我發來幾張截圖,都來自她那些被顧思音荼毒過的圈內小姐妹。
我膜拜完茶姐語錄,不免搓手:「有這種好東西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她無奈地翻翻眼:「我們哪兒鬥得過她的舔狗軍團啊!」
我想想也是:「你男朋友今天是不是也在場?」
她臉色微變:「那個,對不起啊姐,我攔不住他。
「不過我會跟他提分手的!」
小禾家境普通,我明白她的顧慮,也不打算把她牽扯進來。
看她鏡頭前緊張的神情,我半開玩笑道:「反正戀愛腦最後都得去挖野菜,我纔不管你。」
她這才放心地跟著笑起來:
「挖就挖,把你家地皮挖禿!」

-27-
澄清謠言,公開身份,連發幾十道律師函,再加上暴打衆多富家子弟,輪番動靜終於驚動了孟淮,他扛起輸液架,連夜趕回老宅。他進門時,孟逐一正在和顧家打電話。
託我的福,從下午到現在,他手機都被問責的給打爆了。
孟淮在我對面坐下,一臉便祕表情。
我沒工夫搭理他,目不轉睛盯著電視櫃,耳朵卻悄悄豎起,偷摸往孟逐一身邊湊。
他看我一眼,不動聲色地按下擴音鍵。
顧母激動的指責從聽筒裏傳出:「我不管你孟家從哪兒冒出來個野種,她必須給音音道歉,怎麼能動手打人呢?」
孟逐一沉聲道:「是您女兒插足在先,栽贓在後,我妹妹所做的一切,僅出於自保罷了。」
顧母驚聲尖叫:「你管打遍全場叫自保?」
他挑眉,忍笑忍得辛苦:「顧阿姨,她自保,和全場都打不過她,是兩碼事。」
我轉身,同樣憋得難受。
我要是今天那些富家子弟,到家保管半個字都不說,太丟臉了。
顧母罵罵咧咧,完全沒了形象。
她撒潑文學用起來一套套的,滾刀肉一樣,說什麼都要我上門去下跪道歉。
孟逐一不爲所動,跟她各種打太極。
顧母說我沒教養,他就回孟家確實沒教過我怎麼做小三。
顧母說我小王八蛋,他就怒斥顧母搞物種歧視,還說當王八蛋好過當小三。
顧母說我抽菸喝酒樣樣都來,他就說我不但會抽菸,還會抽傻 x,抽小三。
顧母說我罵人太狠太難聽,他就……他無言以對,嘆口氣說確實,而且我罵小三更狠、更難聽。
我懷疑顧家這個智商一脈相承,顧母到現在都沒意識到,無論她說什麼難聽話,都會被我的好大哥逐字駁回,化成暴擊砸到她女兒頭上。
我興致缺缺打算挪開,耳朵卻捕捉到電話裏似乎夾雜顧思音的哭泣。我來了興趣,湊過去打招呼:「顧小姐請節哀。」
對面雜七雜八的聲音戛然而止。
半晌,顧母咬牙切齒地發問:「你在胡說什麼?」
我略爲納悶:「不是嗎?我聽她哭成這樣,還以爲你們家裏出事了呢!」
對面沉默,但我分明聽到有人在大口喘氣。
孟淮更是猛掐人中。
我稍加思索後,兩眼放光:「我知道了!」
我喜氣洋洋地開口:「顧小姐,是你那個冤種未婚夫讓車撞死了嗎?」
這回顧思音徹底崩潰,直接掛了電話。
留我跟孟逐一面面相覷。
孟淮顫抖地抹了把臉,剛想說點什麼,他自己手機又響了。
這回打過來的是陸澈父母。
我咂摸下巴,合理懷疑他們兩家現在在一塊兒。
該說不說,還是陸母手段更高明一籌。
她彬彬有禮,承認是自家兒子在感情方面傷害了我:「年輕人沒有經驗,錯把真愛當成兄妹情,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話鋒一轉:「只是買賣不成仁義在,感情也講究個好聚好散。
「孟總,你女兒她又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孩子們逞個口舌之快,上升到動手,是不是不太合適?」
我就知道她沒憋好屁,這兩句話槽點太多,實在無從吐槽。
沒想到孟逐一走過去拿起手機,淡淡應聲:「您說得對。
「我妹妹確實還小,她只是個孩子。」
陸母:「?」
顧思音自嗓子裏擠出幽怨的聲線:「都 25 了還小?」
破案了,果然在一起。
孟逐一面不改色:「就是 65 歲,她在我眼裏也是個孩子。」
我捂住肚子捧腹大笑。
陸母不想在年齡上面糾纏:「我意思是說你妹打人不對——」
孟逐一打斷她:「還是您明事理,您家孩子逞口舌之快,我家孩子不小心推搡幾下別人,都是小打小鬧罷了,又沒人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陸母頓時急眼:「什麼小打小鬧,我兒子都被打成什麼樣了?叫安漫出來道歉!」
我抹掉眼角笑出來的淚,蹦過去插話:「被打傷就去找醫生,被打死就去找警察,找我幹什麼,我只會在席上多喫倆肘子。」
對方氣得牙齒直打顫。
我撓頭:「阿姨你是冷嗎,冷的話就去牆角待著,那裏 90 度。 」
她從牙縫裏擠出兩聲呵呵,故作平靜道:「你就是安漫吧,果然牙尖嘴利。」
我賊有禮貌地跟她說謝謝。
「不客氣,」她語氣冷冰冰的,顯然沒有剛開始的耐心,「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可你也動手打過了我們兩家的孩子,是不是?
「我們也不跟你計較醫藥費什麼的,只要你親自上門跪下來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畢竟我們孩子都知書達理,不跟有媽生沒媽養的計較。」
孟逐一和孟淮頓時臉色劇變。
孟逐一眼底冷了幾度,握住手機的手背更是浮現出根根青筋。
調查的動作還挺快。
但是我完全不在意,她那點攻擊力算個屁。
我咂摸兩聲:「這樣吧阿姨,你有綠碼嗎?」
陸母疑惑:「幹什麼?」
我甜甜道:「你現在帶上綠碼去買兩張動車票,地點分別是武當和峨眉。
「你上武當,去找一個叫張三丰的讓他教你打太極,因爲我覺得你陰陽人蠻有一套。
「剩下那張載著顧阿姨到峨眉,她高低也能混個師太出來。」
對面死寂,接著再次傳來一陣忙音。
「這回世界徹底安靜了。」
孟逐一不然,示意我低頭去看沙發上,臉早已黑成鍋底的孟淮。
我給了他個安撫的眼神,讓他先回去休息。
「明天還有更大的挑戰等著你呢,我的好大哥。」
他猶豫兩秒,終究還是上了樓。
我和孟淮相顧無言,良久,他率先發話:
「你倒是越來越厲害。」
我坐回沙發,看著他的臉,陷入沉默。
六年前,我媽葬禮上,他是最後一個到的。
他鬍子拉碴,領結凌亂,整個人不可置信地站在棺前,如同遭受到了什麼巨大的打擊。
我頭也不抬,安安生生取過幾疊紙錢,投進火盆:
「你的出現,讓我很意外。
「看來這些錢只能全燒給我媽了。」
這是我出生至今,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那時我話裏平靜,血液裏卻翻湧起無盡的怨恨。
我恨他明明不愛我媽還要娶我媽,恨他爲另一個女人誤了她終身,恨他將懷胎八月的妻子氣得離家出走,整整十六年不聞不問。
還偏偏要在人死後,以深情悲切的模樣出現。
惺惺作態。
火焰放肆燃燒過後,我回到了孟家。
恨歸恨,我還要生活。
我媽也在臨終前,緊緊拉住我的手,一遍遍重複:
「這輩子,你都要快樂,不能委屈自己。
「更不能愛一個人,勝過愛自己。」
我流乾了眼淚,撫摸她過早蒼老的臉龐:
「我會永遠愛我自己,我發誓。
「我會永遠快快樂樂,我發誓。」
媽媽微笑著,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28-
我抬頭對上孟淮那雙眼睛:
「如果我不學罵人,十歲那年,我媽就會被菜市場檔口賣豬肉的女人編排成狐貍精,我就是她跟野男人鬼混生下來的小雜種。
「如果我不學打架,高中三年我會一直被勢利眼班主任冷嘲熱諷,被他兒子帶頭霸凌,被逼喫紙團,喝墨水,衣服課本都讓扔進男廁所,每節課站著聽。」
孟淮臉上生出震驚,他不自覺地睜大雙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彈彈指甲,對他笑笑:「你不信,可以去查。
「就查你名義上的妻子是怎麼做到十六年如一日地在白天擺雜貨攤,鉤衣服賣;晚上翻進玩具廠頂替人當鐘點工。
「查你女兒是怎樣從六歲起,就滿街撿垃圾賣廢品,跟老頭老太太廝打到牙都掉了,只爲搶兩個破紙箱。」
歲月晃過,十六年匆匆如流水,承載了往昔卑微與不堪的黑暗記憶仍舊曆歷在目,再於某個寂寞溼冷的夜,忽然闖入我的夢境。
會打架會罵人,抽菸喝酒樣樣都會的安漫,也會感到害怕。
怕美麗文靜的媽媽被人追著罵蕩婦;怕她故作堅強吞下眼淚,轉頭坐在路燈下重複學習鉤織毛衣,手指都扎出血;怕她清晨五點推起小三輪消失在巷口;怕她瞞著我四處跟人打聽哪裏能賺錢,就是翻牆都不怕。
我也怕舉著掃把攆我三條街的老太太;怕從來不給我批作業的班主任;怕他那壯實兒子帶人堵我,把我鎖在器材室一整天。
曾經每一個提心吊膽的日夜,我都渴望著父親能夠從天而降。
只要他能來,我和媽媽就原諒他。
只要他能來,媽媽再生氣,我都原諒他。
只要她能來,媽媽再生氣,我都可以考慮原諒他。
可他一次都沒有出現。
且,始終沒有人出現。
我慢慢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最愛媽媽的人只有我一個了。
能保護媽媽,保護我的,也只有我一個。
所以誰罵我,我就罵得比他還難聽;誰跟我動手,我就往死裏咬他、踢他。
你面前坐著的,刀槍不入的壞孩子安漫,其實在小時候也很聽話,特別特別乖。

-29-
我起身,不再去看淚流滿面的孟淮:
「反正他們幾家家大業大,拿捏我一個孤兒,易如反掌。
「如果需要我去登門道歉,隨時打電話。」
我緩步上樓,意外看見孟逐一就站在樓梯口,也不知聽了多少。
他半張身子藏在黑暗裏,像一支筆直而鋒利的羽箭。
我錯身與他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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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孟淮跟孟逐一做了什麼,輿論不但沒有平息,反而討論量一路飆升。
全網都在討論這起豪門撕 x 大八卦。
不過內容清一色是孟氏小女兒被渣男劈腿,顧家名媛知三當三,不但倒打一耙,還僱水軍污衊我,手段極其下作。
公司用來澄清的小作文聲情並茂,把我寫得癡情悲慘,堪比當代王寶釧不說,又在底下附上整整 60 頁 PPT,全是顧思音挑釁我和其他女生的證據跟截屏。
陸澈和顧思音被扒得底褲都不剩,遭全網黑出翔。
又有人自稱知情人員,把我大鬧水天一色,打爆全場的故事放到網上,講得繪聲繪色。
我慌了兩天。
結果萬萬沒想到,非但沒有人罵我,反而有網紅專門總結出一套「漫姐語錄」,做成各種表情包和段子瘋狂傳播,是個人都誇我人間清醒,說我颯極了。
還有人天天加我微信,問我能不能開課,或者當他們的互聯網嘴替。
我索性註冊了個微博賬號用來發瘋,一夜漲粉數十萬。
更有意思的是,有喫瓜網友順藤摸瓜,羅列出了顧思音撩撥過的所有人員的名單,我在裏面發現了宋織夢未婚夫的名字。
我趕緊讓小禾把我拉回共友羣,然後把鏈接甩裏面。
逆蝶:「逆蝶來咯!」
織夢:「?」
逆蝶:「顧思音不好啦顧小姐,你的魚塘被網友給炸啦!」
小禾蓄意使壞。小禾:「什麼炸了?」
逆蝶:「魚塘炸啦!」
小禾:「誰的魚塘炸啦?」
逆蝶:「顧小姐的魚塘炸啦!」
小禾:「顧小姐的魚塘怎麼啦?」
逆蝶:「滾!」
小禾:「好嘞~」
我倆麻溜退出羣聊。
聽說後來宋織夢殺到顧家跟顧思音打起來了,兩人互扯頭花,扯得那叫個狠。
宋織夢邊打架邊哭,大罵顧思音白蓮花,有男人還喫窩邊草,陸澈前去拉架,臉上被撓好幾道不說,還被踹下了樓。
場面那叫一個雞飛狗跳。
小禾咯咯咯笑得跟小雞崽似的,臨了又依依不捨磨蹭半天,終於掛斷電話。
我沒告訴她,顧思音翻車後,陸澈曾給我打過許多電話。
我沒接。
我相信他喜歡過我,就如同我記得,我曾經真心實意喜歡過他。
可他對我撒了謊,他的感情不純粹。
他的眼睛裏裝著我,心卻看向顧思音。
那我安漫這個人,既不撿垃圾也不賣廢品,自然不會再給他任何靠近我的機會。
男人嘛,世界上多的是。
我扭頭瞅瞅鄰座的孟逐一,禁不住猛嘆一口氣:
「我是出國,又不是出殯,你怕個鬼呀?」
他眉頭狠跳:
「慎言。」
我:「……」
「行吧,」我攤手,「你跟我跑了,公司怎麼辦?」
他撥動登機牌:「交給孟總唄。」
「可是他的病?」
「醫生讓他別再熬夜刷知乎,少看點追妻火葬場,他那人年紀到了,動不動咬著被角哭到頭蒙。」
我:「……」
OK,fine。
頭頂有飛機飛過,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我心情頗好,仰頭看,天空澄澈,白雲飄嫋。
青鳥正飛過。
(全文完)
今日不當人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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