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跟了沈祁安三年的祕密情人,也是他白月光的替身。
上一世,我誤以爲沈祁安對我的縱容是愛,不自量力地向他的白月光挑釁。
最後被白月光設計,曝出我和沈祁安的關係,慘死在精神病院。
再次醒來,我回到沈祁安送我那條天價項鍊的晚上。
「沈總,這項鍊太貴了,戴我身上屈才了。」
「要不……您折現給我?」
-1-
沈祁安環在我腰間的手臂收緊。
「你說什麼?」
上一世,我絕對不敢說出這麼「上不得檯面」的話。
我會欣喜若狂地收下,然後在他下一次見白月光林漓時,發現這條項鍊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而沈祁安只會對我說:「她喜歡,你就得讓。」
我心臟抽痛了一下,隨即被更清醒的認知覆蓋。
不能再重蹈覆轍。
我轉過身,仰起臉,露出一個近乎討好的笑容。
「沈總,您送我的東西夠多了,我一個見不得光的情人,戴這麼貴的東西出門,不是給您招搖惹事嗎?」
我頓了頓,聲音放得更軟。
「我就是個俗人,還是錢最實在。您放心,我不會亂花,我存着。」
存着,等離開你的時候當跑路費。
沈祁安的眉頭擰了起來,審視地看着我。
我心裏打着鼓,生怕他看出我的真實意圖。
畢竟,以前的蘇慕在他面前總是扮演着不食人間煙火的清純仙女,只談感情,不談錢。
因爲林漓就是那樣的人。
「呵。」
半晌,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長進了。」
他鬆開我,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張黑卡,扔在梳妝檯上。
「密碼你生日。沒上限,喜歡什麼自己買。」
「這個,」他指了指那個裝着項鍊的絲絨盒子,「找個地方放好,別弄丟了。」
說完,他轉身就進了浴室。
他還是沒同意折現。
也是,在他眼裏,我不過是他豢養的金絲雀,給點珠寶和錢是恩賜,我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我拿起那張卡,也好,上一世我用這張卡買了無數華而不實的奢侈品,只爲裝點門面,讓他帶出去有光。
這一世,我要用它爲我的自由鋪路。
浴室的水聲停了,沈祁安裹着浴巾出來,見我還拿着卡發呆,挑了挑眉:「怎麼,嫌少?」
我立刻搖頭,把卡緊緊攥在手心:「沒有沒有,沈總出手,怎麼會少。我就是太高興了,沒見過這麼多錢。」
他似乎很滿意我的「識趣」,走過來用毛巾擦着頭髮,水珠濺到我的臉上。
「睡吧。」
他躺下後,很快就呼吸平穩地睡着了。
我卻一夜無眠。
-2-
第二天沈祁安一走,我就拿着黑卡出了門。
我沒有去奢侈品店,而是直奔市中心最大的金店。
櫃姐熱情地迎上來,向我推薦最新款的鑽石手鍊和翡翠鐲子。
我擺擺手,直截了當:「你好,我想買金條。」
櫃姐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小姐,您是說……投資金條?」
「對,有多少我要多少。」
櫃姐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剛中彩票的暴發戶。
她大概是想說服我,金條戴出去可不好看。
我懶得解釋,只催促她快點。
刷卡的時候,我眼睛都沒眨一下。
當厚實的金條被一塊塊裝進保險箱,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
上一世的我怎麼那麼傻,以爲男人會是我的依靠。
真金白銀纔是。
從金店出來,我又去報了幾個線上課程,會計、理財、高級西點師。
上一世爲了迎合沈祁安,我荒廢了學業,除了當一個好看的花瓶,一無是處。
現在,我要把丟掉的技能,一樣一樣撿回來。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爲自己的未來做規劃,忙得不亦樂乎,連午飯都忘了喫。
直到胃裏傳來一陣熟悉的絞痛,我才停了下來。
老毛病了,跟了沈祁安之後,爲了保持身材,飲食不規律,落下的胃病。
我蜷在沙發上,疼得額頭直冒冷汗。
上一世這個時候,我也會胃疼。
我會哭着給沈祁安打電話,他會立刻放下工作趕回來,抱着我去醫院,然後溫柔地哄我喝粥。
那些溫柔,曾是我賴以生存的毒藥。
現在想來,不過是他對着我這張酷似林漓的臉,練習如何當一個好男友罷了。
我掙扎着想去廚房找點熱水,手機卻在這時響了。
是沈祁安。
我忍着痛,調整好呼吸接起電話:「喂,沈總。」
「在哪?」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在家裏。」
「嗯。我今晚有個重要的應酬,不回去了。」
「好的,您少喝點酒。」我溫順地回答。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似乎對我如此平靜的反應有些意外。
以前,我總會纏着他問東問西,追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知道了。」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就要掛電話。
我鬼使神差地開口:「祁安,我……」
「什麼?」
我想說,我胃疼,很難受。
可話到嘴邊,又被我嚥了回去。
求他做什麼呢?自取其辱嗎?
「沒什麼,」我換上輕快的語氣,「我是想說,玩得開心點。」
他「嗯」了一聲,快速地掛了電話。
我扔下手機,胃裏的疼痛越來越劇烈。
眼前Ŧú⁸陣陣發黑,最終我還是自己撥了 120。
-3-
躺在醫院冰冷的病牀上,聞着消毒水的味道,我的神志Ṫú¹清醒了許多。
急性胃炎,需要留院觀察一晚。
護士給我紮上吊瓶,囑咐我好好休息。
我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病房裏,看着藥水一滴滴落入我的血管。
上一世,我也是因爲急性胃炎住進這家醫院。
沈祁安全程陪着我,我感動得一塌糊塗,以爲自己在他心裏終究是不同的。
直到第二天,林漓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她穿着病號服,手上纏着紗布,配文是:「不小心崴了腳,還好有他陪了我一夜。」
背景,就是這家醫院的 VIP 病房。
才知那晚他根本不是有什麼重要的應酬,而是陪着剛回國的林漓。
她只是崴了腳,他卻守了一夜。
而我疼得死去活來,他只是在空餘間隙,來我病房抽空看了一眼。
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我正出神,病房門外傳來兩個小護士的竊竊私語。
「哎,你看到 602 病房那位了沒?林家的大小姐,腳崴了一下,結果沈氏集團的沈總親自陪着,守了一整晚呢。」
「看到了看到了,長得可真帥啊,又體貼又多金。那林小姐也漂亮,兩個人站在一起跟拍偶像劇似的。」
「就是啊,聽說沈總爲了她,推了一個很重要的應酬呢。這纔是真愛啊……」
602 病房。
我抬頭看了眼我的門牌,608。
原來如此,這一世,劇情提前了。
因爲我的「不糾纏」,他連演戲都懶得演了,直接守了她一夜。
也好。
心底最後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徹底被這現實擊得粉碎。
我拿起手機,找到沈祁安的號碼,將他拖進了黑名單。
然後關機,閉上眼。
胃裏似乎不那麼疼了。
-4-
一夜無夢。
第二天醒來時,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抬手擋了一下,感覺身體輕快了不少。
胃與我的心一樣空蕩蕩的。
護士進來拔了針,囑咐了幾句飲食上的注意事項。
我安靜地聽着,一一記下。
辦理出院手續時,我直接刷了沈祁安給的那張黑卡。
看着賬單上那一串數字,覺得這錢花得格外值。
畢竟,這是我第一次用他的錢,爲自己的健康買單。
回到那間住了三年的公寓,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先去廚房準備醒酒湯,而是走進衣帽間。
滿屋子的華服珠寶,每一件都價值不菲,也每一件都代表着我作爲替身的諷刺。
我拉出行李箱,只挑了幾件日常的便服,然後把自己的證件和昨天剛買的金條憑證放進隨身的包裏。
那些他送的奢侈品,我一件沒動。
他給的,我留着。等我徹底安頓下來後,找個靠譜的渠道變現。
這些,都是我應得的。
正收拾着,公寓的門鎖傳來「咔噠」一聲,沈祁安回來了。
他身上還帶着清晨的寒氣,英挺的眉宇間有幾分倦色,看到客廳裏亮着燈,似乎有些意外。
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腳邊的行李箱上時,那份意外變成了不悅。
「去哪?」他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
「出院了,回來收拾東西。」我回答得平靜無波。
他走到我面前țū₎,高大的身影將我籠罩:「我看到了賬單!生病了怎麼不說一聲?還有,手機爲什麼關機?」
上一世,我病得再重,手機也永遠爲他二十四小時開機,生怕錯過他任何一條消息。
我抬起頭,第一次沒有閃躲。
「手機沒電了而已。」
他大概是沒料到我的語氣這麼平淡,眉頭擰得更緊。
「蘇慕,你又在鬧什麼脾氣?」他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着他,「因爲我昨晚沒陪你?我說過有重要的應酬。」
「重要應酬」四個字,像一根針,輕輕紮了一下我的心口,隨即又被我壓了下去。
我笑了笑:「沒有鬧脾氣。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的合約早就到期了,我總霸佔着您的房子,不太合適。」
沈祁安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合約?」他冷笑一聲,手指的力道加重了幾分,「我沒說結束,就永遠不會結束。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身份?一個見不得光的情人,一個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替身?
我再清楚不過了。
「是,我身份卑微,比不上林小姐金枝玉葉,崴個腳都需要沈總您親自守一夜。」
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重活一世,我本想體面地離開,可他偏偏要戳我的痛處。
空氣瞬間死寂。
沈祁安的瞳孔猛地一縮,捏着我下巴的手也鬆開了。
他大概沒想到,他瞞得滴水不漏的事,我竟然會知道。
幾秒後,他恢復了鎮定,只是眼神變得格外冷漠。
「你派人跟蹤我?」
「不敢,」我退後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只是恰好和林小姐住在同一家醫院,聽護士們閒聊了幾句。」
「沈總對林小姐真是情深義重,連一個很重要的應酬都推了,真愛無敵,令人感動。」
我學着護士們的語氣,沈祁安的臉色一寸寸變得鐵青。
「蘇慕!別得寸進尺。阿漓她單純善良,不像你一肚子心機。」
原來,在他眼裏,我做的一切都是心機。
我懂事,是心機;我卑微,是心機;就連現在我想離開,也是心機。
「您說得對,我就是一肚子心機。所以,爲了不玷污您和林小姐純潔的愛情,我主動退出不好嗎?」
我拉過行李箱的拉桿,準備從他身邊走過。
「我讓你走了嗎?」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沈總,」我垂下眼,「您給的黑卡,我已經付了醫藥費。剩下的,我會用來租房子和生活。等我花完了,會把卡還給您。」
「至於這個,」我抬眼看向梳妝檯上的那個絲絨盒子,「就當是我這個俗人,送給林小姐的康復禮物吧。」
說完,我用力甩開他的手。
趁他愣神的片刻,拉着行李箱快步走出了這間囚禁了我的牢籠。
-5-
我拉着行李箱,沒有去任何五星級酒店。
我打了輛車,直接去了老城區。
這裏的空氣裏瀰漫着炒菜的油煙和市井的喧囂,和我之前住的那個冷冰冰的江景豪宅,像是兩個世界。
我找了箇中介,租下了一間一室一廳的小公寓。
房東是個胖乎乎的阿姨,燙着一頭時髦的小卷發,上上下下打量我,眼神里滿是精明。
「小姑娘,一個人住啊?看你這細皮嫩肉的,不像能喫苦的樣子。」她一邊說,一邊用鑰匙開了門。
「先說好啊,我這房子不租給那些亂七八糟的人。」
「阿姨您放心,我是正經人,準備自己開個小店,就是暫時落個腳。」
房東阿姨「哦」了一聲,帶我進屋。
房子不大,但朝南,陽光很好,被她收拾得乾乾淨淨。
「房租押一付三,水電網全包。」她報了個價。
我沒還價,直接拿出手機:「行,我現在就轉給您。」
看到我這麼爽快,房東阿姨的臉色緩和了不少。
等我把錢轉過去,她收ŧũ̂³起手機,態度徹底變了,熱情地拉着我的手。
「哎呀,看你這孩子就實誠。以後有什麼事就跟阿姨說,別客氣!對面就是菜市場,樓下小超市什麼都有,方便得很。」
她走後,我把小小的行李箱打開,東西少得可憐。
我躺在有些硬的沙發上,看着陽光在地面投下溫暖的光斑,心裏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
這纔是家,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小小的安全的殼。
另一邊,沈氏集團頂層辦公室。
沈祁安煩躁地扯了扯領帶,面前的文件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他時不時看一眼手機,屏幕漆黑一片,沒有任何消息。
蘇慕那個女人,竟然真的敢走。
他以爲她最多鬧個一兩天,等錢花光了,就會哭着回來求他。三年了,她哪次不是這樣?離開他,她能活?
助理敲門進來,小心翼翼地彙報工作。
「沈總,關於城西那塊地……」
「說重點。」沈祁安打斷他。
「是。」助理嚥了口唾沫,「還有……蘇小姐那張卡,今天有一筆房屋中介的支出,之後就再沒有動靜了。」
租房子?她還真打算自力更生了?
沈祁安心裏的火氣「噌」地一下就冒了上來。
他揮手讓助理出去,拿起手機,直接撥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機械的女聲傳來,沈祁安的臉徹底黑了。
他被拉黑了。
好,真好。蘇慕,你長本事了。
他把手機重重摔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這時,另一部私人手機響了,是林漓。
「阿聿,我腳好疼啊,醫生說要多休息,你晚上能過來陪我喫飯嗎?我一個人好無聊。」電話那頭的聲音嬌滴滴的。
換作以前,沈祁安會立刻答應。
可今天,他聽着這聲音,腦子裏卻莫名浮現出蘇慕那張倔強又嘲諷的臉。
她疼得進醫院,沒跟他說一個字。
林漓只是崴了腳,卻恨不得二十四小時把他綁在身邊。
「我今晚有會,讓張媽給你做點喫的。」他冷淡地回了一句,直接掛了電話。
聽着電話那頭的忙音,林漓愣住了。
這是沈祁安第一次拒絕她。
-6-
我花了幾天時間,把新家徹底佈置成了自己喜歡的樣子。
然後聯繫了一個靠譜的二手奢侈品回收商,把當初留在公寓衣帽間裏那些沒來得及帶走的包、首飾,全部打包賣了出去。
當一大筆錢轉入我新辦的銀行卡時,我感覺自己像個劫富濟貧的女俠。
劫沈祁安的富,濟我蘇慕這個貧。
有了啓動資金,我心裏更有底了。
我買了一套專業的烘焙設備,每天跟着線上的課程學習。
麪粉、黃油、雞蛋,這些平凡的東西在我手裏,慢慢變成香氣撲鼻的蛋糕和麪包。
雖然一開始不是烤煳了,就是造型醜得像車禍現場,但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讓我開心不已。
連續半個月,沈祁安都沒有我的任何消息。
他派去的țű₋人只查到我租了個破舊的公寓,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像個自閉的家庭主婦。
他越來越煩躁,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幾近瘋狂。
蘇慕到底想幹什麼?欲擒故縱?她憑什麼覺得他會喫這一套?
這天,他終於忍無可忍,親自開車去了那個他連看一眼都覺得掉價的老城區。
車停在巷子口,他沉着臉下了車。
周圍是嘈雜的人聲和混亂的環境,他厭惡地皺起眉。
下車後他看到了蘇慕。
她穿着白 T 恤和牛仔褲,扎着馬尾,手裏提着兩大袋食材,正和一個阿姨說笑。
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身上,她的臉上帶着他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
那笑容乾淨得刺眼,讓他覺得無比陌生。
她不再是那個需要依附他、眼神總是帶着討好的金絲雀。
她看起來,過得很好。
甚至,比跟他在一起時,還要好。
這個認知,狠狠砸在沈祁安的心上。
他死死盯着那張笑臉,眼底翻湧起怒意。
蘇慕,誰允許你,離開我之後,過得這麼開心的?
他邁開長腿,一步步朝着她走了過去。
我正和房東阿姨聊得起勁,她誇我新買的這條圍裙顏色好看,像嫩蔥。
一轉頭,就看見了站在巷口的沈祁安。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裝,頭髮一絲不苟,與周圍雜亂的環境格格不入。
房東阿姨也注意到了他,用手肘輕輕碰了我一下:「那男的一直盯着你,誰啊?看那眼神,不會是來討債的吧?」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沈祁安已經走到了我們面前。
「跟我回去。」
房東阿姨是個熱心腸,一聽這話,立刻戲癮上身,把我往身後一拉。
「哎,你這人怎麼說話呢!什麼回去不回去的,小慕好好地住在我這兒,房租都交了三個月了!」
沈祁安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顯然沒預料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我從房東阿姨身後探出頭,臉上掛着職業假笑:
「沈總,什麼風把您吹到這窮鄉僻壤來了?是公司破產,來體驗民間疾苦了?」
沈祁安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房東阿姨聽我叫他「沈總」,愣了一下,隨即腦補了一出「霸道總裁拋棄灰姑娘後又悔不當初」的八點檔大戲。
「哦——原來是前老闆啊。」她拖長了調子。
「小慕跟我說了,在你那兒幹活累死累活,連個加班費都沒有。怎麼,現在人家不幹了,你還找上門來?我跟你說,我們這兒可不興舊社會那套,欺負老實人是犯法的!」
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阿姨,您真是我的互聯網嘴替。
-7-
沈祁安的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大概這輩子都沒被一個燙着小卷發的中年婦女指着鼻子這麼教訓過。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蘇慕,別耍花樣,上車。」
「上什麼車?我這菜還等着下鍋呢。」
我拎了拎手裏的兩大袋食材,西紅柿和土豆在袋子裏滾了滾,發出沉悶的響聲。
「沈總要是實在沒事幹,不如去幫隔壁王大爺推推輪椅,積點德。他一個月還給三百塊辛苦費呢。」
周圍幾個納涼的街坊鄰居聞聲圍了過來,對着沈祁安指指點點。
「長得人模人樣的,怎麼欺負一個小姑娘。」
「就是,看着就不是什麼好人。」
沈祁安的臉從鐵青變成了醬紫。
他死死瞪着我,那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剝。
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他一個指頭都不能動我。
這感覺,比我上一世跪在他面前求他時,要爽快一萬倍。
「好,蘇慕,」他一字一頓,像是在唸什麼咒語,「你很好。」
說完,他猛地轉身,在鄰里們「切」的噓聲中,近乎狼狽地大步離開。
那輛停在巷口的黑色賓利,發動時發出一聲不甘的轟鳴,絕塵而去。
房東阿姨拍了拍我的背,一臉「我幫你搞定了」的得意:「別怕,以後他再來,你就喊我。」
我真心實意地道謝:「謝謝阿姨。」
「謝什麼,」她擺擺手,又恢復了八卦的本性。
「哎,他是不是想追你啊?我看電視裏都這麼演的,先虐後愛。不過我跟你說,這種男人不行,太傲,以後有你苦頭喫的。聽阿姨的,還是對面賣豬肉的小張師傅靠譜,有房有車,人還老實。」
我哭笑不得地應付着,拎着菜上了樓。
關上門,背靠着門板,我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心臟還在怦怦直跳,原來,硬氣地拒絕他,是這種感覺。
我走進廚房,心情大好,哼着歌開始洗菜。
另一邊,疾馳的賓利車裏,氣壓低得嚇人。
沈祁安一把扯掉領帶,撥通了助理的電話,聲音冷得像冰。
「給我查,蘇慕最近在做什麼。」
助理戰戰兢兢地回答:「沈總,之前查到蘇小姐在網上看了很多關於開甜品店的資料,還瀏覽了不少店面出租的信息。」
「很好。」沈祁安冷笑一聲,「通知下去,全城的商業地產,無論是誰,都不許租給她任何店面。我倒要看看,離了我,她能怎麼『過得很好』。」
蘇慕,你以爲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太天真了。
而我對此一無所知。
-8-
我很快就發現,沈祁安這個人,小氣起來超乎想象。
一連一個星期,我跑遍了城裏所有掛牌出租的店面,得到的答覆出奇地一致。
「不好意思小姐,這個店面我們老闆說不租了,要自己用。」
「哎呀真不巧,您看上的這個,半小時前剛被人定下。」
「我們這兒對租戶資質有要求,您……可能不太符合。」
第三次被中介用同情的眼神送出門後,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着手裏的名單,劃掉了最後一個地址。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在背後搞鬼。
他以爲斷了我的路,我就會走投無路地回去求他?真是天真得可Ŧū́ₛ笑。
晚上,我提着一盒自己做的蛋撻去敲房東阿姨的門,順便倒了通苦水。
房東阿姨嗑着瓜子,聽完我的話,瓜子皮一吐,眼皮都懶得抬。
「多大點事兒。」她站起身,領着我走到她家陽臺。
「看見沒,樓下那個,以前是個小賣部,老闆兒子考上公務員,全家搬走了,空了快半年了。」
我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個臨街的小門臉,位置絕佳,就在巷子口,人來人往。
「這……」
「我男人的鋪子。」房東阿姨拍了拍我的肩,一副「你阿姨我路子野得很」的表情。
「你要是真想幹,阿姨按市場價一半租給你。水電我再給你包了!就當是支持年輕人創業。」
我看着她,心裏湧上一股暖流。
「阿姨,我……」
「別我我我的了,就問你幹不幹吧!」她豪爽地一揮手。
「別怕那個什麼沈總,在這片地界,天王老子來了也得跟我男人拜碼頭。」
我被她逗笑了,用力地點頭。
「幹!」
半個月後,我的甜品店「慕味坊」開張了。
小店被我佈置得溫馨明亮,每天早上,新鮮出爐的麪包和蛋糕香氣能飄出半條街。
街坊鄰里都很照顧我生意,房東阿姨更是成了我的頭號粉絲,每天拉着不同的廣場舞姐妹過來打卡。
生意不算多火爆,但足以讓我衣食無憂,並且每天都過得充實又快樂。
我漸漸不再想起沈祁安,那個名字對我來說,已經和那些被我賣掉的奢侈品一樣,成了過去式。
而沈祁安快要瘋了。
他每天都能從助理那裏收到關於我的「情報」。
「蘇小姐的店鋪今天推出了新品提拉米蘇,半小時就賣光了。」
「蘇小姐和房東一起去逛了花鳥市場,給店裏添了兩盆綠蘿。」
「今天有個男顧客想加蘇小姐微信,被她笑着拒絕了。」
每一條,都像一根針,精準地紮在他的心上。
他佈下的天羅地網,被一個燙着捲髮的中年婦女輕易破解。
他想不通,那個離開他就活不了的女人,怎麼就忽然脫胎換骨了。
這天晚上,林漓又打電話過來。
「阿聿,我腳上的傷疤好像有點增生,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我害怕。」
又是這種嬌滴滴的,帶着命令口吻的撒嬌。
沈祁安聽着電話,眼前卻浮現出另一張臉。
那張臉在小小的店鋪裏,在溫暖的燈光下,笑得明媚又坦蕩,眉眼間再沒有一絲爲他而生的愁緒。
一股無名火直衝頭頂。
「林漓,你不是三歲小孩。」他冷冷地打斷她,「我不是你的私人醫生。」
他掛了電話,抓起車鑰匙就衝了出去。
-9-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只是踩下油門,任由車子在夜色中狂飆。
不知不覺,車子又開到了那個他深惡痛絕的老城區。
遠遠地,他看見了那家亮着燈的小店。
已經很晚了,店裏沒有顧客,我正彎着腰擦拭玻璃櫃臺,身上還繫着那條被房東阿姨誇過的嫩蔥綠圍裙。
一個年輕男孩走進來,好像是來取預定的蛋糕,我笑着把一個精緻的盒子遞給他,還額外送了他一小袋餅乾。
男孩說了句什麼,我被逗笑了,捂着嘴,肩膀都在發抖,眼裏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憑什麼?
憑什麼離開我,你能過得這麼好?
他死死攥着方向盤,眼底一片紅。
強烈的嫉妒和失控感讓他失去了理智。
他猛地一打方向盤,想把車開過去,想衝到她面前,想質問她,想把她臉上那刺眼的笑容撕碎。
刺耳的剎車聲和猛烈的撞擊聲同時響起。
一輛失控的貨車從側面狠狠撞了上來。
在意識陷入黑暗的最後一秒,無數破碎的畫面湧入沈祁安的腦海。
是上一世。
精神病院裏,我穿着寬大的病號服,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沈總,林小姐讓我告訴您,蘇慕瘋了,今天早上用牀單把自己吊死了。」
他當時正在給林漓試戴婚戒,聽到這個消息,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說知道了。
然後,是他和林漓盛大的婚禮,媒體的閃光燈,賓客的祝福。
還有我臨死前寫在本子上的最後一句話。
「沈祁安,如果能重來,我一定不會再愛你。」
原來……是這樣。
原來,不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是真的,不要他了。
劇痛和無邊無際的悔恨,如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
沈祁安再次醒來時,入眼是醫院純白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氣味讓他一陣反胃。
「醒了?」旁邊傳來林漓驚喜的聲音,「阿聿,你嚇死我了!醫生說你只是輕微腦震盪,還好沒大事。」
她想去握他的手,卻被沈祁安猛地避開。
他的動作太快,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可這點痛,和腦海裏那撕心裂肺的悔恨比起來,什麼都不算。
「蘇慕。」他開口,「蘇慕呢?」
林漓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阿聿,我們說好了的,你處理掉那個女人,我們就……」
「我問你,蘇慕呢!」沈祁安一把抓住林漓的手腕。
他全都想起來了。
上一世,就是林漓一次次在他Ťũ̂₀耳邊吹風,說我心機深沉,說我模仿她,說我妄想沈家女主人的位置。
也是她,設計曝光我和他的關係,在我被全網唾罵時,假惺惺地站出來爲我「說話」,坐實了我的糾纏不休。
最後,她藉着他的手,把我送進了那個人間地獄。
林漓被他嚇壞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阿聿,你弄疼我了……」
「滾!」沈祁安甩開她的手,拔掉手背上的針頭,不顧一ṭŭ̀⁽切地要下牀。
助理聽到動靜衝了進來,連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沈總!您不能亂動!醫生說您需要靜養!」
「給我找。」沈祁安死死抓住助理的胳膊,「去找蘇慕,把她給我找回來!無論用什麼方法!」
他要找到她,他要跪在她面前,他要告訴她,他錯了。
他錯了。
他愛的人,一直都是她。
那個所謂的白月光,不過是他錯認的一場荒唐夢。
助理被他瘋狂的樣子嚇得不輕,連連點頭:「是是是,我馬上去辦!」
看着助理跑出去,沈祁安才渾身脫力地跌坐回病牀上。
原來重來一次的機會,不是給他用來享受的,是給他用來贖罪的。
慕慕,我的慕慕。
這一次,換我來愛你,好不好?
-10-
我正忙着給我的甜品店招聘第一個員工。
生活在朝好的方向發展,至於沈祁安,他最好永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沈祁安的世界卻是另一番光景。
助理站在病牀前,低着頭彙報:「……蘇小姐的甜品店,生意很不錯。這是店裏的照片,還有……她新招的店員。」
照片上,我的「慕味坊」門口擺着可愛的花籃,玻璃窗擦得鋥亮。
另一張,我正笑着遞給唐小糖一塊剛出爐的曲奇。
我的笑容,是他從未擁有過的明亮。
沈祁安一把奪過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過。
他想起了上一世,我想開一家花店,他嗤之以鼻:
「你懂什麼經營?安分待着,別給我丟人。」
原來,她不是不懂,只是他從未給過她機會。
他腦子裏嗡嗡作響,上一世我在精神病院裏日漸消瘦的臉,和照片裏笑靨如花的臉,兩張面孔重疊交替。
「備車。」他啞聲命令。
「沈總,您的傷……」
「我讓你備車!」他掀開被子,額角的傷口因爲激動而滲出血跡。
黑色的賓利再次停在那個格格不入的巷口。
沈祁安推開車門,他穿着皺巴巴的病號服,外面胡亂套了件風衣,頭髮凌亂,臉色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
他哪裏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沈總。
他推開「慕味坊」的風鈴門,叮咚的脆響引來了所有人的目光。
「歡迎光……臨?」唐小糖的招呼聲在看清來人後,拐了個奇怪的彎。
她下意識地往我身邊挪了挪,小聲嘀咕:「老闆,這人看起來好嚇人。」
我正在給一個熟客打包剛做好的泡芙,聞聲抬頭。
「先生,有什麼需要嗎?」
沈祁安死死盯着我,他穿過小小的店鋪,一步步走到櫃檯前。
「慕慕。」
「抱歉,您認錯人了。我姓蘇,您可以叫我蘇老闆。」
「跟我回去,我們重新開始。以前是我不好,我全都想起來了,我……」
「打住。」我抬手製止他後面的話。
正好房東阿姨拎着菜籃子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沈祁安這個「老熟人」。
「喲!這不是那個誰嘛!」阿姨把菜籃子往地上一放,雙手叉腰,戰鬥力瞬間滿格。
「怎麼着,穿着病號服就跑出來了?醫院的錢結了嗎?又想來欺負我們小慕?」
沈祁安看都沒看她一眼,他的世界裏只剩下我。
「慕慕,我出了車禍,我都記起來了。上一世,我對不起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拿我的命補償你。」
周圍的客人和唐小糖都聽得雲裏霧裏,什麼上一世,什麼對不起。
我卻聽懂了。
原來他臨死前,也得到了這份「恩賜」。
我覺得很可笑。
「沈總,您是撞壞腦子,開始說胡話了?」
「先不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就算真有上一世, 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了。欠的債,燒的紙, 早就兩清了。」
「這輩子,我過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人補償。」
「不是的, 慕慕,不是這樣的……」他伸出手, 想來抓我的手。
「哎你幹嘛!」唐小糖眼疾手快,一把將我拽到身後, 鼓起勇氣瞪着他。
「不買東西就請你出去,不要影響我們做生意!」
房東阿姨更是直接抄起了門邊的掃帚:「再動手動腳我報警了啊!耍流氓耍到我們這兒來了!」
沈祁安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看着我, 我站在唐小糖和房東阿姨的身後, 眼神平靜地回望他。
我們之間隔着一個櫃檯,隔着熱心的鄰居和護主的店員, 更隔着一整個我親手建立起來的,再也與他無關的人間煙火。
他忽然明白了, 他再也回不去了。
不是我回不去了, 是他。
他被我嶄新的人生,徹底隔絕在外。
「慕慕……」他喉結滾動,還想說什麼。
我拿起手邊的便箋本和筆,低頭開始寫今天的備忘錄,頭也不抬:「唐小糖,送客。今天的限量草莓塔賣完了,跟後面的客人說聲抱歉。」
徹底地無視, 纔是對他最好的態度。
沈祁安的身體晃了晃, 他狼狽地轉過身, 一步步往外走。
他站在巷口, 回頭望向那家小小的甜品店。
暖黃的燈光從玻璃窗透出來,我正在教唐小糖怎麼打奶油, 房東阿姨在一旁指指點點,三個人笑作一團。
原來,她不是在欲擒故縱。
她是真的,把他當成一個已經翻篇的、無關緊要的過去了。
比恨更傷人的,是遺忘。
無邊的悔恨將他徹底淹沒。
他捂住胸口, 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得撕心裂肺,彷彿要把上一世欠我的, 連同這一世的悔, 全都咳出來。
可他知道, 一切都晚了。
店裏,唐小糖還在小聲憤憤不平:「老闆,那人誰啊?精神好像不太正常。」
房東阿姨一臉「我早就看透了」的表情:「一個被豬油蒙了心的前任罷了。小慕, 別理他,男人只會影響你烤蛋糕的速度。」
我笑着搖搖頭,把打好的奶油擠在一個漂亮的紙杯蛋糕上,遞給唐小糖。
「嚐嚐, 新口味。」
窗外, 那輛黑色的賓利在原地停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徹底降臨, 他才終於死心地緩緩駛離。
我的新人生,今天也陽光明媚,奶油很甜。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