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當天,我在語文考場上自願放棄考試。
監考老師封存了我的試卷,把我趕出考場。
本以爲是一個學渣棄考,但經過討論後,老師們才知道,我是市裏三次模擬考試都考了 710 分的牛人。
老師勸告我參加下午的考試,這樣即便沒了語文成績,我也能上個一本大學。
但到了下午,我故技重施,又在數學考場上自願放棄考試。
兩門成績爲零,我的高考算是廢了。
所有人都不理解,這樣一個穩上清北的高中生,爲什麼要反覆棄考。
更別說考上清北,還是我媽媽的遺願,我卻一點都不在意。
但我自己知道,只有放棄高考,我纔有一條活路!
-1-
高考第一天上午,教室裏靜悄悄的,老師把語文試卷發下不過十分鐘,所有人都還在做選擇題部分。
我反覆深呼吸,折上空白的試卷,收拾好文具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老師,我要放棄考試。」
話音落地,全場考生都從卷子裏抬頭,用詫異的眼神看着我。
正在巡視的監考老師皺着眉頭,快步走了過來,嚴肅地問:「考試纔開始十分鐘,還有充足的時間作答,你確定要棄考嗎?」
「是的,不僅這門我不考,後面的我都不考了,我自願放棄參加高考!」
我的話震驚了所有人,竊竊私語在教室裏響起,不少考生甚至大聲地議論起來。
「這人神經病嗎?要棄考乾脆別來啊。」
「就算考試沒信心,也不應該是語文這門科目吧。」
「她是我們學校火箭班的,成績很好的,爲什麼要棄考啊?」
……
「哐哐——」
另一位監考老師用力地拍着講臺,「不許說話!再說話語文成績作廢。」
威脅相當有效,教室頓時恢復了平靜,考生們紛紛低下頭去,只有亂飄的視線證明,此刻他們無心答題。
站在我面前的監考老師再三和我確認後,惋惜道:「陳慕青同學自願放棄語文考試,現封存試卷另做處理,請陳同學立刻離開考場!」
老師的話差點讓考場又亂了起來,但我的內心卻無比的鎮定。
我拿起文件袋,跟在他身後,徑直走出考場。
因爲還沒有到出考場的時間,我被安置在同一層的辦公室,裏面的幾位老師瞭解了情況後,都非常疑惑。
「陳慕青我認識啊,英才中學年級第一,市裏的一模二模三模都考了 710 多分。」其中一位老師大驚失色,說出了我的身份。
「成績這麼好,爲什麼要棄考?完全沒理由啊!」
「可能心理有問題吧?就是可憐了她父母和老師,好好的清北苗子沒了。」
他們旁若無人地討論着我的心理狀況,我苦笑一聲,卻無法反駁。
畢竟我的行爲,除了心理出問題,還真的不好解釋。
兩個多小時後,鈴聲響起,考試結束了。
認識我的那位老師把我帶離辦公室,正好順路送我出學校。
行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羣中,她勸解道:「陳同學,因爲你沒有遞交自願放棄高考承諾書,之後的考試還是能參加的,就算語文沒有成績,相信以你的實力,拿下五百多分,上個一本肯定沒問題。」
「高考畢竟關乎你的未來,調整好心態,下午可不許再棄考了。」
看着老師臉上真摯的表情,我閉了閉眼睛。
隨後鄭重地說:「謝謝老師,但我不是胡來的,之後的考試我不會再參加了!」
「自願放棄高考承諾書,我下午就拿過來。」
-2-
因爲我的態度太過堅決,後面的路上,老師沉默無言,不再勸說。
直到走到校門口,她才搖着頭,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但還沒等她開口,在校外等待的爸爸,迅速在人羣中找到了我,衝到了我們面前。
他神情焦急,額上滿是汗水,臉色也漲得通紅,「聽你們班主任說,你棄考了?模擬考試成績那麼好,穩上清北,怎麼能棄考呢?」
等他了解了送我的老師,正好是下午的監考老師後,更是眼裏含淚,幾度鞠躬。
「老師,我是慕青的爸爸,這孩子就是壓力太大了,她平時成績很好的,請再給她一個機會,下午讓她進考場,算我求您了!」
「只要她願意,下午考試肯定能參加,」老師上前攙扶住他,轉頭對着我數落:「看看你爸都這樣了,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千萬不能讓他失望。」
「可憐天下父母心?」
低聲複述着老師的話,心中情緒翻湧。
我自小和媽媽一起生活,據說當年爸媽是和平離婚的。
半年前,媽媽因病去世後,爸爸很快找到了我,把我的戶口遷到他名下。
他對我很好,雖然經濟實力有限,但無論我要什麼,都會盡量滿足。
他一直說,自己唯一的願望,就是看着我考上清北,而這也恰好是我的夢想。
但今天棄考過後,願望無法實現了,他會怎麼做呢?
我沒有回答,也沒有答應下午參加考試。
老師不解地看着我,語氣裏蘊含着些許怒意:「你到底爲什麼不願意參加高考?」
我扭過頭去,踮起腳,在她耳邊輕語:「爲了自由,爲了活着。」
老師被我的動作駭住了,猛地後退幾步。
這樣莫名其妙的理由,此刻,她大概覺得我是一個瘋子吧。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沒瘋。
氣氛尷尬之時,我們班的班主任逆着人流艱難走了過來。
高高地揚起的巴掌,最後卻無力地扇在了我的背上。
「十幾年苦讀,就這樣放棄,陳慕青,你對得起自己,對得起你媽媽嗎?」
「你媽去世前在病房裏,說一定要讓我監督你考上清北,你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爲什麼要食言?」
班主任眼神里的惋惜與悲慟觸動了我,我用了最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的身體,表現出一副平靜的樣子。
媽媽去世後,班主任便在學校裏承擔了母親的角色,對我關懷有佳,我知道她是真心爲了我好。
但我更明白,只有放棄高考,我纔有一條活路,才能入學清北,實現媽媽和班主任的期待。
-3-
因爲班主任在這,班上的其他同學,也逐漸聚集了過來,包括我的同桌。
得知我放棄了高考,同桌怔了怔。
他猶豫地提出猜測:「慕青,你放棄高考,是不是因爲缺錢啊?」
話音落地,大家的目光都看了過去。
班主任連忙追問:「李恆,你爲什麼這麼說?」
爸爸更是一把抓住同桌的胳膊,哀哀求證。
同桌被嚇了一大跳,趕緊交代,「考前慕青總是嘆氣,說她爸爸很辛苦,除了要負擔她讀書,她還有一個身體不好的妹妹,一直住在費用高昂的病房裏。」
「所以我猜,她這麼做是爲了減輕家裏的負擔。」
得知這個原因,在場的大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班主任向我承諾道:「慕青,你下午放心考試,大學四年的學費,老師給你出。」
就連送我出來的老師也感動了:「妹妹如果缺治療費,我可以幫你在市裏發起一個捐款。」
所有人都面露期待地看着我,他們都爲了我的未來想盡辦法。
可惜我卻不能讓他們滿意。
我咬着脣,堅定地說:「我是絕對不會參加高考的!」
班主任徹底失望了,輕嘆了一聲。
「只要你將來不後悔就好。」
爸爸踉蹌了幾步,鐵青着臉色大喊:「如果你堅持這樣做不悔改,那我就死給你看。」
聽着這話,我眉都沒皺一下。
僵持之際,爸爸的情緒似乎崩潰了,徑直衝到了大馬路上。
周圍的人都催促着,要我趕緊答應他的要求,我卻深知一步退,步步退。
而且把事情鬧大,也正合我意。
我索性也站在大馬路上,緊緊地拽着爸爸的手,誓和他共生死。
因爲鬧出的動靜巨大,果然引起了在校門口採訪的記者的注意。
穩上清北的高中生放棄高考,父女倆互相以死相逼,肯定能引爆熱點,各路記者迅速興奮起來。
「陳慕青同學,請問你爲什麼要棄考?」
「聽說陳同學平時成績很好,棄考是不是有人威脅了你?」
「陳同學,你爸爸以死相逼,你真的不答應嗎?是不是想逼死自己的爸爸?」
話語陷進向我湧來,爸爸站在我面前,擋住了部分不懷好意。
他怒瞪着我:「你千萬、千萬,不能被他們毀了名聲,知不知道?!」
隨後,他笑着轉過身去,「我女兒只是太心疼我了,家裏有病患,她擔心讀書會加重我的負擔。」
說話間,他和記者互相留下聯繫方式,像一隻蜜蜂一樣,在人羣中交際。
記者雖然擅長鬍編亂造,但也有人願意公正報道。
沒過多久,就有人說要進行社會募捐,讓我安心參加高考。
我冷眼看着爸爸自得的表情,內心毫無波動。
但不遠處拄着柺杖,步履蹣跚的身影,卻讓我緊張了起來。
「外婆,你不是在家嗎?誰叫你來的?」
「是我叫來的,」爸爸攙扶着外婆過來。
她看着我,不停地流着眼淚:「囡囡,你媽媽就想讓你上清北,你怎麼能讓她失望呢?」
面對外婆的詰問,我無法回答。
「囡囡最孝順了,」外婆顫抖着伸出手,撫摸我的臉,「外婆求你了,下午的考試一定要參加。」
外婆說着,忽然大喘氣起來,倚着爸爸的身子不斷往下滑,「囡囡,你……要答應……外婆。」
這是慢性病犯了,我慌亂地從她口袋裏找出藥盒,喂她喫下。
「你外婆的年紀大了,你還非要棄考,是想氣死她老人家嗎?」爸爸冷聲道。
就連班主任和監考老師,也柔聲勸着我:「慕青,錢的事情好解決,外婆的身體重要啊。」
年邁的外婆,關懷我的老師,虎視眈眈的記者,ŧűⁱ所有人都逼迫我給出一個答案。
掃視一眼後,我感慨,人還是不夠多。
「下午我會去參加考試的。」我只能紅着眼睛承諾道。
見我妥協,爸爸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雖然隱晦,但還是被我察覺到了。
我在心中咬牙切齒,忽而心生一計。
-4-
下午,我準時進入考場。
其中一位監考老師,正是上午送我出去的那位老師。
她鼓勵地看了我一眼,發試卷時還輕聲在我桌前說了聲加油。
我笑了笑,垂下眼簾避開她的視線。
和上午一樣,考試開始十分鐘後,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老師,我要放棄考試。」
監考老師震驚地看着我,結結巴巴地向我確認:「陳同學,如果數學你也放棄,到時候二本院校,你都不一定能上,你確定要二次棄考嗎?ṭú¹」
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此刻,老師滿眼都是失望,「高考是嚴肅的,考場不是你能隨意玩耍戲弄的地方。」
「你這是嚴重的違紀行爲,我會上報,禁止你參加後續的考試,如果判罰嚴重,次年高考你也不能報名。」
懲罰很重,我心裏一緊,如果不是沒有辦法,誰願意做這種事呢?
強忍着淚意,跟着老師再次進了辦公室。
不過這次,辦公室的氣氛詭異的沉默。
老師們都認爲我是一個踐踏規則的人,看我的視線都充斥着厭惡。
等考試結束,我獨自離開教學樓,路上,我不斷地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
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果不其然,一出學校大門,爸爸就帶着班主任和一衆記者,怒氣衝衝地走到我面前。
「監考老師打電話給你們班主任,說你又棄考了,」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整個人渾身顫抖着,抬手便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這樣的動作顯然無法宣泄乾淨他的怒氣,更多的拳打腳踢如同雨點一般,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疼得跌倒在地蜷縮起來。
班主任驚愕的喝止聲和尖叫聲沒能制止住爸爸,但和我毫無波瀾的眼睛對上視線,他的理智瞬間回籠。
他冷着一張臉,陰沉沉地看着我:「你是不是……」
「是什麼?」
我的神情迷茫而麻木,心中卻不斷提高了警惕。
班主任顧不上其他,她滿臉怒氣地擋在我身前,「慕青爸爸,就算孩子棄考,那也是因爲擔心錢,是體恤你,你怎麼能當街家暴呢?」
爸爸一把推開她,眯着一雙眼睛打量着我,半晌,笑出了聲,笑得沒有絲毫溫度。
「她棄考可不是擔心錢,單純就是不想考大學而已。」
他的話斬釘截鐵,班主任頓時懵了,她不能理解怎麼會有人讀高中不想考大學。
爸爸卻全然沒有給她解釋的心思,魔怔一般,自顧自地說道:「沒關係,明年還可以繼續考,兩年不行就三年,女兒,爸爸會陪着你一起考上清北的,這也是你媽的遺願,不是嗎?」
「只是一個下午,社會捐款就給你捐了二十萬,你說你要是不讀書了,豈不是辜負了他們?」
在場的記者雖然也察覺到了異常,但更多的還是被爸爸的堅持感動到了。
一位爲了女兒付出良多,而且知恩圖報父親,多好的新聞素材。
「陳慕青同學,你趕緊答應你爸爸,明年一定考上清北啊。」
「清北?」我衝着他們嘲諷一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不用等明年,今年我就能入學。」
看着被聚集起來的記者們,人比上午更多了。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昂着頭,爆出一個隱藏了許久的祕密。
「我之所以棄考,是因爲我不用考試,也能入學清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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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清北的保送生。」
話音落地,所有人都詫異地看着我。
爸爸冷哼一聲,「清北招生辦的老師,可從來沒給我打過電話。」
班主任也不贊同地看着我,「學校這邊也沒有收到通知。」
我笑了笑,臉上的傷被牽動疼得厲害,「我沒必要撒謊,如果不是保送了,我怎麼可能放棄兩門考試?」
我打開手機相冊,把他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這是我的擬錄取通知書,你們誰認識清北招生辦負責江省的徐老師,可以和她求證一下。」
記者人脈廣大,打個電話就確認了這件事。
但隨即,他們也反應了過來。
「你明明被保送了,卻兩次棄考,故意作秀,拿家庭困難博同情騙錢,你好意思嗎?」
「有點良心就把捐款退回去,全網道歉,不然我們就把事情鬧大,讓你在互聯網抬不起頭來。」
我抬手示意,言語裏滿是鼓動,「錢捐了就是我的,憑什麼要我道歉?趕緊把事情鬧大,誰怕你們誰是狗。」
見我如此厚臉皮,記者們氣憤極了,不顧爸爸的阻攔,拍下我微笑的面容,當着面就發佈了新聞。
還有的乾脆開起了直播。
不過五分鐘,互聯網上同情我,爲我捐款的人,都掉轉口風,開始罵我。
如果輿論持續這麼下去,我未來都很難在互聯網翻身了。
班主任焦急地看着手機,又看看我鎮定的臉龐,還以爲我是在強裝。
「慕青,你未來一片光明,何必和網友們對着幹?」
「現在事情鬧大了,大家都在網上請願讓清北開除了你,你還是趕緊道歉吧。」
我苦笑一下,未來一片光明,那是以前。
如果那件事情不解決的話,我壓根就沒有未來可言。
「我是不會道歉的,」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班主任,挑釁地朝着記者們說道,「錯的不是我,清北是絕對不會開除我的。」
班主任視線渙散地搖着頭,喃喃道:「你真是瘋了。」
因爲我不知悔改,有記者提議,帶着我直接去找招生辦的徐老師,取消我的保送名額。
爸爸聞言,臉色驟變,攔住了他們的去路,重重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他雙眼泛紅,哭得涕泗橫流,「我願意退款,並且代替我女兒道歉,求你們不要帶她,她不能被取消保送ťüₗ名額。」
記者們愣了一瞬,連忙扶起他,同情與感動讓他們猶豫了起來。
但毫無疑問,他的舉動影響不了我。
我繞過人羣,徑直上了車,笑着發問,「還走不走?」
無冕之王們徹底被我激怒了。
幾個記者架起爸爸把他帶到一邊,無論他怎麼怒吼哀求,都不鬆手。
另外四名記者連忙上車,把車裏的空位佔滿。
看着我毫不在意的模樣,充當司機的那位不住搖頭:「簡直太冷血了,她爸養她還不如養個棒槌!」
「真替她爸爸感到不值,這樣的女兒考上清北,又有什麼用呢?」
「她爸爸養家照顧她,還要負擔一個重病的妹妹,她不幫忙就算了,還淨給人拖後腿。」
……
我知道,車裏嘲諷的話語,是特意說給我聽的,但我並沒有多少怒意。
因爲他們說的都不是事實,等到了省城,他們自然會明白真相。
汽車啓動,很快便駛離學校範圍,爸爸的身影也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我旁邊的記者眼睛一熱,似乎認定我辜負了一位父親。
他恨恨地說道:「我們一定會把你送到省城招生辦老師面前,你就等着被取消保送名額吧。」
「求之不得,」我的神情略帶激動。
他們都無法理解我的迫切感,用看神經病的目光看着我,但我並不在意。
我貪婪地看着窗外的風景,等車子徹底上了高速後,一直以來懸在頭頂的某個枷鎖,就此解開了。
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捂着臉,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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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我哭得太過撕心裂肺,記者們頓時面面相覷。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女記者沉思半晌,側着身子,凝視着我的臉。
「其實在學校時我就奇怪,先不說棄考的事,既然是保送生,你爲什麼要瞞着家裏人,來參加高考呢?」
「不這麼做,我要麼瘋,要麼死。」我哽咽着嗓音。
短短一句話,讓幾位記者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大新聞!
女記者興奮地追問:「是誰?誰會逼瘋你,或者殺了你?」
「是我爸爸!」我咬牙切齒地吐露道。
「這不可能吧,你爸這麼愛你。」他們提出質疑。
「你爸爲你自殺,爲你跪地求人,明明缺錢給你妹妹治病,卻爲了你自願退款,他怎麼可能這麼對你。」
「就是,你不想說就不說,別污衊好人。」
「就知道你們不信,」我苦笑一聲,緩慢而堅定地說道,「別的我不好反駁,但有一點,他並不缺錢。」
「你們仔細想想,他這個人的穿着氣質,真的像窮人嗎?」
車內陷入了沉默,我的說法完全推翻了他們對爸爸的印象。
女記者目光閃爍着,似乎明白了什麼,「如果你爸是裝窮,那他之前說的話就要全部推翻,今天在校門口的表現,也可以推測爲作秀了。」
她掏出手機給人脈打電話,其他幾位見狀,也紛紛聯繫自己的上司或者朋友。
目的都只有一個,調查我爸爸的身份。
等他們都打完電話,我鬆了一口氣,終於動搖了他們的態度,即便此時他們並不完全信任我。
等待調查結果的時間裏,汽車開進了高速公路服務區。
所有人都下車修整,等待加油洗車,順便喫個晚飯。
讓女記者幫我點餐,我順着標識去了廁所。
剛衝完水,我轉過身不經意地低頭,卻透過門縫看見門外站着一雙腳。
那是一雙男士皮鞋,而我明明記得,四位記者裏,女記者穿的坡跟,其他三位穿的都是休閒運動鞋。
心中有了猜測,冷汗從額上滲出,順着臉頰緩緩流進衣領。
我輕輕地在隔間裏移動着,伸出雙手死死地撐住廁所門。
但還沒等我用上勁兒,一股蠻力便從外向內撞擊了過來,我壓根頂不住力道,手一折,便彎着腰,疼出了眼淚。
下一秒,一道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我頭頂的燈光。
我緩緩抬頭,果然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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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掐着我的胳膊,陰惻着臉就要拽着我走。
我另一隻手死死地摳住隔板,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和他抗衡。
見拖不動我,他牽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我已經把捐款原路退回了,也在網絡上替你道歉了,好不容易獲得了保送名額,可不能就這麼去省城丟掉。」
「外婆的身體不好,我過來時她都犯病了,你難道不擔心她嗎?慕青,跟爸爸回去吧。」
「少拿外婆來要挾我,我跟你走,到時候你把我關起來,外婆纔是真的會生病。」
「你果然知道了!」他眯了眯眼睛ţű₍,神色猙獰,「不管你知道多少,一切都沒發生,去了省城又能怎樣呢?我讓你跟我走,是給你機會,別敬酒不喫喫罰酒。」
「別忘了,你現在還沒成年,我是你的合法監護人。」
朝夕相處的父親不像平日裏那麼溫柔平和,昏暗的燈光下,他怒瞪着我的面容,宛若惡鬼。
但如果以爲隨便嚇唬幾句,就能讓我屈服,那就想錯了。
趁着他僵持久有些鬆懈,我抬腳一個撩陰腿後,往他胸前一蹬,瞬間就掙脫了控制。
隨後又掄起一旁的掃把,用杆朝着他的頭招呼了幾下,位置都是之前查資料時,反覆練習過的。
眨眼間,爸爸就暈了過去,我把他扶進隔間,從外面卡住了門。
從廁所出來,我迅速找到女記者。
「現在能走嗎?我想盡快到省城。」
女記者從碗裏抬起頭,疑惑地問:「爲什麼這麼着急?」
就差最後Ťų₇一步了,我不願意多說,以免再生事端。
女記者打量着我喘粗氣的模樣,若有所思,沒有多問便決定離開服務區。
半小時後,我坐在車上,離進省城只有兩里路程了,記者們的手機卻相繼響起。
他們異樣的表情,讓我的心一沉。
「陳同學,ťŭ⁺現在網上出現大量你着裝暴露,混跡於夜場和男人曖昧的照片,有人說,你媽媽是被你氣死的。」
「還有人自稱是你同班同學,說你模擬考試的成績都是作假的,你們班成績最好的男同學喜歡你,給你抄了答案。」
看來爸爸已經醒了,還是下手太輕了。
不過對於這些,我早有預料,所以並不是很慌亂。
「你們相信爆料?」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幾位記者,「如果我說,照片裏的人不是我呢?」
「你的意思是,照片是合成的?」女記者提出疑問,「但看起來並沒有 AI 的痕跡啊。」
我不語,接下來無論他們問我什麼,我都不再回答,只是要求快點開車。
很快,車子開進了省城大學。
校園裏,很多學生悠閒地走在路上,滿是朝氣。
這裏的一切都是我所向往的。
但如果不是我足夠幸運,差一點,我就沒有進入大學的機會了。
汽車在一棟辦公樓前停下,這裏是清北招生辦在江省辦公的地方,招生辦的徐老師就在不遠處等我們。
四位記者帶着我下了車,迎了上去,三言兩語交代了我的事情。
「徐老師,她這種情況已經涉嫌到詐騙了,如果網上的爆料屬實的話,更是品德敗壞,是否要取消她的保送名額呢?」
徐老師搖了搖頭,「陳同學會正常入學。」
記者們面面相覷,紛紛質問爲什麼。
「可以告訴你們原因,」徐老師拉着我的手,憐愛地摸了摸我的頭髮,「但是我有一個請求。」
「我希望你們能給陳同學開一場媒體直播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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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們無法理解徐老師爲什麼要這麼做。
正僵持着不肯同意時,女記者接到了一個電話。
不知道對面的人說了什麼,女記者一瞬不瞬地看了我許久,拍板答應了徐老師的請求。
「希望陳同學的媒體直播會,能對得起我的信任。」
另外三位記者都訝然地看着她,「你認真的?我們來這是爲了讓她退學的,現在卻給她開直播會,這不是打我們的臉嗎?」
「她現在在網絡上都人人喊打了,這麼做會讓別人誤會我們在給她洗白,到時候被牽連了怎麼辦?」
大家不約而同地反對她這個決定,其中一位記者更是說,要向女記者的上司反饋,阻止她亂來。
女記者安撫地衝着我點了點頭,掃視一圈,溫和而堅定地說道:「這個媒體直播會一定要開!」
「我剛剛接到消息,陳同學的爸爸,是一家公司的老總,那爲什麼要裝窮呢?」
「仔細想想,之前一直是他引導我們,讓我們覺得他爲女兒付出良多。但除了在學校門口的表現,他平時對陳同學到底怎麼樣,你們真的知道嗎?」
沉默在三位記者中蔓延,最終,對新聞的追求,讓他們不再和女記者唱反調。
我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着他們,「請相信我,我們是站在正義的這邊。」
第二天,媒體直播會召開。
得益於幾位記者的幫忙,現場來了很多媒體,幾乎坐滿了整個教室。
「我的成績都是努力得來的,那些照片裏的人也不是我。至於我爲什麼對家人隱瞞保送,參加高考並且兩次棄考,目的就是把事情鬧大,因爲不這麼做的話,我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看着下面衆多的直播鏡頭,我陡然升起莫大的勇氣,開始緩緩講述自己的故事。
高考前一個月,我收到了自己被清北保送的電子通知函。
那天放學後,我本想告訴爸爸這個好消息,卻在回家時,發現對面那戶人家沒關緊門,裏面傳出我熟悉的聲音。
我躲在門口偷窺,確定了男聲是我爸爸。
而另一個女聲,有着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我瞬間反應過來,她是我的妹妹。
爸媽早年離婚後,妹妹跟着爸爸生活,我再也沒見過她。
所以雖然知道我們是雙胞胎,但我並不清楚,我們的長相也是一樣的。
我有些疑惑,爸爸明明說過,妹妹身體不好,一直在住院的,爲什麼出現在了對面?
她臉上蘊着怒氣,衝着爸爸發火,「爸,我到底還要在這藏多久啊?」
「再過一個月,等陳慕青高考結束後,你就可以取代她了,以她平時的ŧú⁺成績,考上清北有很大的把握!」
門外,我死死地捂住嘴,眼眶裏瞬間湧上淚意。
爸爸居然想讓妹妹取代我去讀大學。
那這半年來,他對我的關懷與父愛都是僞裝的嗎?
下一秒,妹妹問出了我心中的疑問。
「我佔用了陳慕青的身份,她鬧起來怎麼辦?」
爸爸冷笑着,漫不經心道:「老家鄉下有套房子,下面有地下室,到時候把她關在裏面,她就沒辦法鬧事了。」
妹妹咯咯地笑起來,贊同了爸爸的辦法,但隨即又提出建議。
「再加一道保險,我去拍一些鬼混的照片,到時候如果她說出去,就說她是不學好的雙胞胎姐妹,嫉妒我考得好,胡言亂語想取而代之!」
爸爸聞言,不斷點頭,感慨地說:「還是你聰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再加上清北學生身份,以後肯定可以聯姻嫁給好人家,助力爸爸生意更上一層樓。」
「我可不是姐姐那個死書呆子,跟着媽媽都學傻了,」妹妹嗤笑着不屑道,「好在她能替我考上清北,也算是有一點作用了。」
就在他們暢想着未來的美好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異響。
爸爸蹭地站起來,幾步過來拉開門,大喝一句:「慕青,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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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拉開門後,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在此之前,我成功躲進了逃生通道。
但因爲我們家是頂樓,平時沒什麼人會上來。
那天之後,他就懷疑上了我。
不僅頻繁地試探我,有幾次我半夜醒來,居然發現爸爸在我房間裏翻找,偷看了我的日記本和手機。
每次在黑暗中看見他的身影,我的汗毛都會豎起來。
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他才放下了警惕。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個禮拜裏,趁着他不敢去對面的機會,我也去了他房間,摸出了不屬於家裏的鑰匙,找鎖匠複製了一把。
複製好鑰匙的那天,我按響了樓裏的火警鈴聲。
鈴聲把所有住戶都聚集在樓下,妹妹也戴着口罩和帽子,混跡在人羣中。
而我悄悄上了樓,把早就準備好的隱藏攝像頭,安裝在了她房子的客廳裏。
果不其然,幾天後的晚上,爸爸確認我睡着後,又去了對門。
他一進門,妹妹就皺着眉發問:「那天真的不是她嗎?」
他搖了搖頭,「應該不是,不過就算她知道了我們的計劃,我也有辦法對付。」
「她沒成年,戶口又在我名下,翻不起波浪的,大不了把她送精神病院去。」
看着監控畫面裏,爸爸輕描淡寫地說把我送進精神病院,我如墜冰窟。
半年前,媽媽去世的第二天,爸爸就找到了我。
他說媽媽去世了,他對我有撫養義務,要我把戶口轉移到他的戶頭上。
現在想來,他可能一直在暗中關注着我。
讓妹妹把我取而代之,應該是早就計劃好的。
監控裏,爸爸和妹妹的商討還在繼續。
「還有大半個月就高考了,等考完我就送她去鄉下,以防萬一,你把她的那些同學老師記一下。」
「早就記住了,」妹妹興致勃勃地掏出一沓照片遞給爸爸,「我這兩天特意去了酒吧和夜場,拍了很多照片。」
看着那些暴露混亂的照片,爸爸緊皺着眉,「你沒被佔便宜吧?」
「自然沒有,都是我花錢找人擺拍的。」
他這才放下心來,嚴肅道:「你以後是要嫁入豪門的,這種場所少去,照片用不到最好,用得到的話,裏面的人只能是你現在的身份,和陳慕青沒有半點關係。」
「陳慕青的名聲不能有損傷!」
就這樣,我盯着監控看了半個晚上。
聽着爸爸和妹妹仔細討論,如何更穩當地取代我,如何把我關在地下室跑不出去。
以及妹妹真的嫁入了豪門,要怎麼徹底解決掉我這個隱患。
第二天早上,我渾渾噩噩地出門上學。
告訴班主任?班主任不一定會相信,反而可能打草驚蛇。
告訴外婆?外婆年紀大了,而且爸爸和妹妹實在太危險了。
從家裏逃跑?難道要爲此放棄學業和自己的身份嗎?
拿着監控報警?他們還沒有犯罪,警察處罰不了他們,我依然隨時會被取代。
一直到放學,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但幸運的是,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清北招生辦徐老師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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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師發信息告訴我,清北的擬錄取通知書已經在路上了。
接下來,她還要打電話給我的家長和學校。
那一瞬,我的心慌亂極了。
如果爸爸知道我拿到了保送名額,我敢肯定,他會提前把我關進鄉下的地下室。
再三思索後,我顫抖着把事情告訴了徐老師。
在看過我發過去的監控證據後,徐老師毫不猶豫地撥打了電話過來。
她告訴我,因爲我還未成年,監護家長是有很大權利的。
而即便我成年了,我的戶口在爸爸名下,他依然可以以長輩的名義,操控我的人生。
「只有你自己站出來,把事情鬧大,鬧到全國人民面前,才能保證你的安全。」
「或許還能借此機會,和你爸爸徹底斷絕父女關係!」
爲了引起全國人民的注意,我和徐老師準備了ẗū́ₗ詳細的計劃。
她會幫我瞞着爸爸和學校我被保送的消息,讓我順利參加高考。
而我在高考當天,要做的就是盡力讓考場外的記者們都注意到我。
最好能把他們帶到省城來,因爲這裏是徐老師的主場。
所以纔有了我兩次棄考,纔有了我挑釁記者們,死活不道歉的事。
「非常幸運的是,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我眼中含淚,直視着直播鏡頭,從口袋裏拿出一枚 U 盤。
「這裏面是我準備的證據, 能夠證明我的父親和妹妹,想要冒名頂替我, 並且計劃綁架囚禁我。」
媒體直播會結束了,數十家大型媒體的直播, 在全國範圍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警方立即介入, 確定了 U 盤裏證據的真實性。
網絡上有人提供妹妹去酒吧拍照的監控, 而那天, 我在學校。
爸爸老家的房子也有人去探底, 確實發現了地下室, 裝修得像一座監獄。
事實和我所說的處處吻合, 在我強烈要求下,我和爸爸斷絕了父女關係,把戶口遷了出來。
因爲爸爸和妹妹的犯罪還沒實施, 法律確實拿他們沒辦法。
但是在社會的監督下, 爸爸的公司裏面臨着調查。
果不其然, 他的公司涉嫌偷稅漏稅、賄賂,以及拆遷時動用黑社會勢力, 造成一死一傷的結果。
爸爸很快就被抓了進去, 公司也被查封了。
妹妹失去了優渥的生活,又因爲在社會上人人喊打,只能混跡夜場, 出賣自己才能賺到錢。
事情解決了, 招生辦的徐老師第一時間祝賀我, 並讓我九月份準時報道。
我笑着接過半個月前寄給老師,讓她幫我保存的擬錄取通知書, 只感覺肩膀上的壓力徹底卸了下去。
三天後, 拿着新鮮出爐的戶口本,我踏上了歸途。
一到學校,班主任和同學們都在等我。
班主任見到我,淚流滿面, 不斷拍撫着我的肩膀,沙啞着嗓音:「苦了你了,孩子!」
而同學們緊緊地圍繞在我身邊, 嘰嘰喳喳個不停。
「慕青,你真勇敢。」
「我們大傢伙一起給你捐了筆錢, 正好是你四年的學費, 你不用擔心沒錢上學。」
「沒錯,以後同學們就是你的家人和後盾!」
看着這麼多關心我的面孔, 我感動地和他們一個個擁抱。
一直到最末,那個拄着柺杖,步履蹣跚的身影出現時,我的眼眶瞬間泛紅,痛哭出聲。
忍耐了那麼久的委屈,在外婆面前統統宣泄了出來。
八月底,爸爸的案件處決下來了。
數罪併罰,他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而妹妹,聽說她做了某個豪門家的小三,被人家妻子找上門劃壞了臉,現在和我長得一點也不像了。
離開學還有三天時,我買好了中午去京都的車票。
一大早,我就拿了祭拜的用品, 站在媽媽的墓地面前,講述了前段時間發生的那些事情, 順便和她告別。
微風拂過我的臉頰, 似乎是媽媽在安慰我。
破曉的太陽從山頭那邊升起,充滿希望,就像我未來的人生一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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