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爲枝枝

我在一家網紅店的牆上看到了江妄許給別人一生的誓言。
一張下面壓着另一張。
【江妄愛溫南星至死不渝，2024 年 5 月 20 日。】
這句話下面寫着一行小小的字。
——每一年都要來印證喲。
那張紙後面壓着四張。
而我和江妄也正好結婚五年了。

-1-
答應離婚的那天，我剛好升職得了兩個月的假期。
本來想去店裏給自己點份甜品和奶茶慰藉一下自己。
沒想到能見證江妄和別人感天動地的愛情。
那張紙貼在牆中央，被老闆好好地保護着，甚至每一對來這裏的情侶都會拜讀一下。
我看到的那一刻，沒像以往那般歇斯底里地發作。
而是靜靜地喫完了甜品。
然後撥通了江妄的電話，接的人是溫南星。
「喂，誰呀？」
「我找江妄。」
那邊愣了一下，隨後傳來一陣輕笑聲，「江哥洗澡呢，有什麼事跟我說一樣的。」
她的聲音帶着微啞，語氣更是自然到好像她纔是江妄的ẗṻ⁵妻子。
換作以前，我定要發瘋質問江妄爲什麼不愛我了，然後像瘋子一樣胡亂罵着溫南星。
現在嘛。
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江妄，離了這樁噁心透頂的婚。
這一點，只有溫南星能做到。
「你告訴他，我答應離婚了。」
說出這句話時，我的心情無比的平靜。
原來也沒多難啊。
溫南星沉默了一會兒，像是不敢相信，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離婚。」
我懶得跟她廢話，直接掛了電話。
剛掛沒一會兒，電話打回來了。
江妄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響起：「南星說你答應離婚了？」
語氣裏帶着忽略不掉的喜悅。
忘了有多久沒有好好跟他這麼心平氣和地說話了。
我甚至還有些恍惚。
自從他開始「加班」後，到後來直接搬出去和溫南星一起住。
我跟他的聯繫屈指可數。
到現在聊天框裏還停留在那句：
「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好好說話，離婚你不同意拉倒，分居兩年後我直接起訴就行了，你少拿奶奶說事，沒用的，這回我要勇敢地奔向愛情。」
也不過半年，我就妥協了。
「你真的答應了？」
他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遍。
我不明白他有什麼不敢相信的，明明這是他一直期盼的事情。
就在我要說話時，他又問了一句：「你確定要離婚？」
「確定，所以你能回家把離婚協議簽了嗎？」
沒等他回答，我直接掛了電話。

-2-
從前我愛他，不捨得掛斷。
後來我恨他，每一次拼了命地蒐羅腦海裏最惡毒的詞彙對他一頓狂轟濫炸，也放下所有的自尊求過他。
每一次，他都極其不耐煩：
「你現在就是個瘋子！」
「跟你說話，我都怕沾染上瘋病，你什麼時候情緒穩定了再來找我說話。」
毫不留情掛斷電話。
聊天框裏我的每一句質問也都被忽略得徹徹底底。
歇斯底里的同時，我更多的是不甘心。
十幾年的感情說沒就沒。
所以我發了瘋地證明我們之間是有過愛情的。
就這樣，患得患失。
愈發地像個瘋子。
那段時間，工作上也一塌糊塗。
我努力地讓自己迴歸到工作上，也學會了加班，不想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裏。
終於得償所願，升職加薪。
還沒開心多久，就看到了那幾張海誓山盟的貼紙。
那家店開在高中旁邊，據說是兩個省狀元的家長開的，很多學生慕名而來想沾一沾學霸的光，所以牆上大多數紙條都是爲了求高中的。
鮮少幾個求愛情。
不知道是誰傳出的消息。
那兩個省狀元結婚了，婚後兩個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那之後，愛情的貼紙漸漸多了起來。
到現在，貼了滿牆。
正常來講，老闆會定期清理。
誰讓江妄和溫南星五年的愛情讓人羨慕不已。
老闆特意留了下來。
第一張紙條：【江妄愛溫南星的第五年，愛意仍持續穩定地輸出，2025 年 5 月 20 日。】
第二張紙條：【江妄愛溫南星至死不渝，2024 年 5 月 20 日。】
第三張：【江妄會愛溫南星一輩子，2023 年 5 月 20 日。】
第四張：【溫南星今天完完整整地擁有了溫南星，我會對她負責到底的，2022 年 5 月 20 日。】
第五張，也是最開始的一張。
【江妄今天和溫南星在一起啦！2021 年 5 月 20 日。】
那一天，江妄的奶奶進了醫院。
我在醫院陪了一整晚。
他跟我說公司有事要加班，我貼心地來照顧老人。
沒想到他那時候佳人在旁。

-3-
看到這五張愛意滿滿的紙條，我的眼睛有些酸澀。
周圍很多效仿的。
更甚者還有博主來拍攝視頻，宣傳自由戀愛不可恥。
見我熱淚盈眶，還來採訪我：「小姐姐也被這份愛情感動了嗎？」
我笑着點了點頭。
「那請問你有男朋友了嗎？沒有的話可以幫忙哦，小姐姐這麼漂亮肯定不愁男朋友的。」
我晃了晃手上的戒指：「我結婚了。」
博主一愣，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沒看到，那祝小姐姐婚姻幸福美滿。」
「謝謝，但我要離婚了。」
「爲……爲什麼啊？」
「因爲不愛了。」
愛了十幾年，不愛卻只在一瞬間。
這一瞬間，我忽然鬆了一口氣。
身體也是前所未有的輕盈。
我不再在乎江妄是否在的在加班，也不在乎他跟溫南星怎麼愛來愛去的。
最初那個讓我紅了臉的人，最後也讓我紅了眼。
原來有一天。
向日葵也會主動放棄太陽。

-4-
江妄發消息過來時，那特定的提示音讓我有些恍惚。
他終於又把我加回來了。
【南星把腳扭了，你來我們這兒吧。】
我下意識打出來了：是你離婚又不是她……
打完，怔愣了幾秒又默默刪掉了。
然後打車去了他們住的小區。
剛到江妄又發消息：【南星急性胃炎，我送她去醫院了，你明天來公司找我吧。】
【好。】
幾乎是秒回：【我會讓律師擬好離婚協議，該給你的錢一分不會少。】
【好。】
【郊區的兩套別墅都給你。】
【好。】
以爲結束了，誰知他又問：【我想要市區那個小公寓。】
那個公寓是婚前我自己買的，背靠一個公園外圍。
原來都是荒地，後來江妄爲我種了鬱金香。
春天時往過去，很是賞心悅目。
我點燃香菸，單手敲着屏幕：【那是我的房子。】
發完，熄滅屏幕。
待煙氣散去，我驅車往家走。
翌日，我一早來了江妄公司。
前臺還是那個叫劉麗麗的小姑娘，她攔住了我。
「沒有預約，您不能上去。」
我直直看過去，她低下了頭。
當初還是我推薦她這個工作，不然她一個未成年哪兒能找到工作，後來更是資助她讀了大學。
她眼裏泛着淚花，衝我搖了搖頭。
我頓時懂了。
過了半小時，江妄纔回了我一個小時的消息。
只是語氣有些奇怪。
【抱歉哦，江哥累了，可能得麻煩你再等會呢。】
我：【也對，他都那個年紀了，確實得多歇會。】
升職後，我有兩個月的假期。
能把婚順順利利離了最好不過。
想到這兒，我把溫南星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發過去一條消息：【你這樣反而拖累了進度。】
發出去沒幾秒，我看見前臺接了個電話。
隨後劉麗麗帶着我上了樓。
我是學室內設計的。
江妄的公司裏裏外外都是我的手筆。
我設計的一些小角落都放上了溫南星喜歡的玩偶。
牆壁上掛着的大師作品也都被替換成了可愛的小貓小狗圖片。
氛圍全變了。
換作以前，我早發作了。
現在我只是平靜地穿梭在這物是人非的地方，最終來到了江妄的工作室。
到門口時，我聽見裏面傳來溫南星的聲音。
「你快起來，那黃臉婆來跟你離婚了。」
江妄滿不在乎：「她最有耐心了，等一會兒又能怎麼樣呢。」
「你磨磨蹭蹭的別是不想離了吧？」
面對溫南星的質問，江妄沉默了。

-5-
一陣沉默後是寵溺的笑聲。
「傻瓜，逗你的！」
話落，劉麗麗出口說：「江總，沈小姐來了。」
我很感激沒有叫我江夫人。
進去後，空氣中一股粘膩的味道。
溫南星有意無意ťṻₑ給我展示她身體上的幾處吻痕，好似那是什麼勳章似的。
我停在門口沒進去。
「離婚協議呢，我簽了立刻走。」
江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不是說十點來嗎？」
沒慣着誰。
我直接截屏，把沒有斷檔的聊天記錄發給了江妄。
隨後也沒有跟他討論幾點來的問題。
又問了一遍，「離婚協議呢？」
一旁的溫南星獻寶似的拿了出來，「趕緊籤吧，別一會兒後悔了又跟唱戲似的鬼哭狼嚎。」
我沒理她。
飛快簽完字，撂下一句，「一個月後民政局見。」
說話時我看向的是溫南星，無聲地提醒她別忘了。
她嬌哼了一聲，扭着身子去到江妄身邊。
「江哥，你快簽了。」
對於溫南星的要求，江妄向來都會滿足。
他提起筆沒有一絲猶豫簽了字。
簽完看向我：「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江太太了。」
他的眼神告訴我，落筆無悔。
一旁溫南星的眼神更是得意了，甚至當場把劉麗麗開了。

-6-
「江哥，最近公司很多員工反映小劉接待時態度不好，開了吧。」
劉麗麗並不在場。
這番話是講給我聽的。
劉麗麗的事情，江妄是知道的，後來也是他建議我資助小姑娘上學。
因爲我和他都是從山裏邊出來的。
都知道在外闖蕩的不易。
自然也不介意普及一下善心。
然而此時他皺了皺眉頭，「劉麗麗？」
記憶裏直接查無此人了。
「要是惹你不開心了，那就開了吧，到時候換個漂亮的。」
我扭頭要走。
江妄叫住了我，「昨晚跟你說的，那個公寓給我你考慮的怎麼樣了？我記得你花了三十多萬買的，這樣，按照現在的市場價，我給你兩百萬，賣給我。」
我實在不明白他爲什麼執着於那個公寓。
於他來說，過往的窮苦日子不應該直接翻篇嗎？
溫南星又開口了，「抱歉哦，沈小姐，我挺喜歡那個公寓的，陽臺特別大，晚上看星星可美了。」
我張了張嘴，隨後氣笑了。
真沒想到他能把人帶到那邊去。
見我不說話，江妄繼續說：「三百萬，我現在就可以給你開支票。」
對視良久。
「五百萬。」
「要就給你，不要我就賣給別人了。」

-7-
五百萬，剛好是我要去的新城市看中的房子的全款。
既然要上趕着送錢。
不如送得再多一點。
溫南星立馬不樂意了，「你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一個破公寓要五百萬……」
江妄打斷了她。
「可以，就五百萬。」
「我再給你兩百萬，作爲奶奶的醫療費。」
「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好一個兩不相欠。
幼時他沒了父母，是我爸媽把他接回了家。
大學時他要創業，我爸媽更是掏出了家底，然後四處湊錢，給他湊了 30 萬做啓動資金。
後續因爲沒錢治病而沒了命。
奶奶知道後當場心梗，差點過去。
救過來後人就傻了。
可老人家也沒有責怪江妄。
清醒時總囑咐我要和他好好過日子。
因爲要照顧奶奶。
我和江妄恨不得把一塊錢掰成八瓣花。
最苦的時候，一盒方便麪都要兩個人喫。
我喫麪，他喝湯。
大冬天跟着他跑業務，因爲沒錢打車，我和他兩個人一路跑着去。
路上冰雪雖大，但彼此的笑容驅散了身上的寒冷。
公司一點點變好，我不再給他打下手，開始出去找工作。
業餘時間也寫寫小說。
我運氣好，第一本作品賣了出去，掙了 50 萬。
這纔有了那間小公寓。
後來他賺到了錢，第一件事就是買大房子和大鑽戒給我。
空閒時也會一起回那個公寓憶苦思甜。
他也跟我說過，會跟我白首相守。
結果呢。
婚後也不過一年。
就出軌了溫南星。
奶奶也是有感覺的，每次見到他都會拳打腳踢。
那是我最後一位親人。
也是他的。
他沒有反抗，甚至一直承擔着奶奶的治療費。
只是現在……
「好，兩不相欠。」
我收下支票，轉頭就走。

-8-
人走到樓下。
溫南星追了下來。
「沈意枝。」
她忽然像個正常人稱呼我。
但還是會給我展示她那一脖子的吻痕。
「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肯離婚。」
「不然我和江哥還要被耽擱好些年。」
說着她撫摸了一下小腹。
我看清她臉上洋溢的幸福感。
「祝福你，同時也希望你不要成爲下一個我。」
我輕扯了一下嘴角。
本是善意的提醒，她卻變了臉。
「我可不會像你一樣，江哥喜歡我五年了呢。」
我和江妄還認識十幾年了呢。
不想和她爭論，我轉身走了，她又不依不饒追上來。
「你別是想着你和江哥認識很多年了不起吧，認識歸認識，它跟愛不一樣。」
「況且，你是和江哥共患難過，這纔是你被抹殺的原因啊，哪個男人都不會喜歡記得自己不堪過往的女人。」
這話不假。
一模一樣的話我從江妄嘴裏聽到過。
那時候溫南星還只是他玩得好的紅顏知己，在聚會上跟他幾個哥們閒聊。
「我聽公司裏幾個老人說，是沈姐陪着江哥白手起家的呢，真的假的？」
江妄的一個哥們夏遠立馬大笑。
「是真的啊，沈意枝跟着江哥什麼苦沒喫過，最苦的時候喝醉酒差點被老總拽到房裏去。」
溫南星當時Ţùₘ看了江妄一眼。
倒是沒說我壞話，「那沈姐對江哥也太好了吧，江哥不得珍惜一輩子。」
聞言，江妄眉頭皺起，動作粗暴地捻滅了手裏的煙。
「她對我的過往太熟悉了，這不是好事。」
夏遠立馬會意，「對啊，哪個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崇拜自己，沈意枝哪裏有點崇拜的樣子，甚至覺得江哥有今天的成就是因爲她呢，資金自然重要，努力也不可忽視，也不是誰有三十萬都能白手起家的，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江妄輕輕「嗯」了一聲。
那聲很輕，卻重重地錘在了我的心頭。
我是最早認識他的，那天的聚會卻又因爲去得太遲而重新認識了他。
手機提示音響了，嚇我一跳。
我捂着手機跑開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我那時就是不想江妄知道我來了。
跑開的一瞬，包廂內傳來一陣鬨笑聲。
我總覺得是在笑我。
沒走太遠，我就在轉角的走廊。
包廂內突然傳出「親一個」的鬨笑聲。
怕別人不知道還加上了雙方主角的名字。
「江哥南星親一個！親一個！」
「親一個唄，沈意枝又不Ṭũ₂在！」
江妄制止了他們。
隨後又說：「她在我也能親。」

-9-
我沒看見那場面，防不住有人發給了我。
此時她笑得那般得意。
「你那天果然在。」
「想起來了？一模一樣的話，江哥可是說過的。」
我輕笑：「那天我給彼此都留了臉面。」
說着我往前走了一步。
溫南星面露警惕。
「我告訴你，我可懷着孕呢。」
話落，一個巴掌落在她的臉上。
「一個巴掌，孩子掉不了。」
她和江妄公開偷情後，我沒少動手。
最瘋的一次是他們開泳池 party 那次。
一羣男人圍着溫南星打趣說：「小南星別怕啊，你掉下水哥哥們會救你，就算我們不管你，江哥也不會不管的。」
江妄笑看她：「不怕，我會撈你的。」
我趕到現場看到的就是這副場面。
上去一腳把溫南星踹下水。
把她的頭摁在水池裏。
「別人的老公很香嗎？」
「不會游泳，我教教你！」
誰都沒通知我。
對於我的出現，都很意外。
「嫂子嫂子，你冷靜一下！」
喊我的人是夏遠，我紅着眼回頭，「現在知道叫我嫂子了，我看你叫沈意枝蠻順嘴的。」
「江哥救我——」
江妄下意識要把我拽開，卻被我兇狠的目光釘在了原地。
「江妄你還記得那晚你說了什麼嗎？」
那晚我是喝醉了，也差點失身。
但好在江妄及時趕到，他說再也不會讓我那樣難堪。
後來得勢後他第一時間搞垮了那個老總的公司，也因此一戰成名。
溫南星還在求救。
江妄急得上前一步，我也趁勢給了他一巴掌。
那是我們關係破裂的開始。
也是從那天起，江妄開始明目張膽地「加班」。

-10-
溫南星顯然算好了一切。
江妄一把攬過她，衝我怒吼：「沈意枝，一個孕婦你也下得去手？」
隨後寶貝似的看了一眼溫南星的小腹。
我冷眼睨着他。
「你都下得去手，我爲什麼下不去？」

-11-
我跟江妄有過一個孩子。
他跟溫南星吵得最兇的那次回了家。
醉酒的他把我當成了溫南星，糾纏了一夜。
一個孩子就那麼悄無聲息地來了。
又在之後我和他的爭鬥間沒了。
也是一個巴掌。
我從樓梯跌落下去，鮮血染紅了我的裙子。
徹底劃下我和他的鴻溝。
回到家，我叫了拉拉貨搬走了所有行李。
把別墅掛牌賣了。
跟隨着顛簸的小卡車，我來到了新的城市。
路上，鬥音後臺私信彈出來一條信息。
【哈嘍哈嘍寶子，我是前些天在店裏的探店博主，抱歉哦沒有爭得你的同意就把你的視頻發了出去，我也沒想到反響這麼大，你要是不願意我立刻刪了視頻，要是願意讓我發出去，我就按照流量把錢算給你，怎麼樣？】
愛的海洋裏被我一顆亂入的石子濺起了水花。
也好。
【都發出去了，那就別撤回了。】
她回的很快。
【那我把錢算給你。】
有錢不要是傻子。
我麻利地收了。
當晚用這個錢買了一隻小貓。
給它取名叫花花。
水花的花。
帶着它，我入住了那個空曠的新房子，徹底與過去告別。
12（江妄）
接到沈意枝離婚電話時，江妄還不太敢相信。
沈意枝有多愛他，沒人比他更清楚。
那一家子幾乎爲了他而折損。
隨後僅剩下的沈意枝又陪着他白手起家。
曾幾何時，他也愛沈意枝啊。
可她變了。
變得斤斤計較，甚至還對他的公司指手畫腳。
員工們私底下只服她。
從來不把他這個老闆當回事。
即便沈意枝識相地走了，員工們也還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恨不得跟着沈意枝一起走。
溫南星跟沈意枝不同。
他是溫南星的中心，她事事以他爲主，什麼都聽他的。
他喜歡這樣的女子，也甘願爲她沉淪。
離婚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這件事鬧了許多年。
如今，就這麼輕鬆地離了。
他的心忽然有些空落落的，難以置信地問了很多遍。
得到的都是沈意枝漫不經心的回答。
明明這是他想要的。
可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溫南星高興得不知所以。
「江哥，你老婆可算答應離婚了。」
「嗯。」
「那離婚完，你就娶我好不好？」
對於這個問題……
江妄猶豫了。
在他心裏妻子就該是沈意枝那樣的。
溫南星只適合談戀愛。
但他也下意識「嗯」了一聲。
和沈意枝離婚嗎？
他不想的。
只是之前沈意枝像個潑婦一般，實在是有點煩了才那麼說。
怎麼就……突然鬆口了。
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欲擒故縱？
想以這樣的方式博得他的注意力，好重新放在她的身上。之前也總以奶奶病重爲由把他叫回去，可醫生說了老人家沒問題，這一來二去的，沈意枝的話實在沒什麼可信度。
一定是騙他的。
一定是。
離婚程序那麼複雜，簽了離婚協議只要冷靜期內反悔，還是有迴旋餘地的。
沈意枝果然老算計。
既如此，便陪她玩一次。
打開聊天框，裏面還躺着沈意枝歇斯底里的話語。
平白讓他多出一股不耐煩。
發了一段話過去，久久沒有得到回覆。
半天后才發現，他把沈意枝拉黑了？
什麼時候的事？
正巧溫南星湊過來，「又找這個瘋婆子幹什麼，不是早拉黑了嗎？」
「你做的？」
「你讓我拉黑的呀。」
是他嗎？不記得了。
只記得有一陣沈意枝情緒有點不正常，一見面就罵他，短信電話等等無所不用其極。
實在是把他煩透了。
把沈意枝從黑名單裏放出來前，他還怕會有一條條消息蹦出來。
可一連三個乾巴巴的「好」字讓他的心沉了下去。

-13-
翌日，他一早來了公司。
本來是處理急事，忽然間又說沒事了。
他坐在辦公室裏望着屏幕發呆，反正沈意枝十點多才來，也不急。
溫南星睡在一旁的休息室裏。
頂着一身的風情坐在他腿上，瞬間竄起了一股火。
幾番折騰下來，也不過才九點。
沈意枝打了兩個電話，他沒接到。
看了消息才知道她已經來了。
果然離婚什麼的都是藉口。
那個女人就是想找機會跟他共處。
不然怎麼會這麼早就來。
小時候，沈意枝就喜歡黏着他。
上學期間更是佔有慾爆棚，但凡有異性靠近他，每次都耳提面命地警告他不許看不許撩。
這樣的小手段使多了，他也見怪不怪。
好在上班後，她懂點事了。
不再盯得他那麼緊。
不然都沒辦法應酬，酒桌上除了酒，還有女人。
他總不能做特立獨行的那個。
不然誰還會跟他做生意。
要是沈意枝能收斂一下，這個婚也就不用離了。
剛巧溫南星有了身孕。
到時候生下來拿給沈意枝養。
這樣還能少份痛。
他記得，沈意枝最怕疼了。
反正現在私生子也有繼承權，拿回家養也是一樣的。
沈意枝那麼喜歡孩子。
誰的孩子不都一樣。

-14-
可沈意枝出現的時候。
那雙無悲無喜的眼睛一下子刺痛了他。
忽然間意識到，沈意枝好像是真的想要離婚。
他偷偷打量着她。
發現她清瘦了不少，眼神也更凌厲了。
對他的防備是那樣明顯。
他知道，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一陣心疼油然而生。
他想問問她，爲什麼沒好好喫飯？
是故意惹他心疼嗎？
如果是的話，他承認她成功了。
沈意枝說約好了八點，可明明溫南星說是十點半，只是那條消息撤回了。
他也不是傻子。
瞬間明白了是溫南星在搞怪。
到底是年紀小，原諒她一次。
沈意枝卻沒他那麼大度，直接戳破了這層紙，把溫南星的臉摔在地上。
果然還是那個德行。
但他也向來喜歡沈意枝那個小暴脾氣。
跟溫南星逆來順受的乖巧不同。
很真實。
也很讓他放心。
不必像在商場上那樣處處提防着。
他還是愛着沈意枝的。
離婚協議上他該給的一分都沒吝嗇，甚至高價想買下那個市中心的小公寓。
其實不是溫南星想要。
是他想要。
那裏承載着太多美好。
他心情煩悶時總會去那裏坐一坐，想着沈意枝在屋裏時的場景。
所以就算離婚了，只要他抓住那個房子，沈意枝遲早會因爲念舊再回來的。
畢竟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來像他這麼愛她的男人了。
那個房子買來時不過才三十多萬。
他給兩百萬已經很多了。
當沈意枝要價到五百萬時，他笑了。
果然還是對他有所圖。
果然還是放不下他。
原來那個地方在她眼裏……那麼值錢。

-15-
沈意枝走後，溫南星就說要下去買奶茶喝。
沒過兩分鐘。
她又說腳崴了。
孕婦的事情不得馬虎，他立馬下去。
沒想到看到沈意枝打溫南星的場面。
那個暴脾氣！
怎麼一點都沒收斂！
他下意識維護，卻等來了讓他心碎的一句。
「你都下得去手，我爲什麼下不去？」
對啊。
他和沈意枝也有過一個孩子。
因爲他力氣過大，沈意枝從樓梯上摔了下去，那個孩子就那麼沒了。
他始終都是虧欠沈意枝的。
算了，多給點錢就行了。
女人不就喜歡錢嗎。
當晚，溫南星爲了慶祝他離婚，做了滿滿一桌子菜。
這讓他想起了沈意枝。
因爲從小家裏窮，沈意枝鍛鍊了一手好廚藝。
很顯然，溫南星做得不如沈意枝。
但畢竟也辛苦了一小時，他也很給面子地喫了起來。
溫南星不過才二十出頭，喫飯時最喜歡撿起天南海北的笑話給他聽，但喫這頓飯時有意無意地提婚禮的事情。
江妄第一次覺得溫南星比較煩。
故此，敷衍道：「婚還沒離成功呢，着什麼急。」
沒準，沈意枝會後悔呢。
溫南星脾氣大，頓時不樂意了，「江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沒有，喜歡的。」
他從善如流地從懷裏掏出一條項鍊。
溫南星立馬眉開眼笑。
「我喜歡這款項鍊很久了。」
「這款項鍊配一個婚紗可好看了，就那天我給江哥你看過的。」
「到時候咱們結婚的時候，我要穿着最美的婚紗走向你。」
提起婚紗，江妄一陣愧疚。
他跟沈意枝還沒有一個像樣的婚禮。
總想着補給他，可總會被工作耽誤。
此時此刻他忍不住想，沈意枝穿婚紗是什麼樣子的？
「江哥你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
飯後他以加班爲由，從那個和溫南星的房子裏逃了出去。

-16-
一路開車到沈意枝的別墅。
結果發現裏面昏暗一片。
江妄心想，可能還在加班沒回來呢。
打開朋友圈。
第一個就是沈意枝。
她發了她和小貓的照片。
沈意枝一直很喜歡小貓，可因爲他貓毛過敏也就作罷了。
他無意識地摩擦着屏幕。
想不起來有多久沒看到沈意枝這樣甜美的笑容了。
贊還沒點上，夏遠的消息彈了出來。
【江哥，你看這個視頻，裏面有嫂，哦不，有沈意枝。】
點開後看完，他心涼了半截。

-16-
從寵物醫院回來後，發現靜音的手機有很多消息。
點開一看，都是江妄的。
密密麻麻一長串。
緊接着還有幾段小作文。
她看都不想看，只回：【小作文有多煩，你是知道的。】
那邊秒回。
【你聽我解釋意枝。】
【我。】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我替他說完了後半段：【你就是想既要還要，別噁心我了，一個月後痛痛快快地把婚離了。】
發完後，我把他拉黑了。
順便把他那些狐朋狗友也刪了。
一旁的花花喵嗚了一聲，過來蹭了蹭我的掌心。
還是小貓會疼人。
工作時總離不開手機和電腦，所以放假時我儘量不去看手機。
看得少了，也就沒那麼煩了。
拿起手機時，消息炸了。
全都是鬥音後臺博主的私信。
【我去，小姐姐你老公是那個愛了那個什麼星五年那個貨？】
【我天塌了。】
【虧我還磕他們這對來着。】
【要不是評論區裏有你和他的同學說你倆是一對，我還傻傻地磕呢。】
【婚內出軌愛他馬呢。】
【我每年都去拍他們，小姐姐你要證據嗎，我有高清無碼視頻，都給你，都給你。】
我去看了視頻底下的評論。
無非是對江妄和溫南星的口誅筆伐。
在看到有人記錄他們幾年的愛情時，我就預料到了今天。ŧṻ⁸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善茬。
又何必演聖母。

-17-
江妄聯繫不到我。
開始往我卡里轉錢，一天十萬。
想借這點，吸引我的注意。
一個月過後，我卡里平白多了三百萬，可給我開心壞了。
回去的前一天，我把他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
【明天九點，民政局見。】
過了好半天，江妄回過來一個字。
【好。】
沒過一會兒，又發一條。
【奶奶離世的消息你爲什麼沒告訴我？】
是我沒告訴嗎？
微信、電話、信息，我哪一個沒說。
是他不看而已。
翌日，民政局門口。
他早早就去了。
一看到我立馬衝過來，「你說的不愛了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Ṭŭ₁」
他總是那麼自信。
覺得這麼多年一起過來了，我肯定離不開他。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
更沒有誰離了誰就過不下去的。
23 歲那年，剛畢業的我和他領了證。
沒房沒車，但那時候的我覺得自己擁有全世界。
他抱起我高興地轉圈圈，「意枝，我會有出息的，以後一定不會讓你後悔的，我會愛你一輩子，你也要愛我一輩子。」
以前的他也知道我愛他的前提是他愛我。
既如此，如今憑什麼覺得我還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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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妄靜靜地站着，嘴脣被他咬得發白。
剛要開口被我及時打斷。
「別說你還愛我。」
「我受不起。」
他還是蒼白地解釋着：「可我愛你呀，我從來沒有後悔和你結婚，更感激你這些年對我的付出，我總在想，你若是能被養成小公主一定是溫南星那樣，所以我對她總多了份愧疚。」
這話給我聽笑了。
「你說你因爲心疼我，所以對溫南星心懷愧疚。」
「你要不要自己聽聽你在說什麼？」
「你要是坦坦蕩蕩承認你變心了，我還能高看你一眼，何必呢，編瞎話圓你那份廉價的愛。」
江妄的眼角泛紅，祈求般望向我：
「意枝，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你要是說出這些傷我的話能開心，那你隨意，就像過去那樣。」
「像過去那樣，你不想聽就把我拉黑？」我反駁。
他搖頭，「你是因爲愛我，纔會恨我，我都知道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直直地望向我。
似乎想從我的表情中讀出他想要的答案。
可我平靜地望向他，看了一秒覺得噁心，偏過頭：「愛情能當飯喫嗎？就算能當飯喫，也會有喫夠的那一天，不然你不會愛上溫南星了。」
承認愛過他沒什麼。
畢竟都過去了。
在我不甘心的那段時間，對他的愛都在我難聽的話語中一點點消耗殆盡。
「不是！意枝，我，我沒有，我是愛你的，就是你那段時間不像你了，我一時生氣纔會說那些氣話，我心底裏從來沒想過要和你離婚。」
他瘋狂地解釋着。
我卻笑了。
在這時，一道聲音插進來。
「你愛她，那我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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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睜睜看着江妄僵硬地轉過脖子。
溫南星紅着眼睛質問他：「你愛沈意枝，那我算什麼！」
這番混亂的場面正合了我的心意。
沒忍住笑出了聲。
溫南星瞪過來，「沈意枝你很得意吧，江妄還愛着你。」
「我很滿意，你滿意了嗎？」
我從來都不是聖母。
手撕溫南星的時候從來不手軟。
臨了要離婚的時候，也要噁心噁心這倆人。
讓那長達五年的愛意成爲最大的笑話。
溫南星的朋友圈一直對我可見。
我怎會不知他們去過那家店。
那個博主有幾百萬粉絲, 我又怎會不知她年年去打卡拍攝。
我和江妄青梅竹馬，初高中加上大學的同學只要有一個人刷到視頻，這場翻身仗就能打響。
多年的不甘在這一刻釋懷。
我開心地笑了。
「溫南星，你要是有本事就讓他跟我進去把離婚證領了, 不然你就還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最後兩個字我用口型輕輕打在了溫南星的心間。
她炮口立馬轉向江妄：「江妄，你跟她把離婚證領了，我就留着孩子，不然我立馬打了他。」
江妄慌了。
他下意識看向我, 卻被溫南星呵斥：「怎麼？害死了自己一個孩子還想再害死一個？」
這話說得漂亮。
我在一旁都想鼓掌了。
江妄啊江妄。
你要還有點骨氣，就痛痛快快地離了婚，成全溫南星嫁入豪門的願望。
不對，不能說是豪門了。
因爲那個視頻, 江妄的公司跌了好幾個點呢。
再跟我離了婚, 身上就沒幾個錢了。
不過跟我也沒關係了。
面對兩個女人的夾擊。
江妄最終妥協。

-21-
拿到離婚證時，我慶幸自己可算自由了。
溫南星在一旁酸得冒泡。
「離了婚就滾遠一點, 你要是再糾纏江妄，你就是小三了。」
我哼笑：「真有那天，我會來向你取經的，這事兒你熟。」
「你！」
我本來都要走了, 又站住腳：「還有, 對我總沒大沒小的, 這麼多年你花的可是我們夫妻的共同財產，按理來說我可以追回的, 現在嘛，就當我隨份子了吧，祝你們百年好合。」
溫南星敢怒不敢言。
這一刻，她成爲了過去的我。

-2-
本來那兩棟別墅我都掛牌賣了。
中介告訴我買家的時候，我愣了幾秒。
左右,țű₅ 江妄開價比較高。
願意要就給他了。
我拿了錢, 徹底從那個城市走了。
在分公司幹得風生水起。
回家了還有可愛的小貓提供情緒價值，臉上的笑容都多了。
之前拍攝的博主不知道怎麼了。
一直揪着江妄不放。
經常給我分享江妄的慘狀。
【小姐姐我跟你講，那個渣男的公司要倒閉了, 真是活該！】
【然後他借了很多錢還不上了，那個女人想離婚，他死活不肯, 渣男果然腦子靈光, 知道兩個人還債比一個人快，真是活該！】
【那個女的還去甜品店裏把牆上的紙條全撕了，真是什麼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 所以人啊還是要多做善事，不然容易遭報應。】
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博主。
按理來說沒那麼多的分享欲。
直到我從哪裏看到她的真名。
劉文文。
還有一張模糊的合照。
旁邊摟着她的人是劉麗麗。
我這才恍然大悟。
當晚我去博主的直播間刷了二十個嘉年華。
小姑娘哭唧唧地在私信裏說着：
【姐姐別給我刷！真的別給我刷！】
【我姐會拍死我的！】
【沒有你，哪有我們姐倆的今天！】
【小的願意爲你肝腦塗地！】
【磕頭.JPG】
我：【當是給你的壓歲錢了。】
都說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可我的悲和喜連通得很快。
犄角旮旯裏蹦出來一條信息。
——【意枝, 我之前給你轉的三百萬能還給我嗎？】
我淡定地刪掉後，果斷換了一ťųₓ張卡。
舊卡剛拿下來就被花花咬壞了。
後來偶爾也能知道江妄過得不好。
直到一條社會新聞播出。
——某醫院產婦從高樓跳下，一屍兩命，一旁的丈夫卻開心地笑了。
配圖上, 江妄那張慘淡的臉溢出一絲瘋狂。
小道的視頻裏可以讀出他那時說的話是：一命還一命。
沒兩天，他也自殺了。
死在了那間小公寓裏。
我只唏噓那間房子要跌價了。
江妄在這個世上沒有家人了，只能我去處理。
過往恩怨皆化爲塵埃散去。
下輩子別再遇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