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皇帝十分癡情,先皇后過世後,他就到處尋皇后的同鄉。
只要任何人能有三分先皇后的風采,便可寵冠六宮,風頭⽆兩。
我剛剛穿越過來就稀⾥糊塗地被抓進宮。
⾯對着秀女考覈的第⼀道大題:
【奇變偶不變的下一句是什麼?】
看着⾝邊的秀⼥紛紛寫下答案,我只覺得遍體生寒。
當夜,答題成績最好的秀女被送進了皇帝的寢宮。
但自那夜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1-
我低垂着頭,在太監的帶領下跟着一排秀女⾛進了一個破敗的院子。
「從今天開始,各位⼩主就住在此處。」
各位初⼊宮闈,少不得喫些⾟苦,等什麼時候你們得了聖寵,⾃然有更好的去處。」
我⾝邊的圓臉姑娘低聲抱怨了幾句,然後舉起⼿。
「公公,我們住在這裏,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猴年馬月才能得到聖寵啊?」
那公公挑挑眉,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
「各位小主稍安勿躁,這機會嘛……還是可以自己爭取的。」
「之前和你們一道⼊宮的薛小姐,就是因爲答題答得好,已經得了陛下嘉賞。」
另一個小個子的姑娘朗聲追問道:
「公公,她得了什麼嘉賞啊?」
那公公輕咳了兩聲。
「薛小姐說不喜皇宮沉悶,嚮往皇家園林的怡然自在。」
「陛下已經允了她去園子常住,日後陛下過去,也不帶其他妃嬪,都由薛小姐一人伴駕。」
聽到昨日還一起答題的姐妹已經有了好去處,很多人立馬坐不住了。
「哎呀!早知道我也好好答了!我還以爲那答案不重要呢!」
「也不能全怪我啊,我是文科生,對幾句詩詞歌賦就算了,理科的東西實在不懂。」
「傳聞說先皇后是穿越女,看來確實不假,這些問題應該都是她留下來的。」
「先皇后一定很厲害,她都死了這麼久了,皇帝還惦記她呢,可真癡情!」
「看來這裏的皇帝也是厭倦了世家小姐裝腔作勢的那一套,喜歡玩點新鮮的!」
「嗨!沒事!我之前看過那麼多穿越小說和宮鬥劇,肯定能在這裏混個皇后做做!」
聽着身邊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我自始至終低垂着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那公公明顯注意到了我的異常,指了指我。
我趕緊行了一禮,有些侷促地回道:
「回公公的話,這……民女進宮實屬誤會……」
「民女本不是先皇后的同鄉,只是當時剛好經過那裏,便也被帶了進來。」
「民女……只勉強識得幾個字,姐妹們剛剛所言,民女聽不懂……」
那公公臉上的笑容一滯,隨即眼神玩味。
「哦?竟然有這樣的誤會?」
見我低眉順眼的樣子確實與旁邊的姑娘們不同,那位公公想了想,又看了我一眼。
「姑娘既然已經來了,不妨先住下吧。」
「甭管是不是先皇后的同鄉,能入宮侍奉陛下都是福氣。」
「若是實在不得聖寵,做個宮女也沒什麼不好,到了年紀自然會放你們出宮。」
我沒敢再說什麼,趕緊躬身行了一禮,又低下頭去。
是夜,秀女們睡在一張大通鋪上,興奮得好像學生春遊外宿一般。
聽着她們興奮地彼此介紹,又信誓旦旦地要在這裏闖出一番天地,我只覺得不寒而慄。
如果先皇后是穿越女,爲什麼這麼年輕就早早離世?
如果皇帝鍾愛穿越女,又不停地蒐羅她們入宮,那爲什麼還有如此之多的妃位空懸?
如果這裏曾經彙集了無數擁有現代思想和才學的女性,爲什麼依然等級森嚴、人如草芥?
還有……那個姓薛的姑娘真的被送去了皇家園林嗎?
我看着窗欞上猙獰的樹影,懷疑今晚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有人在暗中偷聽。
我不敢說話,只能扯過被子矇住了頭,祈禱自己不要說夢話,更不要暴露真實身份。
-2-
秀女所的環境很差,大家一開始還有幾分新鮮感,日子久了,抱怨聲就漸漸多了。
最近天氣轉涼,大家要用Ṱűₔ井水洗衣服,每次都如同上刑一般。
許是我看着老實低調,她們觀察了我一段時間,也判定我確實不是同鄉,有的人便打起了我的主意。
「哎!那個趙秀秀!你幫我把衣服洗了!」
我看着眼前少女明豔的臉,寸步不讓。
「憑啥!嬤嬤說了,住在這裏的人都要自己洗衣服!」
林晚晚抬着下巴嗤笑一聲。
「我勸你識相一些!我早晚是要獲得聖寵的!」
「你要是好好伺候我呢,到時候我就選你做我的宮女,跟着我過好日子。」
「你要是惹我不開心,到時候我就讓皇帝把你賜給太監做對食!」
「讓你一輩子不能出宮,還要被老太監糟踐!」
我眉頭微蹙,心底升起不祥的預感。
這些少女穿越過來還不到半個月,就已經如同這皇宮裏的其他人一樣,已經開始有了階級意識。
我梗着脖子頂嘴。
「你胡說!你都住在這裏這麼久了,都沒有見過皇帝!誰知道你是不是吹牛!」
她得意洋洋地白了我一眼。
「你懂什麼!我這幾天已經研究過關於先皇后的傳言了,知道皇帝喜歡她什麼!」
「等我有機會見到皇帝,一定能一下子俘獲他的心!」
「到時候你跪着求我,我都未必肯讓你摸到我的衣服!」
我抿着嘴,看起來蠢笨又倔強。
我是不可能給林晚晚洗衣服的,皇宮的紅牆金瓦已經開始吞噬人性。
這裏說白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秀女叢林,一旦我表現得軟弱可欺,等待我的將是無盡地獄。
但我又不能直白地拒絕,我要想好怎麼說才能顯得合理,同時斷絕其他人也趁機踩在我頭上的可能。
就在我絞盡腦汁思考的時候,那天帶我們入宮的曹公公突然走了進來。
「各位小主安好啊?」
其他人紛紛看向他,只有我趕緊屈膝行禮。
曹公公笑着擺擺手。
「哎!小主不必多禮!小主們日後就是這宮裏的主子,老奴只是奴才。」
「這哪有主子向奴才行禮的道理,您說是吧?」
曹公公的話逗笑了好幾個女孩,但我沒敢笑,只覺得他愈加可怕。
曹公公此行倒是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皇帝終於準備見見這些新入宮的秀女,併爲大家準備了第一個展示才華的機會——寫詩。
看着衆人躍躍欲試的眼神,我趕緊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曹公公,要是……要是不會寫詩,陛下會責罰嗎?」
曹公公笑着看了我一眼。
「小主多慮了。能寫、會寫的,陛下自然喜歡。」
「但小主若是不善此道,日後也自有其他出頭的機會。」
我尷尬地笑了兩聲,又退回了人羣當中。
當天晚上,我們一羣人被帶到了一個堆滿了漂亮衣裙和胭脂水粉的屋子裏。
老嬤嬤笑得一臉慈愛。
「各位小主,這裏的東西你們隨便取用,或者有其他想要的也可以同奴婢說。」
「今晚就要面聖,能不能拔得頭籌,就在此一舉了。」
看着同伴們歡樂地撲向那些衣服首飾,我只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
千與千尋裏,她的父母變成豬之前好像就是這樣,慾望被無限制地滿足。
我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件顏色和款式都十分低調的裙子,也沒敢佩戴什麼首飾。
看着一屋子美豔奪目的秀女,我心底的預感越發不祥。
-3-
宴會上,衆人終於見到了傳說中情深義重的帝王。
我隨着衆人的視線,偷偷瞄了一眼。
器宇軒昂、劍眉星目,只聽周圍此起彼伏的吸氣聲,便不難想象這位帝王會俘獲多少少女心。
可我卻看見了他嘴角的冷笑,與其說那雙眼睛裏蘊含情誼,倒不如說寫滿了殺意。
曹公公站在皇帝身後,代帝王宣旨。
他說今日是先皇后的生辰,爲解陛下憂思,緬懷先皇后,請衆人以「自由」或「愛情」爲題,賦詩一首。
我提筆的手愣在當場,沒想到皇帝這麼快就動了殺心。
果然秀女所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內,那裏的每一句話都傳進了他的耳朵。
我看了看周圍,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動筆,一首又一首熟悉的詩詞開始落於紙面。
林晚晚見我一直瞥向她的桌子,還用手擋了一下。
「看什麼看?你自己不會寫!」
我趕緊低下頭,絞盡腦汁寫了一首狗屁不通的五言詩。
林晚晚今晚的打扮格外出衆,甚至她還對宮裏給的衣服做了改良,一看就有幾分現代禮服的影子。
她人長得漂亮,穿得張揚,寫詩更是又快又好。
看着她笑盈盈地第一個提交了詩作,我趕緊又看了她一眼。
我有預感,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果然,皇帝看了她的詩讚不絕口,當即欽點她今夜侍寢。
林晚晚昂着下巴從我身邊走過,還特意重重踩了我一腳。
「土包子!等我封妃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趕緊低頭,生怕上頭的皇帝也注意到我。
林晚晚被太監們抬走的時候,聽到的都是周圍人的羨慕和討好。
只有我縮在角落,掌心一陣陣冒着冷汗。
第二天,我們並沒有等來林晚晚封妃的好消息。
一直到傍晚時分,曹公公才親自來了秀女所,公佈了林晚晚的死訊。
「林晚晚大逆不道,冒犯了陛下,已經被賜了毒酒。」
「各位小主,老奴多嘴提醒一句,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各位還是要知進退纔好。」
衆人噤若寒蟬,只有我屈膝行禮,目送曹公公一行離開。
等太監們走了,秀女們才紛紛議論起來。
「你們說那林晚晚到底幹什麼了呀?」
「不知道……不過她這人一看就挺狂的,不會在皇帝面前也耍小性子了吧?」
「活該!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大家都是穿越來的,就她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就是!之前還想欺負秀秀給她洗衣服!秀秀,你說是吧?」
我嚇了一跳,愣了片刻,也沒敢點頭。
她們看不上我這副被嚇破膽的樣子,又圍繞林晚晚討論了起來。
我一個人走到一旁的大樹旁坐下,感覺冷汗已經浸溼了後背。
明明是一起一路走過來的同伴,雖然算不得多親密,但也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
如今一條人命就這麼輕飄飄地沒了,大家的注意力卻不是殺人的制度,而是她違反了規則!
什麼規則?大家不都是從法治社會來的嗎?
爲什麼這麼快就接受了皇權的壓迫?
我抬頭看向高聳的宮牆,更加堅定了要逃出去的決心。
這裏太可怕了,這皇城會把每個人都變成怪物!
秀女們還在討論昨晚彼此的詩,我旁聽了幾句,突然想起了林晚晚的詩作。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看來這纔是她喪命的理由。
她甚至不需要做什麼,這份思想就已經觸怒了掌權者。
我慢慢閉上眼睛,開始回想起這宮裏關於先皇后的傳言。
這個沒有棺槨靈柩的穿越女,她真的死了嗎?還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4-
那夜的宮宴之後,雖然沒有秀女再得到面聖的機會,但生活也迎來了新的改變。
我們不必再居住秀女所,而是各自有了新的去處。
曹公公țũ̂₊帶着一羣宮女太監來到我們面前。
「各位小主,這些奴才就是日後伺候你們的人。請各位小主自行選擇。」
周圍的幾個女孩子眼睛都亮了。
入宮這麼久,大家名爲秀女,但其實身份連體面些的宮女都不如。
現在,這些女孩子終於可以體會到成爲人上人的感覺了。
只要選定了伺候的人,以後便是真正的主子了。
我沒敢動,眼看着其他人各自選好了閤眼緣的下人。
剩下的人越來越少,我終於注意到曹公公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臉上帶傷的小太監。
我壯着膽子上前一步。
「敢問曹公公,那位小公公……」
曹公公順着我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淡淡一笑。
「那孩子不懂規矩,前幾天惹惱了梅嬪娘娘。」
「雜家就把他帶過來碰碰運氣,若是有主子要他,便留下來。」
「若是沒有……就只能去辛者庫了。」
小太監眼圈都紅了,明明全身都在發抖,卻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我實在是於心不忍,這個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比我在現實世界的堂弟看着還小一些。
我掏出身上僅有的一塊銀子,小心翼翼地塞到曹公公手裏。
「公公仁善,我看這孩子倒是閤眼緣,求公公讓他跟着我吧。」
曹公公略一挑眉,沉默片刻,突然又笑了。
「小福子,過來,以後這就是你的新主子了。」
那小太監趕緊上前給我磕頭,我生受了他一禮,便把人拉了起來。
隨即又挑了個瘦瘦小小的宮女,便算完成了今天的任務。
我聽見其他女孩子都在給跟着自己的宮人改名字。
有的叫槿汐,有的叫浣碧,還有的叫容佩,懷的什麼心思一點都不難猜。
我看着身後的一對少男少女。
「小福子……這名字挺好聽的,你就叫這個吧。」
「你呢,你叫什麼?」
小宮女細聲細語地回道:
「奴婢叫柳絮。」
我皺皺眉。
「你入宮之前的名字是什麼?」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
「奴婢入宮之前叫望春。」
「可與宮裏的貴人們衝撞?」
她搖搖頭。
「回小主,不曾衝撞。」
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那就還叫望春吧,這個名字很好,你爹孃一定很疼你。」
小姑娘眼圈一紅,重重點了點頭。
這一夜,望春與我同宿,而本該守在外面的小福子卻出現在了曹公公的房間裏。
「乾爹!」
曹公公不動聲色地看了小福子一眼。
「看緊她!」
小福子低下頭。
「是,兒子明白!」
第二日一早,我們得到了另一個好消息。
皇帝特許我們去參觀先皇后的住處,以讓我們這些同鄉秀女感念先皇后的恩德。
這對旁人來說是不是好消息我不知道,但對我來說,確實是難得的獲取情報的機會。
我真的很想知道,先皇后作爲最早來到這裏的穿越女,到底對這個王朝懷着什麼樣的看法。
以及……她究竟是香消玉殞,還是另有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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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先皇后過世之後,棲梧宮裏的一切都保留着原本的樣子。
這裏的時間彷彿停滯在了主人離開的那一刻。
這麼多年,除了皇帝偶爾過來坐坐,其他人一步也不得靠近。
而我們被特許前來,實屬皇恩浩蕩。
不得不說,棲梧宮確實與這宮裏的其他宮殿明顯不同。
只看環境陳設,也知道住在這裏的女人並不屬於這個時代。
其他人都在參觀研究先皇后的服裝首飾,以藉此推測皇帝的喜好,而我卻悄悄溜進了先皇后的書房。
我在書架上仔細翻找,終於在角落裏發現了一本落滿了灰塵的書籍。
我之所以能注意到它,是因爲這本書的書脊上用鉛筆輕輕地寫着一個「home」。
家?難道這裏標註了先皇后如何回家的方法?
我抑制不住劇烈的心跳,顫抖着雙手翻開了書籍,卻只在每頁最不起眼的位置都看到了一個英文字母。
一開始我還沒有注意,直到一連翻過好幾頁,我才恍然大悟。
這些英文字母連起來應該是一句話!
腎上腺素在興奮與恐懼的雙重作用下飆升,我知道自己必須在被驅離這裏之前記下這唯一的暗號。
畢竟這裏守衛森嚴,之後再想進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終於!在宮人來尋人的前一刻,我把書籍放回了原位,裝作若無其事地擺弄着桌上的文房四寶。
就在我以爲能全身而退之時,皇帝突然駕臨。
他笑着看向面前衆人。
「今日都有誰去了先皇后的書房?」
我心頭一驚,冷汗瞬間浸溼了掌心,趕緊跪了下來。
「回陛下,奴婢去過。」
皇帝揚了揚嘴角,踱步走到我身邊,一伸手把我扶了起來。
「哦?可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我儘量控制着自己不要發抖,演出一副真誠而羞愧的樣子。
「回……回陛下……奴婢上次作詩……做得不好。」
「聽聞先皇后才華蓋世,便……便想着看看娘娘的手稿……」
皇帝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我。
半晌,他笑了出來。
「可學會什麼了?」
我回憶着先皇后的那些手稿,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回陛下,奴婢愚鈍,先皇后的手稿……嗯……」
「字奴婢都認得,但……看不懂什麼意思……」
皇帝眼底閃過一抹幽光,一隻手放在我的脖子上,看似輕輕撫摸,但其實已經讓我透不過氣來。
就在我覺得自己會死在這裏的前一刻,曹公公突然走到皇帝身後,低聲耳語了幾句。
皇帝聽了他的話愣了片刻,然後興味索然地放開手。
「蠢笨的東西,看不懂也正常。」
我趕緊跪下請罪,沒敢再抬起頭。
幸好,我不是唯一一個進入先皇后書房的人。
皇帝的注意力很快被一個叫芙蓉的姑娘吸引,聽着她侃侃而談,眼神中漸漸有了幾分興致。
一直到皇帝牽着芙蓉的手離開,我都跪在原地沒敢抬頭。
終於當所有人都走遠,我才踉蹌着起身。
一抬頭髮現曹公公就站在我面前不遠處,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我不敢露出分毫破綻,趕緊走到他面前。
「多謝公公剛剛爲我解圍。」
曹公公沒說話,只靜靜地看了我片刻。
「小主,雜家有沒有說過,你的眼神與先皇后很像?」
我大驚失色,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曹公公說完,伸出手在我的眼睛周圍隔空描摹了一圈。
「小主若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日後還是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人才好。」
我不敢多問,只能深深地低下頭去。
「是,多謝公公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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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之時,我終於把先皇后留下的那句話默寫了出來。
那是對一處景色的描寫,想來應該在皇宮的某處。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單詞,一個是井,另一個是鮮血。
假設我現在需要在皇宮的特定地點找到一口井,那裏就是回到現代的時空之門。
但鮮血是什麼意思?是要以某人的鮮血才能開啓嗎?
在這皇宮之中,誰的血最有價值?難道是皇帝?那我這任務的難度豈不是跟登天差不多?
我長嘆一口氣,把座標默默記在心裏,然後親手把紙條燃成灰燼。
幾天之後,我的調查毫無進展。
皇宮太大,有些地方又不是我的身份可以隨便出入的,更別提要弄到皇帝的血。
但對其他秀女來說,還是有好消息傳來。
那天在先皇后宮裏受到皇帝稱讚的芙蓉,終於獲得了封賞,被皇帝欽封爲昭儀。
一連七日,盛寵不衰。
我遠遠地看着去芙蓉宮裏送賞的人排着長隊,心裏越發感到不安。
望春站在我身後,小臉上寫滿了羨慕。
「這位楊昭儀可真受寵啊,奴婢聽說宮裏很久沒有人能如此討陛下歡心了。」
小福子知道我脾氣好,也不講究太多規矩,所以也樂呵呵地接話。
「是啊,楊昭儀得寵之前,陛下最寵愛的是嫺妃娘娘,現在ŧųₙ看來,都遠不及楊昭儀呢!」
我瞪大了眼睛。
「你剛剛說誰?嫺妃娘娘?這位娘娘也是先皇后的同鄉嗎?」
小福子搖搖頭。
「嫺妃娘娘不是,她是輔國大將軍的女兒,老將軍多年爲國征戰,功高不賞,去年纔回了京城。」
「之前宮裏還傳言陛下有意立嫺妃娘娘爲後呢。」
望春眼睛都亮了。
「嫺妃娘娘的父親這麼厲害啊?」
小福子得意地昂着頭。
「那當然!我入宮之前可是聽過不少老將軍的傳說呢!」
聽着望春和小福子熱火朝天的討論,我腦海中只有四個大字:
借刀殺人!
之前皇帝專寵嫺妃,看中的不過是她父親在軍中的影響力。
現在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老將軍解甲回京,交出兵權,皇帝不可能待嫺妃如舊,更不可能封她爲後!
那麼此時在穿越女中挑選一個靶子,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冷落嫺妃。
如果嫺妃忍不住出手,那皇帝就更有了追責的理由。
芙蓉……怕是危險了。
不知是不是我過於謹慎,芙蓉ŧů₋並沒有如我猜想的那般遭人陷害。
皇帝不僅整日與她出雙入對,甚至還把跟她關係比較好的幾個秀女安排到了她的宮中陪伴。
兩個月後,芙蓉被太醫診斷出有孕,她瞬間成了宮裏人人豔羨的對象。
望春擺弄着我們手裏僅有的一點存款,十分爲難。
「小主,咱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要不乾脆給楊昭儀做些點心送過去?好歹是份心意。」
我趕緊搖頭。
「不必!既然沒什麼好送的,咱們就不送。」
「反正我與楊昭儀也不是很熟,她平日裏應該也想不起我這號人,更別提挑理。」
望春直撓頭。
「啊?這樣好嗎?」
小福子倒是難得機靈。
「你就聽小主的吧。楊昭儀現在金貴得很,咱們禮輕了反而得罪人。」
我們這邊還沒就送禮的事情商量出個所以然,芙蓉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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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打聽消息的小福子回來的時候臉都白了,趕緊關緊房門。
「小主!出大事了!楊昭儀被人下了藥,血崩不止!」
「聽太醫院的人說,孩子肯定是沒了,大人怕是也保不住!」
「現在陛下下旨徹查,各宮都被御林軍圍了起來,已經有不少人都被帶走審問了!」
望春跌坐在地,後怕得直哭。
「幸虧咱們沒給楊昭儀送點心,不然真是說不清楚了!」
我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心底卻一片冰涼。
不過三個月,已經有四名同伴命喪深宮。
這根本不是穿越女的升職記,就是一場大逃殺!
自從楊昭儀出事,後宮人人自危,聽說連那些出身高門的妃子都低調了許多。
半個月後,兩個與楊昭儀關係最好的秀女被查了出來。
就是她們利用現代的藥理知識對芙蓉的餐食動了手腳,而幕後主使,隱隱指向嫺妃宮中。
皇帝沒有動嫺妃,但卻把那兩個秀女處以剮刑。
行刑之日,皇帝命衆人皆去觀刑,要以此震懾後宮。
我穿着與宮女類似的服飾混在人羣中,中途佯裝嘔吐,捂着嘴巴偷偷溜走。
沒有人能țûₛ想到,這樣讓人膽戰心驚的刑罰之下,竟有人敢趁機暗探皇宮。
這一次我終於發現,先皇后宮中的角門處有一條小路。
沿着小路穿過一片雜草,直通前朝廢妃居住的冷宮。
而那裏不僅符合先皇后描述的景緻,也剛好有一口枯井。
枯井旁邊看似亂堆的幾塊大石頭,其排布神似索爾茲伯裏的巨石陣。
在陣中的位置,雕刻着不甚明顯的凹槽,應該就是滴入鮮血的位置。
可現在的問題是,我要怎麼才能拿到皇帝的鮮血呢?
就在我絞盡腦汁尋找回家的辦法之時,卻不知道自己早已被一雙眼睛盯上了。
一天夜裏,我經過御花園的時候突然被人從後面用刀子抵住了腰。
「別出聲!跟我走!」
我聽着聲音有幾分熟悉,但沒想起來是誰。
那人一直把我劫持到花園的假山背面,才收起了刀子。
我回過頭,看到了秀女夏露,與我一同進宮的姐妹。
「你找到了回去的方法?」
我嚇了一跳,裝作一臉懵懂。
「回哪去?宮女私逃是死罪!你不要命了?」
夏露冷笑一聲。
「別裝了!你明明和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已經觀察你很久了!
快說!你是不是找到了回家的方法?
帶我一起!否則我就去向皇帝舉報你!」
我死不承認。
「我沒有騙你……我真不是……我……」
夏露的刀子又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痛快承認,我保證不會向任何人出賣你,只要你走的時候帶上我!」
「但你要是不承認,我一定會舉報你,你猜皇帝會不會信你?」
「如果我走不了,這些穿越女誰都別想活!」
我看着她的眼睛,明白她已經瘋了,在這座皇宮之中,沒有人能保持清醒和理性。
我輕嘆一口氣。
「先皇后留了暗號,但是需要皇帝的血,這個太難了,我暫時也沒有想到辦法。」
夏露眉頭緊鎖,可能是懷疑我在騙她。
我主動把脖子靠近她的刀。
「不信你就殺了我吧,反正一直留在這裏,早晚都是死。」
夏露下意識收起刀子,瞪着我。
「你繼續想辦法!我給你三個月時間!如果三個月之後你不能找到辦法帶我走,我一定會舉報你!」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全身癱軟,跌坐在地。
-8-
就在我因爲自己身份暴露而陷入恐懼的時候,更令我恐懼的事情發生了。
夏露死了,死在了御花園的小湖裏。
宮裏通ŧṻₐ報是失足落水,但我不相信會如此巧合。
我猜測,夏露背後還有另外的勢力盯着我。
這種被猛獸鎖定的感覺讓我毛骨悚然,重壓之下,我直接病倒了。
一連多日的虛弱,讓我幾乎想要放棄。
如果實在回不去,就安心留在這裏吧,只要我低調行事,未必不能活到最後。
可現實很快給我了狠狠一擊。
又有一名秀女死了,她只是用宮中的香料給自己調製了一瓶香水,就被以巫蠱之名杖斃。
我終於看清楚,皇帝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活下來。
我們這批人從入宮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只有死亡這一個結局。
皇帝這些日子只是在戲耍我們,像貓戲耍着老鼠。
我們只是現實世界裏最普通的女孩,沒有人擁有同皇權換命的本事。
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果再找不到回家的方法,我也會在某一天以莫須有的罪名暴斃。
下定決心之後,我終於鼓起勇氣,打算在皇帝面前露臉。
只有靠近他,我纔有拿到他鮮血的機會。
可我容貌尋常,也沒有才藝,在美女如雲的宮裏絲毫不起眼。
而且我之前還說謊自己是被誤抓進宮的,根本不是先皇后的同鄉。
在這種情況下,我幾乎沒有得寵的可能。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一場宮宴之上,有刺客扮成舞女和樂師行刺皇帝。
雖然有侍衛拼死護駕,但皇帝的手臂還是受了傷。
我眼見他用帕子緊緊捂着傷口,又在撤離的時候遺落了手帕。
我不顧宴會上還在進行的廝殺,拼死爬過去,偷偷撿起了沾着皇帝鮮血的帕子。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刺客已經全被殺死了。
剛剛還熱鬧的宴會現場,只留一地死屍。
濃重的血腥味燻得我嘔吐不止,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現場,被焦急等在外面的望春和小福子扶回了自己的住處țų₋。
行刺皇帝,宮中必有內鬼。
這一次皇帝沒有放過嫺妃和她的母族。
聽說嫺妃大呼冤枉,懇請皇帝徹查,但卻連皇帝的面都沒有見到。
鬧了兩天之後,嫺妃終於消停了。
我知道,她想明白了,誰要刺殺皇帝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要她死,更要根除她父親的影響力。
在這期間,又死了一個秀女。
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被安上了幫嫺妃送信的罪名。
幾天後的一個月圓之夜,我用迷藥放倒了望春和小福子,並把他們捆了起來。
這樣無論事成事敗,應該都能把他們摘出去。
趁着夜色,我偷偷溜到了那間冷宮的院落。
激動混雜着恐懼讓我的雙手止不住發抖,我幾乎是連滾帶爬來到了枯井前,拼命拔掉周圍的雜草。
就在我把沾着皇帝鮮血的帕子放入凹槽的前一刻,這個廢棄的院落突然燈火通明。
我猛然轉身,看見了最可怕的一幕。
-9-
皇帝一身暗色華服,微笑着看向我。
他紅脣微啓,彷彿下一秒就會如毒蛇一般吐出信子。
「朕果然沒有看錯你,韜光養晦,有意思,你身上倒是有幾分她的影子。」
我嚇得幾乎不敢動彈,可本能卻驅使着我趕緊逃走。
我緊咬牙關,一把把浸溼的帕子按在了凹槽的暗紋之上,卻毫無反應。
皇帝笑了,像是老練的獵手終於選中了心儀的獵物。
夜色之中,他向前踱了兩步,然後朝我伸出手。
「過來,朕不殺你。」
我在極致的恐懼之下,大腦反而漸漸清醒。
不殺我?那就是有比死更加可怕的東西在等着我!
皇帝看向我的眼神並沒有落在實處,反而像是透過我在看着某人。
「你在哪裏找到了她留下的信息?到底是什麼意思?她還留下了什麼?」
我哆嗦着往後退了兩步,幾乎是站在了枯井旁邊,再退一步就會掉下去。
皇帝被我的動作惹惱了,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瞬間,無數潛藏在暗處的護衛拉滿弓弦瞄準了我。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雖然一動不敢動,但依然沒有放棄想要離開。
就在皇帝耐心幾乎耗盡的時候,他身後的曹公公突然上前。
「陛下,趙小主是難得能看懂先皇后信息之人,殺了未免可惜,不如讓老奴勸勸她吧。」
皇帝挑挑眉,看了曹公公一眼,沒有拒絕。
曹公公先是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朝我走來。
「小主,老奴跟您說過,您的眼神很像先皇后。」
「您再如何隱瞞,在這皇城之中,也是瞞不過陛下耳目的。」
曹公公一邊說着,一邊靠近我。
就在我以爲他要抓住我的時候,他突然塞給我一把匕首。
電光石火之間,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自裁!寧可現在死,也決不能落在皇帝手裏!
我手起刀落,直奔自己脖頸而去,皇帝也在此時反應過來。
「攔住她!」
好幾支箭矢直奔我的手臂和大腿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曹公公一閃身擋在了我身前,瞬間被箭矢刺穿。
我下意識去接他癱倒的身體, 也錯失了自盡的最佳時機。
「曹公公!」
曹公公的行爲顯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連皇帝都愣在當場, 忘了繼續下令。
可就在此時, 曹公公的鮮血滴落在了那處凹槽之中, 剛剛還死寂的枯井突然爆發出一道道藍光。
在場的衆人都被嚇了一跳,不明白這神蹟的緣由。
可很快藍光就變得微弱,我低頭一看, 原來是剛剛的血液已經被凹槽吸收。
曹公公也發現了,他不等我反應,一把拔下胸口的一支箭。
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曹公公用盡全身的力氣從懷裏摸出一封信塞到我手裏。
在皇帝下令放箭的同時,曹公公把我推向了枯井之中……
-10-
極致的眩暈之後,我從醫院的病牀上醒來。
值班的護士按響了呼叫鈴,無數人直奔我的病房而來。
醫生說, 我的甦醒簡直是一場奇蹟,之前和我在同一場高速交通事故中昏迷的女孩子,已經全都過世了。
我覺得自己彷彿是做了一場夢,雖然驚心動魄, 但好在有驚無險。
直到出院之前,我從自己的枕頭底下發現了一封書信。
一封用毛筆寫下的信。
寫信的人向我講述了一段友情。
儘管他自稱爲奴,且視對方爲主,但那個女孩卻說他們是朋友。
我的心狂跳不止, 曹公公的面孔在腦海中漸漸清晰。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
曹公公在信中說, 他第一次看見我, 就知道我和先皇后一定來自同一個地方。
儘管我一直在僞裝,但一個人的本性是無法遮掩的。
我看向其他人的眼神里都蘊含着自己也沒法發現的特質,叫做尊重。
曹公公自幼在宮Ŧũₖ中爲奴, 先皇后是唯一一個和他平等相交的人。
後來她的才華和能力被皇帝忌憚, 她先進的思想更是爲皇權所不容。
先皇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也想過要離開。
她雖然找到了方法,但最終卻沒有成功。
因爲她在宮裏的時間已經太久了, 久到產生了許多不該有的感情和牽絆。
先皇后知道, 只要她離開,所有與她有關的人都會被牽連,無數人會因她而死。
所以先皇后雖然自盡, 卻藏起了自己的屍體,至今也沒有人找到她。
她不想連累身邊的人, 更不願意以皇后的身份和皇帝合葬。
淚水滴落到信紙上,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曹公公以性命爲代價也要送我離開。
那道我之前無法解開的時空之門, 壓根不需要皇帝的鮮血。
我曾認爲其他的女孩子都被皇宮侵染和吞噬, 但自己又何嘗不是。
紅牆金瓦之間,不是隻有皇帝的性命才叫性命。
衆生平等, 只要意念足夠強烈,其實每一個人的鮮血,都可以打開那道機關。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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