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校草養的奶貓碰瓷了。
小小的一團,在我枕頭旁睡翻了肚皮。
第一次還貓,我和校草互看不順眼。
奈何後宮佳麗三千,它每次都只碰瓷我一人。
校草急了,拎起自家逆子質問:
「到底最喜歡爸爸還是媽媽!」
-1-
胖橘,顧錚視如己出的親兒子。
那時他剛剛結束了入學前的新生軍訓。
和新舍友喫飯回來的路上,碰巧看到有幾個學生在那裏救小貓。
他本來就對養寵物這種事情沒有興趣,剛準備繞開人羣的時候,不知怎麼就被一隻小奶貓抓着褲腿碰了瓷。
那時候胖橘還是個巴掌大小的小可憐,爪子勾在鞋帶上下不來,閉着眼嚎得聲嘶力竭。
於是就這麼被顧錚他們帶回了宿舍。
雖然宿管三令五申強調過宿舍不能用違規電器,不能養活物,但辦法總比困難多。
室友專門找女同學借來了幼貓專用的羊奶粉,好歹也算是讓小奶貓活過了當天。
當時 T 大周圍除了網吧以外還有兩個比較隱蔽的酒吧,對於當時的大學生來說也算具有誘惑力。
本來當天幾個人約好了下課後去逛一逛,沒想到顧錚那裏卻出了問題。
小奶貓到了晚上,一看不到顧錚就急得在宿舍裏喵喵直叫,最後嗓子都快啞了,趴在牀上開始吐奶。
等顧錚回宿舍換衣服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牀上一片狼藉。
小傢伙也許是嚎累了,直接就在自己吐髒的地方呼呼大睡。
這下別說什麼夜生活了,顧錚這個夜怎麼睡都成了個問題。
幸好外面的超市裏有乾淨的三件套可以應急,他捲了自己的牀單扔到外面的垃圾桶裏,回來看到小傢伙躺在角落裏睡得四腳朝天。
即使不怎麼熱愛小動物,顧錚也沒辦法真的和一隻小貓仔發脾氣。
但當他拿了件外套準備出門買牀單時,小奶貓突然醒了。
毛上還沾着奶漬,卻仍然踉踉蹌蹌地朝他小跑了過來。
顧錚沒辦法,只好把它塞進運動衣的口袋裏,帶着一起去了外面的超市。
後來顧錚口袋揣小奶貓的樣子被人偷拍發到了學校的表白牆。
一夜之間聲名鵲起。
不僅直接斬獲了 T 大校草的頭銜,也引來無數追求者趨之若鶩。
-2-
奶貓長到兩個月的時候性格就開始活潑好動起來,在宿舍裏也不老實,有次從窗戶的圍欄間跑了出去,最後迷路在了相隔很遠的圖書館外。
那時候的大學對於流浪貓狗的管制並不嚴格,偶爾還會看到一些臉熟的身影。
小奶貓就在圖書館外遇到了一條被學生遺棄的泰迪,個頭不大,卻異常兇惡。
它被追得慌不擇路,一頭撞進了旁邊的綠化帶裏,還被裏面的枯樹枝扎破了後腿,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忍不住喵喵叫疼。
我當時恰好路過,剛剛還不可一世的泰迪見到有人過來,立刻恢復了小可憐的狀態,蔫頭耷腦地從旁邊跑走了。
從圖書館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路過綠化帶時我隱約聽到一點動靜,本以爲是什麼老鼠之類的東西,沒想到等走得遠了,那聲音反而越來越尖銳悽慘。
這樣聽着倒不像是老鼠的聲音了。
於是我又折返回去,打開手電筒循着聲音蹲在了綠化帶旁邊。
也沒費什麼工夫,就從裏面掏出了一隻橘色的小奶貓,不過後腿上還帶着血,顯然是受了傷。
被人抱出來後,小貓仔立刻就不叫了。
四下無人,我只好先將它帶回宿舍簡單處理一下傷口。
上藥時,奶貓疼得發抖卻還是乖乖地靠在我身上,縮成軟軟小小的一團。
室友比我回來得還晚,一進門就說起下午的新鮮事。
「你知道嗎?今天下午有個帖子說咱院那個校草的貓跑丟了!」
「我的天,這下半個學校的女孩子都出來找貓了,盛況啊!」
她剛說完,就看到了正窩在我靠墊上呼呼大睡的奶貓。
室友蒙了,「你在哪撿的啊?」
我沒抬頭,眼睛依然落在書上,隨口回答:「圖書館門口。」
室友咂咂嘴:「要不說還是得多學習呢。」
-3-
第二天我找人聯繫到了校草,約定好地點後就將小橘貓給人送了回去。
那是我與顧錚的第一次相見。
並沒什麼愛的一見鍾情火花四濺。
誠實點講,顧錚身爲一個家境卓越、自身條件又極爲優秀的男孩子,對我這種學霸型的書呆子並沒什麼特別印象。
恰巧我也對長得過於好看的男人天生抱有一絲偏見。
兩個人的初見以你好爲開端,以謝謝爲結束。
而且至少其中有一方對另一方的印象分都沒過及格線。
然而在第二天夜裏,我就被枕頭旁邊突如其來的呼嚕聲吵醒了。
顧錚的小橘貓不知用了什麼方式,居然找回了我的宿舍,還悄悄潛入了進來!
等我第二次拎着貓找上門的時候,顧錚就沒心思品評我古板的穿衣風格了。
自己手把手養大的貓無緣無故跑到別人的宿舍裏去蹭牀睡,被親兒子嫌棄也不過如此了。
-4-
這一次我們連虛假的客套都省了。
臨走時,只有小奶貓還依依不捨地蹭着我的外套袖子。
但很快,我們就第二次、第三次地見面。
當我又一次在深夜聽到突然出現的小呼嚕聲時,已經可以淡定地翻個身繼續睡了。
並且在半睡半醒間還順帶考慮了一下要不要去買個簡易的小貓窩。
隔天清晨,這個貓窩就自己主動送上了門。
和它一起被送來的還有貓糧奶粉、化毛膏、貓砂和幾個簡單的貓咪玩具。
順便還有臉色並不很好的顧錚。
對方的意思非常簡單,既然他的貓喜歡留在這,那就乾脆直接寄養在我的宿舍裏,其他必需品仍然由他來負責。
但我拒絕了。
和顧錚寬闊的雙人宿舍不同,我住的是最常規的四人間。
私人面積本來就小,根本沒有地方再多養一隻寵物。
因爲貓的住所問題,我們再次不歡而散。
-5-
臨近寒假時,學校組織了一場雙人辯論賽,辯題有些獵奇,我被推選擔任了正方一辯。
但開局不利,第一場自己這邊的二辯就被對方按在了地上摩擦。
第二輪開局前隊友那邊又臨時出了事故,不得已換下了二辯。
正所謂臨時換人最爲致命。
正當我抱着再差還能有多差的心態準備比賽時,就發現二辯換上來的新人是顧錚。
我十分莫名。
但到了開局以後才發現這個表面上吊兒郎當的公子哥不僅是一個可以交託後背的隊友,更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劍。
最後的勝利反而在我的意料之中。
接下來的辯論賽與其說是爲了贏,更多的其實是在享受和顧錚合作的過程。
比賽結束之後,我們拿到了贊助商提供的一份獎品——
一臺新研發出的掃地機器人。
領獎的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雪,幾小時間已經堆了厚厚的一層。
我們沿着石子小路慢慢走向宿舍樓,顧錚拎着掃地機,我抱着貓。
小橘貓喜歡將身體塞進我的羽絨服裏面。
它挨着柔軟溫暖的毛衣,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好奇地看着大片落下的雪花。
我怕它掉下去,於是將胳膊交錯在腹部,一邊託着貓屁股,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蹚着雪緩緩前進。
顧錚拎着笨重的機器在前面獨自走着,他四肢修長,步子也大,不一會兒就和我們拉開了距離。
我自知腿長沒有一米八,就帶着小橘貓在後面磨磨蹭蹭地邊踩雪邊走。
顧錚忽然停住了,他站在原地等了會,最後還是忍不住折返了回來。
我正捧着一團雪給懷裏的小貓仔看。臉頰和鼻頭被吹得有些發紅,連睫毛上都掛了冰晶。
顧錚站在我旁邊,低着頭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問:「你多高?」
我有些奇怪,卻還是如實回答了:「164。」
「我 189。」
我莫名其妙,而後才詫異地發現他幾乎就站在了我的身邊。
以至於我仰起頭就可以看到顧錚棱角清晰的下頜線。
雪越來越大,天也逐漸黑了下來,石子路兩旁的燈依次亮起,卻將雪花照得更清晰了一些。
我抬手接了一片,放在了小橘貓的眼前。
小橘貓不明所以,用舌頭輕輕一舔,卻被我手心的溫度凍得渾身一顫。
我不禁笑了笑,回過神卻發現顧錚還在前面沒有離開。
「不然你先走吧。」
畢竟剛剛還一起合作了比賽,我有些生疏地解釋了下:「我穿得厚,蹚雪走得要慢一些……」
顧錚沒說話,轉回身去又向前走了幾步,不過這次他刻意緩了緩,將步子拉得小了一些。
我猶豫了下,還是安靜地抱着貓,跟在顧錚身後踩上了他已經提前踏平實的腳印……
-6-
大多數的時候,小橘貓反而更喜歡黏着我。
它現在個頭長得有些快,衣服口袋如今只能堪堪塞進一個頭。
於是我只能多穿寬鬆的外套,好將它偷偷藏進懷裏帶到圖書館。
顧錚也樂得當個空巢老爹,每天只在宿舍準備好貓糧、小魚乾等必需品。
他還專門找我要了一張課表,我要上課了就提前把貓接回來,等把這個一身反骨的親兒子喂到酒足飯飽,再卡着我下課的時間將貓送過去。
有時候來得早了,就直接拎着貓站在教室門口等一會兒。
剛開始還引起過騷動。
連顧錚的發小都看得一樂:
「知道的是你們在做交接,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天天接送女朋友上下課了。」
當這句調侃傳到我耳朵裏時,其實已經變了味道。
班裏不乏顧錚的愛慕者,流言蜚語也逐漸開始傳播。
她們說我運氣好,撿到了顧錚的貓。
又說我會養貓,連貓主人都被拿捏了。
好聽的難聽的甚至帶着刻意針對性的。
都濃縮在了一個揶揄的眼神或一個古怪的笑容之中。
但那時我尚且能坦坦蕩蕩,築起刀槍不入的盔甲。
-7-
顧錚喫不慣食堂的早飯,有時就會訂一些周圍酒樓的早茶外賣。
如果接貓時正巧趕上我要上早課,就會順便多訂一份帶過來。
我當然是拒絕的,而顧錚倒也不強求。
只是下一次依舊如此,多訂出來的東西他一個人喫不下,最後只能丟掉。
我看不慣他的浪費,又無法制止,最後只能屈服。
一來二去,竟也逐漸習慣了早上有課的時候和顧錚一起喫早餐。
那年冬天好像格外冷。
前一秒呼出的氣下一秒就會凝結成霧狀的冰。
大一的新生們在教室內考得昏天黑地,結束後渾噩的腦袋被屋外冰冷的風一凍,便又重新雀躍起來,聚在一起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這個寒假要怎麼過。
似乎只要不掛科,就萬事大吉。
顧錚這個寒假和新年要飛到新西蘭度過,他的家人已經提前出發,並且也給他買好了機票。
臨放假前他約我出來,和我商量小橘貓的歸屬問題。
歸根結底,小橘是他的貓。
但老父親擔心這個從小被嬌生慣養長大的逆子去了澳洲會水土不服。
於是詢問能不能先寄養在我家。
我猶豫了,沉默了一會兒卻不能給出肯定的答覆。
「我想想辦法。」
寄養寵物對於顧錚這種人來說本來其實算不得什麼事,先來找我大概率也是覺得方便。
我家就在本地,又不需要額外準備貓咪用品,只單純收留一隻小貓度過寒假,怎麼想也不應該是個大問題。
所以初聽到我的回答,顧錚理所當然把這當成了我的託詞。
——我其實並不想接手這個麻煩。
但不是,我是真的需要想想辦法。
-8-
和顧錚順風順水光鮮亮麗的人生截然相反,我從初二車禍後,就再也沒有「家」了。
叔嬸拿着父母的賠償金帶我生活,最後之所以選擇來 T 大的原因也非常簡單——這裏給出的獎學金最多。
寄人籬下,連自己都不好照顧,更何況是一隻貓呢。
轉眼間寒假已經來臨,我按照約好的時間提前等在男生宿舍的大門口準備接貓。
最後卻看到顧錚空着手出來了。
「貓呢?」
「沒來。」他插着口袋,語氣淡淡的,帶着些天然的疏離感。
我知道被誤會了,也沒解釋什麼,「哦」了一聲就準備離開。
但很快就被一隻胳膊攔了下來。
「對不起。」卻是顧錚在向我道歉。
「我之前並不知道養貓對你那麼困難。」
他話語坦蕩真誠,我微垂下眼,弧形的羽睫擋住了視線,只能看到腳下灰撲撲的水泥地。
地上的裂縫一直延伸向外,看不見盡頭。
我的家庭情況不是什麼祕密,如今卻有種莫名的難堪。
「你不用道歉。」
我抬起頭,儘量使自己看起來一如既往地冷靜淡漠。
可顧錚突然笑了一下。
「貓雖然沒來,但我還有個東西想寄存在你這裏。」
他向我攤開手,白淨的掌心中是一把鑰匙與串在一起的門禁卡。
「這是我自己的房子,平時不會有人過去,現在只有貓在住。」
「它,這幾天應該挺想你的。」
-9-
真正進入寒假後,我在叔叔家附近找了個便利店打工,偶爾也會給中學生補一下課。
如果當天課程結束得早,就會坐公交來到顧錚的公寓陪小橘貓玩上小半天的時間。
也當作是給自己放個假。
其實父母過世後留下了兩處房產。
市中心的一套就是叔嬸三口人和我現如今的住所。
那是我和父母一起住了十餘年的老房子,明明哪裏都是熟悉的,每次回去卻又彷彿是一個外人。
春節那天,氣溫已經降到了零下十度。
家裏因爲堂弟姥姥的到來而提早喫了年夜飯。
一家人擠在不大的客廳裏說說笑笑,只有堂弟因爲成績的問題前兩天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如今還冷着臉。
於是我又被拎出來當了次「別人家的孩子」。
嬸嬸敷衍地應和,只有堂弟的姥姥不高興外孫被比下去。
老人家隨口駁了一句:「女孩兒會那麼多又有什麼用,我們軒軒將來會有大出息。」
長輩既然開了口,餘下的場面也就奔着父慈子孝開始發展。
我獨自坐在右手邊的凳子上看了會兒春晚。
歡聲笑語中,我的沉默顯得尤其格格不入。
最後還是藉着出去轉轉的名義拿了鑰匙從家裏走了出來。
因爲是春節,公交車早早就下了班。
我正巧趕上一趟末班車。
坐在空無一人的車廂裏,兜兜轉轉後還是在顧錚的家附近下了車。
顧錚的房子裏有兩扇大大的落地窗。
我沒有開頂燈,抱着小橘貓在黑暗中席地坐在窗前。
江邊忽然有人放起了煙花,璀璨的煙火炸裂在靜謐深邃的蒼穹之下。
鋪天蓋地,火樹銀花。
突然,公寓的門鎖響了。
顧錚穿着不算厚實的羊絨大衣,帶着一身風塵僕僕的寒意。
他說澳洲沒什麼意思,不如回家看小橘。
顧錚撿了兩顆凍幹引逗朝思暮想的逆子。
小橘卻只在我懷裏懶懶地打着哈欠,連個眼神都沒有施捨。
他也不生氣,走過來直接坐到了我的旁邊。
瑰麗的煙火映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化爲轉瞬的星光。
「大學霸,我是不是第一個陪你看焰火的男生?」
顧錚忽然看向我,眼裏倒映的煙火璨若星海。
我的心無端多跳了一拍,下意識抱住小橘沒有回答。
顧錚扭回頭,他手臂向後撐住身體,姿態隨意又自然。
焰火即將散盡時,我聽到他說:
「但你是。」
-10-
重新開學後,我與顧錚又恢復了每天的按時按點交接橘貓的生活。
顧錚偶爾還會組個所謂的學霸局。
其實就是由我當主講,給他和室友發小几個人查漏補缺。
爲此顧錚甚至專門在校外租了個小房子,充當臨時教室。
學霸局開始得興師動衆,最後也是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顧錚的發小們學得面如菜色,彷彿書本里都是吸人陽氣的妖孽。
不僅如此,甚至還想策反我一起去酒吧開闊下眼界。
「那地方果盤不錯,小孟老師你可以去無限暢喫——反正顧哥會買單。」
顧錚聞言只懶散地撩起眼皮看向他們,勾勾嘴角,沒有反駁。
學霸局雖然散夥,但房子並沒有退租。
顧錚租了一年,退租的話至少要扣三個月押金。
他想都沒想就把鑰匙給了我。
「我缺個地方睡午覺,其他時間歸你。」
話雖如此,其實絕大多數也只有我自己在用。
偶爾撞見顧錚真的在沙發上睡覺,他也並沒有趕人的意思。
甚至在半睡半醒間還帶着困頓的鼻音撒嬌般讓我幫他蓋一下被子。
但臨時租來的房子根本沒有這些家居用品,於是我只好拿了自己的外套披給他。
顧錚此時已經又睡熟了。
他闔着雙眼,眼窩很深,睫毛也很濃,扇子一樣掃在下眼瞼處,連落下的陰影都恰到好處。
等我收起筆記準備回去上課的時候,才發現顧錚已經醒了。
他抱着我的衣服坐在沙發上,眼中還帶着睡夢過後的茫然。
我找他去拿外套。
他卻抓得更緊了些。
我奇怪,於是又拉了拉。
顧錚才彷彿如夢初醒,摸了擦臉將手鬆開了。
「剛纔,謝謝……」
顧錚的聲音是從沒聽過的低啞。
我不知道他謝的是什麼,卻沒由來有些耳熱。
我倉惶再見,卻有什麼東西於心中再無法抑止。
破繭而出。
-11-
大一下學期時,班導佈置下了一個研究課題,學校缺少一些這方面的專業書,只能輾轉來到市內的圖書館。
然後就碰到了同樣來借閱的顧錚。
他身邊留出了一個空位,不知道約了誰。
我不知道是懷着什麼樣的心理,刻意繞過了那張桌子。
但週末的圖書館人滿爲患。
我抱着一摞專業書踟躕了好半天,卻忽然收到了一條短信。
「大學霸,抬頭。」
我下意識抬起頭,顧錚笑意晏晏,用手中的簽字筆點了點旁邊留好的空位。
我低着頭走過去,只在貼身坐下的同時小聲說了句謝謝。
專業書有些晦澀,一下午看下來頭昏腦漲。
我揉揉發昏的眼睛,下意識看向旁邊時,才發現顧錚已經手撐額頭眯上了眼睛。
「喂。」
我小聲喊他。
見他沒有反應,便用筆尾輕輕戳戳他的手背。
隨後便被顧錚握在了手裏。
「抓住了。」
他抓着我的筆尾,笑得如同一隻詭計得逞的小狐狸。
我無端有些臉熱,索性直接將簽字筆留給他。
顧錚伸了個懶腰,忽然看到外面天陰了下來。
「你怎麼來的?」
我不明所以,如實回答:「公交。」
顧錚便指了指圖書館的落地窗:「陰天了。」
我才注意到天氣的異常,趕緊收拾東西去趕公交。
等擠上車,纔看到顧錚給我發了張簽字筆的照片。
配字:好用到飛起。
我沒忍住,在車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12-
公交車上的冷氣開得很足,我一邊犯困一邊又凍得被迫清醒。
就這麼行駛了一會兒,天空突然就變成了詭異的土黃色。
旁邊的阿姨隨口抱怨:「哎呦,看來一會兒要有場暴雨哦。」
暴雨……
才下午五點鐘,天卻已經變得極其晦暗。
我給顧錚打去電話,對面卻一直處在忙線中。
滾雷轟隆作響,氣勢洶洶,風雨欲來。
我按斷電話,在公交停靠的下一站下了車。
買了兩把傘後,又匆匆打車返回了圖書館。
車行到半路,一場大雨便傾瀉了下來。
市圖書館外逐漸有了積水,路過的出租車也紛紛亮起了有客的紅色標誌。
密集的雨已經連成了帷幕。
走近了,就看到圖書館的門口站着不少人,其中一個勁瘦挺拔的年輕人格外引人注意。
那是顧錚。
顧錚剛把電話塞回口袋,就見一個清瘦的人影撐着傘從圖書館外側蹚水走了過來。
「我看天氣不好你又沒帶傘,本來打算給你送完傘再回去。」
「沒想到半路上雨就下起來了……」
我的眼睛裏進了水,想用袖子擦擦眼,卻發現半個胳膊已經溼了。
見顧錚仍然站在門口默不作聲地看自己,我突然覺得有些尷尬:
「出租車不在近處停……」
沒等我說完,顧錚就接過了傘柄。
他抿着脣角,沒有笑,而是將之前脫下的薄外套搭在了我身上。
「都溼透了。」
我後知後覺自己的狼狽,下意識想將外套脫下還給他。
「你想感冒嗎?」顧錚索性將衣服套在了我的身上。
這時,旁邊卻有人被私家車接走了。
我才意識到和我不同,顧錚或許根本不需要冒雨趕公交或者出租車。
正在這時,顧錚卻碰了碰我的胳膊:「大學霸,下一趟回學校的公交是什麼時候?」
我側頭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但還是打開了手機上的軟件:「還有五分鐘。」
顧錚彎腰捲起褲腿。
他看着幾乎漫上臺階的雨,又將雨傘塞回到了我手裏,自己卻蹲了下來。
見我沒動,顧錚神色如常地回過頭:「快上來,再等等就錯過公交了。」
我愣了一下:「……沒有家人來接你嗎?」
「有啊。」顧錚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你不是來接我了嗎?」
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眼尾微彎,神情認真而不刻意。
我與那對燦如星辰的雙眼對視一瞬,便慌亂地錯開了視線。
最後我還是趴到了顧錚的背上。
畢竟在這種需要蹚水的情境下,身高 189 的優勢是顯而易見的。
顧錚手臂後抬將我穩穩抱住,然後就站起身衝進了雨裏。
傾斜而下的大雨立刻將我們包裹了起來。
顧錚身上的純色 T 恤被水洇溼,透出了裏面矯健的背脊。
我一手打着傘,一手勾在青年的脖頸處。
手心很涼,還帶着雨水的溼潤感。
-13-
大雨過後,便是難得的好天氣。
課題報告上傳完成後,導師破天荒給我們放了兩天假。
於是小橘理所應當又被全託到了我這裏。
「等過生日那天我就接它回來。」
顧錚的生日在月底,我抱着小橘逛了會兒淘寶,最後還是決定去商場給他買個禮物。
室友興沖沖來當狗頭軍師。
「男的女的?多大年紀?多高多胖?身材好不好?」
我只好依照着顧錚的數據一一報告給她。
室友當機立斷,把我領到了潮牌店。
「你不是說他總穿這個牌子的衣服嗎?」
「送禮物嘛,一定要在預算範圍內買最小而精的物品。」
「這種帽子就不錯嘛。」
我第一次踏入潮牌店,走過去隨意翻了個吊牌,頓時兩眼ṭüₙ一黑。
一個帽子居然要四位數……
室友也沉默了。
我們兩個從潮牌店出來,準備去旁邊的便利店裏買瓶冰水冷靜一下。
走了幾步,室友卻暗暗拉住了我的袖子。
我隨着她的暗示轉過頭,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羣中的顧錚。
他旁邊除了兩個朋友,還有一個從沒見過的女孩子。
一個漂亮到甚至帶了攻擊性的女孩兒。
此刻她正走在顧錚身旁,隨意地用手裏的棒球帽扇着風。
「都說顧錚最近像是談戀愛了,不會就是和那個女孩子吧。」
室友口中不無豔羨:
「她手裏那頂帽子,和剛纔店裏那個是同款唉。」
「這就是世界的參差嗎?」
我望着出入奢侈品店就和逛市場一樣自然的一行人,忽然就釋然了。
每個人的家庭閱歷本來就是不同的。
顧錚有自己的交際圈和價值觀。
我也有我自己的。
我們給予對方的東西從本質上來說是相等的。
完全沒必要爲了刻意迎合對方的圈子而讓自己變得卑微或者難堪。
於是我帶着室友轉頭去了負一層的商店。
「這是我喜歡了好久的一個水杯。」
我從琳琅滿目的貨架拿下一個印着各種小貓咪的橘色保溫杯。
室友拿起旁邊那個粉白色櫻花貓的杯子:「這個也好可愛哎!」
「我也喜歡這個。」我笑着撇撇嘴,「可惜我的錢包不喜歡。」
-14-
顧錚的生日很快就到了。
他把聚會的地點選在了能看到江景的那套公寓。
我請了假,早早過去安頓小橘。
顧錚也剛醒,大壽星還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接過了貓包。
「兒子,你是不是又胖了?!」
幾個月的時候,小橘已經從清雋的小奶貓變成了油膩大叔。
但老父親的濾鏡太厚,執意認爲自己的兒子就是這一片最出類拔萃的美男喵。
體型肥潤的小橘已經把這套公寓默認爲了自己的領土,從貓包裏走出來就習慣性朝着自己的食盆方向走去。
只留給顧錚一個蓬鬆的屁股。
顧錚摸了一把帶着貓毛的空氣,打着哈欠說道:「我打電話問過,他們說最近就可以帶小橘去絕育了。」
我蹲下身把新買的磨牙球扔在貓窩邊,笑着撈起小橘的兩隻前爪:「有修貓就要變公公嘍。」
太陽光從落地窗中投進客廳,胖橘眯着眼,在暖色的光線裏昏昏欲睡。
「要把它關在客房嗎?」
顧錚想了想,「它應該不怕生。」
也對,它從小就是喫百家飯長大的。
還會給自己找長期飯票。
一個不夠,那就兩個。
顧錚換好了衣服,無意中發現了放在貓包旁的禮品袋。
「這個是送我的?」
我「嗯」了一聲:「就是前幾天去商場……」
顧錚走過來,隨意將身體靠在我前面的書桌上,微挑了下眉:「我看到了。」
我茫然地抬頭:「什麼?」
「我看到你了,在商場的二樓。」他低下頭看向我。
「你那時候和朋友在買冰飲。」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是說正帶着朋友不方便?
還是我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在逛街,所以沒有打招呼?
他卻忽然微微傾下身:「你看到我了嗎?」
我抿起嘴脣,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他沒再追問,而是慢悠悠拆開了禮品的包裝。
看到裏面的橘色杯子,他忽然笑了笑,「居然是送我的啊……」
「這可有點兒難辦。」
我知道這禮物和顧錚有些格格不入,但直觀感受到時還是不免有些難堪,「不是,這個其實……」
顧錚卻沒有還我的意思,他拉開抽屜,從裏面也拿出了一個保溫杯:
「是我買重複了,這個就送給你吧。」
他將東西以不容拒絕的力道塞進了我的懷裏。
我無奈地解開防塵袋裝,卻看到了那個我錢包不允許買的粉白色櫻花貓水壺。
-15-
下午,我把小橘安頓好之後就想離開。
聚會邀請的人不多,都是幾個顧錚玩得比較好的朋友。
顧錚沒有強留我,反而是他那幾個發小不幹了。
「小孟老師走了這像話嗎?」
「這飯局沒有小孟老師壓着,桌子都得掀了。」
我不明所以,卻依然被強硬「扣留」了下來。
分了蛋糕,有人提議去江邊遛一遛,順便逛逛夜市。
那裏新開了家冥婚主題的密室逃脫,聽說還有真人 NPC。
我當然是拒絕的,但發小根本沒給我拒絕的機會,當時就打電話給我喊來了一個女伴。
於是我第二次見到了那個女孩兒。
「我把今晚的約會都推了,玩不出什麼樂子今晚你們就給我當樂子。」
女孩兒想必和幾個人很熟了,把包隨便給了其中一個後,就跟着人羣進入了密室。
爽朗的性格,優越的家世,還有突出的外貌。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都和顧錚勢均力敵。
她同時也看到了我,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
前置的沉浸講解冗長卻效果很好。
我坐在昏黑的屋子裏,攥得手心都有些出汗。
顧錚和我隔得有些遠,在一片黑暗中,所有人的臉都是模糊的。
進入場景後,我發現害怕的原來不止我一個。
顧錚的哥們率先發出了第一聲慘烈的尖叫,也拉開了這場冥婚的序幕。
我被 NPC 追得頭腦發昏,跌跌撞撞向前跑着,忽然被一隻手抓住,躲進了供桌底下。
是那個女孩子。
「謝……謝謝……」
我喘得厲害,簡單的兩個字說得幾乎缺氧。
她卻促狹地發出一聲笑:「你膽子好小哦。」
「我第一次玩這個,所以,所以……」我開始還想替自己反駁一下,但越說到後面越底氣不足。
她突然在我頭上摸了一把,「好可愛,怪不得他們喜歡帶着你玩。」
我懵了,「可愛?」
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個詞來形容我。
女孩兒卻沒解釋,只是突然捂住我的嘴:「有陰兵過來啦。」
果然,一陣鐵鎖拖地的聲音緩緩接近,在這裏徘徊了會兒才緩緩離開了。
女孩兒將我拉出來,她有些犯難:「咱們得找到門。」
「門應該在那邊。」我指指角落裏一個不明顯的掛畫,「剛纔聲音就是從這裏出現的。」
有人在旁邊,我明顯比剛纔能冷靜很多。
出了祠堂,就到了拜天地的場景內。
昏暗的環境中高懸着兩個紅色的紙燈籠,底下貢臺上左邊擺的龍鳳燭,而右邊卻是一根白蠟。
一口棺材擺在高堂的位置上,還是空的。
下一刻我就知道了它爲什麼會是空的。
因爲女孩兒被抓進去關在了裏面。
我在外面被迫穿上喜服等着和下一個出現的倒黴蛋拜堂。
然後顧錚和他的好哥們就出現了。
一聽要拜堂,他的好哥們首當其衝。
見到是我穿着喜服,他一整個大驚失色。
「打擾了,告辭!」
NPC 和我同樣一頭霧水。
但也只好拉來顧錚充數。
我們按照要求對着棺材拜了兩下,忽然一陣詭異的生效響了起來。
音響離我太近,我反射性地抖了一下。
女鬼的聲音如泣如訴,我聽得寒毛直立。
顧錚卻悄悄把一個東西塞進了我的耳朵裏。
是一個小小的藍牙耳機。
正在播放舒緩的雨聲……
和顧錚匯合後,後面的環節忽然變得簡單起來,但從出口出來後,每個人還是都玩出了一身汗。
女孩兒把頭髮紮起來,正坐在欄杆上補妝。
其中一個男生買了幾瓶冰飲,女孩兒拿過兩瓶,走過來將其中一瓶遞給了我。
顧錚恰巧也走回來,手裏同樣是兩瓶。
女孩兒看看他手裏那個,撇撇嘴:「你那個太甜。」
顧錚的發小空着手跟過來:「行行好吧,我不嫌甜!我要渴死了!」
我被逗笑了,接過女孩兒手裏的茶飲:「剛纔真的謝謝你。」
「你確實應該謝謝我。」女孩兒看向我,壓低聲音,「因爲嚴格來說,咱倆應該算是情敵。」
我沒懂。
她指指顧錚:「我也喜歡他。」
ţű̂⁶16.
結束了遛彎,女孩兒打車回了本校。
我懷着滿腔的心事,跟着顧錚回去接小橘回宿舍。
小橘估計已經跑完了酷,正趴在門口睡覺。
見我們回來,便主動走到貓包處蹲下來舔爪子。
顧錚走過去揉了把它的頭毛,問我:「你說它是不是把自己當成共享貓咪了?」
我雖然認爲它只是覺得自己多了個喵喵國子民,卻還是提議:「不然給它起個名字?」
「都說寵物有了名字纔有歸屬感。」
顧錚深以爲然:「那就叫小橘……」
「……」
顧錚突然笑了,「你來取吧,大學霸。」
他抓抓橘貓的脖子,又順着頭頂擼到後背,小貓眯着眼,喉嚨裏響起舒服的咕嚕聲。
但只要顧錚一停手,它便伸了個懶腰後抖抖毛朝我走了過來。
顧錚氣笑了,跟過去一把撈起橘貓:「小白眼狼。」
回了寢室,室友們還沒回來。
我旋開臺燈準備預習功課,思路卻根本沒辦法放在書本上。
女孩兒說「她也喜歡顧錚」。
但她又說「可顧錚並不喜歡她」。
「既然我這麼優秀,追求我的人那麼多,爲什麼一定要和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在一起呢?」
「那你呢,你喜歡顧錚嗎?」
我喜歡顧錚嗎……
可如果顧錚連這麼優秀的女孩兒都不喜歡,他又會喜歡誰呢?
一夜下了雨。
小橘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我的牀上,背上的毛被雨淋溼了大半,悽悽慘慘地窩在我的枕頭邊。
這可把我心疼得夠嗆,用毛巾裹好後又給顧錚發了消息。
手機還沒放下,顧錚就把電話回撥了過來。
室友們都睡了,我只好躲在被窩裏抱着貓貓接電話。
顧錚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他嚴肅地表示明天一定要讓這個逆子長長教訓。
小橘在我懷裏委屈地喵喵喵。
我順勢摸摸它的腦袋,上面的毛還潮乎乎的,沒有乾透。
țŭ̀₆於是我更加心疼了,小聲反駁:「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顧錚氣呼呼的:「它都會開鎖了!」
我詫異地瞪着小橘,小橘扎進我懷裏,奶聲奶氣地喵了一聲。
我剛心軟——
「和媽媽撒嬌也沒用!」顧錚那邊依舊冷麪無情。
我卻愣了一下。
顧錚那邊也突然沒了聲音。
過了一會兒,我磕磕巴巴地扯開話題:「我這邊……室友都睡了……」
尷尷尬尬地掛斷電話,夜色還深,我抱着小橘卻失眠了。
-17-
半個月後,顧錚被導師帶出國參加一個爲期一個月的學術交流會。
不得已,又將自己的獨子全權委託給了我。
進了六月,宿舍樓附近有小貓逐漸發情,連小橘都開始躁動。
我纔想起上個月顧錚提起過要帶小橘絕育這回事。
抽空揹着胖貓諮詢了幾家寵物醫院,最後定好了一整套噶蛋套餐。
費用不低,但我攏了攏自己的小存款加獎學金,錢包一時半會倒不會撐不住。
做手術前我還配合大夫演了場強取豪奪痛失愛子的戲碼。
但小橘眼神冷漠,似乎早已經看透了我們這羣愚蠢的凡人țū́ₚ。
可手術剛開始卻出現了意外。
小橘麻醉過敏了。
它的身體微微抽搐,被車子推進了走廊的盡頭。
我跟了兩步突然眼前發黑,顫抖着想打給顧錚,卻猛地想起他此時已經遠在異國他鄉。
我茫然地握着手機,被導診領到了等候區的長椅上。
小橘被推出來時,我還有些恍惚。
彷彿下一瞬這隻肥碩的小胖貓就要跳下車撞進我的懷裏。
但沒有。
它一動不動地躺在小車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了它還活着。
「它會好起來的對嗎?」
我看着醫生,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對方戴着口罩看不清神色,只照本宣科般冷靜地說道:「我們一定會盡力。」
小橘昏迷着,危險期還沒有過。
我從卡里取了存款,又看着它流水一樣變成了住院單上的數字。
整整三天,小貓才從昏迷中甦醒了過來。
我看着它明顯瘦了一圈的身體,心疼得不行。
它卻連叫都沒有聲音了。
我摸摸它的頭,它沒有什麼力氣,卻依舊掙扎着用頭頂去蹭我的掌心。
我紅着眼眶,一遍又一遍告訴它媽媽不會放棄它,媽媽一定會治好它。
賬單划走了最後一筆存款,我兼職的地方卻無法再提前預支工資。
問朋友有沒有能日結的工作,她猶豫了一下,悄悄將我領到了她表姐上班的地方。
酒吧裏音樂聲震耳欲聾,打扮時尚的女孩子攬着我的肩膀:
「會端盤子算數嗎?會就行啦!」
她帶我換好服務生的工裝,還不忘對我傳授經驗:
「給你小費你就拿着,對你不三不四你就找保安揍他!」
酒吧的短工並不好打,醉酒的客人很多,胡攪蠻纏的事情也不少。
偶爾還有一些搭訕或者鹹豬手,但都被有經驗的老人幫忙料理了。
幸好小費真的不少,節省一下就能滿足小橘的醫藥。
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到半夜,閒下來還要去醫院陪小橘。
連室友都調侃我最近神出鬼沒,腳底發飄,是不是看書看多了,也被顏如玉吸了陽氣。
一天正陪胖橘順毛毛,忽然接到了顧錚的電話。
他回國了。
-18-
我心情有些複雜。
小橘住院這件事我從頭到尾也沒有告訴他。
但顧錚身爲小橘真正的鏟屎官,反而是最應該知道這件事的人。
但事情並沒有在一見面的時候就說出口。
顧錚走了一個月,他的好哥們爲其偷偷準備了一場接風宴。
我誤入其中,也不好轉頭就走。
一個月沒見,顧錚沒太大變化。
他被幾個朋友架到飯店,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換衣服。
此時青年應該還沒倒過來時差,他斜撐着椅背,老神在在坐在主位上,正舉着保溫杯喝茶水。
一個橘色的、印着各種可愛貓貓的保溫杯。
其中一個發小噗嗤笑出來,「好哥哥,這又是你從哪倒騰出來的?」
顧錚抬眼看看他:「羨慕嗎?」
「有沒有審美啊!小孟老師送的,多可愛!」
另一個過來給了那個男生一下,又趕緊把菜單塞過去:「快點菜點菜!」
「小孟老師,別坐菜道那啊,我旁邊還空着,你坐這邊吧。」
我也不好推辭,正拿了揹包走過去,半路被顧錚攔了一下。
「他那邊挨着空調,風太硬,你就坐這吧。」
那男生嘖了嘖:「得,替他人做嫁衣。」
顧錚笑着朝他扔了兩顆車釐子。
坐在顧錚旁邊,倒確實減少了一些侷促感。
幾個男生不喝酒,一頓飯喫得也不拖拉。
有人提議換個地方玩點兒別的,卻見顧錚隨意地一擺手:
「沒事兒,這酒店我家年初新入的股,一會兒出去ṱů₁跟經理打個招呼就好。」
衆人發出 wu——的打趣聲。
這是棟佇立在繁華商業區的五星酒店,也是我第一個踏足的高檔酒店。
看着打趣過後很快又恢復如初的其他人,我忽然就明白了什麼是階級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
我和顧錚,似乎從頭到尾都不屬於同一種人。
-19-
喫了飯,其中一個發小便提議玩當時剛流行起來的真心話大冒險。
但太熟的人玩不出花樣。
於是幾通電話後,熟識的不熟識的,八九個男女生便聚在了一起。
我們圍坐成一個圓,汽水瓶子轉了幾圈後,問的真心話也逐漸辛辣起來。
大冒險反倒成了兜底的選項。
玩了一會兒,發小的上家將瓶口轉到了我的位置。
我有些意外,這還是今天第一次。
男生和我同樣都是學的金融專業,算起來還是位學長。
但他爲人比較外向,樣貌也突出,在系裏算是小有名氣。
男生髮現自己轉到我,多少有些意外,但隨後卻笑了起來。
見我選了真心話,他便以一種玩笑的口吻拋出了一個問題:
「孟梵,上次我在卡瀨酒吧看到的人,就是你吧?」
我倏然就變了臉色。
雖然已經刻意迴避了同校的熟人,沒想到卻還是被認了出來。
在酒吧打工這件事我做得雖然問心無愧,但傳到別人的耳朵裏又不知道會演變成多少不堪的版本。
可不等我開口,顧錚突然嗆了一句:「既然你看到了孟梵,怎麼沒看到我?」
他回頭看了發小一眼,對方也跟着笑了,「那地方是我家開的,我們請小孟老師喫果盤當補課費,有問題嗎?」
周圍人隨之嬉笑起來,「孫旭,你又是幹嘛去的?」
孫旭白着臉,藉口有事兒提前離開了。
顧錚冷笑着收回視線:「下一個。」
「不行,真心話過了還有大冒險了!」
拗不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幾個人,顧錚端過卡片盒子來給我抽。
我心裏一直想着剛纔顧錚替我解圍的事情,不小心摸上了盒子邊緣。
男生的手指微涼,碰觸輕描淡寫,悸動卻從指尖蔓延瘋長。
我抽到的大冒險是給手機通話記錄裏最新的那個人打電話告白。
我鬆了口氣,畢竟自己社交圈的貧瘠沒人比我更清楚。
翻開通話記錄,沒想到掛在第一個的就是坐在旁邊的顧錚!
我下意識按滅了手機。
顧錚有些奇怪側過頭來:「怎麼了?第一個人是誰?」
我看他。
顧錚愣了一下,突然乾咳一聲,倉惶扭回頭。
「小孟老師手機壞了,下一個吧。」
這麼一來,大家都發出了瞭然的「哦——」聲。
我臉上發熱,手機攥在手裏就像塊兒定時炸彈。
這一 pa 終於還是跳過了。
說到底,顧錚平時表現得再平易近人,他豪門貴子的身份多少也會讓人有些忌憚。
大家見要被告白的人是他,自然也就沒有再強求。
遊戲一直玩到了晚上 8 點,天已經擦黑了。
幾個人陸續走了,最後只剩下了我和顧錚。
包間裏一下子空了出來。
顧錚站起身,我以爲他要走,Ṫů⁼沒想到對方只是走過去將留出的門縫關緊了。
我停住腳步,不明所以待在原地。
顧錚卻轉過身來,忽然問了一句:「17、18 號兩天發生了什麼?」
那兩天恰好就是小橘搶救的日子。
「那兩天你沒有回我任何消息,19 號突然又一切正常了……」
我抿着嘴,低下頭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我沒照顧好他?
我自作主張讓它變成了這樣?
都太蒼白了……
顧錚卻忽然大步走到我身旁,磕磕絆絆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不用害怕不用再回憶,我不應該問……」
他胡亂用手擦我的眼睛,「什麼事什麼人我都能幫你解決掉,只要你開口,你別哭……」
聽他這樣說,我的愧疚感更是無以復加:
「是我的錯,讓小橘住院了。」
「……小橘?」
顧錚動作頓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輕輕罵了一句,緊接着又笑起來,「艹,太丟臉了。」
他抹了把臉,後知後覺:「小橘病了?」
寵物病房裏,顧錚輕輕摸了下熟睡中的小橘,見橘貓耳朵動了動,又趕緊把手拿出來。
「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我搖搖頭,努力擺出一副輕鬆的樣子:「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無法很快從這種內疚的情緒裏脫離出來。」
顧錚露出一絲安撫性的笑容,他靠近病牀上的小貓,輕聲說:「媽媽已經盡力了,剩下的都交給爸爸好嗎?」
-20-
小橘出院後,顧錚的朋友們還煞有介事舉行了個慶祝儀式。
瘦了好幾圈的橘貓坐在掃地機器人上,屈尊叼走了爸爸手裏的精選三文魚腩。
後面兩個叔叔一個打響了空氣禮花,一個刷地拉開了寫着「恭賀大侄子康復」的紅色橫幅。
剩下兩個則煞有介事地跟着熱烈鼓掌。
小橘翹着尾巴在他們腳邊巡視了一圈,然後一把臥倒在了我的面前。
「喵~」
我沒忍住,擼了把它白絨絨的肚皮。
「喵~」橘貓撒了個嬌,然而從喉嚨裏舒服地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對面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
「哦——叔叔的心都碎了!」
「爲什麼!它小時候明明也主動要我抱過的啊!」
「它只是在百無聊賴中短暫地愛了你一下。」
發小「嚶」了一聲:「顧錚,你三十六度的嘴裏怎麼能說出這麼冰冷的話?」
顧錚嗤了一聲,走過來撈起小橘:「兒子,你愛爸爸還是愛媽媽啊?」
我臉一熱,本能地低下頭。
小橘在顧錚手裏淡定地舔了舔爪子,然後蹬着他的胳膊蹲在了自己便宜爹的肩膀上。
發小笑話他:「顧錚,你還好意思問大侄兒愛媽媽還是愛爸爸這種問題,你不覺得țũ₅自取其辱嗎?」
另一個從後面給他一個爆扣:「你懂個屁!」
「走啦走啦,去上課啦。」
顧錚擺擺手:「我下午沒課,你們去吧。」
「我也——」
我拽過揹包剛要跟着幾人出去,顧錚卻先一步關上了門。
他摸摸鼻子,小聲嘟囔了一句:「剛纔當着別人面有點兒不好意思。」
我緊張地絞着手指,站在原地不知道要把視線放在哪裏。
顧錚醞釀了一下重新抬起頭:「其實我早就想這麼說了。」
「孟梵,你願意給小橘一個完整的家嗎?」
我愣了一下,然後沒忍住笑出了聲:
「什麼啊……」
顧錚卻沒笑,他向前走了兩步,用最平淡也最鄭重的口吻陳述:
「就是以戀愛爲開端,最後步入婚姻殿堂的那種關係。」
短短的一句話卻重重撞進我了的心裏。
我的指尖都在發抖,卻還是沉了沉,才點點頭:「我答應……和你談戀愛。」
顧錚卻着重強調了一下:「還有結婚。」
我抿脣笑了一下,「也許畢業後你就會覺得咱們不合適了。」
他忽然抱住我,眉頭輕皺:「未來我會努力變得更優秀,讓自己配得上你。」
我失笑:「我是說我,顧錚,你真的不明白嗎?」
顧錚錯愕:「你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優秀嗎?」
他將我抱得越來越緊,語氣甚至有些委屈:
「我的家人和朋友之前都在打擊我,說如果不是仗着小橘這層關係,你這種大學霸根本不會用正眼看我。」
「怎麼可能,你才應該是我無法企及的那個……」
顧錚抓住我的手摸上他自己的臉:「現在這個人是你的了,給他一點兒信心,好嗎?」
我心裏不禁柔軟成一片,眼眶卻有着發酸:「……好。」
我們都給彼此多一些信心。
-21-
又是一年寒假,小橘終於長成了名副其實的大橘。
四人間的宿舍再也無法承受一隻橘色豬咪,於是我打了個申請,拖家帶口從學校搬了出來。
考下專業證後,可以選擇的兼職就更多了,有些工作給予的報酬甚至堪稱優渥。
我租了個小小的獨單,雖然只有一間連着廳的臥室,但一人一貓綽綽有餘。
可沒過兩天,「綽綽有餘」的獨單就變得擁擠了起來。
「老婆,我的外套掛在這裏好不好?」
我抱着手臂在門口看着主動往衣櫃裏塞衣服的男生,無情地拒絕:「不好。」
「好的,那我不掛了。」
顧錚從善如流,把昂貴的外套從衣架上取下來後,便隨意團起來塞進了櫃子裏。
我嘆了口氣,又將鹹菜一樣的外套抖開用衣架掛了起來。
開了一個口子,某些人便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就這麼擠在一起住了半年,我瞭解好專業和方向,準備考研了。
顧錚表示百分之百配合我,隨後便連夜在江景公寓收拾出了一個房間。
「?」我莫名其妙。
顧錚冷靜細緻地分析:「這裏環境更安靜。」
「交通也方便。」
「網速還快。」
過於有說服力根本無法反駁。
然而準備考研材料時卻出了岔子。
或許說,不可避免的問題終於被推到了檯面上。
顧錚得知了我準備報考的學校並不在國內。
我們爆發了第一次爭論。
他固執地認爲我要對他始亂終棄,因爲我曾經拒絕過他一起出國留學的提議。
高大英俊的青年姿態簡直算得上委屈。
他站在門口,紅着雙眼問:「你是不是早就決定好這麼做了?」
我想點頭,卻更想過去抱住他。
但我知道,此時的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於是我選擇了推門離開。
大橘尾隨着跟我走了出來。
胖胖的身體一顛兒一顛兒,連毛尖都是蓬鬆的。
它跑了兩步,轉身蹲在了我的鞋子前。
「喵~」
我用鞋尖踢踢它,對方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我繞過它又向前有了兩步,它便也重複了相同的操作。
「喵~」
我哭笑不得,只得彎腰抱起它:「沒有,爸爸媽媽沒有離婚。」
帶着胖橘回到租住的小屋,我累出了一身汗,還沒來得及喝上口水門鈴就響了。
顧錚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我以爲對方是來興師問罪,沒想到門剛一開,男人就猝不及防地擠了進來。
「老婆我錯了。」
他小心翼翼拉住我的手指:
「能不能別一吵架就帶着兒子回孃家。」
我聲明:「是兒子主動跟我回來的。」
進了屋,大橘正輕車熟路地從沙發底下叼出了自己的老鼠玩具。
顧錚摸摸它的頭,義正辭嚴地強調:「我和我兒子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重新燒了壺熱水,出來時順便更正了一下:「你兒子現在是公公了。」
顧錚趕緊捂住大橘的耳朵:「怎麼能當着孩子的面戳它的痛處!」
倒了兩杯熱水,我和顧錚在沙發的一左一右端着杯子小口吹涼。
顧錚忽然又提起了之前的話題:
「你做這個決定有多長時間了?」
「從考完六級開始吧。」我並沒有隱瞞。
「所以你規劃的未來中,有我嗎?」
顧錚認真地看向我,只是原本深邃明亮的雙眼如今卻像掛了層水霧,隱匿了太多的情緒。
我一時忘了怎麼回答。
顧錚短暫地笑了一下,隨後卻仰起頭:
「那我現在把戒指拿出來的話,會不會顯得太可笑了?」
我看着顧錚微微顫抖的指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回答:
「我願意。」
顧錚猛地坐正了身體,片刻後又慌亂地去懷裏摸戒指。
我走過去按住他的肩膀:「顧錚,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接受你的求婚。」
「但不應該是現在。」
顧錚抬起頭,萬般情緒流轉,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他相信我的理由。
他信任我。
於是我也秉持着信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想僅僅當個顧太太,顧媽媽。」
「我想讓人提起我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我自己的名字。」
「但這並不表示我不愛你。」
我俯下身抱住顧錚,男人明明滿腹的疑慮,卻並沒有出言打斷我。
他只是攬着我的腰,安靜地聆聽着我所有的想法。
我便也將自己對未來的憧憬和盤托出:
「我想靠自己站得離你近一些,更近一些。」
「我希望在未來,我會是你勢均力敵的臂膀。」
「是你的退路。」
「是讓你沒有後顧之憂的衝鋒號。」
顧Ťũ̂ₐ錚收緊雙手,他聲音有些發悶,眼底泛着紅色卻依舊執拗地望着我的眼睛:
「你剛纔說的這些,算求婚嗎?」
我笑了,「當然算。」
然後便見他執起我的右手,在無名指上落下了虔誠的一個吻:
「我也願意。」
無論從東經 116°到北緯 41°的時差。
還是身隔萬里跨越太平洋。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