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我主動跳下冰冷刺骨的湖中,救下貪玩落水的三皇子。
陛下問我想要什麼賞賜。
我俯下身。
頭重重磕在青磚之上。
「求聖上開恩,賜我與太傅謝辭輕和離!」
話音剛落。
臺下,謝辭輕臉色變了。
-1-
宮宴之上,落針可聞。
聖上天威難辨。
「姜氏,你當真要與謝愛卿和離?」
「是。」我語氣肯定。
旁邊謝辭輕眉心緊蹙,低聲對我呵斥。
「姜明霜,聖上面前不可放肆!」
我沒有理會他。
繼續道:
「世人皆知我夫君與陳婉君小姐情誼深厚,我不忍拆散他們,自請和離!」
謝辭輕臉色變得很難看。
滿堂宗婦貴女也震驚於我的大膽。
而我卻好像沒聽到周圍的閒言碎語,直挺挺跪着。
手卻在兩側握成拳。
指甲刺入血肉。
渾然不覺疼痛。
直到聽到高臺之上的人說出「朕答應你」四個字。
我長長舒了口氣。
-2-
我是商戶之女。
十年前,謝辭輕被歹人挾持。
我爹拼上性命救了他。
臨死之時,我爹以救命之恩求謝辭輕照顧我。
謝辭輕允諾娶我爲妻。
嫁給他之後,我才知謝辭輕早有心上人。
他的心上人是京中才女陳婉君。
兩人青梅竹馬,才德相配。
所有人都認爲我配不上謝辭輕。
嫁到謝家十年,我爲謝辭輕盡心竭力。
可謝辭輕始終對我冷淡。
下人們也瞧不上我這個商賈出身的主母,虛與委蛇。
甚至我懷胎十月拼死生下的一雙兒女也嫌棄我。
兒子紅着眼將我推開。
「我纔不要你這樣的母親!」
女兒也哭着吼我。
「如果不是你,我們的母親應該是陳姨!」
本朝民風開放。
陳婉君一心傾慕謝辭輕,不願嫁他人,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
她因滿腹才情。
被謝辭輕聘入府中教導一雙兒女。
我不願。
謝辭輕便冷冷質問:
「你不願?你胸無點墨,自己能教導好他們?」
我企圖反駁。
「可以換其他人來……」
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謝辭輕滿眼失望地對我說教:
「你怎樣嫁給我的你自己清楚!我與陳姑娘清清白白,你出身不好,滿身粗鄙便罷了,還這樣善妒,如何當得好我謝家的主母?」
我無奈妥協。
可當我看到在我面前冷着臉的謝辭清對陳婉君露出溫柔的笑。
一雙兒女也時常對她噓寒問暖。
我才驚覺自己是個外人。
我也哭過,鬧過。
所有人都將過錯歸結於我。
直到我生辰那日,一個人都沒有出現。
他們都去看望不小心崴到腳的陳婉君。
我獨自坐在桌前。
看着面前一大桌子菜慢慢變冷。
我的心也漸漸跟着冷了下來。
我忽然覺得很累。
罷了。
既然你們想成爲一家人。
那我便成全你們。
-3-
從宮中出來,謝辭輕便迫不及待拉住我。
「姜明霜,不就是沒有去慶祝你的生辰,你何至於此?」
「婉君是憲兒和琳兒的夫子,她受了傷,我們理應去探望。」
「你因爲這點事鬧到聖上面前去和離,豈不是讓人看你我的笑話!」
我看着這個我曾經深愛過的男人。
心中湧過陣陣鈍痛。
剛開始與他相識,是父親爲救他慘死。
家中一片慌亂。
他忙前忙後,盡心竭力。
我心生傾慕。
初嫁給他時,我也曾幻想過夫妻恩愛,舉案齊眉。
我日夜爲謝家操勞,生兒育女,照顧腿腳不便的婆母。
可他始終對我冷淡。
我以爲他性格如此。
直到我得知陳婉君的存在。
他會在她生辰時親手雕刻玉簪作爲賀禮。
會在得知她受傷後拋下正在生產的我去看她。
會記得她喜歡喫甜甜的栗子糕,喜歡穿天青色的衣裙。
陳婉君入府教導兩個孩子後,謝辭輕念她身體不好,讓我把主院讓給她。
我跟謝辭輕吵了一架。
謝辭輕臉上是洶湧的不耐,開口便是斥責。
「若不是你,這太傅夫人的位置本該就是她的!」
我被這句話釘在原地。
心中湧起無盡的委屈。
可我也不知他和陳婉君的關係啊。
若我早知道,我也不會一意孤行嫁給他。
如今我又在他臉上看到了這樣的不耐。
他質問我爲什麼不顧一切要和離。
我嘲諷一笑。
「你不是說這個位置本應該是她的嗎?現在我主動把位置讓出來,你難道不高興?」
「陳婉君一句永不爲妾,你便與她拉拉扯扯這麼多年,只等聖旨下來,你們這對苦命鴛鴦就能得償所願了,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謝青辭臉色變得鐵青。
我沒有理會他,快步走上馬車。
「回府吧,不用等他。」
我對趕車的陶伯說。
-4-
陶伯是我自己的人,他只聽我的吩咐。
回到太傅府時,府裏一切如常。
宮宴上發生的事還沒有傳過來。
我先去了兩個兒女的院子。
謝憲和謝琳是一對雙生子。
生他們時我大出血,差點連命都丟了。
兩個孩子自幼體弱。
我爲了照顧他們,熬壞了身子。
頭髮大把大把往下掉,還落下了頭痛的毛病。
謝憲和謝琳小時候貪玩,驚了馬,差點被踩入馬蹄之下。
僕從們都沒反應過來。
我不顧一切衝過去救下他們。
他們毫髮無傷,我卻被馬踩斷了腿。
可不知什麼時候起,我捧在心口的子女卻視我如仇敵。
「夫子說士農工商,商賈最低賤,孃親,你出身低微,就不要隨意拋頭露面了。」
「大家都笑話文采斐然的爹爹娶了個商戶之女,連帶我們也被恥笑。」
有一次他們在宴會上被欺負了,兩個人都灰頭土臉。
我正要帶他們去理論。
謝憲卻紅着眼將我推開。
「都是因爲你!我纔不要你這樣的母親!」
謝琳也哭着吼我。
「如果不是你,我們的母親應該是陳姨!」
犀利的話語如同刀子一樣往我心口上戳。
陳婉君連忙把他們二人攬進懷裏,溫柔地輕聲安慰。
抬起頭好像很關心我。
「夫人,童言無忌,你別放在心上。」
我沒有錯過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得意。
我頭一次生出了茫然。
爲這個家,值得嗎?
如今我已有了答案。
但他們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所以我最後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
我見到了兩個兒女。
兩人原本在打鬧。
見我進來,他們安靜下來。
靜靜站在一旁,臉上是跟他們父親如出一轍的冷淡。
我乾脆問他們:
「孃親要離開太傅府了,你們可願跟我走?」
-5-
聽了我的話,謝憲二人的眉頭狠狠皺起。
兩人對視一眼。
謝憲不耐煩地開口。
「母親,您若想離開便離開吧,但我們有功課在身,便不陪您了。」
謝琳也附和着點了點頭。
儘管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可他們的態度仍舊讓我心寒。
他們甚至不問我離開的緣由,要去往何處。
沒有絲毫關心。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好,既然你們願意留在謝家,那我也不強求。」
「我親手爲你們縫製了兩件衣服,待會兒讓人給你們送來,你們兩人也漸漸大了,好好照顧自己。」
既然他們不在意,我也沒有過多的解釋。
留下兩件衣服,就當全了這場母子緣分。
-6-
從兩個孩子那裏出來,我又去了福壽苑。
我特地帶了很多人。
福壽苑是謝母的居所。
謝辭輕的父親官至御史,爲官剛正廉潔,可惜年紀輕輕便因病去世,只留下謝母和不滿十歲的謝辭輕。
謝家清貧。
謝母一個人拉扯着謝辭輕長大,受了很多勞累。
我嫁到謝家時,重新購置了宅院和僕從。
可熬了那些年,謝母的腿腳已經不好了。
後來更是無法走動,ṱû⁾大部分時間都在福壽苑裏燒香禮佛。
不過她腿腳不便,卻很會折騰人。
比如她會讓我跪在地上撿佛豆。
青石板的磚又涼又硬,撿完之後我幾乎站不起來。
再比如他會讓我抄佛經,抄不完便不準喫飯。
我稍有不悅她便涼涼刺我。
「你是個商戶女,原本是配不上我兒的。」
「你從小沒有受大家閨秀的教導,我也是爲你好,磨一磨你的性子。」
「這些下人自然可以做,但你親自動手才顯心誠。」
她是婆婆,我是媳婦。
以前爲了謝辭輕,我只好默默忍着。
可現在我卻沒有那麼多顧忌了。
我走進福壽苑。
謝母正坐在院子中曬太陽。
見我進來,她面色不善。
我還未開口,她已經說道:
「聽聞你生辰那日跟辭輕鬧了一場,這件事是你的不對,不過是一個生辰,爲人妻怎可肆意妄爲!」
「你周身戾氣太重,快去佛前跪着,我不讓你起來,你不準起來!」
她的聲音很大。
但我沒有動,只是看着她。
謝母憤怒地一拍桌子。
「你還站着做什麼?還不快去。」
我忽然笑了。
點了點頭。
轉身吩咐身後的僕人,把屋內的金佛搬走。
金佛足有半人高。
純金打造。
是不可多得的寶貝。
謝母人都懵了。
「你做什麼?你這是大逆不道!」
「來人!快阻止她!」
我這邊人多,無人敢動。
這金佛還是我買的,如今我離開,它自然也要跟着我走。
從前庇護謝家,如今只庇護我。
我這纔看向謝母。
「謝老夫人說得對,我的確周身戾氣重。」
說完頭也不回離開,完全不理會謝母在身後的咆哮。
-7-
我最後纔回了自己的院子。
事實上早在確定離開之後,我便開始着手準備。
包括我的嫁妝、宅舍僕從安排。
不過也沒有什麼好安排的。
這府中大多數東西都是我嫁過來之後添置。
商戶女最大的優勢就是錢多。
我如今要考慮的就是取捨。
我走得很快。
剛進院門,就看到陳婉君站在院中。
好像特地在等我。
我皺了皺眉。
還沒說話。
就見她由婢女攙扶着。
撲通跪倒在地。
「夫人,您生辰那日是我不小心崴了腳,辭輕和兩個孩子只是按照禮數去探望我,並非有意忽略您的生辰,您若心中有怨,要罰就罰我吧!」
-8-
我靜靜看着陳婉君。
她很美。
溫婉柔弱,渾身帶着書卷氣。
她父親是個六品官,也是小門小戶出身。
本朝設立女學。
她父親將她送入女學,想讓她與朝中貴女結識。
可她家世門第在那裏,在女學中並不突出。
她空有一身才華,一直沒有一個展露的機會。
直到女學組織春郊遊宴。
恰好國子監的學子也去了。
雙方隔着圍帳比鬥文採。
學子這邊謝辭輕獨佔鰲頭。
貴女們一個接一個紛紛落敗之後,輪到了不起眼的陳婉君。
原本誰也沒有對她有過多的期待。
可沒想到她的才華竟與謝辭輕不相上下。
令所有人大喫一驚。
這次比鬥成就了她京中第一才女之名。
也因這場比鬥,謝辭輕對她一見傾心。
本朝民風開放。
他們二人之事一時成爲一樁美談。
若不是我橫插一腳,他們或許真的會在一起。
在旁人心中,陳婉君心性高潔,才華橫溢。
可在我眼裏,她與尋常後宅婦人並沒有不同。
比如現在。
陳婉君梨花帶雨跪在我面前,任誰看來都是我欺負了她。
我嘆了口氣。
「你先起來吧。」
陳婉君沒有動。
一個勁跪在地上流眼淚。
「夫人不原諒我,我就長跪不起!」
我諷刺地笑了一下。
「好,我原諒你,你可以起來了吧?」
陳婉君一僵。
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說。
可她還是依舊跪在地上。
「夫人,我知道您在說氣話,我是真心實意來向您道歉的,您要打要罵,我絕不還手!」
她越說,眼淚流得越兇。
我幾乎要嗤笑出聲。
知道她是故意的。
所以沒有說話。
靜靜看着她表演。
果然。
很快門外傳來謝辭輕的聲音。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9-
謝辭輕回來了。
因爲我率先乘馬車回來,他借同僚的馬車回了家。
這期間耽擱了不少時間,所以他現在纔回來。
進來的不只是他。
兩個孩子也得到了消息,緊隨謝辭輕身後而來。
連不輕易出院子的謝母也被下人抬着,來到了我這裏。
我不由看了陳婉君一眼。
把場面弄得這樣大。
她也是煞費苦心了。
觀衆陸陸續續而來。
陳婉君哭得越發惹人憐惜。
謝辭輕神色複雜地看我一眼。
俯身把陳婉君扶起。
「這是怎麼了?」他問。
陳婉君虛靠着他擦眼淚。
柔柔弱弱,楚楚可憐。
「我聽琳兒說夫人要離開謝府,知道夫人還在爲她生辰那日之事生氣,所以我特地來向夫人請罪!」
「我知道夫人一直對我心有誤會,不用賭氣說離開,要走也該是我走!」
她作勢要轉身。
其他人一看,急了。
謝憲連忙攔住她。
「陳姨別走!她要離開就離開,與你何干!這樣的母親,不要也罷!」
謝琳衝過來推了我一把。
把我推得一個踉蹌。
「你怎麼這麼惡毒!非要逼走陳姨嗎!」
謝母坐在椅子上指着我:
「這個攪家精!我看她是反了天了!她竟然搬走了我的金佛!」
看着他們氣勢洶洶的指責,我只覺胸中一片悲涼。
但很快,我就把心中這些情緒壓下去。
反正我要離開了。
也沒必要爲這些人這些事傷心。
我抽出身後丫鬟扶住我的手。
走到陳婉君面前。
平靜地問:
「陳姑娘,你說你今日來我的院子是特地來請罪,你因何事請罪?」
-10-
衆人皆是一愣。
不知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陳婉君頓了頓,抽噎着說:
「因夫人生辰之事,那日我不小心崴了腳,辭輕和兩個孩子因禮數去看我,不是故意忽視夫人生辰。」
我依舊平靜。
「你既然都說不是故意的,那爲什麼要來請罪?你特地來請罪,豈不是認爲自己有錯?」
陳婉君神色一僵。
其餘人也對視一眼。
是啊,多麼明顯的道理。
既然認爲自己沒錯,那來請什麼罪?
陳婉君有些慌亂地找補:
「我、我只是聽琳兒說夫人您要離開謝府,所以揣測您是因爲那日生辰之事賭氣,我一時情急,所以才……」
她咬了咬脣,又哭了起來。
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我輕輕「呵」了一聲,任誰都能聽出我笑聲中的嘲諷。
「揣測?你因一個無憑無據的揣測便鬧得這樣大張旗鼓,帶着人來我院子對我一通指責,陳姑娘可真厲害。」
這句「厲害」當然不是誇她。
陳婉君說不出話,默默流淚。
我實在煩了。
「陳姑娘快別哭了,你看你一哭,我的夫君,我的婆母,我的兩個孩子多關心你,你再這樣他們還以爲是我逼迫你,是我欺負你,那我豈不是又要遭受無妄之災。」
我一一掃過在場人的面龐。
他們避開我的目光,不敢與我對視。
每個人的眼中都帶着複雜。
這種感覺很奇怪。
以前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
可不管我怎麼解釋他們都不聽。
現在不管不顧一通冷嘲熱諷。
他們反倒心虛起來了。
陳婉君眼見局面脫離了她的掌控,頓時有點慌亂。
她咬了咬牙,忽然抬頭。
「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可夫人你也不該謊稱要離開謝家,這難道不是譁衆取寵嗎?」
我嗤笑一聲,反問:
「誰說我是謊稱?」
陳婉君有點懵:「你難道真要離開?」
謝母和兩個孩子也不信。
謝母猙獰着面容。
「離開什麼離開?你是我謝家的媳婦,你若真想離開,我現在就讓辭輕休了你!」
謝憲和謝琳臉上隱忍着不耐。
「母親,這次的確是我們誤會了您,這件事就這樣過去吧,您也不要再鬧了。」
鬧?
他們還以爲我在鬧?
我心裏止不住發酸,卻也懶得再解釋什麼。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尖細的聲音:
「聖旨到——」
-11-
聖旨終於來了。
除了謝辭輕,其餘人好像還沒反應過來。
陛下身邊的蘇公公親自過來宣旨。
皇恩浩蕩,允我與謝辭輕和離。
接過聖旨的瞬間,我的心好像打開了一把沉重的枷鎖。
雖說這是我掙扎了十年才做出的選擇。
可當事情到達這一步時,身心竟有無比的輕盈。
我再次掃過在場的衆人。
謝母震驚。
兩個孩子難以置信。
陳婉君臉上是努力抑制的激動。
至於謝辭輕。
我以爲他終於擺脫了我會很高興。
可是他沒有。
他怔怔看着我,表情空落落的。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打破這個安靜氣氛的人是謝母。
她猛地反應過來,對着我罵罵咧咧:
「好啊!我就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竟然跑去聖上面前求和離!你讓別人怎麼看我們太傅府!我兒子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你走!走了正好!離開太傅府,你就是個沒人要的棄婦!正好把太傅夫人的位置讓出來,辭輕過幾日就娶婉君進門!只有婉君才配得上辭輕,她比你這個商賈之女好百倍!」
在她的罵聲中,兩個孩子也明白了我要離開的事實,他們眼圈慢慢紅了。
謝琳小心翼翼問我:「孃親,你真的不要我們了嗎?」
謝憲的眼中卻帶上了憤恨。
「你既然選擇離開就別回來了!爹爹會娶陳姨,她會成爲我們新的母親,省的我們因你這個商賈之女的母親讓人恥笑!」
他說完,拉着謝琳跑到陳婉君身邊。
陳婉君看着我,表情像在看傻瓜。
在她看來我自請和離是件很傻的事,寧願放棄太傅夫人的位置當一個棄婦。
她在謝辭輕身邊精心謀劃多年沒有做到的事,卻因爲我一朝犯傻達成了。
謝辭輕也回了神。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輕嘆了口氣。
「這是你自己選的路,現在事已成定局,日後你若後悔,可來太傅府,我同意納你爲妾。」
「只是我會娶婉君爲妻,兩個孩子也會落在婉君名下,要怪就怪你衝動之下做了決定。」
他似乎篤定我會後悔。
所以方纔短暫的茫然之後,他又恢復了以往的神態。
陳婉君聽到他要納我爲妾時臉色變了變。
但轉瞬回覆如常。
她露出一個溫婉大氣的表情。
「夫人……不,姐姐,你放心,我會好好對待兩個孩子,視他們如親生,你日後若回來,我也不會爲難你。」
她這副姿態,怎麼看怎麼像炫耀。
看得我都要笑了。
不怪他們有這樣高的姿態。
太傅府是很好。
宅邸華美,僕役成羣,喫穿用度從不缺少。
可那是我在的時候。
如今我要走了。
我轉身吩咐身後的陶伯。
「去把我安排的人叫進來,搬嫁妝吧。」
-12-
搬嫁妝的人魚貫而入。
他們早就在府外候着。
陶伯朝天上發一個信號,他們就都進來了。
要搬什麼他們早已清楚。
這宅子裏除了兩個孩子的院子,其餘所有都幾乎要搬空。
金銀財物,玉器首飾,古董綢緞,客廳裏黃花梨的桌椅,臥室中雕花紅木大牀,連書房中收藏的古籍字畫也沒放過。
謝辭輕等人看到這場景終於慌了。
謝母不顧腿腳不便,顫顫巍巍站起來。
「住手!你們都給我住手!這是我們謝家的東西,誰讓你們搬的?」
我冷笑。
「謝老夫人說笑了,這分明是我嫁進謝府後,用我的嫁妝置辦的東西,賬本上寫得清清楚楚,怎麼成你們謝家的了?」
商賈之女還有一個優勢,賬目絕對不會出錯。
「胡說!Ťú₆這些分明是我兒用俸祿買的!你休想侵佔!」
我拿起一副從書房搬出的畫卷。
「這幅張大家的畫價值千金,你確定是謝辭輕的俸祿能買得起?如果真是他自己買的,那我就要上報大理寺,讓大理寺查查這錢是從何處而來!」
謝母哆嗦了一下。
任誰都知道,謝辭輕並非世家大族出身。
他出身寒門,能有如今的成就靠的是自身才華。
聖上之所以重用他也是因爲他的清貧廉潔,與朝中人沒有太多牽扯。
若被扣上貪墨的帽子,他就完了。
謝母不再多言,只一個勁哭嚎咒罵。
謝辭輕滿臉失望看着我。
「明霜,你何至於此?我知道你是想用這種方法逼我挽留你,可你做得實在是太過了。」
陳婉君緊接着道:
「是啊明霜姐,對於辭輕來說,錢財是身外之物,也只有你會把它們看得這麼重,辭輕是文人,清高有傲骨,你這般行事只會惹得他厭惡。」
「況且你也要爲兩個孩子考慮考慮,他們的母親市儈,和離後把太傅府搬空,對於他們的名聲也不太好。」
我翻了個白眼兒。
無語了。
既想讓我把錢財留下,又把錢財說得不屑一顧。
不屑一顧是吧?
我走到陳婉君面前。
一把扯下她頭上的一支質地極好的和田玉簪子。
這簪子是我嫁妝裏的。
她剛來謝府時,一身質樸,身上沒有什麼首飾。
與我相見,她恬恬笑道:
「姐姐珠飾華美,不像我,父親官職低微,家境不顯,沒有戴過這麼好的東西。」
我那時沒反應過來。
只當是隨意的客套。
可第二天,這隻本該在我妝奩裏的簪子就出現在了她的頭上。
除了這隻簪子以外,還有其他首飾也不見了。
陳婉君眉目含笑。
「是辭輕見我周身素雅,所以借夫人的名義將這些首飾贈與我了。」
我氣得渾身顫抖,去找謝辭輕質問。
謝辭輕不耐煩地揉了揉眉心。
「她穿得太素淨了,我只怕旁人說太傅府苛待她,沒有別的想法。」
「姜明霜,不過是些身外之物而已,你大度一些。」
我幾乎控制不住哭出來。
這些首飾都是父親特地爲我打造。
用的都是極好的料子。
世間獨一無二。
可卻被謝辭輕那樣輕飄飄送了人。
那天我爲了謝辭輕的顏面選擇了隱忍。
現在,我毫不留情拔下陳婉君頭上的簪子。
陳婉君的頭髮滑落,她尖叫一聲,顯得有些狼狽。
「既然你認爲這些都是身外之物,那這些可以還給我了。」
-13-
「別忘了陳小姐房裏的東西。」
我扭頭跟陶伯交代了一聲。
陳婉君房裏可不止從我這裏拿走的首飾。
還有黃花梨的桌子,寢具,古玩。
她在太傅府這些年,謝辭輕沒少借我的名義送她好東西。
陳婉君一聽,不顧現在的狼狽,杏目圓瞪。
「姜明霜!你不要太過分!」
謝辭輕和兩個孩子也憤怒地瞪着我。
他們起初眼中還有傷心和懊悔,如今只有憤怒。
「你以後永遠別回來了!」謝憲朝我大喊。
而我只是淡漠地看他一眼。
「放心,你們求我回來,我也不會回來的。」
我的東西太多。
搬了一整天才搬完。
期間,謝母罵暈了過去,謝辭輕幾人連忙去尋大夫照顧。
我則搬了個椅子坐在院子中間。
一邊核對賬目,一邊用了些茶點。
到最後清點完畢。
我拿出一個盒子,交給匆匆趕來的謝辭輕。
「這是這個宅子的地契以及僕從們的賣身契,這些是我留給兩個孩子的,你先替他們保管,如何處置,隨你們商議決定。」
謝辭輕看着我乾脆利落的行事,神色複雜,聲音有些乾澀開口:
「你真的不要他們了嗎?」
「嗯,從他們認別人爲母親țŭ⁻開始,我就不要他們了。」
我淡淡地說着,轉身離開。
結果又聽謝辭輕在我身後道:
「那我呢?你也不要我了嗎?」
我假裝沒聽見。
腳步停也未停。
-14-
以我的財力,買個新宅子不是難事。
我特地選了離太傅府很遠的地方。
太傅府在東城,我就選了西城。
下意識與他們斬斷聯繫。
新宅子的地址我沒告訴任何人。
結果我回去時,卻發現有客人。
「三皇子!」
我驚訝,連忙想要行禮。
三皇子卻邁着小短腿噔噔噔跑過來。
「不必緊張,我只是想過來看看你。」
三皇子當然不是一個人來的。
陪着他的,是聖上身邊的蘇Ŧú⁵公公。
蘇公公笑着解釋:
「三皇子落水受驚後就一直記掛着夫人您,這不身體剛好,就迫不及待過來了,聖上也拿他沒辦法。」
我連忙擺手,吩咐下人好生招待。
三皇子是聖上嫡子,也是聖上最寵愛的孩子,如今八歲。
他五歲時,皇后娘娘病逝。
皇上沒有把他交給其他嬪妃照看,反而親自帶着。
對他的重視不言而喻。
宮宴上發現他落水是個意外。
我當時只想找個機會入皇上的眼,趁機求與謝辭輕和離。
如果這次宮宴沒有機會,那便找下次。
哪想到機緣巧合會救了三皇子。
三皇子不怎麼有機會出宮。
我想了想,派人拿了些民間的玩意兒給他玩。
到底是小孩子。
沒過多久就玩得停不下來。
臨走時,他親暱地拉住我的手,跟我說改天還來。
我笑着答應。
能得到一位皇子的特殊關照,我求之不得。
我拿了些點心讓蘇Ţų⁻公公帶上。
往蘇公公手裏遞食盒的時候,我悄悄往他手裏塞了一個大紅包。
-15-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間半年過去了。
這半年裏,我說忙也忙,說不忙也不忙。
我爹去世後留下的生意一直是我在打理。
如今這些生意漸漸擴大,我要照看的事情很多。
不過這樣也比在太傅府時要好。
ƭũ̂ₜ在太傅府我既要處理內宅之事,又要兼顧生意,有些分身乏術。
我偶爾會聽到太傅府的消息。
謝辭輕果然娶了陳婉君。
這在當時還轟動了一陣。
他們如今春風得意。
不過那只是明面上的。
我聽鋪子的夥計說,太傅府如今在找門路發賣奴僕。
這也正常。
只有當家主母才知道那麼些人每年要花多少銀子。
那麼大一個宅院,光養護就要花不少人力與財力。
靠謝辭輕的俸祿遠遠不夠。
我當初離開,偏偏只留下宅院和僕從。
爲的就是讓他們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省得他們都把那些當做理所當然。
不過我雖然給他們埋下了一個坑。
可同樣Ťų₊也給他們留下了一線生機。
把僕從和宅院變賣,同樣能換不少銀錢。
拿這些銀錢買一座小一點的宅子,再加上謝辭輕的俸祿,也能過安生日子。
但就看他們甘不甘心了。
畢竟已經享受過奢靡,豈能再歸於平淡。
除此之外,三皇子果然像他承諾的那樣,經常過來玩。
我與他漸漸熟悉起來。
他對我態度越發親暱。
有次他玩累了,我哄着他睡覺。
他小小的腦袋鑽進我懷裏。
小聲說:
「姜姨,你跟我的母后很像,身上的味道也像。」
我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看到他我就想到了我的兩個孩子。
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沒想到我沒在自己孩子身上感受過的孺慕之情,在他身上感受到了。
這樣想着,我對三皇子更好了。
-16-
很快到了上元節。
三皇子託人來說宮宴結束後他會過來。
想讓我陪他逛花燈會。
我沒多想。
派人做了許多喫食等着他。
還給他買了許多小孩玩的玩意兒。
怕他着涼,還親手給他縫了一件小斗篷。
另外早就暖好了手爐。
沒過多久門房說三皇子已經到了。
我起身迎接。
然而看到進來的人,我手裏的暖爐差點摔到地上。
皇上!
我連忙行禮。
三皇子噔噔噔跑過來把我扶起來。
笑嘻嘻對我說:
「姜姨,父皇說今日無事,陪咱們一起看花燈。」
我剛開始很驚訝,現在已經回過神來了。
平時我做生意接人待物,也沒有過多拘謹。
現在也表現得落落大方。
皇上很寬和。
看到我爲三皇子準備的東西,他溫潤地點了點頭。
「怪不得麟兒喜歡你,你果然有心了。」
我客氣地笑了笑。
皇上接着又問:
「你可願當麟兒的乾孃?」
我一驚。
意識到這是天大的機緣。
可面上還是猶豫道:
「多謝皇上厚愛,不過民婦只是一介商賈,出身低微,恐怕配不上三皇子。」
皇上輕笑。
「這有何難?朕回去就下旨,封你爲雍國夫人,享一品誥命。」
我壓抑住激動的心情,領旨謝恩。
三皇子蹦蹦跳跳跑過來。
「太好了!以後我就有孃親了!」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頭。
-17-
花燈會人多。
皇上和三皇子在,自然不方便去人羣中擠。
我提議去望漪樓。
望漪樓是我姜家的酒樓。
正對花燈會那條街,有個絕佳的觀賞房間。
這個房間被我特地留出來,不招待其他客人。
以前每年的上元節,兩個孩子和謝辭輕不願意去人羣中擠,也總是來這裏。
一切爲了三皇子和皇上的安危着想。
皇上對這個安排很滿意。
他們落座之後,我先去下面安排夥計準備一些特色的飯食。
並且叮囑他們我在招待貴客,任何人不允許打擾。
夥計稱是。
結果剛坐下沒多久。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吵嚷之聲。
謝辭輕清冷的聲音中帶着薄怒。
「讓姜明霜出來,我親自跟她說!」
-18-
三皇子和皇上都被這道喊聲吸引了。
我請皇上稍安勿躁,自己出去處理。
推開門在樓梯下面,我看到了謝辭輕。
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孩子以及陳婉君。
他們幾人正被夥計攔着,不讓上前。
「怎麼回事?」我問。
夥計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
「東家,謝太傅想要攜家眷去樓上房間賞燈,我已經跟他說您在招待貴客,謝太傅還想執意跟您說。」
我看向謝辭輕冷笑道:
「謝太傅真是好大的架子,我傢伙計明確跟你說了不招待,你還想往裏闖不成?」
謝辭輕看到我,強忍住怒氣,緩和了臉色。
「姜明霜,我本也不想找你,只是婉君有了身孕,我們想看燈會,但人羣又擠,所以只想借你這房間一用,你看在多年情分上行個方便吧。」
我翻了個白眼兒。
「謝太傅這話是什麼意思?陳婉君肚子裏難道是我的孩子嗎?我爲什麼要爲她行方便?」
「你!」
謝辭輕想要發怒,可意識到這是有求於人,又強行忍住。
「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兩個孩子的面子上,我們好歹夫妻一場,你不要這般無情。」
他說完這話,我纔看向站在他們身後的謝憲和謝琳。
兩個孩子都拘謹了不少,也瘦了不少。
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看我的目光不再帶着之前的憤恨,反而帶上了幾分委屈與小心翼翼。
我心頭一酸。
卻還是冷漠地轉過了頭。
「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我勸你現在離開吧,我在招待貴客,沒工夫搭理你。」
這時陳婉君忽然一聲嗤笑。
她撫摸着剛剛顯懷的肚子道:
「貴客?你一個商戶女能接觸到什麼貴客?最多也不過是比你有錢的商戶。」
她轉身朝着謝辭輕撒嬌。
「辭輕,你讓姜明霜把她的客人趕走,把房間讓出來不就好了嗎?不過幾個商戶,不會不給你這個堂堂太傅面子的。」
謝辭輕面露猶豫。
這時樓上的房門忽然打開。
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糰子從樓上下來。
他輕輕地撲到我的懷裏,抬頭問我。
「孃親,爹爹問你怎麼還不回去?他餓了,想等着你一起喫飯。」
-19-
我緊緊攔住三皇子,防止他摔倒。
溫柔地點頭對他說:
「好,我現在就回去。」
我轉身就要離開,謝辭輕卻不幹了。
他猛然抓住我的胳膊,緊緊盯着我,眼神亮得嚇人,帶着咬牙切齒的意味接連發問:
「他是誰?爲什麼叫你孃親?你又嫁給別人了?」
我一愣。
低頭看了看三皇子。
謝辭輕作爲太傅,當然是認識三皇子的。
只是今天的三皇子頭上戴了個大帽子,遮住了半邊臉,人又撲在我懷裏,所以謝辭輕沒有認出他。
但現在人多眼雜,我也沒有心思跟他介紹。
掙扎着想要甩開他的手。
「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
謝辭卿怒氣衝衝。
「怎麼不用我多管?你是琳兒和憲兒的娘,你怎麼可以……認別人的兒子!」
謝憲和謝琳幾乎要哭了出來,可還是緊緊地咬着脣。
謝琳忍不住衝過來推搡我懷裏的三皇子。
「你是誰?誰讓你亂喊的?這是我的孃親,你自己沒娘嗎?」
「謝琳!夠了!」
我冷冷呵斥她。
謝琳頓時像是丟了魂兒一般,豆大的眼淚從眼眶中滑落。
三皇子剛開始被嚇了一跳,卻還是緊緊抱着我不放手。
他對着謝琳撇撇嘴。
「明明是你們不要孃親的,現在又來哭什麼?」
謝琳聽到這句話,頓時哭得更兇了。
謝辭輕此時卻沒心思哄女兒。
他還在糾結另一件事。
「你當真再嫁了?樓上是誰?就是你再嫁的人?」
「不是。」
我連忙否認。
這話可不興說。
謝辭輕卻不信。
「哼!你不用騙我,剛纔這孩子不還稱呼他爹爹!」
「你讓開!我倒要看看你舍下臉面求和離後再嫁的是什麼人!」
「你不許去!」
我阻止他。
同時示意夥計們將他攔下。
可謝辭輕像偏執了一般,什麼文人風骨統統不要。
叫嚷着就要往上衝。
吵吵鬧鬧間,樓上推門聲響起。
一人走了出來。
看清那人的瞬間。
謝辭輕陡然安靜了。
-20-
皇上不想讓事情鬧得太大。
所以在謝辭卿即將下跪的瞬間,樓下的暗衛扶住了他。
皇上看都未看他一眼,轉身又進了房間。
我也抱着三皇子跟了進去。
皇上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喫完飯跟三皇子欣賞了一會花燈就離開了。
離開前他問我要不要爲謝辭輕求情。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人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
成也好,敗也罷。
都是因果。
第二天,我聽聞謝辭輕在朝堂上受到了皇上的訓斥。
說他狂傲自負,並免了他太傅之職。
皇上念其才華,讓他進崇文院修書。
太傅雖然是個虛銜,卻在百官中地位很高。
如今被免,又惹得皇上不喜,謝辭輕的地位一落千丈。
而與此同時,我接到了封我爲雍國夫人的聖旨。
人人前來恭賀。
謝辭輕也來了。
只不過他只是在門前站了會兒,沒進門。
沒過多久我就得到了謝辭輕變賣宅邸的消息。
他果然如我之前所料,變賣了僕從與宅邸,換了間小的宅子。
宅子所處的地段也不好,還不隔音,聽人說裏面時常傳出爭吵之聲。
陳婉君和謝辭輕互相嫌棄。
陳婉君說她命苦,夫君窩囊,婆母腿腳不便,還要照顧兩個繼子繼女。
謝辭輕卻悔恨識人不清,娶了個不安分的女人,把家都攪散了。
他們的爭執我毫不關心。
很快又到了我的生辰。
三皇子特地來爲我慶生。
他玩到很晚。
離開時我送他出門。
在Ṫŭ̀₊門外我見到了謝辭輕。
-21-
謝辭輕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着謝憲和謝琳。
謝憲和謝琳低着頭,不敢看我。
謝辭輕卻深情款款。
「明霜,以前是我不對。」
「我回去就休了陳婉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心底泛起無盡的冷意。
從沒有比此刻更厭惡他。
「謝辭輕,陳婉君還懷着你的孩子呢,算算日子也快生了吧,你確定要休了她?」
謝辭輕臉上浮現厭惡。
以前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
「那個女人鬧得家宅不寧,我休了她又有何不可!」
「況且我也不缺子女,你給我生的憲兒和琳兒都是好孩子,我們有他們就夠了。」
看着他這樣的嘴臉,我感到無比噁心。
不想再跟他說一句話,我轉身進府。
大門關閉的一瞬間。
我聽到遠處有人對他喊:
「謝大人,你家娘子快生了!」
我頓時覺得有些嘲諷。
當年我生兩個孩子時,陳婉君感染了風寒。
謝辭輕拋下正在生產的我去看她。
我當時只覺像有個大手攥緊了心臟,心裏無與倫比的痛。
如今她生產,謝辭輕又來我這裏爲我慶生。
風水輪流轉。
陳婉君啊陳婉君。
那時的欺辱與痛苦,你感受到了嗎?
-22-
陳婉君又給謝辭輕生了一個兒子。
那天謝辭輕說要休了她,也只是說說而已。
他與陳婉君的事人盡皆知,爲了臉面他也不會休妻。
若我答應與他重歸於好,他會冒着風險試一試。
但現在陳婉君給他生了個兒子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會。
他們兩人註定鎖死。
只不過他們的日子更加不好過了。
謝辭輕自從被貶謫之後,俸祿更加微薄。
賣宅子的確換了許多銀錢。
可謝辭輕仍不甘心,想要重獲聖寵,於是拿出了一大部分用於人情打點。
剩下的一些爲謝母買藥材,爲陳婉君買首飾,還有日常喫穿用度,要節省着花。
貧賤夫妻百事哀。
再濃的情誼也在這一次次的爭吵中耗盡。
我偶爾會在宴會中看到陳婉君。
那時我被奉爲座上賓,而她卻只能待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因生過孩子又沒有得到好的保養的原因,她面容憔悴,身形發福。
再也不復當年那清冷充滿書卷氣的樣子。
她識趣地沒來我面前找存在感。
我也沒有特地去爲難她。
不是我性情寬厚。
而是在我看來,他們日日夜夜在時光中磋磨,而我過得比他們好千倍萬倍。
這比直接殺了他們都讓他們難受。
因爲一種名爲悔恨的情緒會日日侵蝕他們的心神。
這就夠了。
-23-
冬去春來,三皇子又長了一歲。
新太傅說讓他多讀些書。
於是那日轉完商鋪之後,我特地帶着他去了趟書局。
結果在裏面遇到了謝憲。
四目相對,我和他都有些驚訝。
「母親,三皇子。」謝憲率先過來向我們行禮。
他看三皇子的眼神中帶着羨慕。
他變了很多。
變得內斂沉靜。
也瘦了很多。
仔細看,他身上還穿着去年的舊衣裳,袖口都短了一截。
我嘆了口氣。
謝家最近又出事了。
因爲謝辭輕行賄被人舉報,又遭到了皇上的貶謫。
人人都知他想再得到重用是不可能了。
謝家更加烏煙瘴氣。
我知道謝憲和謝琳的處境現在都有些尷尬。
因爲陳婉君有了自己的兒子。
他們以前被陳婉君當做爭奪寵愛的工具。
可現在他們毫無用處。
反而在她看來有些礙眼。
後宅裏繼母暗搓搓的苛待無聲無形。
他們這些日子顯然受盡了委屈。
想了想,我從懷裏拿出幾張銀票放到他手中。
「跟妹妹一起花。」
謝憲的眼淚刷就落下來了。
我看在眼裏,有些心疼。
孩子跟大人不一樣。
很多道理他們並不懂。
孩子犯錯很多時候都是大人沒有教好。
可當他們願意改過,我不介意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母親,對不起。」我聽見謝憲小聲說。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回去的路上,我路過謝家。
發現門前竟圍了一圈人。
走近一看,原來是謝辭輕和陳婉君兩人在打架。
陳婉君頭髮凌亂,一邊臉還有明顯的巴掌印。
謝辭輕臉上也有撓痕。
陳婉君像個潑婦。
謝辭輕也毫無文人風骨。
謝母躺在地上邊哭邊罵。
「你這個賤人!我當初怎麼會以爲你比明霜好?!自從娶了你進來就家宅不寧,老婆子我好後悔呀!」
我坐着馬車從他們身邊路過。
停也未停。
他們的悽慘是對我最好的禮讚。
人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當年我選擇和離,沒有一個人看好。
如今事實證明。
我的選擇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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