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

我出嫁當晚就大病一場,失去記憶。
夫君說我出身名門知書達理。
我默默藏了酒壺,丟了骰子。
後來有人找上門說:「她是假的!」
太好了!我竟然是假冒的!
我立馬收拾包袱立馬要走人。
孃的!早就受不了這狗日子了!
夫君卻攔住我。
他溫柔的笑道:「冒充我的夫人,可是要被處以極刑的。」
「你我恩愛夫妻,斷不會有錯,是不是?」
他這話,擺明着說,膽敢跑路,就是死路一條。
嗚嗚,真是命比苦瓜苦。

-1-
所有人都ŧŭ̀₁羨慕我能嫁給當朝首輔,可我卻恨不得插上翅膀飛走。
和離書寫了一次又一次,都被我悄悄燒掉了。
崔召出身高貴,容貌清絕,是最佳夫婿,可那又如何!
我心裏的苦,誰能知曉啊!
我嫁給他當天重病一場,醒來以後啥也不記得了。
本來失憶了,也沒什麼嘛。
崔家有錢有勢,上有老嬤嬤管事,下有小丫鬟當差。
我每天喝個小酒,抱着清秀丫鬟玩玩投壺,日子過得美滋滋。
可崔召卻說:「夫人你出身書香門第,最是知書達理,溫柔體貼。你應該聽從太醫的話,按照從前的習慣過日子,才能快些恢復記憶。」
我從前的習慣是什麼?
聽崔召一說,我兩眼一黑。
三更睡,五更起,過得比狗還慘。
每天讀書、寫字、畫畫、刺繡。
還要管賬、處理家中大小事務,每日忙得團團轉。
我逼迫自己坐在書房裏看書,可是越看越困。
當我的口水沾在書上的時候,崔召看我的眼神彷彿有殺氣。
他耐心地說:「夫人,還是先練字吧,聽說你從前最愛臨摹草書。」
「草書?草做的書啊?」我納悶地看着他,「怎麼臨摹,用狗尾巴草蘸着墨水寫?」
很快我就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
崔召清俊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沉默。
他很快笑道:「不妨事,夫人總會記起來的。」

-2-
我一直恢復不了記憶,這首輔夫人當得很是忐忑。
我憂愁,憋悶啊。
趁着崔召出門當差,我日日翻牆出門瀟灑。
我在外面廝混到半夜歸來。
一進門,我就聞到臥房裏的冷淡氣息。
我心裏咯噔一下。
果然,崔召回來了。
他點了燈,坐在窗邊看我。
我擦掉臉上的胭脂印,又把懷裏的骰子丟到牆邊。
「夫君,你回來了,怎的不點燈呢。」我走過去,捏着嗓子扯謊,「今日我外出視察嫁妝鋪子,回來得晚了些。」
崔召瞧着我身上的男裝,淡淡地說道:「今夜我去胭脂樓辦事,瞧見一個男子像極了夫人。他摟着歌伎訴苦。言談之間,說他夫人管他極爲嚴苛,牀榻之間也不能盡興。他日日想着和離,卻又礙於他夫人位高權重,不敢開口。」
這不就是我說的嗎!
出門沒看皇曆,倒黴催的。
我決定倒打一耙!
我兩眼含淚,哀怨地說道:「哦,夫君竟然去胭脂樓尋歡作樂,莫不是厭棄了我?」
「夫人莫要胡說。」崔召將我抱在腿上,動作很是輕柔。
他拿出一張拼湊起來的和離書,溫柔地問我:「夫人,這和離書,可是你寫的?」
天殺的!撕成這樣,他居然還能拼湊起來。

-3-
我當然沒有承認那和離書是我寫給崔召的!
崔召出身世家大族,最看重臉面,怎麼可能容忍我拋棄他。
我裝傻充愣,說是替別家夫人撰寫的。
崔召也不知道信了沒信,他還是像從前那樣對我。
晚上,崔召沐浴過後,躺下摟住我。
他身上的氣息一向涼爽清淡,就連情動之時都極爲剋制。
崔召吻了吻我的臉頰,換作平日,我早就撲到他了,畢竟他長得實在是對我胃口。
只是,今日我沒什麼心情。
我煩躁地問他:「夫君,今日太醫來爲我診治,說我還沒有恢復記憶的跡象。你說,我要不要回一趟孃家啊?」
去了從小長大的地方,說不定一下子就都想起來了。
「江南距離京城太過遙遠,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恢復記憶的事情,不急。」
崔召安撫着我。
他翻身將我籠罩住,細細地吻我,嗓音沙啞:「夫人,夜深了,睡吧。」
我心裏越發不耐煩了,推開他,脫口而出:「睡什麼睡,來來回回就那一招,比起江行野差遠了。」
崔召慢慢坐起身。
帳子外面,燭火搖曳。
崔召看着我,漆黑的雙眸中,帶着刻骨的涼意。
我傻眼了。
江行野是誰?
難不成是我成親前,在江南的相好?
崔召這是什麼想要掐死我的眼神?
我立馬撲進他的懷裏假哭:「夫君,你那樣看着我,我好害怕。不管那個江行野是誰,如今我的心裏、眼裏、身體裏,都只有夫君一個人。」
「夫人說得是,是我嚇到夫人了。」崔召撫摸着我的頭髮。
我把手探進他的衣襟裏,委屈道:「夫君嚇到我了,要夫君暖暖。」
這一夜,崔召差點折騰死我。
第二天,我還昏睡着,他伺候我梳洗了,把我帶上了馬車。
今日要去參加榮華郡主的賞花宴,耽誤不得。
我懶得應酬別人,躲懶到荷花湖的小船裏睡覺。
「昨夜去做賊了,睡得這樣沉。」
我睜開眼睛,有個長得驕陽肆意的男子,挨着我坐下來。
他親暱地捏了捏我的臉頰,笑道:「給崔召做了一年的夫人,倒是長結實了。解藥拿到了嗎?咱們也該走了。」
我的心噌地一下子懸起來,試探性地叫道:「江行野?」
「怎麼呆呼呼的。」他往外看了一眼,催我,「姜蟬衣,收拾一下,咱們現在就走。這裏戒備森嚴,我溜進來很是不易。」
我懸着的心,終於死了。
我果然不是崔召的夫人。
我本來就納悶,就算失去了記憶,怎麼從前的習性都能變了。
他夫人閨名馮雁歸,而江行野叫我姜蟬衣。
崔召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冒牌貨。
他若是知道,還跟我假戲真做,圖什麼?
他若是不知道,這麼一走了之,被他逮住了,定然下場淒涼。
跟崔召做了一年夫妻,我總覺得他溫柔的外表下藏着一顆黑心肝。
「夫人。」
隔着湖水,崔召的聲音遙遙地傳過來。
我探頭看出去,外面竟然來了許多帶刀侍衛。
崔召乘着小船來找我。
他面色嚴肅:「夫人,別院進了刺客,你待着莫動,我去尋你。」
江行野坐在船艙裏,還揪着我的裙襬。
我睡得鬢髮凌亂,衣衫鬆垮。
這下好了,真要被崔召捉姦在牀了。

-4-
被崔召逮住肯定死路一條。
我佯裝落水,鬧得兵荒馬亂,讓江行野趁亂逃走。
誰知湖水太冷,我感染風寒,高燒不退。
病得迷迷糊糊之間,我竟然記起了嫁給崔召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狗孃養的崔召,是他打傷我的!
我冒充馮雁歸嫁給他,只是爲了他手頭的一味藥。
洞房花燭夜,我竊取了藥物打算要走。
誰知道崔召回來得很快,將我堵在房中。
我佯裝喝醉倒在了牀榻上。
我聽到崔召冷漠地說:
「既然馮雁歸不想嫁給我,那就讓姜蟬衣這女賊替嫁也無妨。
「雖然這小賊身份低微了些,卻好過撕破崔家跟馮家的臉面。
「若是哪天馮雁歸想明白了,讓她跟姜蟬衣換了身份便是。」
他的暗衛低聲問:「少爺,若是馮小姐想通了,願意做崔夫人。那到時候,這女賊如何處置?」
崔召輕描淡寫地說:「一介女賊,無足輕重,殺了便是。」
我躺在牀上,聽得心驚膽戰。
崔召,好狠的心啊。
我圖他的藥,他要我的命!
我耐心等崔召睡着後,便要逃走。
誰知才走到院中,就被崔召攔住了。
我武功不弱,可是抵不住他府中暗衛衆多。
幾個回合下來,崔召找準機會,一掌打傷了我。
我的功夫出了岔子,第二天便記憶全失。
我們兩個各懷鬼胎,竟然還恩恩愛愛地過了一年新婚生活。
記憶恢復,我驚魂未定,睜開了眼睛。
崔召握着我的手,關切地說:「夫人,你可好些了?」
他還在演。
我看着他,笑了:「三哥,江南一別,許久未見。」
崔召鬆開了我,不再裝出假意溫柔的模樣。
他起身,淡淡地說道:「當年你在我重病之際,拋棄我跟江行野私奔。後來又替馮雁歸逃婚,將我的人生攪得亂七八糟。姜蟬衣,惹怒我的代價,你承受不起。」
崔召,你就裝吧!
當年是誰哭着求我,讓我不要離開的。

-5-
我跟崔召在江南有過一段情,是我死纏爛打纔將他追到手的。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崔氏嫡子的分量,只想跟他隨便談談。
我遇見崔召那一日,下着濛濛細雨。
他撐着傘,披着一件天青色的斗篷,站在南湖看荷花。
我坐在蓮蓬船上給江行野熬藥,一抬頭,就瞧見那麼一位冷峻淡泊的貴公子。
他對上了我的眼神,轉身走了。
我心頭的小鹿快撞死了。
「江行野!我要追求他。」我捂着心口,神采飛揚地說,「本姑娘的春天來了!」
江行野一笑:「你一年到頭都在春天。」
我瞪他:「你說,我能不能成事!」
江行野咬着根狗尾巴草,懶洋洋地說:「必然能成,這天底下不喜歡你姜蟬衣的男人,我還沒有見過呢。」
我打聽到他住在靜水園,人稱崔三公子,是來江南養病的。
江南雨多,崔三身體不好,便不經常出門。
我按捺不住,溜去靜水園看他。
他家的暗衛雖然功夫高,卻比不過我的輕功。
我每次丟給崔三一枝荷花,又或是一包蓮子,轉頭就跑。
只是我每日忙得很,去靜水園的時辰不定。
有的時候崔三在用早飯,有的時候他已經歇息了。
就那麼一連去了兩個月,江行野毒發,我不敢離開他,耽擱了半個月。
等我再去靜水園,我發現崔三身邊的暗衛撤了。
他坐在一株垂絲海棠邊上彈琴。
我趴在牆頭瞧他,心想,真好看啊,這月白色的袍子真襯他。
聽了一會兒,我打算回去了。
崔三抬頭看向我,他淡淡地問我:「這半個月去哪兒了?」
這是他第一次同我講話,我聽得臉熱熱的。
我躍下牆去,站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哥哥病重,我得守着他。」
崔三從衣袖裏拿出一張紙,目光清冷冷地問我:「這是你寫的?」
我瞄了一眼,正是半個月前,我留下的書信。

-6-
書信上面寫了一些我這些年走南闖北的見聞。
「是我寫的,你整日閉門不出,我寫來給你解悶的。」我瞄了一眼他的神色,寬慰他,「我不知你是遇上了什麼事情,一副鬱結於心的模樣。只是人生在世,年華匆匆,生死之間,不過須臾,望你珍惜當下,莫要被困住心。」
崔三細細地摩挲着那幾頁書信,他忽而問我:「你在裏面寫着,豫州大旱,民不聊生,易子而食。這事兒可是杜撰的?據我所知,近十年,豫州民生雖算不上多好,卻也不會發生那等慘事。」
他竟然以爲我是寫來誆騙他的。
我急了:「當然不是杜撰的!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先是旱災,又是蝗災,莊稼地裏什麼都長不出來,就連樹皮都被人剮了喫。大家餓極了,甚至抓着土往嘴裏塞。我的兩個哥哥餓得啃食手指,半夜我爹將我捆起來,要拿我去跟鄰村的幼兒換着喫。」
崔三聽了以後,半晌無言。
「你不信就算了。」我意興闌珊地要走。
崔三叫住我:「沒有不信,我只是在想,十三年前,我在做什麼。」
我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麼?你們那邊有災情嗎?聽說你出身高貴,只怕沒有捱過餓,一日能喫三頓飯,還能喫上白米飯吧。」
崔三的表情說不出地奇怪,他只是輕輕地說:「尚可。」
從那日起,我便跟崔三熟絡了。
我約他遊船、約他賞花,他每次都應了。
有一日我們去登山,遇上大雨天,躲在涼亭裏。
那亭子破敗得很,處處漏雨。
我們只能挨在一起。
崔三很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
後來起了風,他將我裹在他的披風裏。
我仰頭看他。
他生得真是好看極了,冷白的肌膚,薄而潤的脣。
崔三低頭看我,一雙眼睛裏帶着一點笑意。
他問我:「日日瞧着,也不嫌膩。」
我小聲問他:「我能不能親親你?」

-7-
我們下山的時候,我瞄了一眼他被我咬破的脣角。
欸,我也不是故意的呢。
我被他親得喘不過氣,他又不肯放開我,我急了只能咬他。
「此處的落日極美,明日我們來看如何?」崔三約我。
我搖了搖頭,在心裏盤算了一下:「最近幾天我都出不來。」
崔三問我:「你哥哥又病了嗎?可需要我幫忙?」
「江行野那病,不好說。」我頗爲苦惱。
崔三握着我的手指微微一緊,他極爲自然地問我:「你叫姜蟬衣,他爲何姓江?」
我隨口說道:「我們又不是一個爹孃生的,當然不是一個姓。好了好了,我要走了。回去得晚了,江行野該擔心了。」
江行野一連五日都得泡藥浴,我抽不開身去見崔三。
只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找上門來了。
那日陽光極好,江行野就在院子裏泡藥浴。
他爲我縫補衣裙,嫌棄地說道:「姜蟬衣,你是屬猴的吧!這裙子竟然能撕扯成這樣子。」
「還不是爲了給你上山採藥!」我啃了一半的梨子實在太酸,隨手餵給江行野喫。
我扭頭的時候瞧見了崔三,他拎着禮物站在門口。
我驚喜道:「你怎麼來了?」
崔三走進來,淡淡地笑道:「左右閒着無事,聽你提起過住的地方,便來看看你兄長身體如何了。」
「他死不了。」我給他們互相介紹,「喏,他就是江行野。江行野,這是我朋友,崔三哥。」
江行野客氣地說:「我還得泡半個時辰,不方便起身,崔三公子隨意啊。」
我跟江行野租的院子很小,屋子裏面卻十分敞亮。
我邀請崔三進去坐坐。
他看了看屋子,忽而關切地說道:「只有這一間屋子,你哥哥生了病還要住在柴房,實在是不方便。蟬衣,正巧我有一處空院子,可以讓你們住下。你若是需要銀錢,我也能借你一些。」
「他沒有睡柴房啊,這屋子這麼大,足夠我倆住了。」我給崔三倒了茶,挨着他坐下,歡歡喜喜地說道,「多謝你關心我,江行野的病雖然有些棘手,不過我們省喫儉用,也足夠了,就不麻煩你了。」
崔三沒有說什麼,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我給他倒的茶,他沒有喝。
江行野把那杯冷茶一飲而盡,摸了摸我的頭。
他沒說話,我也沒有說話。
我低頭撥弄着他浴桶裏的藥水,輕聲說:「咱們年後就走吧,我打聽到鬼醫去了漠北。」
「你捨得崔三?」江行野問我。
我想了想說:「現在捨不得,過陣子就捨得了。」
「你長大了,有個好歸宿,我會高興的。」江行野說。
我搖了搖頭:「我不要什麼歸宿,再說,崔三瞧不起我們。跟他風花雪月地談談情就夠了,再多,就沒意思了。」

-8-
我跟江行野終究是沒走成。
崔三從我家離開以後,整整兩個月沒有音訊。
我便想着,這就算斷了吧。
臨走前,我去採買衣食。
等我回到家後,才發現江行野被抓走了。
我一路打進靜水園,看見江行野被掛在刑架上,被打得皮開肉綻。
「殺人了?」江行野看着我渾身是血,他的臉色更白了。
我走到他身邊,輕輕說:「沒有呢,我控制住自己了。你呢,疼嗎?」
「還好。」江行野聽到我沒殺人,鬆了一口氣。
我把他放下來。
有個面目枯瘦的老人站在廊下。
他看了我跟江行野一會兒,嘆道:「崔家嫡子,豈是你們這樣的賤民能夠高攀的?三公子剛剛定親,絕不能留下你這樣一個污點。」
「老人家,你很強,可我不懼。」我揹着江行野,認真地說道,「我打人的時候很弱,但是殺人的時候很強。你若想讓這些人活,就讓路。」
「小丫頭,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老人抬手,讓我們走。
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有人急道:「七叔!家主是讓你來料理這兩個人,你怎麼自作主張,放他們走了呢!」
老人家漠然道:「我打不過,要不你去?」
我跟江行野連夜出城。
「姜蟬衣!」
身後傳來崔三的吼聲。
我扭頭,看着他縱馬而來。
風驟雨急,他從馬上跌落,滾得渾身都是泥土。
「你留下來!」崔三急切地說,「我不許你走!」
「你回去吧。」我想了想,從懷裏丟出一塊玉,「這是你送我的,我不要了。從前我送你的東西都不值錢,你也不必還我。」
崔三握住那塊玉,眼裏有淚,懇求道:「蟬衣,有萬千誤會,我們細細說,你先留下來,好不好?」
江行野靠在我的肩上,聲息越來越弱。
我無暇顧及崔三,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我以爲我跟崔三的緣分就那麼斷了。
可是找到鬼醫的時候,他告訴我。
想要徹底醫好江行野的毒,ťû₆需要一味奇藥。
那藥百年難得,巧的是,崔家三公子給馮家嫡女的聘禮單子裏,正好有。
我將江行野託付給鬼醫,劫了馮雁歸。
她一聽我的來意,主動提出替嫁的主意。
我奇道:「你不願嫁給崔三嗎?」
馮雁歸厭煩道:「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塊石頭、一株草木。我跟這樣的人相伴一生,必定折壽。只是我生在這樣的富貴之家,自小錦衣玉食,便要承擔興盛家族的責任。你送我離開,我且去遊玩一陣。等你拿到藥,再將我送回崔家,可好?」
馮雁歸心善,願意讓我替嫁拿藥。
否則崔家守衛重重,我想拿藥實在太難。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我竟然失憶了,還被崔三誆騙着,跟他過起了日子。

-9-
崔召說得沒錯,惹怒了他,代價很大。
我跟江行野功夫再高,也翻不出世家貴族的手掌心,我不願意跟他撕破臉。
我跟崔召談了那麼久的情愛,知道他是個喫軟不喫硬的性子,我哄哄他就是了。
我挨着崔召柔聲說:「三哥,我們好歹做了一年的夫妻,多少有些情誼。我幫你把馮小姐找回來,你呢,把那味藥給我。咱們好聚好散,好不好?」
「你倒是能屈能伸,你不恨我誆騙你?」崔召問我。
我老老實實地說道:「我也沒什麼損失啊。」
這一年來,ťű₆我雖然被崔召封了內功,但是陳年舊傷卻不知不覺間好了。
他日日哄我喝的藥,全是療傷聖藥。
雖然讀書、寫字苦了些。
可是他錦衣玉食地養着我,沒有受過半分委屈。
崔召聽了,沉默了一會兒。
他說:「你感染了風寒,先休養些日子。七叔在來的路上,當初是他出手封了你的內力,還得請他爲你解開。」
我聽得出他是爲我好,踏實住下了。
一連多日沒有見到崔召。
倒是七叔先來了,他待我十分恭敬客氣,幫我解封內力。
內力流轉之間,我渾身舒暢。
七叔在我面前跪下,他鄭重地請罪:「當年老奴出手傷了夫人的兄長,任憑夫人懲罰。」
「你這是做什麼!」我嚇得跳開,連忙扶他起來,「旁人不知道內情,您還不知曉嗎?我根本不是崔召的夫人!」
七叔退開半步,恭敬地說:「老奴只知道,跟三公子拜過天地的是夫人,家族玉牒上刻下的也是夫人的名字。當年老奴奉家主之命絞殺夫人,是瞞着三公子的。您失蹤之後,三公子雷霆震怒,大病了整整半年。」
我聽了,沒有說話。
馮雁歸說得沒有錯,她跟崔召這樣的世家子弟,婚姻是由不得他們自己的。
崔召跟我這樣身份低微的人生了情,崔家自然有人會替他出手料理我。
在江南跟他相處那一年,他待我極好。
我失憶這一年,他也從不虧待我。
我對他,其實並沒有什麼怨言。
當年若不是我主動去招惹他,也鬧不出這麼多風波。
「我不怪他,您也莫要再叫我夫人了。」我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打算要走,就不跟他辭行了。」
七叔將一個包袱遞給我:「三公子早料到夫人要離開,這裏面是一些衣物、銀兩以及崔家令牌。若是夫人在外遇上了難事,只需要持着令牌在崔氏旗下的鋪子求援即可。」
我接了東西。
七叔離開前,又說:「夫人,老奴斗膽說一句。三公子高燒數日不退,一直喝不進去藥。您若是不急着走,不妨去Ṱŭ₍看他一眼。」

-10-
崔召捱了一百鞭子,背後傷痕累累,沒有一塊好肉。
我去的時候,他趴在牀榻上,臉色蒼白,像是快死了一樣。
他瞧見我的時候,強忍着疼痛,坐了起來。
「要走了嗎?」他溫和地說道,「你這一走,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了。姜蟬衣,你會記得我?」
崔召就算疼成這樣,他也是高潔如玉、姿態從容的。
我忍不住問:「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崔召笑笑:「怎麼,你要替我報仇?」
我沒吭聲,心裏掂量着,能將他傷成這樣的,整個天下都沒有幾人。
崔召見我在打鬼主意,耐心地說道:「別亂想,是我請七叔出手的。」
我驚奇:「爲何?」
崔召看着我:
「兩年前在靜水園,我父親下令抓走江行野,足足打了他五十鞭。我知道你記恨着這件事情,他是我父親,我只能替他受過。
「姜蟬衣,在江南時,我失蹤那兩個月,並不是在跟馮雁歸訂婚,而是想退婚。這件事情惹得我父親大怒,他抓了江行野做誘餌,派七叔帶人圍殺你。
「我當時勢孤力薄,被他囚禁,無法幫你。後來你棄我而去,我十分悔恨。不過還好,這兩年我在崔家說一不二,無人再敢傷你。」
他言辭懇切,態度鄭重,聽得我內心震動。
「你也不必做到這個份上。」我開解他,「你這人,有事兒總是憋在心裏,傷身又傷神。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怨你了。」
恨來怨去的,是很累的事情。
談情說愛,你情我願。
聚散離合,緣盡緣散。
我跟崔召,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有些誤會,說開就是了。
想得開,才能活得久。
崔召的神情有一點的破碎,他問我:「你不怨我,那你可還愛我?」
我低頭揪着包袱上的穗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過了一會兒,我悶悶地說:「你父親好不講理,他不願意你跟我相好,給我點銀子打發了我就是,我又不會糾纏不休,何必喊打喊殺的。還有啊,新婚夜,我來偷藥。你口口聲聲說,等馮小姐回來,你就殺了我,還說我一介女賊,無足輕重。」
好吧,還是有些怨氣的。
「我父親是不講理,傲慢又古板,你往後不必同他來往。」崔召語氣特別柔和,「那天,我知道你是裝睡,我心裏對你有氣,故意說出那些話嚇唬你的。總之,我這個人心裏彆扭,嘴上傷人,總是做一些讓自己懊悔的事情。若是日後,我再犯錯,你只管懲罰我,好不好?」
我避開了他的眼神,沒有說話。
七叔敲門進來,他端着藥:「公子,該用藥了。」
他放下就走了。
崔召跟我說了這麼久的話,越發虛弱了。
我見他手上沒有什麼力氣,端起藥喂他。
崔召喝了藥睡着了。
我出了門,江行野竟然等在門外。
我仔細一看他的雙眼,驚喜地說道:「你的毒解了!」
江行野笑道:「嗯,崔三公子把那味靈藥給了鬼醫,我的毒徹底解了。」
「太好了。」我欣喜地說道,「崔召給了我很多錢,咱們以後在外面,可以過得好一些了。」
江行野卻說:「蟬衣,崔三公子把藥給了咱們,也算是一份恩情。人人都知道三公子新婚剛剛一年,你就這麼一走了之,別人問起,他怎麼交代呢?」
「你說得也是。」我挽住江行野的胳膊,認真地說道,「那咱們就先在京城住下,我時不時地在外面露個面,再過兩年,讓崔召對外說他夫人病逝了就是。」
江行野看着我,笑了笑:「你住下就好,我得走了。鬼醫收了雁歸做弟子,要帶她四處遊歷。雁歸膽子有些小,我得趕去保護她。」
我聽到他一口一個雁歸,心裏怪怪的。
當初馮小姐說想四處走走,我便把她託付給了江行野。
如今,馮小姐被鬼醫收徒,我自然是替她高興的。
可……
我試探性地問道:「你跟馮小姐?」
江行野點了點頭,坦然道:「蟬衣,我這般年紀,也該成家立業了。」
「我又不會拖累你們。」我心裏不安地說道,「況且,我比你武功高啊。」
江行野往後退了一步,靜靜地看着我說:「蟬衣,咱們都長大了,該各過各的日子了。你我沒有血緣,總是在一起,雁歸會介意的。」
他這樣講,我再無話可說,我不想讓他爲難。
江行野陪我過完生辰,便離開了。
他答應我,每個月都會寫信給我,每年都會回京城給我過生辰。
我站在京郊的折柳亭,看着他騎着馬,不斷地遠去。
煙塵落下,再無他的身影。
黃昏日落,我等了又等,江行野沒有回來接我。
「夫人,回家吧。」崔召來找我。
我扭頭看他。
崔召穿着青色的衣袍,上面繡着極爲精細的翠竹,看起來很高雅出塵。
日光昏沉,崔召卻是亮亮的。
我答了一聲:「好。」
番外:崔召視角
姜蟬衣一直以爲,我跟她是在江南初見。
其實並不是。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崔家老宅。
那是一個很冷的冬天,她潛入崔家去殺我一個堂弟。
她易了容,手裏執着一把平平無奇的劍。
七叔站在我身邊,問我:「三公子有何吩咐?」
「若是她能闖進三院,就讓她殺了崔十五。」我站在二樓,冷眼看着姜蟬衣搏殺。
崔十五該死,他在外做官,貪污賑災銀,草菅人命。
父親卻派人保了他一命。
父親頑固不化,總是想着崔家上下,同氣連枝。
現在有人爲了那些枉死的百姓,上門索命,我樂見其成。
七叔看了一會兒姜蟬衣的功夫,喟嘆道:「難怪小小年紀,就武功奇高,竟然是練了魔功。」
好巧不巧,姜蟬衣的師父,竟然是七叔那個被逐出師門的師弟。
他師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卻也是個機智的天才。
七叔的師弟自己寫了一門功法,到處找人試煉。
「這門魔功說起來十分殘忍,練到最後可能會失去心智。」七叔語氣不忍地說道,「將上千人關在一起,如同練蠱似的,讓他們互相殘殺。活下來的人吸取對方的功力,繼續往後練。一直殺人,一直練。後來聽說我那師弟被弟子反殺,估計就是這個小姑娘。」
不過半個時辰,姜蟬衣就殺了崔十五。
她受了傷,躲進了我的屋子。
屋子裏沒點燈,她輕聲說:「你別出聲,否則我殺了你。」
姜蟬衣的語氣很溫柔,搭在我脖子上的劍都輕輕地。
她挨着我很近,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兒。
我們就那麼靜靜地坐着。
過了一會兒,她餓了,從懷裏掏出一包蜜餞喫。
她喫着喫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要喫嗎?」
我鬼使神差地捏了一塊,放進了嘴裏。
天還沒亮,姜蟬衣就離開了。
再見她,就是在江南。
那個時候,我跟父親鬧翻了。
我想重整崔家,將那些腐朽的枝葉全部砍掉。
父親卻說:「阿召,你就是生在這樣錦繡堆灰的世家。你用的紙,價值千金。你穿的衣,上百個繡娘才能織出來。百年世家,鐘鳴鼎食,哪樣不是百姓的血汗換來的。我們崔家嫡系不打壓佃戶,不仗勢欺人。可是有些惡事,總得有人來做。」
我厭煩崔家,更厭煩生在崔家的自己。
我藉口養病,住在了江南。
姜蟬衣長得鍾靈毓秀,讓人見之忘俗。
她有一雙極爲靈動的眼眸,漂亮得生機勃勃。
姜蟬衣朝我看過來的時候,目光熱烈。
有許多人那樣看過我,可是唯有姜蟬衣這樣看我的時候,我心跳得厲害。
姜蟬衣看上了我,她跑來靜水園找我。
可我卻知道,她來江南這些日子,追求了不少清俊公子。
只是等她追到手,她便覺着無聊,將人棄了。
姜蟬衣在江南的名聲,實在算不上好。
只是那些人打又打不過她,又捨不得仗勢欺她。
我原想着直接放她進來,又覺得不太矜持,於是讓暗衛半真半假地趕她走。
姜蟬衣倒也不糾纏,日日來看我一會兒就走。
她對我算不上熱切,就好像只是在維護一朵好看的花。
她一連消失了好久,臨走前留給我一封書信。
我將那些字看了又看。
姜蟬衣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看過很多風景。
她的字雖然醜,她的見識卻比我還要廣博。
許是怕我讀着無聊,她將許多見聞寫得輕快有趣。
我看到她寫到路遇山匪,卻想着她當時一定受了很多苦,才逃出來。
姜蟬衣再出現的時候,雖然消瘦了一些,卻依舊神采飛揚。
我問起她易子而食的事情,沒想到那竟然是她的親身經歷。
而Ťŭ⁵那個時候,我在做什麼呢?
我厭食,山珍海味放了滿桌,我瞧一眼就讓人端出去丟掉。
姜蟬衣問我,我不敢說,我自慚形穢,怕她聽了厭棄我。
比起姜蟬衣,我的所思所慮,實在太過矯情。
我不想着反抗父親,爲民爭利,反而自我厭棄,這一點比不上姜蟬衣分毫。
我用心維護着我們之間的感情,心裏思忖着要如何周全地退了跟馮家的親事。
這是早年間定下的,我跟馮家嫡女甚至沒見過。
姜蟬衣這個人,做什麼事情都很直白。
直白地喜愛着我,直白地向我索吻。
她坦蕩而又熱烈,羞澀而不忸怩。
姜蟬衣口中有個兄長,叫江行野。
他們之間,毫無血緣。
姜蟬衣又因爲江行野的事情,丟下我許多天不見音訊。
我猶豫再三,去找她。
如果不是因爲她,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踏足那樣窄小的地方。
我站在門口,小小的院落一覽無餘。
有個男子穿着單薄的衣衫坐在浴桶裏,他手裏在縫補衣裙。
姜蟬衣就坐在他面前,將喫了半個的梨隨手喂到他嘴邊。
那一瞬間,我心口堵得厲害,久久說不出話。
他們兩個之間有一種極爲隱祕的氛圍,讓我覺得,我只是個外人。
更讓我憤怒的是,姜蟬衣跟江行野竟然同室而居。
姜蟬衣提起江行野,用的是我們。
我坐在簡陋的屋子裏,看着面前劣質的白瓷杯、低廉的茶葉,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情緒。
我崔三生來高貴,目下無塵。
我將一顆心放在姜蟬衣面前,她卻從沒有回饋我同樣的真心。
我在她心裏的地位,甚至比不上那個病重拖累她的江行野。
憑什麼?
一種酸澀又糾纏的情緒將我佔滿,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那叫作嫉妒。
我冷淡地跟姜蟬衣告別,將自己對她的不屑展現得十分明顯。
那之後,姜蟬衣一直沒有來找我。
我鬱鬱寡歡,茶飯不思,卻聽聞她跟江行野去酒樓大喫大喝。
七叔看出我的心思,勸慰我:「姜蟬衣身份低微,可若是公子喜歡,待您跟馮小姐成婚後,納她做妾便是。」
我看向七叔,冷冷地問他:「你又是什麼身份,竟敢在我面前說她身份低微?」
我可以嫌棄姜蟬衣,卻容不得旁人說她半分不是。
七叔察覺到我對姜蟬衣情根深種,我又遲遲不肯應下跟馮家的婚事。
父親勃然大怒,拿姜蟬衣的生死威脅我。
他派七叔抓走江行野,怒道:「一個跑江湖的女子,竟然爲了一個男人,不把我兒放在心上。七叔,去!將他鞭撻五十,好好替阿召出口氣。」
我爲了跟父親抗衡,病了一場。
父親心軟,勸我:「阿召,馮家嫡女賢良淑德,後宅之中,她容得下這個姜蟬衣。你跟她完婚後,寵着她也罷,冷着她也好,只要你高興便是。」
姜蟬衣來了,她擺出拼命的架勢帶走了江行野。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提我一句。
彷彿她跟我之間,從來都毫無瓜葛。
我違抗父命,出城追她。
她丟下我給她的傳家玉佩,絕塵而去,絲毫不糾纏。
姜蟬衣就那樣拋棄了我,她從未想過跟我天長地久,我的用情至深像一場笑話。
我看向我父親,覺得可笑:「您還怕她糾纏於我,可我棄我如敝屣。崔三公子,也不過如此。」
我派七叔去尋找她的消息。
在等待她的時候,我重回官場。
那兩年間,我肅清崔家,掌管大權。
七叔帶回消息,說姜蟬衣在找一味奇藥。
我想了許久,親自找上馮雁歸。
我散佈消息,將我要跟馮家結親的消息傳得四海皆知,連聘禮單子都傳出去了。
姜蟬衣果真來了。
她找上馮雁歸,馮雁歸按照我所說的,提出替嫁。
馮雁歸回來嘆道:「沒想到姜姑娘竟然是那樣一個靈氣十足的奇女子,我看她對那個叫江行野的人極爲上心。崔三公子,你又何必棒打鴛鴦。」
馮雁歸這話說得真是刺耳。
姜蟬衣跟江行野算什麼鴛鴦,江行野充其量就是一隻臭烏鴉。
我懶得理會她。
姜蟬衣穿上嫁衣,跟我拜堂成親。
我牽着她的手,親自將她送入新房。
我怕多生事端,提前回去。
她裝醉睡着,我故意放了狠話嚇唬她。
姜蟬衣偷了藥,毫不留戀我,當夜就要走。
我早有安排,讓人困住她。
我按照七叔所說,打了姜蟬衣一掌,她果然功法錯亂。
只是我們誰都沒想到,她失憶了。
她只迷迷糊糊地記得嫁給了我。
姜蟬衣穿着大紅嫁衣,一雙眼水靈靈地瞧着我。
她生得白皙柔軟,忐忑地說:「夫君,我們已經成了親,你總不會因爲我失憶了,便不要我了吧?」
姜蟬衣自小過得顛沛流離,珍惜每一點善意。
她處在陌生的環境裏,卻絲毫不懼,從善如流地裝乖。
我握住她的手,溫柔地說道:「夫人,有我在,莫怕。」
我請名醫幫她診治過,她身上有不少暗傷,一看就是沒有盡心療養過。
我哄騙她要補身子,仔細地爲她調養。
她的氣色越來越好,身上的舊傷也好了大半。
我暗暗地鬆了一口氣,七叔曾說,她若是不精心調養,只怕壽數不長。
她幼時就被抓去練魔功,長大後更是沒有過過幾天安生日子。
這次失憶,心頭沒有積壓着事情,性格倒是越發天真爛漫了。
姜蟬衣是個悶不住的性子,總想出去玩兒。
我怕她總是出門,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被江行野拐走了。
我便扯謊,說她從前是大家閨秀,每日要讀書、習字,只有這樣才能早點恢復記憶。
姜蟬衣雖然信了,可是做起事情總是不情不願的。
我們一起在書房裏看書。
她翻了幾頁,就賴在我身邊撒嬌:「夫君,你累不累啊,我幫你捏捏肩吧。」
我知道她這崔家夫人當得很忐忑,她也暗暗猜疑自己的身份。
姜蟬衣雖然厭煩算賬、刺繡那些事兒,裝得卻很乖。
我用那些事情煩着她,倒也省得她想東想西。
可我做夢都沒想到,姜蟬衣失憶了,還能喊出江行野的名字。
七叔探查到,江行野出現在了京城。
我故意帶姜蟬衣去參加宴席,引江行野現身。
我站在遠處的閣樓上,遠遠看見江行野上了姜蟬衣的蓮蓬船。
他親暱地捏着姜蟬衣的臉,姜蟬衣竟然也沒躲開,可見從心裏是覺得江行野親近的。
可明明我們做夫妻這一年多以來,姜蟬衣對我是有防備心的。
我們相處了大半年,她才放下心,跟我親近起來。
姜蟬衣沒有恢復記憶,身體卻本能地不排斥江行野。
我故意驚擾他們,姜蟬衣幫助江行野逃走。
她落了水,引發舊傷,高燒不退。
姜蟬衣醒來後恢復了記憶,對我客客氣氣,我的心冷透了。
我恨她不愛我,更恨她絲毫不怨我。
我再三思量,鞭撻自己,想讓姜蟬衣動一絲惻隱之心。
我渾身是傷,還要沐浴更衣。
七叔不忍道:「沾了水,您的傷口會越發疼痛的。您這樣子慘,夫人看了不是更加心疼嗎?」
七叔不懂,姜蟬衣絕不願意見我血肉模糊的樣子。
我精心挑選衣袍,在牀榻上擺出最優雅的姿勢。
姜蟬衣見了我,果然沒有那麼冷淡了,甚至流露出一絲絲情意。
等穩住姜蟬衣,我派七叔擒住江行野。
他見了我以後,也不懼怕,只是笑道:「多謝你這一年多把蟬衣養得這樣好。」
我壓抑着殺意,冷道:「蟬衣是我的妻子,照顧她是我的本分,你憑什麼向我道謝。」
江行野說:「憑我是他的兄長。」
番外:江行野視角
我愛姜蟬衣,勝過這世間一切。
姜蟬衣待我,超過她的性命。
我珍惜我們之間的所有記憶,並不想對崔召細說。
可我不得不說。
我看得出,蟬衣喜愛崔召。
崔召愛極了她,一定會善待她。
我對崔召道出我們的過往,希望崔召不要因爲妒忌,傷害到蟬衣。
豫州大旱那年,有百姓易子而食。
我跟蟬衣,便是被交換的兩個孩童。
她爹將她困住,拉來我家。
我被我爹拴着,丟在牛棚。
蟬衣自小就有一腔孤勇,我爹去拉她的時候。
她奪走菜刀,砍傷了我爹的腿,帶着我逃了。
那年,豫州四處都是災民。
我們這樣幼小的孩子,在外面不是餓死,就是被人喫了。
可是蟬衣很聰明,她在我們身上塗滿蛤蟆尿,我倆生了滿身爛瘡。
再餓的人,看見我倆身無二兩肉,又滿身膿瘡的模樣都下不去手。
聽說中州在救濟災民,我們跟着災民們一路往南遷徙。
一路上,我們從死人堆裏找喫的。
有時候餓極了,也會在草裏抓蚱蜢喫。
有幾次蟬衣渴得暈了過去,我便放血給她喝。
她走不動的時候,我揹着她繼續走。
我們走了大半年,腳趾都走得爛透了。
到了中州,正好遇上望門崔氏的小公子生辰。
崔家人放糧,建了棚子施捨粥飯。
我跟蟬衣排了好久,終於得了兩碗稠稠的雜糧粥。
我們躲在邊上,正要喝。
有人過來搶我們的碗。
蟬衣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力氣,用一根棍棒打斷了對方的腿。
我用削尖的木刺抵在那人的喉嚨處,將他包裏的幹餅搶了過來。
從那以後ŧṻⁿ,我跟蟬衣就成了中州的兩個小叫花子。
我們住在城外的破廟。
白天我們四處乞討,有時候跟其他乞丐起了衝突,就打一場狠架。
受了傷,我倆擠在破廟的草垛子裏,互相塗藥草。
飢一頓飽一頓地,我們就長到了八歲。
我們坐在街上討飯,有一輛華貴的馬車經過,後面還跟着許多僕從侍衛。
馬車經過的時候,車簾子被掀開,有個小公子露出潔白如玉的面容。
蟬衣託着下巴忽然說:「江行野,我們一輩子都要這樣嗎?」
我聽明白了她在問什麼。
一輩子做乞丐,做被人喊打喊殺的流浪兒嗎?
我跟蟬衣思來想去,賣身去了青樓。
老鴇人善,給我們簽了活契。
她做丫鬟,我做跑堂的。
我倆學了些字,讀了些書。
在青樓做了兩年活兒,蟬衣十歲了。
那一年,我們迎來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
我們的師父出現了。
我跟蟬衣被帶到一座山谷。
那段時間怎麼說呢。
睜開眼就要殺人。
不殺人,就要被殺。
師父再來看我們的時候,很驚喜。
「練了兩年魔功,竟然還心思澄澈,沒有走火入魔,看來天生就沒有心,適合做我的徒弟!」
蟬衣每次有進步,師父就賞賜我們。
蟬衣若是練得不好,師父不懲罰她,但是會懲罰我。
我被毒蠍子蜇得生不如死,卻咬緊牙關,不敢吭聲,怕蟬衣練功分心。
蟬衣開始被派出去歷練,師父讓她殺的人,都是成名已久的惡人。
師父說,只有跟足夠惡的人交手,她才能歷練出來。
她每次回來都帶着傷。
只有她活着回來,師父纔會將我從水牢放出來。
一直到她十五歲那年。
她去水牢找我,輕輕說:「江行野,我覺得到時候了。」
我點了點頭。
她問我:「你怕不怕?」
我搖頭,「你若死了,我也不活。」
於是,蟬衣提着劍走了。
我在水牢裏靜靜地等着她。
太陽昇起,又落下。
月亮出現,又消失。
蟬鳴時分,蟬衣出現了。
她提着一把斷劍,斬斷了水牢的鎖。
「江行野,我們自由了。」
我身上有師父下的毒,可那都不算什麼。
我跟蟬衣走南闖北,見識了天地之廣闊。
蟬衣出落得越來越漂亮,我出門在外,也會有人稱讚一聲好一個俊朗公子。
我們漂泊了三年,在江南落腳。
我給人走鏢賺錢,蟬衣跟人捕魚。
毒發時,我們便都在家中不出門。
蟬衣身體養了起來,來了癸水。
她真真切切地是個大姑娘了。
我裁了最細軟的布,給她縫製月事帶。
蟬衣喜歡一切美好的、高潔的事物。
她在城中追求一些看起來不錯的公子,喜愛兩天便換一個。
一直到她見到崔三公子。
我當時坐在烏篷船上, 往外看一眼, 就知道他的樣貌長在了蟬衣的心頭上。
她外出許久,回來的時候嘴巴紅紅的。
我怕她被人欺負,多問了幾句。
蟬衣裹着被子, 託着下巴, 眼神亮晶晶地說:「就是親了兩下,江行野, 你覺得崔三怎麼樣?」
我低着頭給她縫荷包,只是說:「你喜歡他就行, 問我做什麼。」
「江行野, 看來你不喜歡他。」蟬衣湊過來挨着我說,「那我再跟他談兩天, 就散了。你不喜歡, 我也不要再喜歡他。」
可她還是很喜歡崔三的,我看得出來。
崔三那樣出塵高潔的人, 對她很有吸引力。
姜蟬衣在追逐的, 是一輪月亮。
她從前殺了人,便會跟我挨在一起抬頭看月亮。
那麼高,那麼遠,那麼亮,那麼幹淨。
就像崔召。
後來崔家人傷了我, 蟬衣跟崔三一刀兩斷, 我們去了漠北。
蟬衣提出要去崔家偷藥的時候, 我沒攔她。
她心裏,還是有些惦記崔三的。
蟬衣失憶後,其實我一直在京城看着她。
她被崔三養得極好, 健康又明媚, 如同從Ţũ̂⁵未受過苦難的大小姐。
那個時候, 我就知道, 我跟蟬衣到了要分別的時候。
我謊稱我跟馮雁歸生了情,蟬衣難過得幾乎要掉眼淚了。
我狠下心跟她離別。
崔召聽了我跟蟬衣Ŧũ₋的事情,他沉默了許久。
他說:「只要你開口, 蟬衣一定會離開我, 跟你走的。」
他又說:「江行野, 你愛她, 爲什麼不跟她說?」
我說過,我怎麼沒有說過呢。
我們一起在南湖遊船。
她挨着我坐下,靠在我肩上看魚。
那個時候,崔三許久沒出現了。
我說:「姜蟬衣, 你不如喜歡我吧?」
姜蟬衣扭頭看我, 她答應得很快, 笑着說:「好呀,江行野。」
她笑眯眯地要親我。
我躲開了,抓了一把蓮子塞到她嘴裏, 她哭得直皺眉。
後來我再沒有提這件事情,姜蟬衣也沒提。
她有多愛她自己,就有多愛我。 
所以我不能再留她。
我們五歲相識,二十歲分別。
我們一起生一起死。
我走得那樣匆忙, 甚至不敢回頭看她。
我怕被她的淚眼困住。
姜蟬衣,來年再見,你要幸福。
——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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