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顧知年是少年夫妻。
爲供他科考,我努力幹繡活生生熬瞎了雙眼。
他卻在高中後對宰相千金一見傾心了。
顧知年以爲我瞎了眼,這輩子離了他不能活。
卻不知道我已私下找了宰相千金。
我要和離,希望她能幫我離開。
-1-
「媛媛,宰相看上了我讓我做他的女婿,我也沒辦法拒絕,但我顧知年並非不記恩的白眼狼。」
男人拉着我的手語氣誠懇:「我功成名就是你熬瞎了一雙眼睛供出來的,不會讓你成下堂妻,到時候只讓宋大小姐做平妻,你們二人不分大小。」
我的眼睛早就在長年熬夜繡花中熬瞎了,如今只能隱隱看到一點光。
看不清他說這話時是什麼神色。
我卻感覺冷到了骨子裏,渾身都有些發抖,再也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心口如同被針扎一般的疼,讓我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我一把推開他,卻因爲看不見差點被桌子搬倒踉蹌起步:「不好!」
我哭得嗓音已經啞了,冷聲道:「你曾經發過誓,這輩子不論貧窮富貴都只守着我一個人,絕不納二色。」
忍着心口的抽疼,果斷地說:「但我也說過,若有一天你動了異心,直接給我一紙和離書就是。」
「你要娶那個宋小姐我也不攔着,現在就把和離書和一兩銀子給我,我絕對不再出現在你們二人面前。」
男人一聽清雋的面色卻是變了,果斷拒絕,面色嚴肅:「媛媛,不要再說胡話了,就算給了你和離書,你一個女子今後又如何立足。」
又看了一眼我緊閉的雙眼,語氣放溫和:「何況你又看不見,離了我還能去哪裏。」
「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但是宰相府勢力龐大我也無法拒絕,就算娶了宋大小姐,我心中依然只有你一人。」
-2-
顧知年並沒有把我那日說的話放在心上。
也不相信我真的會離開。
只認爲我是一時賭氣才說出的話,等我消氣了接受了就好了,也並沒有過多在意。
他正忙着一個月後迎娶宋婉瑜入門,忙得不可開交,也實在是沒有過多時間來安撫我。
只偶爾抽空了過來陪我用一頓晚膳。
可他不知道我雖然外表柔弱,但是從來都是說一不二。
也沒有在說笑。
我讓人偷偷去給那位宋大小姐送了消息。
第二日她把顧知年支走,我們二人在茶樓見了面。
宋婉瑜皮膚白皙,穿着綾羅綢緞,光鮮亮麗,容貌俏麗,與我暗黃粗糙的膚色成了鮮明對比。
彷彿是兩代的人。
她打量我一會兒,而後輕蔑地彎了彎脣。
語氣傲慢:「你有什麼事就快說吧,知年去給我買糕點了,那糕點排隊要排好一會兒才能買到,一時半刻不會回來。」
我自然聽得出她對我的不屑,開門見山:「我要和顧知年和離,不想再見到他。」
「相信宋小姐也覺得礙眼,也不想當個屈居人下的平妻,也請你幫我這個忙,將我送走。」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望着我:「你說什麼?」
我沒管她的震驚,又重複了一遍。
我接受不了與人分享顧知年。
也不想今後整日活在痛苦之中,不如最開始就快刀斬亂麻。
遠遠地離開他們,痛過一陣以後開始新的生活。
-3-
我跟顧知年是自小定的娃娃親。
我八歲時就在他身邊照顧他,他讀書寫字,我照顧他洗衣做飯。
他曾經一貧如洗,卻滿心滿眼都是我。
青澀的少年心疼望着我起了凍瘡的手,鄭重保證:「媛媛,我一定會加倍努力讀書,你等着將來我一定會你爭一個誥命夫人回來。」
「到時候讓你做官夫人,你再給我生幾個孩子,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起……」
我們茶樓相談得十分愉快。
宋婉瑜本就看我如眼中釘,立即答應她和男人大婚那日把我送走。
顧知年提着糕點回來了,我立即戴上兜帽匆匆離去。
他望着我的背影輕輕蹙眉,只感覺身形眼熟,十分像我。
「知年,我要的杏花糕買給我了嗎?快給我看一看。」宋婉瑜撒嬌的聲音嬌滴滴響起,喚回了他的思緒。
「恩,買到了。」
男人衝着她溫潤一笑,將手中排了半個時辰隊纔買到的糕點遞了過去。
心中好笑地搖頭。
那怎麼可能是我呢?
我眼睛又看不見,素來不喜歡外出,我明明好好地在府裏呢。
宋婉瑜望着糕點立即滿足了。
她扯過男人袖子嬌滿要求:「我聽說那個夏媛繡功十分了得,正好府裏給我準備的嫁衣我不滿意,還有一個月時間,你讓她把我的嫁衣秀出來。」
「婉婉,這怕是不行。」顧知年面露猶豫之色,抿了抿脣:「媛媛的眼睛已經很不好了,已經很久不拿針了。」
我如今還能隱隱看到光線。
大夫說絕對不能再拿針線,否則會徹底地瞎了,什麼都看不見。
-4-
顧知年還是妥協了。
晚上回來就把嫁衣和紅蓋頭拿到了我的面前。
他聲音溫和,眼神愧疚地望着我:「媛媛,你幫幫忙,你的一手雙面秀在這京城誰也比不上你,婚期急,一個月時間內務必把上面的鳳凰秀完。」
我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
但是顧知年明明曾經說過。
等他功成名就後絕對不許我再碰一針一線,要給我請最好的太醫好好養着眼睛。
如今卻讓我爲他娶的新妻繡嫁衣。
我抬手輕輕撫摸,這上好的綢緞入手細膩光滑,用的繡線更是真金所制。
我都怕自己手上那厚厚的繭子和凍瘡勾壞了絲線。
當年我嫁給這個男人時家裏真的很窮。
爲了省下更多銀子供他讀書,只扯了一塊破舊的紅衣做嫁衣。
一切從簡。
眼眶有些酸澀朦朧不清,微微一笑:「好,交給我吧。」
好歹夫妻一場。
這嫁衣就是我送顧知年的新婚賀禮。
也徹底了卻我們間的夫妻情分。
顧知年見我答應了鬆了口氣,俊逸的面上溢出了笑容。
他伸手把我攬在了懷裏,胸口滿是溫暖感動。
把我佈滿繭子疤痕的手握在手裏。
神色感動:「媛媛,你對我真好,這輩子能娶到你做țũ̂ₘ妻子是我謝某人的榮幸。」
「你放心,就算婉瑜入了門依然動搖不了你的位置,她也得喚你一聲姐姐,你陪伴我的情分更是她比不上的。」
-5-
我的眼睛已經很壞了。
只能在周圍點上十幾支蠟燭,將腰彎到極致,眯着眼睛去秀這身嫁衣。
一天下來就感覺眼睛疼得流淚睜不開,腰背也是一陣陣抽痛。
邊繡着嫁衣,我邊數着婚期的日子。
還有二十八天。
那個也是我離開的日子。
這日子沒想到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顧知年帶着一位衣着華麗的貴婦到了我的面前。
他有些尷尬道:「媛媛,快過來見過宋大夫人。」
宋大夫人也就是宋婉瑜的母親。
正一品誥命夫人,也是當今皇后的生母。
我抿了下脣,放下手中的繡花針起身,還是走了過去福了福身:「臣婦見過夫人。」
「呵,你就是我女婿鄉下娶的黃臉婆。」宋大夫人盛氣凌人,就讓我這麼維持行禮姿勢。
眼神輕蔑厭惡地盯着我。
她下顎微微揚起:「我女婿心善,不想休了你,念在你服侍了他這些年ƭŭ¹的份上,我們家就當作是個丫鬟了,讓你繼續留在女婿身邊。」
「只是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別以爲仗着自己先嫁給了女婿就能擺什麼譜,你哪有一點配得上狀元郎。」
「以後讓我知道你跟我女兒爭寵,讓我女兒受一點委屈,就別怪我這個當孃的心狠手辣了。」
我垂着頭這麼一直俯下身。
臉色慘白,額頭上落下冷汗。
腿微微發抖,身子幾乎站不穩地開始搖晃。
而從始至終,顧知年只在那裏擔憂地望着我,卻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維護我。
也沒有阻攔宋大夫人對我的羞辱。
-6-
等將宋大夫人送走以後,顧知年才急急趕了回來。
我當時實在是站不住了。
直接腿一軟,狼狽地摔趴在了地上。
此時正沉默地坐在榻上,由小丫鬟幫我揉着腿緩解痠疼。
「媛媛,抱歉,你怎麼樣了?」他坐到了我的身邊,關切地望着我,伸手輕輕揉着我的膝蓋。
很是愧疚:「對不起,今天大夫人過府來看看婚期準備事宜,沒想到她突然提出來要過來看看你。你知道她的身份又是長輩,我沒法阻攔。」
「讓你受委屈了。」
我沉默着搖搖頭。
這一次心口絲毫沒有那麼疼了。
輕聲道:「沒事,不怪你。」
只是我也不會再留在他身邊罷了。
牀上的嫁衣已經繡完了鳳凰的頭。
還有二十天。
整個府上都在爲了男主人的大婚準備着,下ẗű̂⁼人們臉上都洋溢着喜色。
整個府邸各處都一片刺眼的鮮紅。
而我這個瞎眼正妻早已經被人拋到了腦後,下人都不放在眼裏。
「夫人,您看您換個地方住吧,您住的長春苑是府邸最大的正院,還要一個月後迎娶宋夫人入門用呢。」管家爲難道。
「老爺吩咐了,大婚必須一切都用最好的,絕對不能委屈了未來的宋夫人。」
我現在完全不會爲這些小事爭辯。
便答應了搬去偏院騰出正院。
哪家府邸正院都只有一處,是府邸的老爺和夫人的住處。
從未有住偏院的正妻。
那是妾。
-7-
這天我熬夜繡着嫁衣,突然暈了過去。
再一次睜眼就看到顧知年滿臉喜色地陪在牀前。
見我睜了眼,他立即激動地拉過我的手。
「媛媛,我們有孩子了,你懷孕了。」
男人臉上露出了罕見的孩子氣,有些語無倫次地高興:「太好了,我就說老天不會虧待我們的,等時機到了咱們一定會有孩子。」
我們成婚七八年了。
可是明明雙方身體健康,我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
這也是我的一塊心病。
可我得到這個消息卻是怔愣住了,低頭呆呆地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我……竟然有孕了?
我是有一絲欣喜的,可取而代之更多的是無措和茫然。
若放在半個月前,我一定如顧知年一樣的高興欣喜,可如今只覺得這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他好笑地望着我呆呆的模樣,抬手親暱地點了一下我的額頭:「你啊,怎麼還傻了呢。」
「孩子才一個多月,你可不能累到了,要好好養着身體,不論是男孩女孩都是我們期待已久的孩子。」
顧知年實在是太高興了。
只感覺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他遇到了。
狀元及第,喜事將近即將迎娶高門嫡女。
如今多年沒有喜訊的我也懷上了。
他眉眼間都是春風得意。
「……我如今除了整日繡嫁衣外,府上也沒有什麼是需要我操勞的。」我淡淡說道,把手抽了出來。
他笑容明顯一僵,喜色都斂了幾分。
但還是堅持:「是辛苦媛媛了,這婚期還有十五天太急了,還得勞煩媛媛再辛苦一些。」
「不過你放心,我去跟宋夫人說一聲,讓她幫忙派兩個懂事的嬤嬤到你身邊照顧,孩子一定能平安生下來。」
-8-
雖然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但我還是很高興。
等我離開了謝府去一個小鎮上生活,有這個孩子陪在身邊,想想心也跟着放鬆下來。
在繡嫁衣的空餘時間,我抓緊時間開始做幾件孩子的小衣裳。
也越發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
我能感覺到眼睛能看見的越來越少了。
怕是不久真的要徹底瞎了。
若是瞎了……我就再也不能爲孩ťŭ̀⁽子做些什麼了。
宋婉瑜再聽說我有孕了大發雷霆。
她趴在宋大夫人紅着眼眶大哭:「娘,他怎麼能懷孕呢,我還沒嫁過去,首先有了嫡子嫡女,這以後要一直壓在我孩子的頭上。」
「乖,別哭了。」
宋夫人心疼得不行,然後冷着臉看向了顧知年:「我是絕不許那個鄉下女子肚子裏先蹦出孩子的,你把我女兒置於何地?」
「回去後,你立即一碗墮胎藥把那孽種給我打下去,把這個孩子處理乾淨了,別讓我親自動手!」
顧知年臉色慘白,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緊有些發抖。
他怎麼也沒想到宋家會有這樣過分的要求。
那是他期待了許久跟我的孩子。
可他不能不答應……
-9-
回來他端着一碗烏黑的湯藥遞給我。
笑容有些牽強:「媛媛,這是剛剛好好的安胎藥,快趁熱喝了吧。」
這些天我都喝安胎藥,因此也並沒有什麼懷疑。
接過來便全喝了下去。
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親手哄騙我喝下墮胎藥。
這藥性極強,不過剛剛喝下一會兒小腹就開始一陣陣的抽搐。
我臉色慘白,倒在榻上緊緊捂住小腹ƭų₆。
大腿間便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汩汩流下。
「媛媛你忍一忍,我問過大夫了,你月份淺,一碗藥下去很快孩子就打下去了,不會受太多罪。」
顧知年眼眶也紅了,伸手緊緊把我摟在懷裏,嗓音也有些沙啞:「媛媛我沒辦法的,我也不想這麼做……」
「顧知年,我恨你……」我抬起頭,緊閉的眼睛死死對着他的方向,淚水順着眼尾滾落。
聲音淒厲悽慘:「我爲什麼要遇到你,你怎麼能這麼對我,那是我的孩子啊,我盼了那麼久的孩子。」
「你若容不下這個孩子,爲什麼不給我和離書讓我走……」
男人臉色也跟着白了。
他心底升起了強烈的不Ţũ̂⁶安。
死死摟着我不放手,任由血水打溼了他的袍擺。
他不能失去我的。
絕對不能。
沒關係的。
一定沒事的。
我性子素來溫和,只要過後他好好地哄一鬨我,加倍地補償我,這件事就過去了。
孩子將來他一定能再給我。
都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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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終究是沒了。
就化爲了一灘血水。
我眼神有些空洞地躺在牀上,臉色一片慘白。
顧知年一直抽出時間在牀邊照顧我,我乾脆一直閉着眼睛,拒不交流。
他苦笑一聲,只好把藥碗給了身邊的丫鬟:「媛媛,你好好養着身體,孩子我們以後會有很多的ţų₁。」
還有八天就是婚期了。
他也實在是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我這裏,又匆匆地離去了。
他想着等宋婉瑜進門就好了。
到時候塵埃落定他也不忙了,他就有時間好好地陪着我。
再等一等。
小產的第二天,我不顧所有人的阻攔,我就沉默地拿起了嫁衣繼續繡着。
一針一線,熬着夜繡。
府內的人都在背後議論紛紛,笑話我真夠窩囊的,正妻當成這樣憋屈。
「你們瞧這位賈夫人,果然是鄉下出身上不得檯面,哪裏是宋大小姐的對手,人還沒嫁起來就被逼成這副憋屈。」
「是啊,孩子都被老爺親手打掉了不說,剛剛小產了都不敢休息,又急巴巴地給未來宋夫人秀嫁衣。」
「咱們還是想着怎麼討好宋夫人吧,跟着這位賈夫人有什麼前途,以後也就是個擺設了,有名無實……」
我不管這些議論。
只每日專心繡着這精美的嫁衣。
繡完了,也就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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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的前四日,宋婉瑜來了。
作爲新嫁娘,她容光煥發,眉眼間都是傲氣。
她拿起那馬上就要完成的嫁衣。
望着上面精緻的繡紋,眼中都是驚豔之色:「真漂亮啊。」
「沒想到知年說你女紅不錯是真的不錯,怪不得靠着女紅就能供出知年讀書的銀子,倒是真不錯。」
「沒想到你眼睛快瞎了,絲毫不影響。」
原本我跟她無冤無仇。
就算她奪了我的夫君,我也沒什麼怨恨,因爲歸根到底還是顧知年變了心。
可她如今卻是害死我孩子的兇手之一。
我冷着臉:「宋小姐馬上就要成親了,怎麼還有時間到我這裏來?」
「那,這裏有三百兩銀子。」女子彷彿施捨乞丐一般扔過來兩張銀票,「多餘的二百兩就是還你這些年供知年讀書的銀子,幾倍還給你。」
「知年以後就是我一個人的,三天後你給我走得遠遠的,倘若再回來,我定饒不了你。」
她從我這裏走後就去找了顧知年。
撒着嬌要府上的管家權。
男人便面色爲難地找來了我這裏。
「媛媛,你如今剛剛小產,最主要的是養好身體,府上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勞費心,不如就把府上的管家權先交給婉婉管吧。」
頓了下:「何況你也不懂這些怎麼管,今後正好都交給婉婉,這些事她擅長做。」
「你也可以如在鄉下一樣輕輕鬆鬆。」
-12-
我很乾脆地把庫房鑰匙賬本交了出去。
這讓顧知年既感動又羞愧。
心裏對我越發愧疚心軟了。
「媛媛,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人比你對我更好了。」
他手握住我的雙手,將頭埋在我的脖頸間鄭重發誓:「我顧知年今生對不起你,但唯此娶妻上一件事,等三日後將婉瑜迎娶過門,再不會有其他事讓你退讓。」
我也望着面前男人這張清雋的面容。
眼神有些恍惚。
明明還是同一個人,可一切都不一樣了。
輕聲道:「好啊,我等你。」
我站起身將那套繡好的嫁衣親手遞給了他。
這身嫁衣紅得如火,上面用金線繡的鳳凰翱翔九天。
男人看着這身嫁衣也露出了濃濃的驚豔。
「媛媛,你太厲害了,你這繡功怕是宮中的繡娘也比不上的。」
「這身嫁衣這麼漂亮,宋府的人看了也肯定喜歡,到時候知道是你繡的,肯定也會消除對你的偏見。」
他希望今後我能和宋婉瑜好好相處。
讓我也能得宋家人的幾分喜歡。
起碼少受一些委屈白眼。
「嗯,你快把嫁衣給宋小姐送過去吧,後日就是婚期了,別耽誤了吉時。」我只笑而不語,催促他快去吧。
我的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
視線中徒留的只有一片黑暗。
還有兩天了。
-13-
終於到了大婚之日。
這一日天還未亮,整個狀元府就忙碌起來,紅綢掛彩。
皇上知道了皇后的妹妹要嫁給狀元郎,也十分看好這門婚事,甚至親自下了一道賜婚聖旨。
整個京城都在爲這場喜事湊熱鬧。
「快點快點,咱們老爺娶的可是皇后娘娘的親妹妹,今日誰若是除了任何披露,小心緊緊你們的皮!」
「哎呀,賈夫人那裏的早飯就晚點做吧,晚上送些糕點隨意對付一下。」
「趕緊地讓廚房把活都放下,全都去準備今日婚禮上的菜……」
顧知年一大早就換好了新郎服,大紅色的喜服襯得他眉清目秀,越發英俊。
他抽空來看我,耐心叮囑:「媛媛,我去接親了,今天怕是沒時間顧得上,府上也沒有需要你忙的,你好好休息。」
「就是不想出去就不出去,你的眼睛……我到時候一定會尋最好的大夫爲你醫治的。」
我如今什麼都看不到了。
脣角扯了扯:「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別耽誤了及時。」
望着我一如既往恬淡溫柔的笑容,顧知年卻心頭有些不安。
總感覺這些天有什麼事情被他給忽略了,而且還很重要。
但想了想,並沒有什麼事情忘記。
他強壓下這股異樣感覺,然後轉身大步離去,去了迎親。
現在最重要的事還是快點將宋婉瑜迎娶入門,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
這邊迎親隊伍出發,我轉瞬間也遇到了宋家帶我走的人。
「賈夫人,我們會送你出京南下,這輩子不要再回來了。」
我戴着兜帽站在府門前面,最後看了一眼氣魄莊嚴的狀元府邸。
大紅色的燈籠輕輕晃動。
門前的喜字格外地刺眼奪目。
心中默默道了一聲:
再見了,顧知年。
我上了馬車。
-14-
簡樸的馬車緩緩行駛,恰巧與迎親的隊伍撞在了一起。
狀元郎迎娶皇后的親妹妹,排場空前的大。
光是抬嫁妝聘禮的就足足幾百人。
男人英姿勃勃,騎在白色的高頭駿馬上意氣風發。
兩道百姓夾道恭賀。
我的耳畔都是喜慶的嗩吶鑼鼓聲。
那是我不曾擁有過的。
顧知年似有所感地回頭望了一眼馬車,看着它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
他沒發現什麼不對勁。
又重新轉過了頭,帶着隊伍往府邸去。
想着我一個人在府上不知道在做什麼。
今晚他也不能陪我。
不知道我會不會難過。
心底又升起了一絲愧疚。
更有些焦急,想趕緊將新娘給帶回去。
他也好能抽空派人去看看我。
……
顧知年和宋婉瑜拜完了天地。
他就出去接待今日來的賓客了。
等終於酒宴結束能回去了。
他喝得有些醉,路過我的院子時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只是遠遠望去,院子的一片漆黑竟然沒有一絲光亮。
心底升起了一絲疑惑。
我怎麼今晚睡得這麼早。
「老爺,宋夫人還在新房內等你呢,咱們快去吧,別耽誤了及時。」
顧知年頓了下,還是沒有進去,轉身往正房而去。
想着我肯定是心情不好早早地睡了。
現在定然也不想見到他。
就……明天早上再去看我吧。
而此時我已經成功被送上南下的船。
飄揚在大海之上。
夜晚的大海波瀾壯闊,透着神祕無垠。
我這纔有了實感。
我真的離開了京城。
-15-
我的懷裏拿着一張和離書。
上面清晰地寫着顧知年的名字。
這是宋家人幫我僞造的。
但確實讓我恢復了自由身。
懷裏三百兩銀子,到了南方我完全可以置辦一處宅院。
養活自己了。
府上的確有人發現了我失蹤了,但是都不想這個時候打擾了顧知年的新婚。
也覺得我不受重視。
因此直到第二天天亮纔有人將我失蹤的事情告訴了顧知年。
顧知年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愣住了,有些沒反應過來。
什麼叫做我不見了?
「這……昨日府上太忙了,也沒人留意到賈夫人什麼時候不見的,有人發現了也以爲夫人心情不好出去走走,就沒注意。」
下人冷汗直流:「沒想到夫人一夜都沒回來,這才知道夫人好像失蹤了。」
哐噹一聲。
男人手中拿着的茶盞摔落在了地上,滾到宋婉瑜的腳邊。
女子很不滿他這副態度,伸手想要拉他的胳膊:「知年,你這副好像天塌的模樣給誰看,那個瞎子能出什麼事,派兩個人隨便找找就是了。」
她撇嘴,語氣傲慢:「要我說她這是自慚形穢了,知道自己礙眼自己走了吧。」
「滾開!」
卻不料那男人一把推開了她,蹭一下站起身,因爲力氣用得過大,宋婉瑜被推得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
顧知年看也沒看她。
直接不管不顧當着所有下人的面衝了出去,往我的院子跑去。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只剩下那句我失蹤了。
心口跳得飛快,心口惶惶不安,腿都是發軟的。
-16-
可等他衝進了我的院子。
裏面一切如舊,只是找遍了院子內也沒有我的身影。
「人呢,夫人人呢!」男人此時如同一隻暴躁的野獸,衝着伺候的下人怒吼一聲。
再也沒有了往日風度翩翩狀元郎的模樣。
「老爺恕罪,我們也不知道夫人的去向,只……只發現了這封信。」有下人顫巍巍地把我留下的信遞了過來。
顧知年幾乎是顫抖着手接了過來。
薄脣緊抿成了一條直線,強忍着心慌將信封拆開的。
我只簡單留了八個字:
君心既變,恩斷兩清。
如同晴天一道霹靂,他的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無比,手中的紙拿不穩都輕飄飄的落下地。
他噌地一下抬起頭,憤怒地望着下人。
臉色漆黑冰冷:「夫人不見了爲什麼不派人來告訴我一聲?若是夫人出了三長兩短,你們所有人都給我發賣出去!」
他不敢想象我會去哪裏。
我的眼睛又看不見,一個柔弱的女子若是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
顧知年四肢冰冷,手腳都是發軟的。
對。
他的報官去找我。
「顧知年,你給我站住!」身後宋婉瑜追了過來,滿臉的怒氣。
「你竟然還想去找那個黃臉婆,我告訴你,你死了心吧!你永遠也找不到她了!」
冷笑一聲:「她現在怕是已經坐上船了。」
顧知年噌噌的一下轉過頭,死死地盯着她,咬牙:「是你,你知道媛媛去了哪裏!」
「對,就是我把她給送走的,你能把我怎麼樣!」
啪——
男人一巴掌狠狠扇了過去,宋婉瑜直接被打得摔在了地上。
「你這個毒婦!」
「倘若我找不回媛媛或者媛媛出了任何事,我一定要休了你!」
-17-
顧知年立即去報了官。
謊稱我走失了,讓人去找我的線索。
可是此時我已經在船上了,怎麼可能找得到。
這艘船下次回京城要半年後了。
因此找了幾天官府就不再找了。
「謝狀元,那艘船航程兩個半月,幾乎走遍了各州府,我們也無能爲力,不知道貴夫人會在哪裏下榻啊。」
這幾天下來,整個京城都知道狀元府的夫人丟了。
顧知年不顧任何流言到處尋我。
更是連宋婉瑜的門都不入。
她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委屈了,哭訴道:「顧知年,你怎麼敢這麼對我!」
「你爲了那個黃臉婆打我不算,竟然還這麼興師動衆去找她,你把我的臉面置於何地。」
顧知年已經知道了是她幫我逃走的。
對她也是滿心的厭惡。
於是本該是回門的日子,他直接寫了一紙休書。
讓這樁婚事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話。
不論宋家如何施壓,男人都不爲所動執意要休妻。
無奈宋婉瑜只能被隱姓埋名送走。
而顧知年也得罪了宋家,官途盡毀,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機會。
可他此時什麼地位權力都拋到了腦後,不在意了。
只滿心地想要找到我。
-18-
我在南方置一處小宅子。
半年下來,已經和身邊鄰居處好了關係,開了個豆腐鋪維持生計。
日子過得簡單卻很溫馨。
恰巧有位神醫隱居在此,我答應晚年爲他養老送終,他爲我治療眼疾。
眼睛經過仔細的調養,也漸漸恢復起來。
往來的商人便將京城狀元府的趣談講了出來,當作一則故事。
衆人皆是搖頭感嘆狀元郎的深情。
「真是衝冠一怒爲紅顏啊,爲了自己的糟糠妻得罪了皇后的母家,如今都被罷了官職了。」
我聽到這些話只是斂眸。
去當作一個旁觀者聽着。
卻沒想到我還會再見到顧知年。
見到站在鋪子裏的男子,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心情還是掀起了一絲波瀾。
冷着聲音:「要買豆腐嗎?要買幾塊?兩塊錢一塊。」
男人不回答,只是癡癡望着我的面孔。
眼眶都有些溼潤了,差點落下淚來。
找到了。
他終於找到了我。
顧知年內心激動不已, 他眼尾殷紅,衝上前去死死抱着我:「媛媛,真的是你對不對,真的是你。」
沙啞着嗓音:「我終於找到你了, 太好了,我終於再一次見到你了……」
我們是少年夫妻。
是我陪他共患難,陪着他挑燈夜讀。
是我一個個夜晚醒來爲他蓋被添衣。
這些天我消失後,他才知道我對於他來說有多重要。
沒了我。
什麼功名利祿他都不在意了, 那還有什麼用。
-19-
我只是神色冷漠地一把推開了他。
語氣淡漠:「謝公子,請你自重。」
頓了下:「你難道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和離了?和離書上有你我的簽字,還有官府的證明,這是生效的文案。」
「我們如今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男人的臉色白了白, 他雙拳緊緊握緊, 死死地盯着我:「不,那不作數, 那份和離書不是我寫的。」
「媛媛,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違背誓言負了你。」他眼中帶了一絲哀求:「我已經休了宋婉瑜,也已經和宋家結了死仇, 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們十多年的感情, 你最後原諒我一次吧。」
不論他如何哀求。
我都不爲所動。
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可以有後悔的餘地。
從那天以後, 顧知年每天都在豆腐鋪子前面望着我不走。
很多人都知道了我和他的關係,也來勸我跟他回去吧。
「這世道對女子不易啊, 你一個女子在外生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我看你夫君也是真的知錯了,不如跟回去吧。」
「是啊,何況男人不都這個德性,都喜歡三妻四妾的, 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
無論外界如何議論, 我都不爲所動。
每日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顧知年不時就會衝出來替我幹活,或者在我沒來之前把豆子都打好。
他雖然沒有再像那天一樣苦苦糾纏,但行動上已經表明了態度。
不論我如何冷漠, țů₍他都倔強地每天都過來。
似乎一定要取得我的原諒。
-20-
「顧知年,你能把孩子還給我嗎?」
半個月後,我站在他面前平靜地問, 抬頭望着他:「只要你能把那個孩子還給我, 我就原諒你。」
輕輕一笑:「若是那孩子還在的話,如今已經快滿月了。」
顧知年直接呆愣在原地,原本以爲我鬆動的欣喜被慘白替代。
渾身冰涼。
心口一陣陣抽疼。
強烈的悔意斥在天的胸膛間。
是啊……他們的孩子再也回不來了, 那還是被他親手打掉的孩子。
「不要再來打擾我了,你已經對我的生活產生了困擾。」留下這句話,我不再看他的神色, 轉身離開。
那天以後, 男人沒有再出現了。
我也沒有去打聽他的下落。
日子照常過着,經營着豆腐坊的生意。
只是山上多了一名剃了度的年輕和尚。
這和尚日日都要一步一叩跪完三千階梯。
聽說他是在給自己未能出世的孩子祈福。
也是在贖罪。
十幾年過去以後。
偶然有人上山,又看到了眉毛已經花白的老和尚跪着磕頭。
「你們聽說了嗎?這個老和尚年輕的時候好像還是什麼狀元郎呢!後來不知得罪了什麼人,被罷了官職。」
「聽說山下那個最大豆腐廠的女掌櫃似乎就是他的妻子, 他就是在爲他們二人的孩子祈福。」
一人搖頭輕嘆:「真是世事無常啊,怎麼走到了這一步呢?一個當了和尚,一個終身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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