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隋禁訂婚那天,他失聯了。
第二天,他的初戀許苗更新了微博。
照片是隋禁在山頭看日落的背影,並配文「十二個小時,從日落西山到日出東方。」
我點了個贊,退出回覆了母親上車的消息。
她孤身一人,坐了十二個小時的綠皮火車來到這個城市,只爲見她未來女婿一面。
可是以後,好像再沒有見的必要了。
-1-
隋禁愛許苗,全世界都知道,我也不例外。
聽聞隋禁大學入學對許苗一見鍾情。
兩人轟轟烈烈愛了三年。
如果不是畢業許苗出國深造,也許他們會把這份濃烈的愛延續一生。
而我跟隋禁在一起,低調平淡,鮮少人知。
我以爲這是他爲了保護我的手段。
所以當他第三次提出要見我母親談訂婚事宜的時候,我的母親第三次坐了十二個小時的綠皮火車來到了這個城市。
前兩次他說工作忙、時間緊的理由我都遺憾但表示理解。
可直到我看到這條微博那刻我才明白,或許,我永遠都等不到隋禁見我母親的那一天。
司機告訴我到達目的地的那一刻,我回過了神。
三伏的夜,空氣中還帶着炙烤的熱氣。
我抬頭看向了屬於我跟隋禁的那一葉方窗。
是漆黑的,意料之中,他沒回來。
這一夜睡得並不好,意識總在模糊跟清醒之間來回橫跳。
洗漱之後我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暖流下肚的瞬間,開門聲響起,卷席着一股熱氣,淹沒在 24 度的空調房裏。
隋禁脫掉皮鞋,看向我的時候頓了頓,隨即開口:「昨天晚上有重要的事情要忙,替我跟阿姨說聲抱歉。」
換做平常,我一定會善解人意地點點頭,順便附上一句「沒關係的,反正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以後有的是機會。」
可是現在,一想到母親離開的落寞背影,我突然覺得有點不值。
也不想再爲他開脫。
我在想,如果是許苗的母親辛辛苦苦坐了十二個小時的綠皮火車來見他,他是不是也會這麼無動於衷。
不會。
他甚至會開十二個小時的車親自去見許苗的母親。
愛屋及烏。
他對我母親的冷淡只能證明一個道理,他不愛我而已。
所有的一退再退都是一廂情願,其實我早該知道答案。
我放下水杯,看向隋禁的眼神波瀾不驚,隨即緩緩開口:「許苗的事情確實比較重要一點。」
是戳破窗戶紙的如釋重負。
而隋禁眉心一皺,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悅,語氣像是帶着慍怒。
「她跟朋友登山的時候腳扭了,下不了山。」
他的言外之意彷彿在說,你別無理取鬧,就算我跟她在一起,也是理所應當,先來後到,你也不過是排隊的那一個。
我好想跟他爭執,扭腳而已,她不是跟她朋友一起登山嗎?少了你她就下不了山嗎?
可是我沒有。
一想到他抱着許苗下山的場景,我的心裏甚至蕩不起一絲漣漪。
「所以她好點了嗎?」
聽完我的回答,隋禁的眼眸中閃過一抹錯愕。
好像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是明明,他喜歡善解人意的我。
看着一時語塞的隋禁。
我突然清晰地發現,我好像,不愛他了。
-2-
我沒等到隋禁的回答,也並不想深究,畢竟我也不是真的關心許苗到底好不好。
我提着包往門邊走去,擦身而過的瞬間,隋禁拉住了我的手。
「我送你去公司。」
曾經我無數次撒嬌讓他送我去一次公司,他都拒絕了。
可如今他主動開口施捨,對我來說,ƭüₔ卻彷彿一層無形的禁錮。
我輕輕推開了隋禁的手,嘴角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不用了,你應該也累了,好好在家休息。」
門被關上的瞬間,我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我跟隋禁在一起兩年。
初見隋禁,是在學校舉行的一場校招會上。
那年我大四,即將步入社會的那一年,無數的企業來到京大挑選人才,而我們,也等待着被挑選。
隋禁大我三屆,是京大的學長,正因爲如此,這場校招會纔有他親臨的殊榮。
我剛進大學的時候,他正好大四出去實習。
隋禁子承父業,早早在建築業就有一番地位,而我所在的建築設計專業,理所應當成了他重點宣傳的區域。
他講話的時候帶着魔力,階梯教室裏的女生無一不被他的長相和氣質所折服。
我也是那時才見到校園傳奇愛情中的男主角。
隋禁和許苗同屆,兩個人愛得難捨難分,許苗因爲學的是芭蕾舞專業,出國是最好的發展。
他依依不捨地送她去了機場,她卻在順勢之下提了分手。
我想不通爲什麼這麼優秀的男人都能狠遭拋棄。
可我依然感謝她,如果不是她的狠心,如果不是她的決絕,如果不是她把隋禁傷得徹底,或許根本就不會有我和他在一起的機會。
畢業那一年,我成功拿到隋氏的 offer。
又在一次加班夜忐忑地跟隋禁表了白。
他點頭的那一刻,我甚至聽到了自己彷彿鼓錘的砰砰心跳。
我想電視劇裏男主角在遇到真正的女主角之前總要經歷一個刻骨銘心的前任,而我,纔是最終能跟隋禁在一起的那個人。
事實證明,硃砂痣永遠勝不過白月光。
又或者說,我在隋禁心中,甚至連硃砂痣都算不上。
-3-
「淼淼,到會議室一趟。」
上午十點,總經理琳姐的聲音把我從繁忙的工作中暫時抽離了出來。
我跟着琳姐到了樓上的會議室。
出乎意料,隋禁跟許苗在會議室侃侃而談。
看到我以後,他們的聲音戛然而止。
許苗給了我一個清冷又帶着禮貌的點頭微笑。
我稍稍定神,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長期學芭蕾的氣質和精緻清冷的五官跟隋禁的完美百分百適配。
他們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而我,儼然一個不起眼的配角。
「許苗小姐帶着作品回國,急需打開知名度,隋總的意思是跟我們有合作關係的建築大樓,都掛上許小姐的巨幅海報,這件事情,交給Ṱų⁸你來負責。」
「名單在這,那具體細節你們商談。」
琳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委以重任。
關門的聲音響起,單獨面對隋禁跟許苗,我卻沒有想象中的侷促。
「許小姐放心,我一定儘快把這件事情落實。」
我的聲音很專業,在隋氏兩年,隋禁在工作上對我沒少照顧,我也沒讓他失望,全國各地地標性建築的設計者,我已經不是籍籍無名,應對這種場合,我已是得心應手。
不然,他也不會把許苗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我來做。
不過很顯然,許苗對這些並不關心。
她落落大方地從旁邊的手提袋裏拿出兩盒水果。
「聽說你把阿禁照顧得很好,我就是想來看看你,時間匆忙,我跟阿禁在樓下挑了兩盒新鮮芒果,你工作間隙可以嚐嚐,很甜的。」
我探尋的視線在隋禁跟許苗之間流轉。
他們現在的姿態彷彿婚宴現場謝過賓客的一對新人。
見我遲遲沒說話,隋禁悶悶地開了口:「收下吧,苗苗的一點心意。」
我罕見地違背了隋禁的心意,把芒果推到了許苗面前。
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許苗一臉無措地看向了隋禁。
見我拂了許苗好意,隋禁眉心緊促。
「你別這麼不懂事。」
隋禁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耐煩。
我淡淡地對上他清冷的眼眸,在他的瞳孔裏,我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一覽無遺,原來在他眼裏,不懂事纔是我的固有標籤。
我合上名單緩緩起身,平靜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波瀾:「許小姐好意我先謝謝了,不過我芒果過敏,實在無福消受,下次換種水果,我一定甘之如飴。」
隋禁微微張開的嘴脣一顫,臉上的表情有片刻的錯愕。
許苗也愣了,她的嘴角掠過一絲得逞的笑意,彷彿在說我在隋禁心中不過如此。
面對她的嘲諷,我並不在意,畢竟,她心中猜想,本是事實。
「我還有工作要忙,就不打擾你們了。」
我的聲音冷漠又疏離,讓隋禁的欲言又止生生嚥了下去。
-4-
琳姐給的名單並不多,大都是本城的代表性建築。
有商圈世貿,有辦公大樓。
要麼是人流攢動的繁華之地,要麼是深有威望的高樓入雲。
彷彿在宣誓,他對她的愛,人神共知。
愛與不愛,高下立判。
我以爲我可以對隋禁的所作所爲無動於衷,可當我把郵箱裏他精心挑選的照片發給負責製作海報的商家時,心還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我開車驅往最後一個目的地,途中隋禁給我發了一條微信。
「今晚有事,你早點睡。」
我只瞥了一眼,就熄掉了手機屏幕。
螞蟻蝕骨的密麻疼痛從後背侵襲而來,隨即遍佈我的全身。
我知道他有什麼事要忙,出發之前,許苗特地發給我一張海報,讓我務必今天六點前在世貿大屏掛出來。
海報上的內容很簡單,是她踩着芭蕾舞鞋翩翩起舞的照片,以及旁邊同樣顯眼的大字——「今晚八點,望城大劇院,著名芭蕾舞蹈家回國首秀。」
他們一起商量如何籌備,怎樣宣傳,她在臺上搖曳生姿,他在臺下拍手叫好,從早上一直到晚上……
我確實該早點睡,不做一個擾人好夢的煩人精。
我打開車窗,炙熱的風一層又一層地拍打在我黏溼的臉頰上。
當所有人都踩着下班的點擁進地鐵站時,我逆流而上,來到了最後一個目的地。
繁茂金融大廈是我今天的最後一站。
這棟商業大樓獨屬於池硯一人。
池硯是爲數不多知道我跟隋禁關係的人,也是隋禁最好的兄弟,我理所應當地認爲這次洽談一定會無比順利。
所以我把這裏當做今天下班的輕鬆一站,可我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名單上唯一一個拒絕我的人。
-6-
我手足無措地坐在池硯偌大的辦公室裏。
池硯讓助理貼心地給我倒了一杯冰鎮青提汁。
「你知道隋禁跟許苗的關係嗎?」
他在我身邊坐下,旁邊沙發凹陷的感覺讓我回過了神。
我握着水杯,點了點頭,「知道。」
辦公室裏突然陷入了寂靜,只有池硯手腕上的勞力士在嗒嗒作響。
「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大方?」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彷彿從池硯的口中聽出了幾分嘲諷。
我實在無暇也沒有多ṭŭ̀₅餘的精力跟他在這裏浪費口舌。
「我已經來過了,你的意思,我覺得你還是親自跟隋禁轉達一聲比較好。」
我起身要走,身後池硯的聲音接踵而至。
「許苗回國的第一場演出,你不想去看看嗎?」
我停下腳上的步伐,捏了捏挎在肩膀上的帆布包帶,轉過身看向了池硯:「你能帶我進去嗎?」
其實我對許苗的演出並不感興趣,我只是想看看,在隋禁眼中的許苗,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此時我看向池硯的時候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或許是覺得我可憐,我看到池硯的眉心肉眼可見地鬆動了一下。
-7-
池硯開着一輛對他來說已經相當低調的大奔,載着我往望城大劇院去。
車廂裏很安靜。
我跟池硯的共同話題並不多,見過面的次數也不多。
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同樣是大四的那次校招會,他跟隋禁一起來的。
或許是因爲他更低調,所以連帶着周邊人討論他的聲音都小些。
說他是望城金融圈的太子爺,內核強大,從不亂搞男女關係。
說相比隋禁,情緒穩定的他更適合當另一半。
跟隋禁的離經叛道不同,池硯的人生就像一條穩步上升的直線。
我對他印象最深的一點是,我的入職 offer,是他親手交給我的。
那時我的郵箱裏已經收到了隋氏的電子 offer,由於入職時間很緊張,所以我很快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個小套一。
敲響那套小房子的第一個人,就是池硯。
我以爲是送貨上門的快遞,所以當我毫無防備打開房門看到池硯的那一刻,我很詫異。
我一臉疑惑地看向了池硯:「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池硯同樣驚詫,他的眼眸中躍上一抹驚喜,氣喘吁吁地問我:「你認識我?」
我點頭。
他說:「一定要做建築設計嗎?金融不行嗎?」
我說:「當然,跨行我可不行,隋禁可是我的標杆。」
他從背後拿出一封很正式的 offer。
他說:「入職通知書。」
他說:「祝你前程似錦,祝你們這一屆出來的京大學子都前程似錦。」
-8-
池硯帶着我走進大劇院的時候,已經臨近八點。
將近五百人的大劇院,已經坐得很滿了。
池硯帶着我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我們被淹沒在人海中,我卻能透過人海,清晰地看見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的隋禁。
隋禁很忙,還在時不時地拿出手機處理工作事宜,即便這麼忙,他依舊能抽出一晚上的時間來欣賞許苗的演出。
八點鐘演出正式開始,所有的燈光熄滅,只留一束照在穿着演出服的許苗身上。
此時的她彷彿真的是一隻從天而降的天鵝,婉轉美麗,活潑靈動。
當年的我不懂爲什麼她會拋棄隋禁這麼好的男人毅然出國深造,如今的我醍醐灌頂。
你看,你若盛開,他便自來。
我最後看了一眼隋禁的後腦勺,在許苗謝幕的雷動掌聲中走出了大劇院的門。
裹挾着熱浪的晚風一層一層地朝我侵襲而來,我的心卻像掉進冰窖一樣冰冷僵硬。
演出剛結束,隋禁跟許苗的緋聞就鋪天蓋地地灑了出來。
路邊的水晶屏,手機的置頂推送,出租車收音機的循環播放。
一時間,這個城市的每一處都瀰漫着他們的幸福。
我不懂,隋禁愛許苗嗎?無疑是愛的,可爲什麼愛卻不跟我說分手,轉身再給她一份完整的愛呢?
又或者說其實他心裏已經盤算着跟我開口,只等那一個合適的時機。
我拒絕了池硯的相送,一個人行屍走肉般地走回了小區。
抬頭,燈是亮的,隋禁回來了。
上樓,開門,一陣濃烈的菸草味撲鼻而來。
我在玄關穿上拖鞋,又把換下來的放進鞋櫃。
看着鞋櫃裏隋禁蝸居的那幾雙名牌皮鞋,一時間有點恍惚。
其實隋禁也不是完全沒有將就我,認識我之前,他習慣住大別墅,因爲我覺得小房子更有家的味道,所以他購置了這一套小平層。
隋禁坐在沙發上,雙目猩紅。
他略帶幾分抱歉反思白天的過錯,他說:「不好意思,我以爲你最喜歡的是芒果。」
我關上鞋櫃,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說:「許苗最喜歡芒果。」
我看到隋禁張開的嘴又緊緊地閉了起來。
我繞過隋禁準備去洗漱,隋禁卻緊張地叫了我的名字。
「姚淼…」
我轉過身,一臉平靜地看着他。
或許是沒想到我的表情這麼冷淡,隋禁那些想說的話都緊緊地哽在了胸口。
他無措地轉換話題:「公司今天沒加班,你這麼晚纔回來,我給你發的消息也沒回……」
我抿了抿脣,說道:「去看了許苗的演出。」
我的回答出乎隋禁的意料。
想到我可能看到他跟許苗被媒體記者衆星捧月的阿諛,隋禁眼眸中罕見地閃過一抹心虛。
他站了起來,有點着急。
「她說這是她回國的第一場演出,希望有朋友在場助陣。」
我看着他,彷彿在看酷暑裏已經融化的甜筒。
心中的麻木已經讓我不想再開口跟他爭辯,可一想到母親沒等到他的惋惜,我還是淡淡地開了口。
「應該的,她昨天才扭了腳,今天就上臺演出,確實需要你的關心。」
或許是隋禁突然想到許苗輕鬆上陣的歡Ṭů₌欣雀躍,隋禁臉上對我的抱歉更甚。
我看着他有些慌亂的眼神,若無其事地抿了抿脣,「其實你不用解釋,怎麼做,都是你的自由。」
-9-
第二天起來時,隋禁正在廚房把鍋裏的粥往瓷碗裏舀。
曾經我無數次幻想他爲我洗手煮羹湯,可如今夢想成真,我卻覺得那麼那麼不真實。
粥還冒着熱氣,他貼心地吹了又吹。
看見我從臥室出來,他面帶微笑,彷彿昨晚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說道:「等你洗漱完,剛剛好能喫。」
我在隋禁面前坐下,眼前的粥是很家常的綠豆粥,或許是眼前人已不是心中人,我只覺得食之無味。
「我已經派人接咱媽來望城,婚期是時候定下來了。」
我喝粥的動作一頓,皺眉看向了隋禁,因爲生氣,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誰讓你擅自決定的……」
隋禁看着我憤怒的表情,眼眸中閃過慌亂,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不願意跟我結婚?」
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地看着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對,我不願意。」
如果是上一週,哪怕是前天,我一定迫不及待地拽着隋禁往民政局趕,就算他不開口,我也要向全世界宣揚我們的幸福。
但現在不一樣了,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欺騙自己,我不愛隋禁了,我也清楚地知道,他並不愛我。
我沒有興趣,也不想探究他當初跟我在一起的目的是什麼,我只知道,我們沒有未來,我們只能止步於此。
我眼睜睜地看着隋禁臉上的表情從難以置信變成慌亂。
我想跟他結婚的時候,他視若罔聞,我不想結婚了,他又這麼迫不及待。
淚水毫無徵兆地從我眼眶中奔湧而出,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隋禁把我攬進了他的懷裏,他說「對不起,淼淼,我從來沒想過你會拒絕我,我真的害怕失去你。」
我哭得昏昏沉沉,可害怕失去我的那句話卻是那麼清晰。
我努力地遏制住自己再一次陷入無盡的漩渦,我一遍又一遍在心裏清楚地警告自己,「他不是害怕失去我,他只是不甘本該輕易得到的東西從他指縫中溜走。」
隋禁還在強勢辯解,他急切地說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給我個機會,讓我見見阿姨。」
我用手背慌亂地抹去滿臉的淚水,我努力平復好自己的心情,長出一口氣,我悶悶地應下。
隋禁低頭看着我,空洞的眼神迸發出一抹光亮,他理所應當地覺得我會一如既往地對他妥協。
-10-
飯店是隋禁親自選的,裝修奢侈大氣,是望城有名的高級餐廳。
隋禁特意挑了一身訂做的西裝,而我穿上了第一次談訂婚就準備好的一襲紅裙,束起長髮。
「今天先見見阿姨,過兩天我爸媽也回國了,到時候把婚期一定,婚禮一辦,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隋禁心情愉悅地規劃着我們美好的未來,就像我曾經籌劃我們將來的美好藍圖一樣。
他拉起我的手挽住他的臂膀,像邀功的孩子侃侃而談。
我看向他瞳孔裏疲憊的我自己,他的意氣風發也映在了我眼裏。
兩年了,僅僅兩年,我們在對方眼裏的形象就完全顛倒。
我們倆在旁人豔羨的目光中並駕齊驅,而我的心裏卻荒蕪一片。
我無比清楚地知道,在不知不覺中,時Ṫŭⁿ間好像在慢慢地改變有些關係,疏遠了很多東西,再回不到過去,就像我跟隋禁。
包廂門剛被推開,隋禁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我看了一眼備註,心有一瞬緊緊收縮,又輕輕鬆開。
像懸掛在屋檐上的冰柱,你害怕它落下,又害怕它不落,等它真正砸下來的那一刻,你只會如釋重負地鬆一口氣。
隋禁慌亂地按下了掛斷鍵。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對着我力不從心地微微一笑,帶着我繼續前行。
還沒落座,他的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隋禁難得一臉無措地看向了我。
我抿了口杯裏的檸檬水,味道酸澀又淺淡,我的語氣淡漠冷靜,「接吧。」
得了我的指令,隋禁馬不停蹄地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說了什麼我不得而知,我只看到隋禁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緊張。
他捂着電話看向我,語氣急切又慌亂,「苗苗出車禍了,我……」
意料之中又好像理所應當,我沒有遲疑,「你去吧。」
隋禁沒想到我這麼隨意痛快,電話那頭的聲音打消了他幾秒鐘的遲疑,他略帶抱歉地看着我,「那阿姨……」
我握着水杯的力道逐漸加重,指節泛起白色,心也被生生揉碎。
茶水涼了就別再續ẗù₈,續得再滿也不是原來的味道了,終於,他給了我一個最後放棄的理由。
「沒關係,我會跟我媽解釋清楚的。」
我的話讓隋禁徹底沒了後顧之憂,他說,「幫我跟阿姨說聲對不起」,隨即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出了包房,甚至沒有回頭多看我一眼。
其實根本不用對不起,反正下次還是對不起。
手機鈴聲拉回了我的思緒,是我媽打過來的。
「囡囡,我還有幾分鐘就到了,小趙的開車技術很好,我這次一點都沒暈車。」
電話裏我媽的聲音充滿了喜悅。
即便這樣的場景我已經經歷了三次,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再一次想到我媽失落的表情,我還是忍不住崩潰了。
扶着額頭,我的眼淚不爭氣地落在餐盤上,啪嗒啪嗒的聲音像極了Ŧŭₛ我碎裂的心。
我撐着餐桌踉蹌起身,狼狽又疲憊地往外走。
迎面遇到被簇擁而來的池硯。
他偏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包廂,又恍然大悟看向了我,「他又失約了?」
我沒承認,也沒否認,我繞過他徑直朝大堂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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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着我媽來的是一輛黑色寶馬。
或許是因爲得到了隋禁的重視,或許是路上小趙跟我媽寒暄的時候吹噓隋禁對我是多麼多麼的好,以至於我媽下車的時候笑容滿面,意氣風發。
「小汽車就是比綠皮火車舒服。」
「囡囡,終於……」
我媽說話的聲音在看到我空蕩蕩的後背時,戛然而止。
小趙客套的笑意也在注意到我扭曲的表情以後僵在了臉上。
經歷了兩年的兵荒馬亂,我沒想到此時此刻最冷靜的居然會是我。
旋轉的餐桌上擺滿了精緻的菜餚。璀璨的燈光把我的臉映得蒼白。
我媽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垂在大腿上的手,她的欲言又止被門外高亢的聲音打破。
「不好意思,阿姨,我遲到了。」
池硯毫無徵兆地推開了包廂的門,他冒昧地站在了我的身邊,又恭敬地對我媽鞠了一躬,他說:「對不起,阿姨,我來遲了,我是池硯,我是淼淼的未婚夫。」
我看到我媽的眼神很疑惑,很疑惑。
她疑惑我男友的名字怎麼從隋禁變成了池硯,她不是傻的,就算沒見過隋禁,名字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其實我想跟池硯說,沒必要裝得這麼認真,無論是因爲覺得我可憐,還是想替最好的兄弟做點什麼。
可池硯生怕我拒絕的話說出口,一個勁地跟我媽拉家常,討論家長裏短。
他家是做什麼的,有幾口人,上到祖父祖母,下到侄兒侄女,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我媽評判一個人對我好不好的標準就是看他Ṭũ̂⁹知不知道我的口味。
所以看到池硯推開芒果汁讓服務員給我換了一杯青提汁以後,她對池硯的好感在慢慢上漲。
我媽全程都是笑着回應,她沒再追問結婚的事情,她知道她不能要求突然冒出來的池硯對我承諾什麼,她尊重我的所有選擇。
喫完飯,這一次我媽難得地在望城住了下來。
以往她都覺得隋禁不見她是因爲不待見她,她怕因爲她的關係我在隋禁心中的地位一點一點地下降。
意識到這一點,我才明白曾經被戀愛腦支配的我到底有多不孝。
池硯把我媽安排在了附近的酒店,我也跟着住了下來。
池硯要走,我送他到門口。
我擰了擰交錯的手指,深夜的微風已經帶着茫茫的涼意,我抬頭看向了池硯,我說:「今天晚上謝謝你,我媽很開心。」
池硯雙手抱着後腦,裝作不經意地看向我,「你呢?」
「我?」
池硯點頭回道:「是,你開心嗎?」
我偏頭細想了一下,我開心嗎?
「當然,只要我媽開心,我就開心,不過下次你不用再替隋禁擋這種局了,他不會感激你的。」
隋禁不會在意我的感受,所以對旁人給予我的幫助,他當然不會心存感激。
我看到池硯笑了,他笑得晦澀不明,他說:「你怎麼會覺得我需要你的感激。」
我錯愕,看着池硯波光粼粼的雙眸,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從我的腦海中迸了出來。
我嘴角的笑意僵了僵,我說:「我媽不知道房間裏的空調怎麼開。」
我落荒而逃。
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是很準的,不過這一次,我希望它是不準的。
因爲所有扭曲的感情都是在太陽下閃爍着七彩光芒的泡沫,一碰就破。
-12-
第二天清晨,我是在媽媽收拾東西的窸窣聲中醒過來的。
我轉過身,媽媽正在洗漱臺梳頭,有一縷一縷白髮從她頭上掉下來,她小心翼翼地用衛生紙把它們撿起來,又團成團,丟進了垃圾桶。
其實媽媽也才五十出頭,按道理來說,不應該有這麼多白髮,我知道,是我的「傑作」,我的鼻頭有些發酸。
媽媽抬頭的時候看到了睜開雙眼的我,她笑得很溫柔,她說:「囡囡,媽媽希望你能過得開心。」
能過得開心嗎?我不敢應聲。
媽媽握住了我的手,她說:「有些選擇,是要你自己決定的,但是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後。」
其實她都知道,她的每一次落空,都比我承受更重的痛苦。
我反握住媽媽的手,緊繃的嘴角緩緩上升,我說:「媽媽,我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
我看着媽媽眼眶紅潤地用力點頭,似要把我這兩年所受的痛苦都通通驅散。
把媽媽送上車,我望向了東邊的粉紅朝霞。
終於,天亮了。
-13-
包裏的手機已經從昨晚到今早斷斷續續地響了十幾個小時。
我點亮屏幕,認真翻看着從昨天晚上開始一直到剛剛發過來的消息。
八點十五:「淼淼,苗苗真的出車禍了,我正在送她去醫院。」
隨後緊跟着一張女人雪白腳踝泛血的照片。
九點:「淼淼,醫生說苗苗的腿得儘快做手術,我一時間走不開。」
配圖,手術室亮燈的照片。
…
一直到最後幾條。
隋禁說:「淼淼,你昨天晚上沒回家嗎?」
緊隨其後是幾條沒有被我接通的語音通話。
我漠然地看着隋禁發過來的一連串消息,心裏再激不起半點漣漪。
我曾經以爲,日久是能生情的,只要我夠愛,夠愛,一定能得償所願。
可以爲只能是以爲,任何道理都不如自己摔一跤,疼痛永遠是最好的老師。
最新一條,隋禁說:「淼淼,我們結婚吧,現在立刻馬上就去民政局。」
所以我得到隋禁了嗎?是不是人一旦得到一樣東西,就會忘了當初墊腳爬窗看它的感覺,不是的,我忘不了這兩年經歷的苦楚。
再繼續下去,媽媽會心疼的。
我坐在候車大廳的座椅上,看着媽媽坐的客車緩緩駛離汽車站。
我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跳躍。
一條消息發送成功。
長方形的對話框,綠色的底色,裏面橫着一行字:
「我們分手吧。」
-14-
隋禁開始不分時間場合,不間斷地給我打電話發消息,變成困擾的那個人成了他。
我抽了一個工作日的下午回去收拾東西。
隋禁不在家,三伏的豔陽天,他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房間的空氣裏充斥着濃重的菸酒味。
抬腳踢中旋轉的啤酒瓶,我艱難地從偌大的客廳找到一條通往臥室的路。
之前我一直把這裏當做我跟隋禁的家,所以這裏屬於我們的,屬於我的東西很多很多,可細細想, 又似乎都沒有帶走的必要。
我從牀頭的抽屜裏找到了我的身份證跟護照, 對我來說, 能帶走的, 僅此而已。
我環顧周遭的一切, 兩年的經歷在我腦海中似乎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屬於這裏。
離開, 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我的腳剛踏出臥室的門, 密碼鎖開啓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我抬頭, 剛好對上看過來的隋禁。
兩天前狠厲果決的他此時臉上看不出半分生氣, 看來他過得並不好。
看着我手中緊握的身份證和護照,隋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
「淼淼, 一定要分手嗎?」他的聲音帶着哀求。
我把身份證和護照放進包裏,輕輕「嗯」了一聲。
還沒等我抬腳, 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淼淼, 我真的錯了, 我已經知道改了……」
傷害後的道歉, 像是在侮辱, 一邊說着愛,一邊傷害着, 喘不過氣的日子, 只有我自己知道, 回不去的日子,我比誰都清楚。
「隋禁, 我真的累了。」
如果不是失望堆積如山,又怎麼會兩眼無喜無悲。
隋禁癱坐在沙發上,他說:「我以爲忘掉前任最好的辦法是時間和下一段感情, 我以爲我不愛你。」
我空洞的眼神看向了隋禁, 我沒有阻止他說話。
「直到那天你說你去看她演出的冷漠, 當你知道我跟另一個女人朝夕相處卻波瀾不驚, 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不在意我了。」
「我以爲我也可以不在意你, 可當她提出要我跟你分手的時候, 我卻在想, 你是不是會很傷心。」
隋禁看似不經意地轉動着茶几上的啤酒瓶。
他說:「淼淼, 我醒悟得是不是太晚了。」
我看着他背後頭頂上的那一副他斥巨資拍下的禾苗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一個「是」。
-15-
我跟隋禁分手後沒幾天, 一串陌生號碼連着給我發了好幾條消息。
是許苗。
她說:「姚淼,你能不能滾遠點啊,憑什麼阿禁連做夢叫的都是你的名字啊!」
她又說:「姚淼,求你了, 你能不能來看看阿禁,我怕再這樣他真的會撐不下去。」
…
我熄掉手機屏幕,拔了電話卡。
黑暗跟痛苦總會過去的, 我是, 隋禁也是。
我離開這座城市的那一天, 沒有通知任何人。
我推着行李箱走在機場寬闊的大廳,身後一個寬厚的身影籠了過來。
池硯氣喘吁吁地停在了我身邊。
他說:「一定要走嗎?」
我點頭:「當然,留在這個行業留在這個城市, 就永遠擺脫不了隋禁的陰影。」
他說:「一定要做建築設計,金融不行嗎?」
我推着行李漸行漸遠,背對着他擺手:「可以考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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